○文/子曰

鼠疫,俗称“黑死病”,又称瘟疫,死亡率达70%~100%。所到之处,死亡之神横扫遍野,随机地挑选着牺牲者。一人死亡,全家也便难逃厄运。过街的老鼠四处踯躅播绝望,无尽的跳蚤四处奔忙传瘟疫,光天化日之下,死神悄然走进家门成为统治者,一家家、一户户被突然袭来的剧烈高烧和淋巴肿大攫住,痛苦而扭曲的身躯变成黑炭色。乡野人家进城采买,于是瘟疫翻墙而出,流窜四野。曾经的温柔乡让人闻风丧胆,桃源乡野变成人间炼狱,鼠疫所染之处,十室九空,哀鸿遍野,生灵涂炭……

1942年的常德,细菌战之殇,细菌战的死亡之网,总要有人记录,有人记得。

世人只知南京大屠杀30万冤魂,却鲜知常德鼠疫战27万人殇。

整理/编辑时心好疼。


01 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贺小说《鼠疫》现实版

1942年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贺因病肺病复发,从炎热的奥兰转移到法国南部山区帕纳里埃疗养。不久英美盟军在阿尔及利亚登陆,德军进占法国南方。加缪一时与家人音讯断绝,焦虑不安,孤单寂寞。在加缪看来,当时处于法西斯专制强权统治下的法国人民——除了一部分从事抵抗运动者外——就像欧洲中世纪鼠疫流行期间一样,长期过着与外界隔绝的囚禁生活。他们在“鼠疫”城中,不但随时面临死神的威胁,而且日夜忍受着生离死别痛苦不堪的折磨。燃遍欧洲的战火追赶着他,当德军占领巴黎长驱法国南部时,阿尔贝·加缪的休养地便成了被战争围困的孤岛。四处是汹汹战火,千万人在死去。加缪开始了他的长篇小说《鼠疫》的创作。

于是一个虚构的法属阿尔及利亚的“相当丑陋”的奥兰城——“鼠疫之城”诞生了。 在长篇小说《鼠疫》中,到处漫延的鼠疫病毒, 被鼠疫围困的城市, 在绝望中挣扎的人类。

1944鼠疫死亡人数(鼠疫现实版1941年的常德鼠疫战27万人殇)(1)

△《鼠疫》是加缪的代表作,该书于1957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阿尔贝·加缪一点都不知道,在地球的另一端,中国湖南,有真正的鼠疫之城——八百里洞庭湖之滨的常德。

但是,即便是世上最伟大的作家也无法虚构:中国的鼠疫来自于死亡工厂的人工制造,来自于阴谋的投放,是一次次滥杀无辜的战争谋略。

02 黎明前晨雾中的凄厉警报

1941年11月25日,侵华派遣军参谋长尾正夫向陆军大臣秘书官井本报告:“11月4日5时30分,石井部队的增田美保少佐驾驶九七式轻型轰炸机从汉口机场起飞,6点50分抵达常德。因大雾,降低高度搜索。在800米处有层云,故在1000米以下实施。由增田少佐驾驶,一侧盒子未完全打开,在洞庭湖上将盒子投下。谷子36公斤。其后由岛村参谋进行搜索……常德附近……11月20日前后出现来势迅猛的鼠疫流行。从各战区汇集卫生材料判定:如果命中,肯定发病。”——《史料》

1944鼠疫死亡人数(鼠疫现实版1941年的常德鼠疫战27万人殇)(2)

1941年11月4日,飞机仍在绕城盘旋,而且越飞越低。这是一架日本97式轰炸机。一个多小时前,增田少佐驾驶它从汉口机场起飞,穿过黎明前的雾霭弥漫的长江和洞庭湖,飞到人口稠密的常德。这时,飞机转了一个圈,猛地向下俯冲,机肚几乎擦着了屋顶和树梢。一排排低矮的屋宇在机翼下一掠而过,增田少佐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驾驶着飞机在常德城上空盘旋。终于,坐在飞机舷窗边紧盯着地面的太田大佐脸上露出一丝阴笑,他朝机上的投弹手凶狠地做了下手势:“放——”,立即,一股灰蒙蒙的物体雪花似地飘向机尾的空中。这架飞机没有像往常一样扔下炸弹,而是沿途撒下一些破布、烂棉絮、谷麦等物,纷纷扬扬地飘洒到常德城的街市上……

飞机不丢炸弹却扔下些零零散散的谷麦、棉花和布条,日本人到底想干什么?一时间,常德城内谣言四起,人心浮动。

经美国教会医院广德医院(美国教会在华创办的医院)紧急化验投掷物,结果一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日机在常德投下的是鼠疫菌!要知道鼠疫所染之处,十室九空。14世纪的欧洲,就曾发生过一次鼠疫大流行,被称为“黑死病”,它造成2500万人死亡,占当时全欧洲人口的四分之一。

次日,《民报》、《新潮日报》均头版披露:“敌机于本月四日,在本市散播米、麦、棉、纸等物,经广德医院化验证实,日军抛撒的物体中确含有鼠疫杆菌”的消息。同时开辟“防疫特刊”专栏,开始连载有关鼠疫防治知识的专稿。与此同时,驻守常德的第九战区司令部长薛岳致电重庆国民政府:“日机在我常德上空投掷米、麦、棉、纸等物,经当地美国教会医院化验确含鼠疫杆菌,因我省卫生处无设备进一步对其确认,特请示处理办法” 。后重庆国民政府复电: “事关国际信誉,不得谎报疫情。”

1944鼠疫死亡人数(鼠疫现实版1941年的常德鼠疫战27万人殇)(3)

03 无声的杀手——家破人亡

1941年11月12日,常德历史上的一场空前劫难终于从此发生了。

1941年11月12日,12岁的少女蔡桃儿,家住在常德关庙前街,家中独女,家里开着一家蔡宏盛木炭店。由母亲背着来到教会医院广德医院,她在前一天的夜里出现高烧恶寒、头痛恶心,全身或局部淋巴肿痛,“一夜呻吟不止,烦躁不安”。 广德医院的副院长谭学华医生检查了她的体温:“105°(40.5°C),脉搏115,看上去她患有急症,处于神志不清状态”。

当天下午,驻湘西的中国红十字会总会救护总队第二中队接令赶到常德。中队长钱保康和分队长、奥地利医生肯德随谭学华大夫步入蔡桃儿的隔离病房。病人情况已进一步恶化,体温升至41℃,出现出血倾向,从症状和化验结果看,病人无疑是鼠疫感染者。从病房出来,一直沉默着的肯德突然说道::“不会的!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太可怕了,上帝!”肯德耸了耸肩,摊开两手对着谭学华说:“1925年6月,日本也在日内瓦议定书上签过字的,世界禁止使用毒气和细菌武器,难道日本军队都是疯子?”

第二天上午9点,蔡桃儿终于因心力衰竭而死亡。蔡桃儿就这样死了。这一天是1941年11月13日,距离日机在常德空投鼠疫菌仅仅9天!这位年仅12岁的幼女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怒视着人间。不是因为战火和杀戮,而是死于死亡工厂的人工制造,来自于阴谋的投放,是一次次滥杀无辜的战争谋略牺牲品。

谭学华医生没有让蔡桃儿的父母来见她最后一面。他担心她的父母染上鼠疫。

解剖由谭学华医生和红十字救护第二中队长钱保康共同执刀: “解剖时,腹腔内没有积液。肝脏肿大,少部分有出血。肠内有若干出血脾脏相当于正常大小的两倍,有出血部分。肾脏呈红色,骨盆有出血部分。心脏和肺未经检查。脾脏标本呈现革兰氏阴性,两极有着色细菌。两人均诊断为鼠疫,同时向重庆的卫生署发出电报”。

蔡桃儿死前,再次进行了血液涂片检查,此时的涂片上,“布满了鼠疫细菌”。

常德发生鼠疫死者的消息被传递了出去。

蔡桃儿并不是第一个死于鼠疫的患者,但她是第一个被确诊,第一个被解剖,并留下珍贵的病理报告的患者。现在在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和伦敦国家档案馆里还能查到她的尸体解剖记录。

蔡桃儿的死亡报告从此沉寂于历史档案馆中。

敌机去后之第七日,城内即有急病流行之传说。原驻湘西之中央卫生署医疗防疫总队第二大队,军政部第四防疫大队,中国红十字会总会救护总队第二中队、湘省卫生处等,均先后派员驰往协助防治。自11月12日发现第一鼠疫病例后,经各方面严密调查搜索,于11月内又接连发现鼠疫患者4例(13日1例、14日2例、24日1例)12月内2例(14日1例、19日1例)......其中第5例系经中国红十字会救护总队检验指导员兼军政部战时卫生人员训练所检验学组主任陈文贵举行病理检查、细菌培养、动物实验等,确实证明为腺鼠疫。由是常德鼠疫之诊断无疑义矣。——《防治湘西鼠疫经过报告书》

蔡玉珍,常德细菌战的第二个无辜牺牲者!27岁,是一位有着三个儿女的母亲。家住常德县常青街,11日突发高烧,13日不治而亡。

蔡桃儿、蔡玉珍“二蔡”之死,经《民报》、《新潮日报》披露后,在常德城引起轩然大波,人们一传十、十传百,满城人心惶惶。大多数的店铺已关门歇业,很多人家举家逃离本城,去外乡躲避瘟疫。城里城外谣言四起,市民无不惊恐万状。

广德医院隔壁有一所启明镇小学,有个女老师30多岁,独身带一约七八岁的男孩。

小学女教师鲁寒梅写了一篇题为《春愁》的文章寄往报社,被报社记者谢思文拾见。《春愁》开篇便是这样落笔的:“世间何物最为愁人?桃花春雨,柳溪荷池,明月晨雾,相思梦里,秋云西北风;世间何情最是愁人?春闺绮思,死别生离,孤衾难眠,河汉阻隔,夜深千万灯……”谢思文内心的那片柔软一下子便被这婉约的情景触动了!

谢思文不是常德人。他是战争造成的飘泊者。9岁那年,在南京下关的一所中学里教国文的父亲不幸病逝;父亲死后不到一年,母亲又忧思成疾,抛下他和不满3岁的妹妹月娟去了父亲那里。从此,思文和妹妹月娟靠叔父抚养成人。南京陷落时,正在金陵女子大学读书的月娟和叔父一家全部遇难,只有思文当时正好在汉口,才逃脱了虎口。虎口余生的思文在汉口大病了一场。病没全愈,汉口又失守了。思文本想抱着病体去重庆,无奈病后体虚,禁不住一路颠簸,便听从大学时的一位同窗的劝告,辗转来到长沙。又经人介绍,在常德《民报》谋了个职位。如今,转眼两年快过去了,那国破家亡的痛楚,死别生离的愁恨,无时无刻不咬噬着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现在,《春愁》这篇来稿,更是触痛了他心头的伤口。

一直飘泊流亡,他常常感到孤独,就象一个人世上的漫漫孤旅者,也如雨打池中的一片小小浮萍。

几天后,他又收到鲁寒梅的一篇来搞,稿子是篇散文,叫《悼亡夫》。他将稿子看过,方知寒梅的丈夫也是一位老师,前年冬天,日机轰炸常德时不幸遇难。

几天后,鲁寒梅的《悼亡夫》发表在《德山》副刊上。他几次想给寒梅家送去报纸,却总是壮不起那份胆量。直到半个月后,他接到寒梅的一封信,信中,寒梅再次向他道谢,并邀请他在周末去她家吃晚饭。谢思文如约去了。那晚,他们谈了很多。从各自的身世、家庭,到李清照、辛弃疾、苏轼、陆游的诗词,到战争带给中国人的种种苦难。

