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松在杭州种的红杉(何处是全球生命树的起源)(1)

山东岱庙汉画像石拓片“大羿射日”,在左侧生命树“扶桑”的枝梢顶部,有十枚代表太阳的果实

广汉三星堆贡献了世界上最早、植株最高(384cm)的青铜神树。该树分为三簇树枝,每簇有分栾为三枝,形成三级九枝的格局,其上有二十七枚果子和九只小鸟,在树的边侧,有一蛇形物缘树干蜿蜒而下,正是印伊神话中守护树根的那伽蛇。

铜神树分为三层,树枝上共栖息着九只神鸟,据说为“九日居下枝”的写照,出土时已断裂尚未复原的顶部。《海外东经》声称,九个太阳位于扶桑树的下部,而一个太阳位于上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1)。复原后的青铜神树上有九只鸟,但神树顶端却是一处空白,根据《海外东经》的记载,考古学家推测应有一只最大的(首席)神鸟,但在一堆凌乱的部件里,至今没有找到大神鸟的踪迹。尽管有这种数字记录上的分歧,但这些神树究竟是建木还是扶桑,却根本无须争论,因为树上的鸟已经回答了所有疑问。

尼克松在杭州种的红杉(何处是全球生命树的起源)(2)

尼克松在杭州种的红杉(何处是全球生命树的起源)(3)

尼克松在杭州种的红杉(何处是全球生命树的起源)(4)

尼克松在杭州种的红杉(何处是全球生命树的起源)(5)

枣椰圣树纹的造型,很像是倒悬的椰枣纹,在尼姆鲁德出土(875~860 B.C.)的一件“鹰首四翼守护神与圣树”(图2)的浮雕里,圣树的枝头由椰枣-忍冬纹组成,树顶为一个大的椰枣饰的一半(大英博物馆藏)

一、美索不达米亚之树

全球生命树观念可能起源于非洲巴别神系,而后在美索不达米亚定型,再向西传入埃及,形成对棕榈、无花果等多汁性植物的崇拜。又经摩西之手,成为犹太人的崇拜物。美索不达米亚的另外一条传播路线,是向东方和南方扩散,进入印伊文化圈,进而获得神树崇拜的高潮。中国是其东方传输路线的终点。它在那里成为“建木”、“扶桑”和月宫里的“桂花树”,并以神秘而暧昧的“神显”面容,支撑着关于日神、永生和与神祇交往的神话。生命树据此成为“亚洲精神共同体”的血缘记号。

美索不达米亚的生命树叙事,大致跟新一代鹰头神尼斯洛(Nisroch)相关。作为新亚述帝国(935~605 B.C.)首都尼尼微的主神、尼斯洛主司农业和繁殖,并热衷于主持棕榈花授粉的神圣仪式。这种棕榈花时而呈现为大型花朵,时而又呈现为饱满的骨朵(4)。

整个尼斯洛的授粉仪式,展示出农神的战略布局,祂要藉此推动整个植物界的繁华,并向人类贡献出丰产的果实。而另一方面,授粉同时也是人工授精的隐喻。而花则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这无疑是一种双重的激励——一方面激励植物,一方面激励人类和其他蓄养(放牧)的家畜,以吁请丰饶与繁荣的盛大景象。

吉尔伽美什史诗(Gilgamesh Epic)泥版之一,记载了关于因南纳和胡卢普树(TheHuluppu Tree)的故事,该树长在幼发拉底(Euphrates)河畔,而被移植到大母神伊南娜的神圣花园里。女神指望其长大后,能够制成自己的座椅(代表权力)和卧榻(代表性欲)。这株小树后来迅速长大,成为最早的生命树样本。但伊南娜发现自己无法将其拔除,因为在树顶栖息着一只安祖鸟(Anzubird)(5),它喂养着自己的雏鸟,而在树根上盘踞着一条蛇,也筑起了自己的巢穴,而在树的中段,一位叫做莉莉丝(Lilith)的女妖安置了自己的小家。这一古怪的格局意味着,代表人类、天空和大地之水的三种自然生物,开启了跟神争夺生命树的历程。伊南娜向兄弟日神乌图哭诉,苏美尔英雄吉尔伽美什无意中听到了伊南娜的哀怨,于是侠肝义胆地去为她解决难题,他披上沉重的盔甲,提起沉重的斧头,杀死了大蛇,安祖鸟带着雏鸟飞入深山,莉莉丝则拆掉巢室逃进荒漠。乌鲁克人与吉尔伽美什一起伐倒大树,将其送给伊南娜做坐椅与卧榻。而伊南娜则以树桩制成一面大鼓,用树梢做了鼓槌,将其送给吉尔伽美什,以酬谢他的英勇壮举(6)。

