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悟道前的经历(王阳明生平事迹之十四)(1)

时间:武宗正德三年(1508),阳明三十七岁

王阳明在路上,辛苦数月,到得贵州,自处逐臣地位,所有上司,一概不敢拜见,径去寻访龙场地方。那龙场在贵州西北万山之中,满地荆棘,是个蛇虫、魍魉、蛊毒、瘴疠的世界,山谷洞溪里面住的都是苗民,面上雕着花,言语和鸟鸣一般,身披兽皮,俗称鬼巫。间或有些中土人氏,却多是亡命之徒。莫说那衣冠、宫室、文仪、揖让,种种文化,一点没有,连草屋都不见一所,依旧像个洪荒世界、太古时代。那刘瑾断送阳明到此死第,料他万无生还的了。

从前汉官看待苗民,常把他当做野兽,因此苗、汉两族,意见很深,有时苗民反抗,汉官就带兵入去,不知抚化,一味放火收捕,肆行杀伤,所以苗民一见汉官,如同仇敌;新官到任,让大家到蛊神面前,虔诚占卜,兆象不好,便放出蛊来,害他性命。当日阳明到得龙场,苗民闻信,又去叩问蛊神,亏得阳明侥幸,蛊神不协,苗民才慢慢走来亲附。苗民见阳明带着仆从、行李,休息在草树之中,还没有安身所在,便到山的东峰,找个石洞,请阳明安顿在内,老的、少的,常常闲着走来玩耍,见阳明待他们和爱温恭,个个欢喜。阳明本来是个研究“心学”的大家,就趁此观察苗民的性情,知他们同是人类,同具至性,而且那种质朴诚实的态度,断不是机械变诈的文明人类能够学到!因此住在蛮乡,反较比在京城还快活起来,便兴了个开发文化的念头。

石洞里面,阴湿异常,阳明居住不得,遂亲自率同苗民,寻些黏土,教他们做成土坯,烧窑制砖,伐木架屋,造成一所房子,外面种些松竹卉药,里面分起堂阶奥室,把带来的琴编图史,陈列得整整齐齐,起个名儿叫做“何陋轩”。这样一来,不但苗民看得有趣,连远方的学者也都走来瞻仰。后来苗民欢喜,益发逐渐兴工,在附近建筑了许多屋宇,叫什么“君子亭”啦、“宾阳堂”啦、“玩易窝”啦,阳明一一祥记其事。龙场地方,得有文化,自此为始。

那时刘瑾在京,看见贵州长官,奏阳明已经到驿,心中恨恨不已。阳明也料定他放心不下,自思得失荣辱,都能超脱,只有生死一念,还觉不能化除。就寻块大石,琢成石棺,发誓道:“吾惟俟命而已”,日夜端坐,诚心默想,深究“静一”功夫。如此好久,觉得胸中快活自然。随身三个仆从,哪里有主人的功夫,辛苦数月,到此蛮荒,风土不合,个个卧病不起。阳明亲自斩柴、取水、煮粥、烧汤,服侍仆从;又怕他们胸中忧闷不快,便在旁边唱歌、咏诗,无奈他们懂不得诗歌,依然不悦;就改唱浙江的小调、杂曲,说些古今笑话,逗他们欢乐忘忧,果然疾病逝去,忧思念消。阳明因此叹道:这等境地,叫圣人处此,也就没得说了!

阳明在这患难之中,依旧静默思道,一心要参透那大学士上“格物”之说,不但日里思索,连睡梦中都在那里着想。一天,睡到半夜,忽然大呼大叫起来,把左右仆从,一齐惊醒。原来阳明经过好骑射、好任侠、好辞章、好神仙、好佛氏等变迁,到此居夷处困,胸中完全大中至正,才能够把这“格物”之说,悟个彻底。阳明终于悟到:“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这句话有其深刻的历史背景。之前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中说只要“格物致知”就能成为圣贤,但是并没有通俗易懂地揭示如何成为圣贤的途径;或者说他所提供的实践方法在现实中并不可行,仍缺少一些重要的辅助环节和阶梯。由于历代读书人在自我实践中无法取得实效,但又不得不对先贤的教诲盲听盲从,因而对于“格物致知”一语究竟是什么意思,令人十分迷茫,实践无门。

也就是说,原本读书明理本是一条修身成人的途径,但是因为不得法,越是读书越是构筑起限制自己本性的牢笼,越是脱离社会现实,正所谓“作蚕自缚”和“划地为牢”,以书本知识替代和掩盖了人本身具有的与天地相通的灵明。因此,越是从字面上理解“格物致知”,越是无法获得真知,越是与现实社会的需求相脱节。事实上,能够限制自己的只有自己,而这种限制是观念上的限制,是对于概念理解的固化所造成的限制。因此通过深入的本原思考,来破除这种限制,与天地合为一体。而“天人合一”这才是圣人之道的初衷。这就是说,对于“格物致知”的解释并不只限于朱熹的解释,还有另一种更加贴近儒家初衷,也更加符合事实的解释。这就是说,当“吾性”被定义在“身体”这一较小的范畴内,那么其局限性就已显现,显然是物我两隔。假如将“吾性”放在“天人合一”的宏大空间内,那么这种限制就不存在了。以各种知识填补自我的“灵明”,就意味着放大了知的空间。而对本体认知的不同,也注定了王阳明与朱熹的不同。

“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这短短一句话中包含了历代向往圣贤之道人士的无奈与心酸。但是,直到现代,许多人还一直对这句话望文生义,人云亦云,并没有从阳明心学的本原去理解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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