后来,谢思文和鲁寒梅之间的来往就渐渐多了起来。鲁寒梅常做些好吃的东西约谢思文来吃,谢思文每次来,会买些花生米、兰花豆之类的零食给鲁寒梅的儿子泉儿。泉儿也喜欢这位戴眼镜、穿长衫的叔叔。不久他们便商量了结婚事宜,并期盼着日渐近了的婚期。

随着各种传言的纷起,谢思文没日没夜地四处采访。谢思文是快中午时回到城里的。他将采写的几篇稿件交给总编,便去自己的办公室。他刚坐下,就见办公桌上留着一张纸条:“思文:请速去启明镇小学。”纸条是报馆的同事留下的。寒梅找过他了?家里有紧要的事情?他来不及细想,起身往寒梅家急匆匆地走去。他在校门口遇到了传达室的张爹。张爹一把拦住他,将他拉进传达室,一把按到椅子上坐下:“谢先生,你才回来?”“我刚回城里的,张爹,寒梅……”他突然预感到什么。“谢先生,鲁……鲁先生……她,她死了!”他一把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狂叫了一声:“寒——梅——”就觉胸口有一股浊气直往上涌,便什么也不再知道。屋里的人们只见一股殷红的鲜血从他口中喷出。书桌上有一封寒梅留给他的信。

信上写道:“思文:我突然病了。我没有想到会病得这样厉害!我找不到你,你回来了,快来医院看我!我真怕是染上了鼠疫。若果真是那样,思文,我就只能下辈子再做你的新娘了!思文,你快回来,我好怕,好怕……寒梅写于11月17日晨”。

一对鸳鸯便因了鼠疫,从此阴阳相隔。任凭风雨荏苒,弥合天地,湿风透帘,谢思文从此便裹夹着一颗破碎的心生活,伤心的泪线编织成对鲁寒梅隔世的相思。

女老师死于鼠疫后,报社记者带着其儿子逃离常德去往外乡。

腺鼠疫潜伏期(由蚤咬受传染日起至发病日止)为三至七日,间有八日至十四日者。此六病例之四,其潜伏期最多为七或八日。此点显然表示患者于敌机掷下谷麦后,不久即被该蚤咬刺约在十一月四日或五日左右。第一例病人于十一月十一日发病,恰在敌机散掷谷麦物后之第七日;第二病例亦然;第三、第四病例则于十二日起病(敌机散掷谷麦等物后之第八日),第五病例则于十八日发病;第六病例已证实为腺鼠疫疫矣。该病人于十九日始至常德,住四天(十一月二十三日)即发病……所有六病例,皆寓居于敌机散掷谷麦等物最多之区域内。根据前述各节,获得结论如下:1、十一月十一日至二十四日常德确有腺鼠疫流行;2、鼠疫传染来源系敌机于十一月四日晨掷下之鼠疫传染物内有鼠疫传染性之蚤。

——1941年12月12日《常德鼠疫调查报告书》

1941年12月8日,日本联合舰队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次日午间12点,日军对常德进行狂轰滥炸。9架日机在城内扔下50多枚炸弹,兵民死伤无数,许多房屋被毁。城内秩序再次陷入混乱,给防疫工作带来更大的困难。12月23日,日军第11军发动第三次长沙作战。第九战区官兵奋起抵抗。严冬到了,飒飒寒风使常德古城更显凄凉。

苦难的1941年只剩下最后几天了。德国犹太人伯力士博士(国民政府卫生署外籍专员、国联防疫专员,奥地利犹太人,毕业于维也纳大学医学系,国际联盟出版的伍连德《肺鼠疫疗法》一书中有相当一部分英文内容都是伯力士撰写的。)受中央卫生署委派来到常德,开展鼠疫调查。驻防常德的防疫人员坚持严格检疫和捕杀老鼠。人们都希望能将这场瘟疫尽早扑灭。但是,一切都已经不再可能。一场惨绝人寰的鼠疫劫难,正以更加狰狞的面目,一天天地逼近苦难的常德人民…… 

1944鼠疫死亡人数(鼠疫现实版1941年的常德鼠疫战27万人殇)(4)

常德满城的街头上张贴着县政府的告示。告示告诫市民不可接触疫鼠。凡东门外的居民发现死鼠,须用瓦罐密封送至政府化验,每只鼠发奖金一元五角;城中其它各处发现死鼠,概由各户用开水烫过后再用火烧灭。对借故躲避或拒不进行防疫注射的,由县府勒令疏散或封闭其住宅。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晚了。一场劫难就在年关前夕迅速降临常德。关庙街、鸡鹅巷、东门一带重新发现鼠疫病人。再度肆虐的鼠疫呈暴发流行趋势,每天染病在10人以上。很快,东门外改建为隔离医院的徐家大屋住满了鼠疫病人。而在这场厄运中首当其冲的是鸡鹅巷。

程家新媳张桂英早晨起床小解,她刚下床,就觉头上一阵发晕。她扶住床柱定了定神,挪到床后的马桶上。突然,一阵难言的眩晕向她袭来,她惊叫了一声就连同马桶倒在地上……仅仅过了一天,美丽的少妇张桂英就告别了她无限留恋的人世。程家的丧事还没来得及开始操办,街对面开饺子馆的李天明又死了。随即,在巷口摆水果摊的一个汉寿人全家5口相继发病死去!程家的其它成员也紧接着发病……

鸡鹅巷遭灭顶之灾时,德国犹太人伯力士博士发现鼠群中的鼠疫已由沟鼠传至家鼠和小鼠,鼠类感染率在近半月内,已由19%激增至48.3%,疫鼠已遍及全城的每个角落!而且,更可怕的是疫鼠中发现了大量的肺鼠疫!

伯力士涨红的脸庞上,浅红的汗毛紧张得一根根竖立着。谭学华直觉得太阳穴两侧一阵抽痛。肺鼠疫!此前,他们发现的还都是腺鼠疫和败血型鼠疫,这二型鼠疫均需经过鼠类中的鼠蚤咬噬方可传至人类,而肺鼠疫却可由病人说话与呼吸时的飞沫传播,其死亡率可达100%,传播速度将更快!也就是说,常德鼠疫的控制和扑灭将更加难上加难!“千古浩劫啊!” 谭学华仰天长叹一声,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这群日本疯子!太野蛮!太可怕了!谭,我将立即报告盟军司令部,请求药物支援!” 伯力士惊叫。

受福建省卫生处派遣,由我担任队长,袁禄和担任副队长,带领其他6名防疫队员,一行8人组成一支防治鼠疫队日夜兼程到湖南扑灭鼠疫。我们从福州坐船到南坪,再转乘汽车到永安、长汀,经江西赣州、大余岭进广东南雄、韶关,在韶关坐火车到达湖南耒阳时,大约是民国三十年的冬天。那时长沙被日军占领了,湖南省政府已迁到耒阳。在耒阳,当时的国民政府湖南省卫生处处长张维和办公室主任邓一韪接见了我们,任命我为湖南省巡回医疗第一队队长,立即派我去常德扑灭鼠疫,并给我下了委任状和20个人的名额。我们只稍事休息,一行人即刻动身乘车去邵阳。经洞口、安江、榆树湾、辰溪、泸溪,到达沅陵后从桃源进入常德。当时常德专署在七里桥那里,我去找了一个姓张的专员接头后,就在大高山巷那里的一家报馆处贴出招募鼠疫防疫队员的告示,很快招募到了了18名防疫队员。在常德,除了我们这支防疫队外,还有美国红十字会的人也在常德开展扑灭鼠疫的救援工作。有个奥地利医生叫肯德,他带了10多个人在常德,他们中有菲律宾华人、印度尼西亚华人、马来西亚华人等。——刘禄德先生访谈录

戴九峰在1941年冬天接任常德县长。

一天,戴九峰在家开会,广德医院谭学华院长带着刘禄德先生拜访戴九峰。谭学华介绍道:”刘禄德为湘省巡回医疗第一队队长,刚从福建受命前来常德扑灭鼠疫的专家。”

戴九峰忙问道:“二位是专家,这常德城乡的鼠疫到底该如何防治?仅仅一个常德城还好说,可怕的是向城外的乡间蔓延。乡人愚昧,一人染病,亲友多往探视,往往先病者还未断气,探病者又染病,如此弥漫四乡!现在疫区不仅仅是常德县城乡,益阳的武圣宫镇,津市的棠华乡,临澧的柏枝乡,汉寿县的太子庙、崔家桥镇,桃源县的双溪口、九溪、太平铺乡等处均有疫情。仅汉寿县的的毛家滩乡,疫死者即达474人,又汉寿县坡头镇,疫死者达237人!一户户人家,几乎无一活命!这些都是和平居民啊!世居一地,农耕为生,与日本人何冤何仇?!歹毒啊!日本人真是太歹毒!连德国恶魔希特勒都深知欧洲历史上鼠疫的可怕,始终不敢施放鼠疫细菌战。小日本却什么恶事都敢啊!”

谭学华闻言,也忍不住一声叹息:“是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难民潮水般往常德涌,又潮水般沿着沅水往湘西、云贵逃,再是鱼米之乡,又怎禁得起这无数张新添的嘴!城中很多人家断炊,甚至已无煮年饭的薪炭。”

又有镇长田兆畹道: “昨日傍晚,师管区抬出三具士兵尸体,就在营区附近的荒地上掩埋了。”昨日傍晚,师管区抬出三具士兵尸体,就在营区附近的荒地上掩埋了。” 田兆畹又道:“我姑妈一家上个月从华容逃难到我家,说那日本兵个个是畜牲,连六十多岁的老婆婆也奸。还强迫当爹的去奸亲女,以供他们取乐。常常轮奸女人后,还用萝卜、芋头塞入女人下身。那些兽兵作孽后,还在墙上留下一些什么‘吃的剥皮鸡,睡的美貌妻,烧的背时屋,杀的蠢东西’的屁话!”

张炳坤插话道:“前些日子,政府强令将疫死者焚烧,却四铺街一带多回民,回民习俗是土葬。故仅烧了两具回民尸体,回民就聚众阻止,只好抬尸掩埋。这下可好,抬尸者上午还在抬别人,晚上就染病暴亡被别人抬了出去。每日里要死一二十人,惨啊!

方德诚道:“从流行病学上讲,消除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是控制鼠疫传染的有效方法。但是,如今的鸡鹅巷已不再是惟一的传染源。这场瘟疫已扩散到了常德周边的13个县。到处都形成了新的疫区传染源。”

一屋人争来论去,也议不出个切实的办法。

李家湾的李佑生进常德城贩布,第二天,土布脱了手,又采办了一些乡下急需的盐和女人用的针头线脑,小孩子喜食的糖果、饼干等一应杂货,满满地装了一挑子,匆匆地出了城门赶回家去。然而,李佑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此行历尽艰辛,从常德城里带回的不仅仅是赖以谋生的小本百货,还带回了让李家湾蒙祸的鼠疫死神!

李佑生回家第二天就病倒了。那是深夜,妻子赵二姐在睡梦中被李佑生的呻吟声惊醒,她伸手摸摸丈夫的额头,就像摸着了一块烫手的铁板。李佑生像打摆子一样直叫着冷,颤抖的身子将床架抖得“吱吱”地响。妻子惊吓得忙叫醒隔壁房里的儿子李新阶。李佑生的病势却越来越重,大腿根长出核桃般的结节,又胀又痛,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咳吐出一口口的血沫。一家人没了主张,李新阶只好去求堂伯李耀金。

李耀金是李佑生的堂兄,两家只隔一条小山沟。这李耀金身材魁梧,平日里爱管些邻里闲事,心地十分善良。他听李新阶说李佑生突生重病,二话不说便往堂弟家赶去。此时的李佑生已奄奄一息,耀金见状,伸手给侄儿李新阶一个巴掌:“你这崽做得好啊,亲爹爹病成这样,不送去看郎中!去,背你爹去漆河街上找张四郎中!”