我就此看见了美索不达米亚神树的基本特征:第一,它与鹰和蛇有关,其中位于树顶的鹰鹫(一说为猫头鹰)是日神、光明和热力的象征,而位于树根的蛇是水神、黑暗与寒冷的象征;第二,它强调了树作为女人莉莉丝(希伯来圣经将其视为亚当的第一个妻子)的隐喻、以及花朵作为植物和女性生殖器官的重大意义;第三,它总是向人类强化其果实繁茂的状态,而这是农业逻辑的必然后果;第四,其树、花朵和果实代表了生命、智慧、性爱和繁殖之类的语义,而生命树的主人伊南娜,亦主司繁殖、丰收、爱情和战争,它的巴比伦后继者伊斯塔尔女神,更是性爱的著名象征。这是美索不达米亚生命树的基本特征,无论它走到哪里,抑或无论它叫什么别名,它都将散发出上述四种属性的浓烈气息,而这就是它的神学标记。人们完全可以借助这些标记,洞察所有神树的暧昧来历。

尼克松在杭州种的红杉(何处是全球生命树的起源)(6)

雅格布·德拉·科西亚(Jacopo Della Quercia):原罪之门,1425~1438

二、生命树和知识树的神学分界

美索不达米亚的神树模式,经过埃及的反射和犹太人的改造,从原初的花朵授粉叙事,转向一种热烈的天堂果实叙事。《圣经》作者曾在创世记、箴言和启示录各章中11次提到生命树:

创2:9:耶和华神使各样的树从地里长出来,可以悦人的眼目,其上的果子好作食物。园子当中又有生命树,和分别善恶的树。

创3:22:耶和华神说,那人已经与我们相似,能知道善恶。现在恐怕他伸手又摘生命树的果子吃,就永远活着。

创3:24:于是把他赶出去了。又在伊甸园的东边安设基路伯,和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要把守生命树的道路。

箴3:18:他与持守他的作生命树。持定他的俱各有福。

箴11:30:义人所结的果子,就是生命树。有智慧的必能得人。

箴13:12:所盼望的迟延未得,令人心忧。所愿意的临到,却是生命树。

箴15:4:温良的舌,是生命树。乖谬的嘴,使人心碎。

启2:7:圣灵向众教会所说的话,凡有耳的,就应当听。得胜的,我必将神乐园中生命树的果子赐给他吃。

启22:2:在河这边与那边有生命树,结十二样果子,(样或作回)每月都结果子。树上的叶子乃为医治万民。

启22:14:那些洗净自己衣服的有福了,可得权柄能到生命树那里,也能从门进城。

启22:19:这书上的预言,若有人删去什么,神必从这书上所写的生命树,和圣城,删去他的分。

其中启示录已经明确表明,生命树有十二样果子(但这十二样同时也意味着十二次),而知善恶树的果子数量,并未得到披露。希伯来人似乎把亚述人的日神改造成了月神,所以才有一年结十二次果实的说法。这是月亮十二次登场和谢幕的演出,它们十二次悬挂在生命树上,犹如十二枚明亮的硕果,并十二次地唤醒沉睡的生命。

十二数是三的倍数,暗示其分叉的基本方式,跟广汉生命树完全一样,按照三个杈的方式分栾。唯一的区别是,广汉形成三层三叉共九枝的结构,而旧约是四层三叉共十二枝的结构。广汉神树的“神显”结构似乎更为简约,而且加上树顶的一鸟,便可形成十鸟(十日)结构,用以表述十进制的基本规则。

圣经宣称,上帝令伊甸园的地里长出各种美树,树上结满香甜的果实。花园中央有两棵神树,分别叫做“生命树”和“智慧树”。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树种,“生命树”的果实能够令人永生,而“智慧树”的果实,则能令人获得智慧并分辨善恶,后者在诺斯替教福音书《菲力福音》(Gospel Of Philip)中被称为“知识树”。亚当夏娃在偷尝智慧果之后,上帝勃然大怒,下令将两人逐出乐园,并派天使守护生命树,防止人类再次偷尝,并令后者永远失去永生的契机。这个事变意味着人类拥有初级智慧(知识),却无法超越自己的寿限。而永生是持续不断地获取智慧的唯一途径。

