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杏(那年 那杏)(1)

奶奶躺在炕上,眼睛微微闭着,脸色蜡黄,她不会自己翻身,也不会说话了。

奶奶患了什么病?至今,我的家人不清楚。当年给她诊过病的大夫,在我上中学的时候,就被环河的水冲走了,据说是去给人诊病,刚走到河中心,就被暴涨的河水冲走了,我想他是躯体连着灵魂一起被水冲走的,还有他的药箱,可奶奶不是。

奶奶是在一个端阳节前生的病,那时候,生产队的麦子黄透了,队长安排第二天开镰,我家杏树上的杏子也黄透了,太阳落山前,父亲就搬着凳子把它们全部摘了下来,数数总共十一个。杏树第一年挂果,父亲说已经结得够多了。由于杏子数量少,只能按人数分,我与弟弟妹妹每人各两个,父亲、母亲每人一个,剩下三个给奶奶。我们三个孩子欢天喜地,吃了杏肉,又吃了杏仁。记得砸杏仁前,杏核在各自的嘴里,已经含了一定的时间,直到杏味荡然无存,杏核搁嘴,才舍得取杏仁。

当年的杏(那年 那杏)(2)

母亲收工回到家,夜荫就赶来了,家家户户就点亮了煤油灯,母亲见父亲打老远的回来探家了,就急切的下厨房做饭去了,奶奶让父亲去厨房帮忙,然后安排弟弟妹妹们洗涮、上炕睡觉;这就给我滕出了很大的空间,我一下子冲到了奶奶的炕上,本意是去吃她那三颗杏仁的,不料想,三颗黄橙橙的杏子,还在窗台上放着,惹得我眼前冒金花,顿时看见什么都是黄色的,金黄金黄的,口水止不住地往上溢,我只好不停地用舌头舔嘴唇。虽然奶奶很是娇惯我,但她又很严厉,凡事都有规矩,这可能缘于她出身名门吧!总之,我只能用眼睛放光芒,犹如上世纪“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制的每部影片的序幕——一颗金光四射的红五星,见了它,我就激动得不能自己,至今衷情未改。

奶奶首先点燃艾蒿,然后关上门,让我脱掉外衣后将三颗黄灿灿的杏子捧给我,我舔着吃,一点一点融化到胃里,三颗杏子吃了好大的工夫,母亲敲门叫奶奶吃饭时,我正吃在兴头上,奶奶隔门说:“小声点,“旦娃睡着了。”一语双关,然后她捏捏我的脸蛋,笑了笑,陪她一年没有见面(一年一次探亲假)的儿子吃饭去了。

当年的杏(那年 那杏)(3)

奶奶什么时候上炕睡觉的?我不知道。我从睡梦中被吵醒时,母亲抱着奶奶,父亲正用勺子给奶奶喂药,三盏油灯把奶奶住的窑洞照得透彻明亮,三颗杏核一绺摆在窗台子上,我知道三颗杏子是我吃完的,三颗杏核绝对不是我摆在窗台子上的,它极耀眼……父亲见我愣愣地坐着,一声呵喊:“赶快端水杯子!”我不但没有端水杯子,而且哇哇地哭开了。“关键时刻尽添乱”父亲没有顾得上打我。

天亮后,大伯叫来了大夫,大夫诊脉后,就给奶奶打了一针,这一针没见好,奶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我用脸贴着她脸的时候,她的眼睛把我的脸呵湿了,我抬起头,看见她的眼角泪水不断往外涌,母亲用毛巾擦都擦不断;我哭着用手摸他的手时,她握着我的手,虽然没有力,但是整整一个下午不放松。她试图告诉母亲什么?可惜她不能言语了。其实她不用言语,他们都知道:“旦娃!是我的心头肉,谁要惹她,就等于打了我……”这是她挂在嘴边的话,亲朋、邻里都知道。

当年的杏(那年 那杏)(4)

母亲说奶奶半夜大喊了一声,他们才过来看的。我望着天空想:奶奶是喊我?还是喊他们?也许我们谁都不是,她是想用当年的英勇把来叫她上天堂的人喊出去,是早她十年去世的爷爷?是与她当年一起拼杀的战友?还是天国仙女?总之她不能言语了!

我是奶奶的大孙女,奶奶半生戎马生涯,两个儿子未成人就惨遭不幸,又一个儿子早夭,幸好老天照顾,活下了伯父和父亲,伯母得子迟,母亲生下我,我一降生就成了一家人的掌上明珠……

奶奶得病一天后就没有知觉了,没有知觉了的奶奶,三天后就咽了气。奶奶咽气那会儿,是端阳节这天的凌晨三点钟。第一天下午太阳压山时,松木棺材刚刚抬到院子里。后来,听大人们讲:奶奶的最后一口气是留着等棺材。按家乡风俗,人去世后三天就下葬,但奶奶在我家的客厅地上躺了五天,据说是等一位大人物,是那位大人物硬要奶奶尸体在客厅多躺两天的;后来大人物来了,他跪着哭,口口声声叫“老姐姐,”我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大人物”大在哪里!我不明白我的奶奶咋就突然变成了他的“老姐姐”?

奶奶是怎么下葬的,我哭晕了头,不知道。后来,听叔叔、伯伯、邻居们讲,那年天气非常热,奶奶去世后,母亲用药水(俗称端阳节那天不见阳光的泉水为药水)净的身,所以不腐烂;也有人说,是那位“大人物”有星宿;最后一种说法是奶奶“自己修来的”。我赞成最后一种。

当年的杏(那年 那杏)(5)

总之,奶奶下葬后,事就算办完了。太阳火辣辣的烤着大地,人们都在热火朝天的割麦子,包括母亲;奶奶的窑里白天冷冷清清,夜晚黑得吓人,我甚至经过那只窑洞时,把头买向一边,我再也不愿正面瞧它了,它里面没有了疼我爱我的奶奶,我希望它与奶奶一起去另一个世界。但白天艳阳高照时,我总会跑进奶奶曾经住过的窑洞里,爬上炕头,跪着看那三颗杏核,有时也用手摸一摸;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知道的只有它是奶最后摸过的东西,包括我的脸和手。

第二年,杏子结了满满一树,杏果淡黄时,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奶奶摸了摸我的脸蛋,带我到河边洗了脚;然后,拉着我的手在杏树下转了一圈,最后把我带到了一个很空旷的原野上,原野上鲜花盛开,在我忙着采花之际,不知她什么时候飘在了半空中,她朝我把双手举成喇叭型,大声告诉我,那三颗杏核她收走了,拿去种杏树,还摊开手掌让我瞧仔细了,我看见杏核在她的手心里光芒四射,就像“八一”电影制片厂的红五星。

一觉醒来,大红太阳。五月的天气,中午很热,我赶紧跑去奶奶的窑里,发现窗台子上的三颗杏核不见了,我的念想丢了。

当年的杏(那年 那杏)(6)

如今,杏子已一年四季都有,再也勾不出孩子们的口水了,可我仍然喜欢吃,喜欢口含杏核几个小时。奶奶啊!每次吃到杏子或者是望见杏子时,我都会深深地想起您,每当想起您总想哭着告诉您,那年的杏子真的很香很香,能芳香我的一生;总想站在原野上望着空中大声地问您,这一年四季都能吃到的杏子,是那三颗杏核种的吗?它的味道跟那三颗杏子的味道一摸一样。

当年的杏(那年 那杏)(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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