李新阶用手捂着发烫的脸颊,眼里噙满热泪,说:“伯,我背不动爹了!我两条腿打闹了!”

李耀金白了侄儿一眼,骂了声:“没用的东西!”便一把将李佑生背起,大步流星地往漆河街上的张四郎中家里赶。李家湾到漆河街有10多里山路,强壮的李耀金背着堂弟一口气进了张四郎中的屋里。张四郎中给李佑生号了脉,处过方,嘱回去后挖坨烛心土做药引。

“四先生,佑生这病冒事吧?”李耀金抓完药,又到张四郎中面前问道。“不打紧,不打紧。只不过热伤风而已。不过热已入营血,也不可小视。快回去熬药吃吧。吃过三剂,再来转方。”张四郎中蛮有把握地回答说。李耀金谢过张四郎中,又将堂弟背回家中。却不料到第二日早饭后,李佑生就伸了腿。

李家湾的乡邻们对李佑生之死怀着悲伤的心情。做过两天半道场,由道士在前开路,孝子打着引路幡,满村的亲邻将他送到枞树垭的黄土坡上安葬。在一片悲伤的哭啼声中,丧夫们将灵柩放进墓坑,一铲铲黄土盖了上去,一座新坟渐渐筑成。李新阶领着弟弟李惠阶、妹妹李桃仙跪在坟前,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又转身给坟场上的长辈、丧夫和乡邻们磕了三个响头。正要起身,忽听主丧的伯父李耀金一声“哎哟”,便见他“扑”地一头栽倒在坟地上。

李耀金倒地后,又重复着李佑生的病状。先是从低烧转入高烧,继而全身青紫,口里吐出血沫。到第三天凌晨,李耀金便咽了气。

背李佑生去诊病,又帮着穿衣办丧事的是李佑生的哥哥李耀金死亡;与李佑生第一个接触,并保持近距离关系的,是他的妻子,李宏华的奶奶,陈梅姑,19号死亡;第三批死亡的是李佑生的次子李新陔,和李耀金的妻子朱菊英、李耀金次子李宗桃,他们都是侍奉丈夫、父亲的病而死在家中的,他们都为病人擦拭过咳出来的血痰,怎么可以逃过肺鼠疫的传染?21号这天最惨,死了5个人,上午9、10点钟是李宏华爷爷的第三个儿子16岁的李惠陔,响午刚过是爷爷的已经嫁出去的女儿李春香,她是听说父母病了赶回家看望的(18号得病,20号送回夫家第八保谢家湾,死在夫家)。下午6点是李耀金的末子李元成、李耀金50多岁的姐姐李月英和74岁的姑母李玉姑。死亡一直持续到30号,一圈圈地向外围扩散:李家的隔壁邻居、回家探父母的出嫁的女儿、前来探视的亲戚,参加葬礼的亲朋。

平静的乡村姻亲联系网,因为一家之主李佑生的死亡而联动起来,七大姑八大姨都来吊孝,嫁出去的女儿女婿都回来了,一大家子亲戚邻居们都聚在一起,传染变得快捷方便,更何况后来证实,李佑生带回来的是肺鼠疫——人间鼠疫,人和人通过接触、呼吸、飞沬传染。死者除李佑生之外,家庭内部传染死亡3人,如李佑生传给妻子儿子;参加护理的死亡了5人,如照顾生病的父母、丈夫等;前来探病的亲戚死亡5人,如李佑生的外嫁的女儿谢李氏,前来探父亲,带病回家,又传染至婆婆死亡。邻居向国恒家2人,也是因为前来探视帮忙。

鼠疫从一个中心暴发,然后随着姻亲的血脉线索向四方扩散,血亲越近的人感染的可能性越高,这种传播方式对于中国以宗族而联系在一起的社会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从3月下旬到4月下旬,李家湾先后死亡16人!

李佑生一家六口全部死绝!

李耀金一家五口全部死绝!

就连给死者奔丧的亲人、做道场的道士也相继发病。一时间,昔日和平宁静的李家湾里,丧事无人办,尸体无人抬,人们只要听到“李家湾”三个字,便毛骨悚然!

然而,善良的李家湾的村民们,直到此时还不曾想到,夺去他们亲人的生命的恶魔,会是一种由日本人投下的叫“鼠疫”的瘟疫!

当年的李家湾属于地广人稀的乡村,也只有10来户人家。李家湾的死人被当地的保甲长发现,报告了县里,县里再报告到常德,25日24名防疫队员和一个排的士兵来到李家湾,发现李家已经没有人收尸了,防疫人员连忙掩埋尸体,封闭病家,就近建立隔离留观所。

民国政府的防疫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卫生署防疫处处长容启荣、湖南省卫生处处长张维和和第六战区长官部卫生处处长陈立楷等随后前往陬市及桃源县督导防治,伯力士和防疫队到达李家湾,建立了隔离所,抢救患病的人,切断了李家湾和外界的一切联系,3个月内不准任何人出入,莫林乡一个不漏地进行疫苗注射。此时民众看到了疫病凶猛,均能比较合作地接受注射了。

据1942年5月下旬第9号战时防疫联合办事处疫情旬报显示:李家湾确系肺型鼠疫流行。肺鼠疫的传播无须经过鼠类染疫后再传染到人类这一传播过程,而是直接通过空气和接触传染,这便意味着此型鼠疫传播更快、更广,其势更凶、更猛,让人防不胜防! 

荣启荣的《防治湘西鼠疫报告书》里也记载了这一事件:“因检疫工作未臻完善,于本年五月初蔓及桃源县属莫林乡。先是有该乡李家湾居民李佑生于五月四日在常德染疫,潜返故乡,于十日身死。因系由腺鼠疫所转成之肺鼠疫,能直接由人传人,故其探视之亲属、邻居,相继染疫死亡者共十六人。”

朱姓家族是常德的一个大姓,祖上出过朝廷命官。十几代人在洞庭湖边繁衍生息,聚族而居,形成占地近5万平方米的朱家大院。大院筑四门,八巷,如同一个小城堡。东抵百家湖,西至芦花垸,南临苗儿港,北达李家堆,居住着150多户近600人口的家族成员。

1942年5月的一天,朱唐儿在三叔家吃过饭后的第三天,他突然晕倒在东门口的一条小巷里,满满一担河水洒湿半边小街。朱廷珍闻讯后,匆匆叫来刘一生和熊关廷,借来一副担架,把朱唐儿送回离城十二里的伍家坪朱家大院。

朱唐儿被送回家中,病情迅速恶化,高烧,抽筋,口吐血沫,双手在胸前乱抓,周身上下,遍布红黑乌斑点。到太阳落山时,苦命的朱唐儿就离开了人世!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朱唐儿一家哭得死去活来。大院里的族人闻讯,纷纷前来料理后事。然而,更令族人没有想到的是,朱唐儿死后第二天,朱廷珍、刘一生、熊关廷同时发病,病况与朱唐儿一样。不到一天时间,三人先后咽下最后一口气。

就在族人们惊恐万状的时候,朱唐儿、朱廷珍、刘一生、熊关廷的家人也先后发病,老老少少相继死去!很快,瘟疫在大院迅速蔓延开来。突然而至的灾祸,使族人们很快从惊慌中清醒过来。

朱唐儿死后的第四天,族长朱瑞恩召集各房当家人开会。朱氏祠堂的议事厅里,气氛异常肃穆。白发苍苍的朱瑞恩点燃香烛,率各房族人在朱家祖先的牌位前跪下:“列祖列宗,瑞恩今日领朱家儿孙秉烛跪告,朱家遭遇大劫大难!族人染上倭寇所播夺命鼠疫,四日内已殁二十余人。瑞恩不孝,未能掌妥族务,九泉之下无颜拜见祖宗!今为我朱姓能留下后继的香火,欲即时起各房弃祖屋逃生……”一屋族人,顿时哭作一团。哭拜毕,朱瑞恩令各房坐下:“此次族人大难,怪不得朱唐儿!只怪杀千刀的日本人!各房当齐心协力,不得互相埋怨。今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誓:是朱家儿孙者,就得顾全朱姓家族的香火!”

各房齐声允诺。稍顷,朱瑞恩又道:“自即日起,各房火速将未染病的子女送他乡避祸,为日后朱家留住根苗。并周知外地亲友,不准来朱家探病,以免祸及他人。各房须留精壮劳力,妥为安葬疫死的族人。各房妇人须尽汤药之孝,妥为照拂染疫亲人。医药之利,先幼童,再妇孺,再壮男,再衰老。大难临头,朱家不能乱;大难过后,朱家不能绝!”

朱瑞恩说着,忽然一口血从口中喷出,满屋族人大惊,一片哭声。朱瑞恩挣扎着坐起,“各房备石灰水、雄黄、艾叶避邪。速派人呈报乡公所,告知朱家大院发瘟疫。族人死亡,一切从简……各房都忙去吧!我已近80高龄,死不足惜,不必管我。留住朱家的香火要紧!告诉儿孙,报仇……”

当天晚上,朱家大院的族长朱瑞恩就死了。死在祠堂的祖宗牌位前!

5月12日,湖南省巡回医疗一队队长刘禄德率防疫人员赶到朱家大院。此时的朱家大院,已是一片惨景,一片哭声!大院四门已被军警封锁,院内八条巷道处处都见死人。时时有人死,天天都死人。防疫人员挨家挨户给活着的人打防疫针,给死去的人收尸。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迟了。一场灭顶之灾降临到了延绵十几代人的朱家大院。

也就是朱唐儿犯病那天,朱兆庆一早起来,正准备去垅里田。他挑起一担石灰,刚要走出院门,媳妇刘金枝追出来吩咐道:“兆庆,捡些泥鳅回来,我想吃。”兆庆笑笑,放下石灰担,进屋取下一只竹鱼蒌系上腰间,复才出门。

到田间,他扬起灰瓢,将石灰从田头洒至田尾。一丘田洒过,便见禾蔸下三步五步地躺着一些被石灰“咬”死的肥泥鳅,赶忙将石灰泥鳅捡进腰间的鱼蒌。这泥鳅,剖净,熏干,用茶油炸得焦黄,放上辣椒,便是又酥又香的美味。金枝做的这道菜,全家人都喜欢吃。

金枝今年33岁了,比他大一岁。打16岁嫁到朱家,一直像姐姐一样疼他,顾他,顺他。十多年来,日子过得清苦,却他们夫妻恩爱,从来没有红过脸。如今,儿子朱廷吕16岁了,女儿朱月英也14岁了,就连12岁的次子朱廷河也快齐他娘的肩头了。这些年,金枝为朱家受了多少苦,他只盼儿女们早日长大,好让他娘享享福。他这般地想着,不觉日近晌午,正准备回家,忽闻大弟朱兆兴叫他。大弟今年30岁,却事事离不开他这个哥哥。

“哥,快回来,朱唐儿病了,叫人帮忙哩!”兆兴站在田头,大声对他叫着。

朱兆庆二话没说,洗去腿上的泥巴,将鱼蒌递给兆兴,径自往朱唐儿家去。

也仅仅几个小时后,朱唐儿就死了。朱兆庆又和族人一起,连夜给唐儿料理后事,直到隔日将亡者葬入坟山,才回自己的家。当天,便先后传来朱廷珍、刘一生、熊关廷暴死的消息。朱家大院一片人心惶惶。

仅仅又过了一天。这天下午,朱兆庆觉得很累,坐下喝了一碗开水,对金枝说:“我想困一下!”说着,起身进房去,忽然两眼一黑,咚地倒在地上。正端着盛泥鳅的瓦盆的金枝见状,惊叫着将瓦盆朝地上一摔,冲过来扶起兆庆,只见他脸色发乌,不省人事。不到两个时辰,朱兆庆就死了。

刘金枝抱着丈夫渐渐冷却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大哥朱兆望、大嫂何兰英、大弟朱兆兴、二弟朱兆清、弟媳罗元英、黄冬枝和闻讯赶来的族人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人们慌乱地为兆庆料理后事。

朱廷吕、朱月英、朱廷河身披重孝,跪在父亲的灵前痛哭!然而,更凄惨的事情还在后头。在安葬好朱兆庆的当天晚上,刘金枝突然发病,天没亮便咽了气。紧接着,朱廷河发病,朱廷吕发病,朱月英发病;大弟朱兆兴、大弟媳罗元英、朱兆兴之子朱廷云也先后发病,相继死去!