《新约》跟《旧约》不同,它要用一种更为暧昧的隐喻,来表达关于生命树的意义,在艾利希•诺依曼看来,幼年的耶稣就是植物神的化身,他是来自巴比伦的谷物神,是在木槽里纯洁出生的、光华四射的麦穗(7)。这隐喻试图穿越历史知识的屏障,把人引向关于植物和繁殖的教义,并修复关于大母神——圣母玛利亚的神圣信念。

在圣经之后,整个西方世界都转入了知识树统治时期,中世纪神学沉浸在对事物进行逻辑分类的喜悦之中,这种精神嵌入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与近代科学结盟,而缔造出一种全新的知识神话。培根关于“知识就是力量”的论断,成为知识树时代的最高箴言。似乎只有拜伦对此提出尖锐的反题,并透彻地看到知识树与生命树的辽阔间距。他在长诗《Manfred》中宣称:

知识即悲苦,懂得最多的人

必定最深地悲哀于一条致命的真理——

知识之树并非生命之树(8)

少数德国人如歌德(浮士德)、叔本华和本雅明,对拜伦的悲痛做出了有限的回应,他们试图提醒世人,知识树不过是生命树的一种退化形态。它从本初的生命中分离出来,而成为人类被神遗弃的标记。但许多宗教,尤其是神秘主义宗教,仍然试图阻止这场灾变。它们要把人拖回生命树的本质性空间,从那里完成对人的终极救赎(9)。

尼克松在杭州种的红杉(何处是全球生命树的起源)(7)

卡巴拉生命树的两种图式其中之一:抽象的十圆结构

三、攀援卡巴拉生命树

卡巴拉密教(Cabala,一说Kabala、Qabalah或Kabbalah)是希伯来宗教中最富传奇性的分支,其教义分为三部分,那就是卡巴拉神学(Theoretical Kabalah)、卡巴拉冥想(Meditative

Kabalah)和卡巴拉咒法(Practical Kabalah)。据说它源于埃及文化,由摩西在犹太教律法“Torah”里首次加以完整描述,继而在西亚吸纳密特拉教的养分,变得更为壮硕和诡异起来。

卡巴拉是犹太密教的核心价值,据说根源于亚伯拉罕由天使传授而得知“无法以文字表示”的秘密。长久以来,它是犹太思想中最神秘的部分,直到13世纪才缓慢浮出水面,成为炼金术士、诺斯替教派,赫尔墨斯教徒、以及蔷薇十字军等神秘组织的精神源头之一。 

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在于,卡巴拉叙事源于一种名为“生命树”的“神显”图样,它是“卡巴拉神学”的核心,不仅是描绘于羊皮纸上的二维图样,而且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三度空间宇宙,象征着外部世界、人的身体、以及隐秘的内在精神。人们被告知,它由三支柱(慈悲之柱Pillar of Mercy、温和之柱Pillarof Mildness、严厉之柱Pillarof Severity),十个圆圈(十原质Sephira)、四阶层(风、火、水、地)、四世界(原型的世界、创造的世界、行动的世界和物质的世界)以及二十二条道(Pass)共同组成。  

值得注意的是十个圆圈的意义。每一圆圈都象征一个原型概念,表达出神格以及创造世界的各个步骤,它们分别是王冠(Kether/Crown),超越、神的本性,亦代表着净火天;智慧(Chhokmah/Wisdom),智慧、纯粹理性、创造原点,亦代表着恒星天/原动天;理解(Binah/Understanding),执行、实质的理性、创造之泉:亦代表着土星天;仁爱(Chesed/Love):爱、仁慈、恩宠、伟大;亦代表着木星天。严格(Severity):法、神的权利、恶的发现、怒;亦代表着火星天。美丽(Tiphareth/Beauty):慈悲、调停、美;亦代表着太阳天。此原质正是生命之树的核心。胜利(Netsah/Victory):永远、膨胀、胜利;亦代表着金星天。荣光(Hod/Splendor):尊严、收缩、光荣;亦代表着水星天。基盘(Yesod/Foundation):基础、万物的基础、神的创造力,也代表着月球天。王国(Malkuth/Kingdom):王国、物质、人,代表四元素的合成,也即物质的存在(10)。

尼克松在杭州种的红杉(何处是全球生命树的起源)(8)

