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精神 野蛮体魄(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1)

中学生运动会纪录40年无人破,好日子为何养出弱孩子。(视觉中国/图)

(本文首发于2017年9月21日《南方周末》)

新华社最近一则调查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东北某省会城市的中学生运动会纪录沉睡多年,有的项目40年无人打破。在其他地区,虽然也有一些新的运动会纪录被创造出来,但中小学生耐力、爆发力、灵敏度的下降,这种“好日子养出弱孩子”的现象,却是普遍存在。南方某省会城市的抽测结果显示,对比国家标准,抽测优秀率仅2.6%,不及格率达到16.2%。而且这是在国家标准持续降低的情况下测得的结果。

可以想见的原因,是从小学开始,课堂内外本来比重就很轻的运动内容往往被语数外所霸占。应试压力的传递,对有限优质教育资源的争夺,不仅扭曲校长和老师的教育行为,也塑造着家长的教育诉求。吃好穿好没问题,把有限时间浪费在不计入总分的运动项目上,似乎有点太奢侈。

这种线性逻辑自然不难打破。真正好的教育,往往更能保障学生的玩耍、体育与艺术时间,这些看似与高考成绩无关的内容,使孩子的心智处于活跃的打开状态,学生的学习兴趣与潜力能更充分地发挥。压缩学生最低限度的自由玩耍、体育与艺术时间,只盯着分数,反倒容易压抑孩子内在学习兴趣的生成,使学生的生命经验狭窄而脆弱,从小缺乏足够丰富的滋养,往往害了孩子。

但更深层要反思的,远不止于此。即使那些专业的体育人才,哪怕其在某方面的身体素质很好,由于其身体是在竞赛目标明确的场景中被训练,这样被规训出来的身体,其能力也是很单一的,也只是速度、耐力与灵敏度的线性提高,仍然是在物化的层面做文章。与只专注于文化成绩的“弱孩子”相比,只专注于体育训练的“弱孩子”,在更丰富的层面上,其身体仍可能是“弱”的。

这怎么理解?难道运动冠军也可能是“弱孩子”?是的,如果站在全人教育的角度,站在古典身体观的角度,今天不管把“文状元”还是“武状元”作为教育或训练的目标,都可能存在严重问题。

毛泽东青年时说:“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精神与体魄,并不是一个并列关系,而是互文关系。在中国古典的身体观看来,身心是一体的。《诗经》说窈窕淑女,窈窕并不止是身体的苗条,更包括了身与心的优雅与娴静。在孔子看来,射艺是培养士君子的重要一艺,而射,既包括灵敏度、速度、爆发力,更包括了“反求诸己”的自省精神与“揖让而争”的群处礼节。反过来,心里的“知”要睟面盎背,施于四肢,最终见于行动。这才是身心完整的教育,知行合一的教育,而不是培养高学历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野蛮人。

这样理解的身体,不是物化的躯体。这种对身体的训练,也不只是在分科竞赛意义上身体素质的提高。这种对人的理解,从根本上将身心视为一体。我们难以想象没有身的心,也难以想象缺乏心的身。曾子在临终前,让弟子“启予手”“启予足”,不止是告诫弟子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更是一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的亲子之情的至深告白。这与将自杀仅仅视为个体权利的所谓现代身心观,存在着重要的差异。

并不是所有古典的身体观都是这样。尽管我们都知道奥林匹克运动会起源于古希腊,但在柏拉图那里,身体却并不重要,甚至是负面的,是对不断上升的灵魂的一种禁锢。在他那个纯粹的理念世界里,身体没有位置。从古典走向现代,在笛卡尔那里,一切都可以怀疑,只有在怀疑这个“我思”无可怀疑。在西方哲学传统里,身体的根本地位,只有到了当代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蒂,才得到重视和阐发。

现代社会越来越走向专业化和现成化,大脑的作用不断加强,身体的功能被更多技术产品所替代,身体甚至成为物化的消费品。在这个过程中,身与心的分离趋势变得越来越严重。耐力、爆发力、灵敏度的降低只是身体的表层疾病,深层疾病是身体场的干瘪化、单一化与工具化,极端的,是把身体逐渐让位给无生命的机器身。专业的体育训练,能在一定程度上解决现代身体的浅层疾病,却难以解决身体场的深层疾病。

现代教育的使命,不是要适应现代的“规训与惩罚”,是要立足于完整的生命本身,对现代社会做出矫正与引领。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今天提倡全人教育,肯定要恢复中国古典的身体观。更古典,更现代,通过这种温故而知新,我们才有更独立的教育思想与行动,以应对正在飞速到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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