仅仅十来天时间,这户以耕种为生的农家,先后有19人疫死!他们的名字是:朱兆庆32岁;刘金枝33岁;朱廷河12岁;朱廷吕16岁;朱月英14岁;朱兆兴30岁;罗元英29岁;朱廷云18岁;朱兆微15岁;朱兆美13岁;朱喜枝8岁;朱兆清29岁;黄冬枝28岁;朱秀英9岁;朱元英29岁;朱兆望35岁;何兰英34岁;朱廷湘14岁;朱宝玉10岁。

朱家大院一时间阴风惨惨,哭声连天。当这边朱兆庆一家接二连三死人时,另一房的朱国兴家也三天死了七口!这七条冤魂是:朱国兴、严金枝、、朱毛它、朱业成、朱罗汉、朱玉翠、朱玉香。

那是怎样凄惨的场景啊!活人刚刚把死人抬上山,回来就发病。有的抬着别人走到半路上,自己就不能动弹了。前面死人未抬出,后面接着又死人。挖坑都挖不完,只好在前山的葬坟处,挖了许多埋人的空穴备用。活着的人跪着对垂死者说:“你要快点死啊!要不等会就没人抬你出去了!”

开头几日,朱家大院死人是八抬大棺去安葬的,后来就只有四人抬棺了。再后来,棺材没有了,就两人用门板抬着去安葬。最后连抬人的都没有了,就一个人挑着两个死人去埋。有的墓坑里,一次埋二、三具尸体,多的七、八具尸体合葬在一起!仅仅半个月,朱家大院死去201人!多少人家从此成为绝户;多少房屋从此无人敢住。一个百年大院,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从此衰亡!

刘禄德和伯力士是在一个午后登上朱家大院的前山的。这里原是朱姓家族的祖山,如今已成一处乱葬岗,被人称作“收尸山”。满目新坟,白幡在风中静静地飘扬,几只野狗在坟地里乱窜,一群乌鸦时而落在坟间的树枝上,时而鸹叫着飞上半空。

山下的朱家大院,屋宇依然,却少见人烟,如鬼域一样沉寂。东边的百家湖,但见湖水涟涟;西边的芦花垸,禾稼正壮,水边的芦苇一片翠绿,在风中摇荡;南边的苗儿港,船樯如林,白帆点点,装货、卸货的苦力在码头上来回奔忙;北边的李家堆,山丘起伏,树木葱茏,有牛儿三五成群,田间农夫,正忙着 田中耕。刘禄德悠悠地叹了一口长气,道:“眼前的湖光山色,黄土里的200多条冤魂再也看不到了!”

伯力士闻言,良久未语,半晌,才用英语说道:“贵国人民和我们犹太民族一样,都是善良、勤劳的人民,都在惨遭法西斯屠杀!”

刘禄德道:“先生,这是中国人的耻辱!”

“不!刘,这是野蛮的日本人的罪恶!”

刘禄德感激地望着这位犹太鼠疫专家:“仇总是要报的!先生,中国人是杀不尽的!朱家大院逃生出去的孩子,会记住他们的亲人是怎样死的!”说着,刘禄德双眼滚出两行热泪。

“听说,以朱家大院为新的传染源,常德周边又出现了许多新的疫点。刘,你知道贵国会有一些什么新的举措吗?比如药品、专业医生?”伯力士问。

“前些日子,邓一韪先生告诉我,您写了一本《鼠疫检验指南》,广德医院谭学华先生已将它翻译成了中文。县政府准备近些日子开办一期鼠疫检验训练班,短期培训一批防疫人员。伯力士先生,听说您已解剖了5000来只老鼠?”刘禄德接过伯力士的话道。

“是的,我已在常德解剖了5000多只老鼠,是各镇每天分别送100只老鼠来的。检验发现80%以上的鼠类携带鼠疫杆菌。朱家大院的鼠疫已确诊为肺鼠疫无疑,与桃源县李家湾相似。肺鼠疫能直接由人传播。刘,这里的疫情好象失控了。”伯力士又说。

“是啊,常德的鼠疫是失控了!”刘禄德叹息一声。

“双桥坪的蔡家湾,住着99户蔡姓人家,371个居民仅有一个叫蔡印成的因外出帮工幸免免于难,其余全部死绝。长岗乡神寺山有一条从常德往湖北运兵的营路,国军中染鼠疫者就集中在神寺山的王家祠堂。这里已先后有上千名壮丁死亡。前几天,24集团军的防疫队和苏联医学顾问也匆匆赶到了神山寺。”说到这里,刘禄德又忍不住流泪。

“上帝啊!快惩罚恶人吧!”伯力士虔诚地在胸前划着十字。

  1. 石公桥古镇

石公桥镇位于常德县城东北,与县城相距约25公里,是常德次繁华的商业中心。

这是一座典型的湘西北古镇。一条长约2华里的小街呈南北向一字儿筑在横跨冲天湖湖面的大堤上,中间被一条不知名的小河拦腰斩断,小河上有一座清代建造的石拱桥,古镇便分作了桥北和桥南两处。镇南北两端各连着一片肥沃的大平原。浩淼的洞庭在这里留下一个湖叫做冲天湖。沿着冲天湖的水面向北可行入洞庭、下长江,湖面上便见舟楫如梭。

蜿蜒两里多长的小街两旁,是参差不齐、高高矮矮的木楼瓦舍。1940年代初期,石公桥镇上大约有大小店铺和居民400余家,人口约2,000余人。这些世世代代居住在这片肥沃的水乡的居民经营着各自的生活。只是连年的战乱,日本飞机的频频轰炸,使小镇的日月不再有了昔日的和平与宁静。

1942年10月,档案记载的石公桥镇第一例死亡者叫丁腊秀,女,42岁,住在北横街二保十甲一户,25日发病,27号死亡。11月14日第一批防疫人员赶到,距档案记载的第一例死亡已经是18天之后。16号由常德防疫部门的技术督察长施毅轩和伯力士带领的第二批人员赶到,伯力士被赋予督导一切的职责。

实际上伯力士的到达为时已晚,石公桥已经是鼠疫的领地。

这一天是农历一九四二年九月十八日。桥北街夹巷口“益寿堂药店”老板周绍仁一清早打开铺面,吩咐伙计打扫店堂,准备迎接顾客。这是一间不大的药铺,两排嵌满小药屉的红漆药柜依墙而立,柜顶一溜蓝花瓷坛上一尘不染,坛里盛满苏籽、枸杞、肉苁蓉、血驴胶一类容易生霉长虫的中药。一股浓烈的药味充满屋里。曲尺样的柜台外的木椅旁的茶几上放着一枝水烟袋,黄铜的烟袋被擦得铮亮。那是备给吸烟的顾客的。

店堂刚刚收拾完毕,便见一位年轻男子匆匆闯入。周绍仁连忙满脸堆笑迎了上去。他认出这是桥北街上石家的老大。石老大一进门便急急地嚷着“买药”。

原来,他家石冬生昨晚闹病,闹了一个通宵。周绍仁听完石老大的一番述说,觉得石冬生病得不轻,沉思片刻,还是觉得这药不可贸然地卖。便说:“依我看,你还是先去请郎中处方为好,免得投错了方药,误了治病。你家冬生怕是病势不轻!”

石老大听罢,也觉得周老板说的有理,便转身往正元堂药铺聂郎中家跑去。这边石老大正在奔跑求医。那边的石冬生却等不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石冬生是一条30刚出头的壮汉,却说死就死了,实在让人觉得有些突然。尤其死后尸体上布满青斑,口鼻里还不断地流出血色泡沫,更让街坊邻里觉得蹊跷。有人怀疑是冤家放毒把他害死的,嚷嚷着要去报官。

却不料石冬生尚未入殓,石家隔壁张春国的妻子又突然畏寒发烧,腋窝肿胀,仅仅一夜功夫就含恨死去。噩耗传出,镇上的街坊顿时惊慌起来。有人忽然想起常德城里正闹的鼠疫,“莫不是那该死的鼠瘟传到了石公桥?”但善良的人们大都不敢相信。他们不信祖祖辈辈不曾闻听过的灾祸会突然降临到自己头上。

人们正在犹疑间,石冬生的父亲石元又突然染病而死。

紧接着,张春国18岁的长子张伯君,因奔母丧从学堂归家,不料刚刚葬完母亲,自己又一夜间一病不起,随母而去。当张伯君的尸体还没来得及安葬,张春国自己和女儿又同时染病,父女双双惨死!张春国家是开鱼行的,加工腌鱼和熏鱼的屋前屋后又同时出现不少死鼠和晕头晕脑到处乱窜的病鼠。就在这前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张家七口大小接二连三地踏上黄泉路,全家死绝,最后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湘西防疫处接到急报时,鼠疫已在石公桥镇的桥北街蔓延开来。一条桥北街上,几乎家家传出痛失亲人的悲嚎声。从早到晚,街上哭声不断。

正是在石公桥暴发鼠疫流行的前夕,武汉汉剧团第五队在队长徐吉生带领下来这里演出。谁知来了不到半个月,就碰上鼠疫暴发,没几天时间,剧团里就病死两位旦角。

随着南来北往的客商的聚散,石公桥镇的鼠疫又迅速波及到了附近的村庄。

2.镇德桥的小镇

出石公桥南行约10华里有处叫镇德桥的小镇,小镇上最早死于鼠疫的是一位叫苏大廷的50多岁的汉子。他的妻子赵金菊怎么也想不到丈夫会突然弃她而去,悲恸欲绝地抚尸痛哭。她一声声呼喊老天,为什么要夺走她的丈夫。她一声声地哀叫丈夫的名字,细数着她自16岁嫁到苏家后的一件件往事,边哭边用布巾揩着丈夫口鼻中不断涌出的血沫。哭着、哭着,赵金菊自己也突然发病了,仅仅几个小时,便随着丈夫去了另一个世界。苏家的灵堂里,并排摆上了两副棺材,一对恩爱的夫妻双双共赴黄泉。

刚刚掩埋了苏家夫妇,一场鼠疫浩劫便席卷镇德桥小镇。丁征宝的妻子左翠英、儿子丁毛头,还有李庆阶、习柏焕先后发病。仅仅几天时间,小镇上便有30多人被鼠疫夺去宝贵的生命。

初冬的夜晚,西北风在广袤的洞庭湖平原上掠过,阴风惨惨。一座座新坟上点着长明灯,像鬼火一样在黑夜里闪烁。哭爹叫娘、呼天喊地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为了控制疫情进一步蔓延,防疫队严令镇上居民死后要上报当局,由医生尸体解剖,然后火化。这一作法很难让失去亲人后悲恸欲绝的人们接受。很多人家死人后,白天含悲忍泪,尽量不让邻居知道,以免传出去后让骨肉亲人再遭刀剖、火烧的苦难。一到晚上,再偷偷地躲过军警的岗哨,将尸体运到郊外的山岗上埋葬。

“当地民众反视卫生防疫人员为寇仇,竟有殴打防疫工作人员者。同时谣言四起,有谓常德鼠疫系卫生人员所伪造,以骗取防治经费;有谓检验尸体因外籍医师伯力士欲挖割眼睛及睾丸以制造汽油;亦有谓得病身死之人系因曾被强迫接受所谓‘预防注射’,凡此种种无稽谣传,其影响于防治工作之推进甚大”。

——国民政府卫生署防疫处处长容启荣在《防治湘西鼠疫报告书》里说。

高金介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在自己的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这是他唯一的儿子,才3岁,胖胖的虎虎敦敦,他从小叫儿子“虎子”。虎子不到1岁就会叫爹娘。后来学会走路了,常常咧着嘴一边叫爹一边摇摇晃晃地向他身上扑来。他用长满胡茬的下巴去亲儿子的小脸蛋,儿子便会挣扎着从他的怀里逃脱,象鸭子一样划动着两条小腿,“嘻嘻”地叫着娘,一头扎进身边的娘的怀里。

他疼爱着儿子,无论一天多苦多累,只要听到儿子那一声声稚嫩的叫爹的声音,他的精神就为之一振。孩子渐渐3岁了,学会调皮了,常常翻坛倒庙搞些破坏,他总是笑着在一旁瞧着。儿子给他带来了几多乐趣,增添了几多的生活的甘甜。可突然一夜间,儿子死了!