卡巴拉生命树的两种图式之二:接近原生态的树形

卡巴拉生命树上的十圆,无疑就是被形而上的十枚果实。其中Malkuth(中文:王国)通常是空缺的,因为据说它属于不同的存在法则,此举导致生命树在十圆和九圆之间滑动。十与九的分野,也许是犹太神学的某种内部分歧——究竟是按月神的法则(十二数以及三的倍数)、还是按日神法则(十数或五的倍数)来设定生命树的基本语法。

我已经说过,卡巴拉圆同时也可以被视为太阳(鸟)、月亮、花骨朵和果实。在这些相似的球形物之间,存在着流畅的“神显”换喻通道。而广汉文明中出现的生命树“扶桑”,应当跟卡巴拉生命树有近亲关系,因为两者的隐喻语法高度一致。广汉的十鸟,正好跟卡巴拉的十圆(日)严密对应。

在希伯来神话中,生命树位于乐园中央的轴心,是神树的最高形态,知识树(知善恶树)是它的退化形态。人类盗食知识树果实的后果,就是使用语言,进而对事物进行二元化的分解,并由此获得自我(羞耻感)、欲望(性欲)、独立(与上帝的分离)及其自由(自由意志)(11)。

注:

(1)《海外东经》:黑齿国在其北……下有汤谷。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2)参见米恰尔×伊利亚德《神圣的存在》,P271,广西师大出版社,2008。

(3)艾利希·诺依曼著,李以洪译《大母神——原型分析》,P250,东方出版社,1998。

(4)沈爱凤在《从青金石之路到丝绸之路——西亚、中亚与亚欧草原古代艺术溯源》中指出,人们常说的棕榈叶纹,实际是对枣椰叶纹的误判。枣椰树很像东亚的棕榈树,但古代西亚没有棕榈之物;而从词源上,棕榈与椰枣都包含有词根“palm”。日人杉浦康平在《造型的诞生》一书中也指出,在西亚的阿西利亚(即亚述)流行过一种以象征丰饶的椰枣为原型的纹饰。这种花纹在古希腊被继承下来,提炼为涡旋纹,于是一种叫“小棕榈”的纹饰便应运而生,而这其实就是以椰枣为原型的纹饰。

(5)安祖(Anzu)、又称祖Zu或帕祖祖Pazuzu,鸟精,神殿的侍卫,号称是小辈神中的最强者,曾参与恩利尔发动的大洪水,后偷盗天命牌塔布雷特,妄图自立,被宁吉尔苏所击败。

(6)参见该泥版的英译本:http://www.piney.com/BabHulTree.html.

(7)艾利希•诺依曼著,李以洪译《大母神——原型分析》,P251,东方出版社,1998。

(8)Lord Byron: Manfred ,JohnMurray,London,1819.

(9)艾利希•诺依曼认为,依据基督教神话,钉死耶稣的十字架被设置在知识树以前所在的位置,而基督,作为生命救赎之树的“神秘果实”,置换了知识之树的果实,罪恶由此而降临世界。《大母神——原型分析》,P261。但犹太教对此有截然不同的看法。这种分歧可能隐含着现代哲学危机的重要起源。

(10)以上括号中的前部为希伯来语,后部为英语,参见凯伦•阿姆斯特朗著,蔡昌雄译:《神的历史》,P279-285,海南出版社,2001。另可参阅:The Song of the Soul : Introduction to Kaballa : Based on Rabbi Chaim Moshe Luzzatto's, P73, by Yechiel Bar-Lev, 1994. 以及:Jewish Mysticism: An Introduction, P164, by J.H.Laenen, 2001.

(11)参见《旧约·创世记》

本文节选自《华夏上古神系》

本文图片皆来自《华夏上古神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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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上古神系》为朱大可先生耗费20多年的研究成果。全书以跨文化的全球视野,运用多种学科工具,独辟蹊径地探研中国上古文化和神话的起源,发现并证明,全球各地的上古宗教/神话均起源于非洲,这是继美国学者发现全球智人源于非洲、新西兰学者发现全球语言源于非洲之后,第三个具有原创性的学术贡献,有助于修正人类文化起源的传统观点,向西方主流人文阐述体系注入“中国元素”。这些观点颠覆晚清以来的学界定见,为认识华夏文化的开放性特征、传承本土历史传统、推动中国文化的未来复兴,提供了富有卓见的启示,可视为1949年以来中国学术的重大收获。

尼克松在杭州种的红杉(何处是全球生命树的起源)(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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