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与苏秦、张仪等纵横家生活在同一时代,但屈原不可能成为他们。

战国纷争,“士”阶层用知识寻求自我腾达之路,凭才智获得君主赏识建立功业。比如苏秦,想要用连横之策来说服秦惠文王,结果没成功,但他自信地鼓励自己:“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经过一番锥刺股的苦学《太公兵法》,一年时间,揣摩成,更自信地说:“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苏秦转而投向赵王,改弦更张推行合纵之谋,结果获得大成功:“封为武安君,受相印。革车百乘,绵绣千纯,白壁百双,黄金万溢,以随其后,约从散横,以抑强秦。”

而屈原,却不可能朝秦暮楚,也不可能朝齐暮赵,他只能生而为楚国、死而为楚国。这就是他的性格,也是他的命运。

屈原为何叫楚辞 屈原不可能朝秦暮楚(1)

首先,从宗族渊源来讲,楚国不同于中原及黄河流域的各个诸侯国,有相对独立的宗族意识和文化氛围。母国意识浓烈的屈原,要跨越楚国与另外六国之间的宗族与文化壁垒而服务于他国,会有更多的心理障碍。

西周分封时代的楚王,不属于西周姬姓宗族的分封王,亦不属于辅佐武王伐纣的有功之臣。楚国人原本居于中原,在商代时候被驱赶,因而南下躲避强商,在长江、汉水流域扎根,慢慢强大起来。周武王伐纣时,联合楚的首领鬻熊组成了伐纣的同盟。可是,当伐纣成功后,武王并没有分封鬻熊;楚国是在周成王的第二次分封时候才开始纳入西周封国,当时的楚王熊绎被封为子爵之王。

楚国不仅有着相对独立的宗族渊源,在文化上,也有百越固有的民风民俗。相对中原各诸侯国,楚国受到礼乐文化、理性现实精神的沾溉教化也较少,从而保留着楚地特有的巫术之风,人们乐于玄想,也乐于将生活的愿望寄托于他们信仰的神灵。看看楚怀王如何重视祀神之事:

“(楚怀王)隆祭礼,事鬼神,欲以获福助,却秦军”(《汉书·郊祀志》)

有人说,屈原是一个把理想过成现实的诗人。这实际上也有地域因缘,他所生与斯、长于斯的楚地,就是富于玄思气质、浪漫精神的一片灵秀大地。

第二,屈原的身份具有特殊性,他的人生起点太高了。他的“屈”姓是与楚国王室同姓的三姓(熊、屈、芈)之一,实为楚国王室宗亲,出身非常高贵;对屈原来讲,国即是家,家即是国。没有哪位纵横家与自己的国家有如此紧密的血脉关系。且屈原极其有才干,他“博闻强识,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国家的立法、外交,屈原无所不能,且他文采斐然,弟子如云,简直就是楚王的政治股肱,亦代表了楚国文化的风标。这样的家世和才华,再加上他那诗人的狂傲、激情和浪漫,可以想见,是多么惹人注目,也是多么树大招风啊!

第三,屈原的性格非常狂傲,他是一个道德理想主义者。屈原拥有高贵出身、天生的才气,他是非常自傲的,你瞧他在《离骚》里的自我介绍: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考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屈原的对手,又是多么的卑鄙龌龊,大夫靳尚和令尹子兰,再加上妖后郑袖。这三人的共同点就是:为谋私利不择手段,使尽谗言。这中间有嫉贤妒能的成分,有阻挠屈原“美政”改革的成分。所以,屈原在作品中用臭草来比拟他们。由于楚怀王缺乏识人之慧,容易被小人的谗言摆布,于是这些位高权重的政敌给屈原的打击是非常沉重的。他先是被疏远,继而是被流放。在这个过程中,屈原眼看着楚国落入秦国分化起齐楚联盟的圈套,一步步陷入危险。屈原感到很委屈,反复申说自己的高洁:

扈江离与辟芷兮, 纫秋兰以为佩。

制芰荷以为衣兮, 集芙蓉以为裳。

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

申说自己的理想,绝不会为了苟且偷生而媚俗: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

北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屈原在被流放中,难道没有想过要去国吗?他没有想过那些纵横家的人生之路吗?想过,而且也有人劝他离开楚国,并且还有灵氛这个巫师给他占卜去国的凶吉,其结果是“吉占”。他在想象中上天入地地申说自己的理想,比如向大舜陈词,剖白心迹;扣访天帝、求宓妃、寻有娀氏之二姚,他如此积极地追寻良配,实际上是以上下于天求索寻觅为线索将自身遭遇和心灵历程幻化为可触可感的形象和新奇曲折的情节。从而高扬自我的高洁、对理想的坚守。 诗人通过灵氛卜筮、巫咸降神等贞问“去留”问题,以排遣苦闷,诗人一度决定远游,“飞升”离去。最后,在去国的路途上,他以仆夫的“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含蓄表达自己对故国的不舍,最终坚定了自己的归宿:“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彭咸是一位楚国先贤,是自沉而亡。

第四,眼看实现却又骤然破灭的理想耗尽了屈原最后的热情。屈原于楚国的功绩,堪称力挽狂澜、中流砥柱,他与他的理想曾无限接近却又骤然破灭。母国的繁盛强大眼看就要实现,却被楚怀王的一是昏庸败光了、挥霍了。可怜屈原的毕生理想、全部热情,就在那一闪而逝的繁华乍现中破灭了。这要从屈原被疏远寓居汉北之后说起。

张仪(就是这种满嘴谎言的纵横家,败坏了屈原的美政,这种人恰恰是他眼中的臭草小人,高洁如屈大夫怎么可能成为这种为达到目的不讲道义的人呢?)以商於之地六百里为诱饵骗取了楚怀王的信任,解除了齐楚合纵同盟;结果秦王并没有兑现,不承认曾经许诺六百里,改口称“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楚怀王气坏了,发兵攻秦,又兵败失地。

这个千钧一发之际,楚怀王把寓居汉北的屈原召回。屈原奉命出使齐国,修复齐楚联盟。在屈原的努力下,齐楚联盟得以恢复。秦国害怕齐楚复盟,表示愿意退汉中一半与楚讲和。这时,昏庸的楚怀王又来了一波捣乱,他任性地表示:“不愿得地,愿得张仪而甘心焉。”结果呢,张仪送上门来,对那些被屈原骂为臭草的楚国贵族中间上下打点,便堂而皇之地从楚国离开了。这时刚从齐国出使回来地屈原提醒楚怀王应该杀了张仪,楚怀王派人去追杀,已然晚了。后来楚怀王与秦会盟被扣留、客死他乡。这一切又被无理地扣在屈原头上,顷襄王第二次流放屈原,这次是更加遥远的湘沅之地。距离成功一步之遥,仅仅因为群王“悔遁而有他”、因为“众女妒余蛾眉,谣诼谓予以善淫”。经历了那些大起大落,失而复得的希望刚刚闪现却又骤然破灭,耗尽了屈原最后的激情。

楚顷襄王十九年(前280年),秦将司马错攻楚,楚割让上庸、汉北地;第二年,秦白起攻楚,取邪、邓、西陵;顷襄王二十一年(前278年)白起更进一步攻下了郢都,顷襄王只好跟那些执政的贵族们一起,狼狈不堪地逃往陈城(今河南淮阳县)。极高洁、极热忱、极浪漫的屈大夫,显贵于他,本已有之;国家于他,本是一脉;理想于他,再无希望。他象往的,只能在他的诗中化作那神人腾跃、龙马翱翔的高迈境界了。在极度苦闷、完全绝望的心情下,屈原于农历五月五日投汨罗江自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