死时的儿子在他怀里一声声哀哀地叫着爹,叫着娘!高金阶抱着渐渐冷却起来的儿子,泪水像缺了堤的洞庭湖的洪水一样倾泻。

他和妻子、儿子紧紧地抱在一起,强忍着哭声。他们不敢哭出声来,怕惊动了别人把孩子抢去火葬。他们夫妻用布巾塞着嘴,偷偷地哭了一天!整整一天!

夜晚了,妻子给儿子穿上一套崭新的花衣,戴上老虎帽,用一条包巾搭在头上,夫妻俩揩去满脸的泪痕,抱着儿子从容地走出门去。就像儿子睡着了一样,紧紧地搂着儿子,从镇口的岗哨前走过。站岗的警察以为这是一对抱着孩子走亲戚的夫妇,也没太多的盘问,就目送他们渐渐走进暮色的田野。高金阶抱着僵硬的儿子,一出镇口,便快步地穿行在一马平川的旷野上,走到无人处,夫妻俩再也压抑不住痛失儿子的悲伤,跪在田头上失声痛哭!“虎儿呀!爹娘的虎儿呀!”高金阶夫妇相拥着怀里的儿子:“爹娘送你回去了!儿呀,你想爹娘了,就回家看看!虎儿呀……”

对着夜幕沉沉的原野,他们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哭一程,走一程;走一程,又哭一程。这对善良的中国父亲和母亲,在初冬的寒夜里,在自己的土地上把泪水流干!天快亮了,他们在坟场上扒了个坑,将儿子轻轻地放进坑去,又用双手捧来一捧捧黄土,埋葬了他们的虎儿……

石公桥的鼠疫仍在向四乡蔓延。

3.向家屋场

在石公桥镇北边约10华里的向家屋场,是个只有20多户人家的小村庄。这里是平原的尽头,村后有着连绵起伏的小山丘,山上长满青翠的竹木。

正在石公桥桥北街上闹鼠疫的日子,村里向道平的8岁的儿子在后山玩耍,捉到一只象喝醉了酒一样的大老鼠。向道平知道后,赶忙去山上挖了坑,将老鼠打死埋进坑里。

随后不久,村里到处发现死老鼠,当人们意识到这是发了鼠疫时已经晚了。

最先被夺去生命的是不到40岁的向道平。这位一辈子安分守己的贫苦农民在倒床不到一天后就含冤死去!紧接着向道超家又传出凶讯:向家小儿子向子庚突然发病,一个晚上就命归黄泉;王小姑,这位突失爱子的母亲,向道超的年轻、能干的妻子也随后跟着儿子而去;第三天,向道超的小女向一九又在一声声哀叫着“爹、娘”的哭声中死去!仅仅三天,一个幸福的家庭毁灭了!可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突然死去了!向道超安葬完妻子、儿女,悲愤地指着青天怒骂!青天啊,你算什么青天! 向家造过什么孽?你为什么让日本人害死我的亲人!怒骂青天后,他纵身跳进山脚下的一口水塘。

村上死的人越来越多起来。龚秋姑死了!龚秋姑5岁的儿子死了!向家万死了!向家万70多岁的祖母死了!黄望姑死了!黄望姑4岁的儿子死了!向国质、赵冬英……仅仅十来天时间,这个90来人的小山村就有32名无辜者被鼠疫夺去了宝贵的生命!

村后的小山上,一夜间筑起了一座座新坟。坟前的白幡在冬日的北风里呜咽地诉说着人间的悲愤!诉说着日本人欠下的永远无法偿还的千秋万代血债!

石公桥的鼠疫仍在蔓延。

4.牛古陂村

魏乐远是石公桥镇花纱行丁长发家的管事先生。当桥北街闹起鼠疫时,魏乐远也在一夜间发病。

丁家赶忙请人将他送回离镇约12华里的韩公渡牛古陂村家里。魏抬回家第二天就死了。牛古陂村是高姓聚居的村落,除高姓外,村里旁姓人不多。

魏乐远死后不几天,高家章去石公桥卖鸡蛋,回来后就发病,第三天就惨离人世。高姓的族人纷纷去高家章家料理丧事,安葬完死者,族里人便接二连三地发病,病情一如高家章那样:高烧、大腿根长“羊子”(淋巴结肿大)、口吐血沫,全身青紫。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高和连家死了三口,还有高克明、高克榜、高恒婆、高猛婆、高雨庭、高传远……40多位无辜的中国农民先后惨死在鼠疫的魔口之中!

牛古陂村外的一块一亩多地的坟场上,仅仅六、七天时间就埋满了人。新坟一座挨一座,密密麻麻地埋着冤死的乡亲。那块坟地叫花田陂,从此成了牛古陂人的伤心地!每日来这里哭坟的人们成群结队,有丈夫哭妻子的;有母亲哭儿子的;有女儿哭老母的;有白发人哭黑发人的……悲惨的哭声在洞庭湖平原终日飘荡!

那是怎样暗无天日的岁月呵!

美丽富饶的洞庭湖畔,以石公桥为中心的方圆几十公里的城镇和乡村,无数的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儿童含恨死去!多少幸福的家庭从此不复存在!多少繁荣的街市从此萧条!多少肥沃的良田从此荒芜!家家丧事,村村哭灵。一家死人,全村恸哭!慢慢地,人们麻木了,眼泪流干了,不再痛哭,只有仇恨!只有心中压抑着的万般血海深仇!死去的含恨九泉,活着的发誓要报仇!报国破家亡的深仇大恨!

石公桥的鼠疫还在蔓延。

5.烽火村、燕窝村、草堰阁村、鳌山村……

鼠疫向四乡蔓延:烽火村、燕窝村、草堰阁村、鳌山村……各地急报的公文雪片样飞往湘西防疫处。坐镇常德的中央卫生署外籍专员伯力士博士指挥着从重庆火速调集来的200多名医疗防疫人员昼夜奔波,建关设卡,组织疫苗注射;各县、乡、保、甲动员民众投饵灭鼠、蒸洗衣被;各地村民自发地用硫磺、雄黄、石灰撒在住室四周,以期达到灭菌消毒的目的。

石公桥南街有两家棺材铺。一家叫肖记寿器馆,一家叫童记寿器店。镇上鼠疫发生后,两家棺材铺的棺材只有两、三天就被抢购一空。肖姓和童姓老板一下吓呆了,目睹眼前的惨景,他们每卖出一副棺材,就要陪着顾客流一次眼泪。随着镇上死人一天比一天多,两家棺材铺的老板再也不忍心赚这伤心钱了。他们也怕惹上要命的鼠疫,便匆匆关门歇业,携着家小远避它乡。

棺材铺关门了,镇上的人们没地方买到棺材,又不忍心让死去的亲人再遭皮炙肉裂的火葬,便只好用被窝将死者包裹捆扎,偷偷送到古镇对面的唐家嘴荒坪上安葬。不久,唐家嘴荒坪上葬满了新坟,冤死者就只能葬在湖边的另一处荒岛上。

当石公桥暴发鼠疫时,常德城里的鸡鹅巷、东门外、关庙街、高山街一带又再次暴发鼠疫。周家店、许家桥、草坪、黄土店、石门桥、三闾村、河伏镇、伍家坪等地的疫情也开始蔓延,邻近的汉寿县聂家桥也出现大量鼠疫病人。距常德几百公里的湘西吉首,湖北石首等地,也相继发现疫情。在严峻的形势面前,常德当局准备将石公桥镇桥北街疫区封锁烧掉,以彻底消灭疫源。消息传出,全镇居民哭声震天!

1943年4月湖南省卫生处撰写的《防治常桃鼠疫工作报告》附录了一份《常德新德乡石公桥、广德乡镇德桥鼠疫病人登记表》列出了死亡36人的名单。另据第38号《鼠疫疫情紧急报告》说“施毅轩大队长12月3日电告,石公桥共发现疫死40余人。但60年后常德细菌战调查委员会的调查是,整个石公桥镇死亡了1017人。

石公桥的惨剧基本上是常德城的一个迟到的复制,只不过它很快就形成了一个新的传染源,向它周边的乡镇扩散:镇德桥镇(死亡329)、白鹤山乡(死亡31)、大龙站乡(死亡30人)、双桥坪乡(152)、周家店镇(死亡1537)、中河口镇(死亡21)、蒿子港镇(死亡20)、韩公渡镇(死亡347等全部染疫。于是以这些第三阶梯的疫源再向第四阶梯传染,如韩公渡镇,从周家店染疫后,从这里又传到牛鼻滩(死亡31)、)贺家山(死亡1),洲口镇(死亡139),洲口镇又成为第四阶梯的传染源,再传到文尉乡(死亡30)、鸭子港乡(死亡78)。

而这些鼠疫点之间也不是相互孤立的,实际上它们互为疫源,随着人、物的流动而互相甚至多向交叉传染。

整个石公桥完全处于恐怖之中。鼠疫病人垂死挣扎的哀号,死难者亲人呼天喊地的恸哭,军警的咆哮,居民求生的抗议……回荡在冲天湖畔的这片昔日美丽、富饶的土地上。

我从小许配给丁家,公公叫丁长发,在石公桥镇桥北街开花纱行,生意十分兴隆。我丈夫叫丁旭章,是丁长发的大儿子。就在我们准备结婚的时候,婆家遭了大难,全家人都死光了,一共死了11口人,包括3个雇请的佣人,只有我丈夫在外读书没有死。我丈夫得到信跑回石公桥镇,被人拦住了,劝他不要回家,免得传染鼠疫。在丁家老屋为公公丁长发设立孝堂,我和丁旭章就在孝堂里举行婚礼。今天回想起来好痛心的,日本强盗害得我家破人亡,怎不叫人切齿痛恨!——李丽枝老人谈访录

媒人又来家了,是丁家打发来报喜日的。喜日定在阴历9月24日。只有十来天时间了,她的心里又喜又忧。她舍不得离开爹娘。爹娘一天比一天老了。想到这里,她的眼泪象泉水一样涌了出来。她扯过被角堵住嘴巴。她怕自己哭出声来,让爹娘伤心。

对于自己的婚事,丽枝是蛮满意的。丁家在桥北街开了间花纱行,做棉花、棉纱生意,生意越做越大,门面扩大到四、五间,又增开了谷米行、渔行,来行里做生意的客商络绎不绝。在常德乃至湘西北各县,没有人不知道石公桥镇丁长发的字号的。

更让她称意的是,未婚夫丁旭章不仅一表人才,而且读过许多书。从乡下小学读起,一直读进常德城里。听妈妈说,丁家还要送旭章去重庆念大学。她的婚事其实还是在很小的时候由两家父母认定的。

如今,双方的长辈已将婚期定了下来。再过十来天,她就要嫁到丁家去,成为丁家的媳妇,在丁家生儿育女,却又要远离自己的父母,这让她心中又喜又悲。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两边的长辈都在为他们的婚事操劳。丁家送来了聘礼,聘礼很重,礼品挑了一长串,从石公桥镇上穿过,沿着湖堤送到她家。爹娘高兴得合不拢嘴,乡邻们都眼红她找了个好婆家。爹娘也日夜忙碌着为她置办嫁妆。几个老裁缝日夜不停地为她赶制嫁衣。娘给她准备了四铺四盖。爹还去了趟常德城,买回了鸳鸯戏水的红缎被面、绣花枕头、洋伞、洋袜……爹说要让她体体面面地出嫁,亲友们也都在等着喝上一杯热闹的喜酒。

婚期在一天天临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丽枝,这位多情的中国少女的新婚梦会被一场突至的噩耗击成碎片!

一条可怕的噩耗却在这冬日的寒风中传递:石公桥发生了鼠疫!

这一天,与李丽枝婆家紧邻的张春国家死人了!

消息传到李丽枝家,李丽枝吓得脸都白了。

然而,厄运还是降临了!第二天,丁家传来凶讯:丽枝的婆婆鲁开英当日凌晨突然发病死去。李丽枝闻讯痛不欲生!她躲进房里哭了一场又一场。她还是个没过门的媳妇,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夫家。可是,旭章怎么办?她甚至想过,难道是自己“命相”不好?“八字”太恶?还没过门就“克”死了婆婆?也不知旁人会怎样议论她这个“少奶奶”,也不知丁家如今乱成了怎样,也不知4天后她的婚礼该怎样举行!她悲痛,惶恐。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忧伤。她毕竟还太年轻,才17岁!石公桥镇的丁家,此时真的乱得一团糟。

妻子的突然死去,使丁长发一下子乱了手脚,悲痛之余,他想到儿子的婚礼。丁旭章是他们的长子,长子娶亲,是丁家的一件大事。如今,妻子一蹬脚走了,这喜事、丧事搅到一块,该如何办才好?他望着床上渐渐冷却的妻子的尸体,耳闻一家人悲声的哭泣,不觉仰天长叹,泪水滂沱!妻呀,你为我丁家辛苦几十年,眼见着媳妇就要进门,却突然独自去了!你没享过一天福啊!原指望能与你白首偕老,能共享儿孙绕膝的天伦!不知你这样没有福气!他嚎啕大哭了一场,决意要用最隆重的葬礼,安葬他相依为命几十年的亡妻。丁家的亲朋好友闻讯纷纷赶来奔丧。丁长发一面接待亲友,一面和弟弟们商量妻子的后事。

谁也没料到,女儿丁月英又忽然发病,突发高烧,乍寒乍热,不一刻便不省人事。丁长发大惊:月英的病症和她娘一样!天啦,我丁家造了什么孽?他赶紧叫人去“生生堂药店”请郎中。他不能又看着月英象她娘一样死去!前后不过几个钟头,月英在他怀里一阵剧烈抽搐后,突然睁开眼睛,叫了声:“爹!我要娘……”就两眼一翻断了气!

人们七手八脚将他拉起,从他怀里夺走月英已经冷却的尸体,正要给孩子入殓,忽然,刚刚还在嚎哭的老娘一声惨叫后昏死过去。丁长发慌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跑到母亲房里,只见母亲突然高烧起来,直喘粗气。他跪在母亲跟前,连声喊着:“娘!娘哇!你醒醒!”仅仅几个时辰,老娘又断了气!丁家祖孙三代三具尸体同时摆在屋里,丁长发和大弟、幺弟抱头痛哭!整个石公桥镇的街坊闻听哭声也无不落泪!

这天,伯力士博士带领防疫队来到石公桥,他们解剖了张春国的儿子张伯君的尸体,认定石公桥镇正是暴发流行鼠疫。防疫队随即张贴布告,晓示全镇居民:凡疫死者,一律解剖后火化,以防疫病蔓延。

丁长发闻讯,慌忙关上大门,一家人强忍哭泣。他怎么会忍心自己的亲人死后让人剖腹挖脏呢?这天深夜,他们在亲邻的帮助下,将三位亲人的尸体偷偷运到离镇一里外的荒郊草草埋葬。没有道场,没有鼓乐,甚至连送葬的人也没有。

只有从湖面上刮来的呼啸的北风,和北风卷来的一阵阵冬雨。丁长发和弟弟们跪在三座新坟前痛哭。哭过,他从地上爬起来,将大弟、幺弟一一抱起:“老二、老三,莫哭了,回家吧!家里还有好多事等着我们哩!”说罢,兄弟三人相拥而泣,又哭倒在坟地上。丁长发跪在新坟前,一声声呼唤着母亲、妻子和女儿:“娘哇,长发不孝!开英哇,我的月英哇!我没能好好安葬你们!等时局好转了,我再把你们迁回祖山,再请人念经做道场,超度你们的在天之灵!只要长发还活着,就会记住这些。娘哇,长发一定会做到的……”

天快亮了,他们才从坟地里回家。刚进家门,丁长发忽然全身寒颤。他立即明白,自己也已经染上了鼠疫,而且,很快就将离开人世!

他极力地支撑起身体,叫来大弟和幺弟:“老二、老三,我,我快不行了!”丁长发对两个弟弟嘱咐道:“你们快带着家里人逃命去吧!莫管我了!记住给娘迁葬祖山。不要叫旭章回来……告诉旭章,我不能给他和丽枝完婚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天下太平后,再要他和丽枝给我、给他们的奶奶和娘上坟……”

丁长发的两个弟弟泪如泉涌。一家人慌乱地服侍和劝慰他。家里在一天时间里就死去了三个亲人,难道大哥也发病了?不可能!绝不可能!大哥不能这样死啊!丁长发又流着泪嘱咐正在哭泣着的弟弟、弟媳们:“快走吧!快逃命去吧!不要管我!我将旭章托付给你们,等时局好点,你们帮我给他完婚。丁家靠你们了。你们要齐心协力支撑起家业!”渐渐地,他神志不清起来,喃喃地吐出一句:“天啦!丁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就一下昏迷过去。

第二天中午,丁长发就死了!随即,丁家的老二、老三,还有管家先生魏乐远、老二和老三的妻子、以及雇请的两个工人先后发病,接二连三地死去!

丁家一下死去11人!

丁旭章是在古历9月23日清晨得到噩耗的。他立即从常德城出发,一路哭泣着往家赶。他原本是今日要回家的,明天便是他和丽枝结婚的吉日。他万万没想到灾祸就在这一天降临。黄昏时,他一身泥巴、一身雨水地来到岳母家。他一进门就“扑”地跪倒在岳父、岳母面前,放声长嚎!丽枝也闻声从房里跑了出来,再也顾不上少女的羞涩,一下抱住未婚夫痛哭。

岳父流着泪将他们从地上扶起:“孩子,我苦命的孩子!起来!我是你爹,你们的亲爹!”

旭章跪在地上痛哭:“我要回去!我要去看我的爹娘!爹呀,娘呀!我的爹娘呀!”“旭章,孩子!”岳父哭着拉起他:“不是不让你回去,人死不能复生,只要你活着,丁家就有希望!万一你有个闪失,你丁家的根就断了啊!明天是你和丽枝的喜日,婚事照办,爹做主!”

旭章在岳父家住了一晚,也哭了一晚。第二天清晨,他起床就要往家里赶。岳父、岳母拦住了他。深明大义的岳父一家在他最危难的关头担当起至亲的责任。岳母给他腰上系上一根红布条,也给早已起床收拾一新的丽枝腰上系上一根红布条。又给他们衣扣上系上一绺带孝的麻线。

岳父说:“旭章,带丽枝去见你爹、你娘吧!到灵前叩三个响头!告诉爹娘,今天是你们的喜日,你和丽枝今日完婚。要他们的在天之灵放心。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你的亲爹和亲娘!孩子,去吧!爹和娘在家等你们回来!”

旭章流泪跪拜岳父、岳母,带着丽枝匆匆往石公桥赶去。望着渐渐远去的女儿和女婿,李家两位老人泪如雨下。要不是日本人造下这份孽,今日丽枝的婚礼该是何样的风光!如今,这一对凄惶的新人,只有泪水和悲痛相伴他们一生中最珍贵的日子!

一路跌跌撞撞,旭章领着丽枝到了石公桥。桥北街的四周已经挖掘了壕沟,无法通行,他们只好绕道往桥南走。到了桥南街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往日热闹的街市上见不到几个人影。他们匆匆地穿过街市,直到镇尾,才见到石谷记的老板石三爷。旭章按照乡俗,哭着跪下叩头。这是丧家的孝子的礼节。

“是丁家少爷啊!”石三爷上前扶起旭章,见他身上披麻戴孝,又见他腰系红布,便记起今天本是这对孩子的百年吉日。几天前,镇上还闹着要喝丁家的喜酒,可今天……“孩子,莫哭,莫哭坏了身子!”说着,他自己忍不住老泪纵横。哭过,他看了看旭章身边的丽枝,又边抹眼泪边点头道:“好姑娘!真的是个好姑娘啊!丁家还有指望啊!” 旭章流着泪,辞谢石三爷,又领着丽枝往桥北街走去。石三爷劝阻不成只得随着他们一并去。

到家了。丽枝扶着旭章跨进大门,人世间罕见的惨状一下出现在他们面前:堂屋里,6具亲人的尸体并排摆在地上!霎时,旭章感到天昏地暗,肝胆俱裂!他一下跪倒在地,长嚎一声:“爹啊!娘!”就从门边爬着向爹扑去!石三爷死命地抱住他,不让他靠近。

正在家里帮忙安葬死者的几位街坊也忍不住流泪。那是男人的眼泪啊!他们流着泪劝止旭章:“丁少爷,莫哭了!快带着你的妻子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们没打防疫针,不便久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你们在,丁家才不会绝啊!你们再有个三长两短,丁家的香火就断了!快走吧!丁少爷!让丁老板在九泉之下放心吧!”

丁旭章抹去眼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拉着丽枝双双跪下:“爹,娘!您的儿子和媳妇给您叩头了!爹,娘!您的儿子和媳妇现在在您的灵前拜堂成亲了!”说着,他们给爹叩了三个响头,额头重重地叩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奶奶!爹娘!叔婶!您们放心吧!我这个丁家唯一幸存的男儿,还有您的儿媳,一定要活下去!我们会永远记住您们是怎样死的!丁家不会成为绝户,丁家的家业一定会振兴!”

旭章叫一声“爹、娘”叩一个头;丽枝也叫一声“公公、婆婆”叩一个头。这对苦命的小夫妻,就在六位亲人的遗体前进行了亘古不见的人间最悲壮的婚礼!这是怎样的婚礼啊!在被异族杀戮的亲人的遗体面前,旭章拉着丽枝艰难地从地上站立起来。

这一天是一对中国夫妻拜堂成亲的日子。他们在亲人被杀戮的悲愤中成亲。从此生儿育女。从此子又孙、孙又子、子子孙孙地繁衍着中国人不尽的血脉!子子孙孙地铭记着,永远也不会忘却!

丁旭章自此以后成了一个一生都郁郁寡欢的人,有时不经意间会透露出对别人兄弟姐妹众多的羡慕,60年代他选择了自杀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04 鼠疫战的阴谋——常德保卫战爆发

一九四二年一月长沙进攻战结束后,我从岳州飞机场护送重症患者到汉口时,在岳州飞机场,从某一空军大尉那里听说,石井来到汉口。其后同年二月,我从第十一军参谋部情报录中,看到由常德拍到香港的电文:“日军的飞机一架投入像笼子的东西,此后在住民当中发生鼠疫患者七八名,以后还可能继续发生,所以请发送防疫材料。”关于此事连第十一军军医部长藤升军医少将也不知道,是石井亲自进行的。我痛感到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和平居民所采取的行为是何等的残酷及非人道!——录自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档案资料选编--神原秀夫笔供(119—2.8.2第2号)》

1932年2月5日,日军占领哈尔滨,完成对中国东北全境的占领。同年,为进一步扩大战争的需要,日本陆军学校开设防疫研究室,开始着手进行细菌毒素的研究。1936年,经日本天皇密敕批准,石井四郎在哈尔滨建细菌战研究基地,此即臭名昭著的731细菌部队。1938年,石井四郎带领他的“731部队”移驻哈尔滨以南20公里的平房地区,对外称作“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731部队在我国东北残忍地用数千中国人做活体试验,研制了多种细菌武器,并于1940年9月在浙江进行细菌攻击试验。 在浙江的试验攻击中,诸种细菌均未取得明显杀伤效果,唯有鼠疫跳蚤强大的杀伤力,让“731”恶魔们感到兴奋。浙江细菌战后,“731”部队选定“鼠疫跳蚤”作为其王牌细菌武器,时刻准备着投入大规模的作战。 但日本军部却有人以顾及国际影响为由,一再阻挠他的计划的实施。

石井四郎组建的731部队的真正使命,甚至在日本陆军部高层也只有少数将领知晓。

1943年5月,日本军部决定对中国常德实施攻击战,以截断重庆国民政府的补给线,同时,使屯兵云南的20万中国远征军回援中原而无法入缅作战(自6月12日日本人占领宜昌后,便用重兵扼守长江,封锁了长江三峡水道,使战时的陪都重庆连接华中的重要通道被截断。现在,川湘公路便成了中原入川的唯一孔道。而自古就有“荆湖的唇齿、滇黔的喉嗌”之称的常德,正好扼守在川湘公路的关隘处,断了水路的进川物资,全靠着这条被称为战争生命线的川湘公路源源不断地输送。常德,无疑已成为敌我双方志在必夺的战略要地!)

在日军派遣军作战会议上,日军第11军司令官横山中将由衷地赞赏石井四郎在昭和16年11月4日(1941年11月4日)的常德鼠疫攻击战。正是这场已历时两年的鼠疫,使常德九县疫死数万人,造成了中国军民巨大的心理恐慌,为此次“江南歼灭战”奠定了基础。

常德的鼠疫还在流行。

1943年9月27日,日本派遣军总司令部下达命令:“准予进行常德作战。”

重庆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火速调兵遣将,以第6战区司令长官孙连仲指挥12个军31个师,第9战区司令长官薛岳指挥4个军11个师,总兵力约21万人,飞机百余架,投入常德会战。守城的国民党陆军第74军第57师8529名将士在师长余程万率领下昼夜兼程进驻常德城。

1943年11月18日,惨烈的常德保卫战打响了。日军4万余人分东西南北四面形成包围圈,将常德城团团围住。常德成了一座孤城。战斗打响之前,常德城数万居民已于11月15日全部疏散完毕。古城仅留下57师官兵8529人和由常德县长戴九峰率领的警察200余人。

1943年11月29日晚,日军指挥官横山中将恼羞成怒,下令放火烧城。

第二天拂晓,日军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潮水般涌进城来。

57师每一个活着的官兵拿起武器与敌人逐街、逐屋地肉搏,争夺每一寸土地。疯狂的日军,夺过一屋便放火焚烧一屋。很快,常德城一片火海。多少中国伤兵葬身火海之中!

1943年12月1日下午,余程万将军接到最高统帅部蒋介石电文:“此次保卫常德与苏联丹林格勒之保卫战价值相等,实为国家民族之光荣。各有关援军即到,务必苦撑到胜利为盼。”

1943年12月3日8时,常德全城沦陷。

从11月18日到12月3日,在数万日军的疯狂进攻下,中国8000守军浴血奋战,除200余人突围外,其余将士全部壮烈牺牲!

1943年12月9日,余程万将军率残部,会合城外中国援军,一举收复常德城。

“一只乌鸦站在一间被轰毁的货仓的焦梁上望着已经从地面上毁灭了的常德……城东门的中国国旗又在一根新的竹竿上面胜利地飘扬,两个中国士兵很神气地站上了新岗位。”1943年12月21日,常德保卫战后第18天,美国《纽约时报》用上述文字记录了废墟上的常德。

民国第一畅销书作家张恨水,还专门为这次保卫战写下了一部著作《虎贲万岁》,在序言中,张恨水写道:“我写小说,向来暴露多于颂扬,这部书却有个例外,暴露之处很少。常德之战,守军不能说毫无弱点,但我们知道,这八千人实在已尽了他们可能的力量。一师人守城,战死得只剩下八十三人,这是中日战争史上难找的一件事,我愿意这书借着五十七师烈士的英灵,流传下去,不再让下一代及后代人稍有不良的印象,所以改变了我的作风。”

05 日军残暴焚城 绝鼠疫

常德城收复后,人们又陆续返回常德城。

1944年1月6日,谭学华率工作人员回到广德医院。劫后余生的常德居民,在断墙残亘的故土上又开始重建自己的家园。这年2月,国民政府中央卫生署再派防疫人员至常德,调查战后的常德鼠疫疫情。

常德城里的鼠类也没能逃脱这场毁城的战火。日本横山中将焚城的命令,不仅烧毁了一座中国古城,也烧灭了恶魔石井四郎密切关注的常德鼠疫。

防疫人员在常德城里未再发现鼠疫。

从此,历时两年多的常德鼠疫未再流行。

时有民谣:“路上寻尸骨,湖中哭亲人。时闻死尸臭,目睹无人舟。四野无农夫,百里少人烟。”“家家是哭声,山上尽新坟;田埂行人少,鸡犬也哀鸣”......从此沉寂。

可是,它夺走了多少无辜的中国人的生命?它造成了多少中国人从此心灵上永远难以愈合的伤痕?

千古沅江仍在静静地北去。无数的冤魂仍在八百里洞庭的上空呻吟。

06 迟到的东京审判,铁证如山

日本是二战中唯一在战场上使用生化武器的国家,中国则是日本的主要侵略对象,因此也成为日本细菌战和毒气战计划最大的受害国。日军731部队是日本在华开展细菌培养和人体实验的重要机构,其培养的细菌曾在我国各地应用,其中,常德是日军细菌战的受害地之一。

1.《陈文贵报告书》:“为了宣传目的而写”

《陈文贵报告书》是自1949年衢县、宁波、金华等地发生鼠疫后最权威、严谨的一份医学报告,成为当年鼠疫最重要的一份历史档案,民国政府向国际社会指控日本施行细菌战时,使用的基本材料就是这份报告。其中的6份解剖报告,特别是龚操胜的报告,从发病病历,到尸体解剖纪录,到24小时细菌培养,再到动物接种实验,全部过程完备,从而在医学科学上坐实了对常德鼠疫的认证。

然而遗憾的是,这份“严谨的报告”却依然没有能够找到投放物和鼠疫之间的必然联系,陈文贵检查从常德带回去的谷物时,距离投放日已经过了34天,培养之后,只发现有大肠杆菌、葡萄状球菌等,没有发现鼠疫菌。接种到小白鼠身上,小白鼠活得好好的,什么也没发生。报告的最后写道:“结论:细菌培养及动物接种试验,该项麦谷等标本中,未发现鼠疫杆菌”。陈文贵的报告收录了谭学华等人进行了5份尸检报告,但却没有采信谭学华从现场收集物中发现鼠疫杆菌的报告。

1942年3月31日,民国政府通过外交渠道向国际社会控告日本政府,提交的就是陈文贵的报告。

分析陈文贵报告的任务交给英国当时最权威的波顿研究所,几天之后,他们做出分析报告:“在飞机和鼠疫病例之间显然不存在已经被证实了的关系”。这是陈文贵报告中致命的缺失:空投物里没有发现鼠疫菌,实验中也没有造成小白鼠的死亡。

最后波顿研究所认为陈文贵报告是:“为了宣传目的而写”。

这一判断,使日本细菌战阴谋如鲵在手一滑而过,那个躲在幕后的鬼魅,一旦没有被捉住,便继续进行一次又一次的细菌撒布,死亡也一次次降临毫无设防的城市乡村和懵懂的平民百姓。这个不应该有的延宕,使日本使用了细菌战的确信被延迟了二、三十年。

2. 恶魔石井逃脱了正义的审判

1945年,东京审判首席战犯检察官约瑟夫·B·基南的主要助手,美国托马斯·H·莫罗上校发现日军在华使用细菌战,特地飞往中国调查,收集证据。谭学华是他主要的接触的调查对象。谭学华当年应莫罗之约,做好了亲自出庭作证的准备,但此后再无消息。尽管莫罗会见谭学华后认为他找到了日军进行细菌战的直接证据,并认为石井四郞等人的行为构成了相当于“A级战犯的罪行”,但他很快被调回美国。

1949年12月,部分原侵华日军731部队官兵在苏联哈巴罗夫斯克军事法庭受审,使731部队的暴行公之于众。随后,苏联政府照会刚成立不久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提议国际军事法庭对日本细菌战犯进行审判。中国政府迅速做出反应。《人民日报》陆续刊登出有关常德、浙江等地日军细菌战的报道。已回奥地利故乡的肯德医生也曾撰文在《人民日报》上披露他当年在常德参加扑灭鼠疫的亲身经历。陈文贵、谭学华、秦泰等也在《新湖南报》撰文揭露日寇用细菌武器屠杀中国平民的滔天罪行。在这个审讯中,日本战犯承认他们曾在哈尔滨平房车站设立大规模的细菌制造厂的事实。

1944鼠疫死亡人数(鼠疫现实版1941年的常德鼠疫战27万人殇)(5)

哈尔滨731部队驻地

从哈尔滨南行20公里即可到达平房车站,从车站往西北去,有一片被破坏了的建筑物。无数红色墙壁和烟囱,峭然屹立着。这就是罪恶性循环滔天的日本法西斯昔日制造杀人细菌的工厂了。……整个工厂地区(南北两厂在内),方圆共45公里。在这块禁地范围内,过去是被日寇极端严密的封锁着的。

附近的居民说:从修建这个厂子的第一天起,日本法西斯就从远处把整批的劳工和整车厢的驴马、骆驼以及牛羊送到这里面,却从来没有看见被运出或放出去的。它好似一个可怕的庞大怪物,日日夜夜吞食着无数生命。

恶魔石井四郎就是在这里制造细菌武器。夺走无数善良的常德居民生命的鼠疫,就是从这里用飞机运送到常德的上空,并于1941年11月4日的那个清晨撒到古城的土地上。

可是,恶魔石井却因为某些国际势力的庇护,逃脱了正义的审判!

岁月在不知不觉间一年年过去。但是,人们并没有忘记侵华日军当年的罪恶。

3. 日本陆军军官的业务日记曝光

1993年8月16日,一条出现在《湖南日报》的新华社东京消息,再一次触及了常德人民多年未愈的伤疤。消息称:据日本《朝日新闻》报道,在日本防卫厅防卫研究所图书馆保存的当年日本陆军军官的业务日记中记载:1941年11月4日,一架九七式轻型轰炸机在中国湖南常德散布了36公斤带有鼠疫菌的跳蚤。过了两周以后,便出现了有关鼠疫大流行的战果报告……

这条消息立即引起了常德地方志办公室的注意。

40岁的邢祁任常德地方志编纂委员会专职副主任。这位生于斯、长于斯的汉子立即组织人员前往鸡鹅巷、石公桥、李家湾等地寻找当年的见证人和受害者家属。他们先后找到了时已80高龄,居住在常德卫校的当年最先发现鼠疫菌的广德医院化验师汪正宇,找到了曾在东门外徐家大屋隔离医院工作过的王国珍,找到了时任湖南省鼠疫防疫队队长、现居住在临澧医院的刘禄德,找到了李安谷、黄岳峰、李丽枝、向世秀、何英珍、王海凤等100多名受害者家属和幸存者,找到了湮没在过去的50年岁月长河里的大量的珍贵资料。

从此,尘封了50多年的沉冤终于被揭开。

1996年12月26日,常德居民何英珍等14名当年遇难者的亲属正式委托日本律师一濑敬一郎等起诉日本政府。1997年,叶荣开、何英珍、罗建中应邀前往日本递呈诉状。并在日本11个城市进行巡回演讲。他们还走进日本国会,递交了致日本首相桥本龙太郎的一封信,公开要求日本政府承认细菌战事实,向中国受害者谢罪,赔偿经济损失。

与此同时,美国华侨组织“世界抗日战争史事维护会” 自筹资金20万美元在美国华盛顿、纽约、洛杉矶和加拿大的温哥华、多伦多五大城市举行了“731部队罪恶事实图片展览”。开展时,由日本律师、中国原告代表、新闻记者、日本旧军人组成的代表团前往美国举行报告会,控诉日本军国主义细菌战罪行,在国际上引起强烈反响。美国的一些主流媒体纷纷发布消息,国际舆论关注并声援中国常德鼠疫受害者的东京诉讼。

中国原告哭诉东京法庭,在日本引起强烈震动。

法庭内,旁听席上响起助威的掌声!

法庭外,一位叫笠原竹一的日本老人来到中国原告黄岳峰面前:“我已经82岁了,我曾去过中国在我犯罪的地方向中国人道歉、谢罪。今天,我听了您的演讲,深感羞愧。我要给您下跪、请罪!”说着,笠原竹一跪下了,低下了他那白发苍苍的头颅。

《朝日新闻》等日本媒体迅速作出反应,发布“常德细菌战疫死者名单”消息。东京、名古屋、千叶县、市川市、静岗等地举行集会,各界人士倾听中国原告的血泪控诉。美国电视台历史频道、《时报》、《唐人报》等新闻媒体纷纷现场采访……

4. 第n次开庭终审

继1997年8月,108名中国原告向日本法庭提起侵华日军细菌战诉讼;1999年12月,又有72名中国原告提起诉讼。两案并审。180名中国原告要求日本国政府道歉,并对每个原告进行1000万日元的损害赔偿。日本东京地方法院受理诉讼后,分别于1998年6次,1999年6次,2000年6次,2001年9次开庭审理。2001年12月26日第27次开庭终审。

这是一场漫长而艰辛的跨国诉讼。背负着亲人的冤魂,常德的父老们一次次东渡扶桑,站在异国的法庭上,用血泪斑斑的铁证,控告侵略者的滔天罪行。

2002年7月,湖南省长沙、常德两市38万名学生签名声援诉讼,70多本签名册记录着中华子孙不屈的心声!在艰难的诉讼过程中,一些有良知的日本人也勇敢地站到正义的一边,支持中国原告的对日索赔诉讼。

2002年8月27日。这一天,日本东京地方法院经过长达5年的审理,在细菌战受害诉讼案一审判决中认定:日军731部队在侵华战争中违反日内瓦协定,违反《海牙陆战条约》,在衢州、江山、常德、金华等六地实施细菌战,确实造成了悲惨的结果和特大的损害。其中常德,1941年11月4日,731部队的日军战机飞到常德上空,将感染了鼠疫的跳蚤及棉花、谷物等投到了县城的中心部,造成鼠疫流行。根据“常德市细菌战被害调查委员会调查的范围极其广泛,因常德流行的鼠疫而死亡的人数达到7643人以上”。

漫漫五年的苦苦等待,常德的父老乡亲等到的是日本法庭的两句话:一句是首次承认在中国进行细菌战;第二句是驳回180名中国受害者要求日本政府道歉并赔偿18亿日元的要求。

5.终审后的波涛

2002年8月27日下午2时30分,“还我公道,讨还血债!”的口号声突然从常德声援团中响起,刚刚放下的标语、三角旗又举了起来。

东京大游行开始了!

游行队伍从日比谷公园出发,沿日本政府机关最集中的霞关街行进。常德声援团团长蒯定勋,副团长向启国,顾问杨万柱和律师团团长土屋公献,事务局长一濑敬一郎举着声援团的团旗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维护和平、声援正义、还我公道!”“日本政府必须向细菌战受害者谢罪赔偿!”“反对细菌战!”“历史不容篡改,血债必须偿还!”

常德第一个鼠疫疫死者蔡桃儿之弟蔡正明行进在游行队伍中……愤怒的拳头举起来,高扬的旗帜举起来,一呼百应,大闹东京,让东京知道了中国人的愤怒,让东京听到了来自中国民间的声音。这显然是一次不公正的判决!

6.“反人道罪“

日军的行为,违反了二战后设置的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条例和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条例。根据条约,均确立了“反人道罪”这一罪名。并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日本政府掩盖、隐瞒战争的犯罪行为,其实质是没有真正认识自己的所犯战争罪行给中国人带来的巨大灾难的痛苦的负罪感。

这次东京地方法院的终审判决,它不仅是对中国受害者的蔑视,更是对人类公理的亵渎。他们在策略上采取拖延,在事实上采取避重就轻,在法律上公然违法。

7. 世人皆知南京大屠杀30万,却鲜少知常德鼠疫战27万

2002年11月28日,新华社记者杨民青报道:中国和日本有关学者以大量事实证明,侵华日军进行大规模细菌战,致死中国民众至少27万多人。

常德市细菌战受害调查委员会历时5年7个月,调查足迹遍布10县56乡486村,调查座谈30万人次以上,整理15000多份控诉材料,最终确定首批7643人的鼠疫死亡名单。

其实,在常德的土地上,鼠疫致死的何止7643个冤魂!

2003年3月18日,“731部队细菌战国家赔偿请求诉讼”在日本东京二审四次开庭。全世界的目光再一次聚焦日本。

如今,这场举世关注的东京诉讼仍在艰难地进行。无数屈死的冤魂仍在九泉下哭泣。常德鼠疫的受害者家属又联名发出了致东京地方法院法官的公开信,愤怒控诉日本军国主义的暴行,强烈要求日本政府赔礼、道歉并作出战争赔偿。

然而,诉讼仍在艰难地进行。

2005年7月19日,日本东京高等法院对侵华日军细菌战的中国受害者诉讼案做出二审判决。这次判决和东京地方法院一审判决一样,承认细菌战的事实,但是以“国家无答责”等理由驳回了中国受害者的诉求。

在网上查到2019年9月18日发表的一篇新闻,读完泪目不已。

文中阐述:

“多年来,哈尔滨市委、市政府坚持和平理念,保护了规模庞大的七三一旧址,将其精准定位为世界记忆遗产,并努力开展申遗工作。”七三一陈列馆馆长金成民说,“日本细菌战档案”是七三一部队进行人体实验和细菌战犯罪历史的铁证,是构建人类记忆、捍卫世界和平的利器,应该将日本细菌战从个人记忆、城市记忆转化为民族记忆、国家记忆乃至世界记忆。推动“日本细菌战档案”入选《世界记忆遗产名录》,有助于推动日本细菌战问题得到国内外广泛关注,防止这类违人道、侵人权、反人类的暴行重演。 

“七三一”,代表了日本关东军第七三一部队在中国用活人进行细菌战实验的历史,是一段日军曾试图掩盖的历史。多年来,七三一陈列馆搜集了大量散落在世界各地民间的日本细菌战档案原件。同时,查阅复制了多家国内外官方机构保存的“日本细菌战档案”,并持续几十年赴日“跨国取证”,采集原队员、见证人证言,保存口述音像原始档案400余小时,建立专题档案资料3000余卷,为申报《世界记忆遗产名录》做好了准备工作。

在2008年至2015年,随着关于七三一问题的80部系列学术研究成果的推出,新华社、中央电视台等媒体对资料汇编、口述历史、情景再现等史料证据进行播报等传播举措,重构了国人对历史的记忆,将七三一史实从区域性的城市记忆上升为整体性的民族记忆和国家记忆。

2015年入选《世界记忆遗产名录》的《南京大屠杀档案》,记录了侵华日军在南京制造大屠杀惨案的丑恶罪行。与之相比,“日本细菌战档案”同样记录了侵华日军在华期间的丑恶罪行。

据专家介绍,两个档案不同之处在于,南京大屠杀从头到尾、由始至终都暴露在日光之下,战时通过在华西方侨民记录和传播,战后通过南京和东京军事法庭的公开审理进行传播;而日本细菌战在1932—1945年的13年间始终处于战时绝密状态,战后又因为日美交易,美国获取了七三一部队的“研究成果”,没有对七三一部队进行公开审判并默认其全部隐匿于日本。因此,“日本细菌战档案”主要是通过战后数十年间几代人陆续开展的寻访取证、档案搜集、成果出版而逐渐曝光于世的。可以确定的是,日本细菌战的性质不同于战争中的历次大屠杀,其犯罪活动及手段完全背离科学研究的轨道与人类文明的准则,是人类文明史上的残酷暴行。

馆长金成民说,日本细菌战档案申报《世界记忆名录》应该是全国一盘棋的思路,由国家层面自上而下推动,将哈尔滨、长春、北京、南京、广州等地细菌战史实档案捆绑在一起,形成更加完整的、真实的档案证据链条,在中央档案馆牵头下,整合全国档案和文博系统力量,依托于七三一陈列馆多年来的学术研究成果,以七三一陈列馆为具体实施单位,推动项目申遗尽早成功,这是一份意义重大的拯救人类记忆的工作。

07 铭记历史

如今,关于常德“鼠疫战“网上越来越少的相关资料。有么零碎。要么“网络异常“,要么数据不详,残存的的只言片语湮没于越来越娱乐化的信息中。倘若不是偶然,我也不会去了解、去查询、去收集整理、还有痛心。何况,这些惨绝人寰的罪行只是冰山一角。

这是一段尘封的历史,不应被遗忘。

正如以色列第一任首相本?古里安所说:“饶恕,但是永远不会忘记!”

铭记,为了更强大。不是么!90后,有这么便利的阅读条件、安全的山河国土,有什么理由去忘记?吾辈当自强!

这一程风雪路。走得真艰难。

有道是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山河的尊严,需时时守护。回望昨天的伤痛,更好珍惜今天,守护她。我们的祖国。

注:

鼠疫:又称黑死病 、鼠瘟 、瘟疫 、圣罗克病。在传染病学中,鼠疫是一种死亡率极高、传染性极强的恶疫。它起病急骤,高热伴畏寒,患者呈全身毒血症状,极为痛苦,救治不及,几日内便会因心力衰竭而死,死亡率达70%~100%。临床上主要有腺鼠疫、肺鼠疫、败血性鼠疫三种,其中肺鼠疫可通过飞沫在空气中传染,宛如现代之“非典”。鼠疫病人死后多因毒血症状而皮肤呈黑紫色,故有“黑死病”之称。 14世纪中期,一种被称为“黑死病”的鼠疫开始在西亚和欧洲大陆上扩散蔓延。据不完全统计仅在1348年—1350年的三年之内,光欧洲就有近3千万人因黑死病而失去生命。3年里,黑死病蹂躏整个欧洲大陆,再传播到俄罗斯,导致俄罗斯近三分之一至一半的人口死亡。

参考资料:

  1. 南香红《常德:鼠疫围困的城市》
  2. 谭学华《湖南常德发现鼠疫经过》
  3. 陈文贵《常德鼠疫调查报告书》
  4. 伯力士《鼠疫检验指南》
  5. 湖南省卫生处《防治常桃鼠疫工作报告》
  6. 巴玉华《家在常德——从清末到新中国1909-1951》
  7. 《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档案资料选编--神原秀夫笔供(119—2.8.2第2号)》
  8. 刘禄德/李丽枝老人访谈录等
  9. 《湖南日报》/日本《朝日新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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