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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婚论嫁是一道坎(到了谈婚论嫁之年)

谈婚论嫁是一道坎

十二月的飞衡山寒冷死寂,红花绿柳多已经化成泥土,伶仃枯枝淅淅沥沥,站不稳寒鸦。

  陡峭的石阶上铺满一年又一年的青苔落雪,渐渐瞧不出当初眉清目秀的雕琢。

  仙灵峰上有座月来亭,亭角上悬着风铃,四壁已不见亭柱,皆被满墙的姻缘签缠住。

  远远望去,好似一个血红色的法阵,走进看,才发现红丝带黄竹板上全是恋人黑色的低语。

  春风吹不走,夏雨刮不掉,秋天被太阳烤得暖暖的,到了冬天,开始向世间的人索要。

  传闻是这样的,每年腊八那一天,只要在月来亭的姻缘墙上虔诚地写下意中人的名字,那么明年冬天的时候,你保准能嫁给他。

  不知道这个传闻流传了多久,反正挺古早的,信的人也多,石阶都被踩黑了。世间的痴妄多,庙里的香客多,故而高人也多。

  “大师,可会解梦?”一位顶顶好看的香客问道。

  长得这样好看的人,原不该有这样的烦恼。

  “愿闻其详。”老和尚收了香火,开始干活。

  “这几年里,我总是会梦到一个人。”

  老和尚挑了挑眉,“这个梦,根本无需拆解吧?”

  “不,我对那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更何况我们已经十几年没有再见过一面。”

  根本没有缘故以这样高的频率梦到。

  “梦一醒我任何感觉都没有,只知道做了这么个梦,那个人现实生活里也好端端地活在那儿,我也根本没有去找他的冲动。”

  “施主贵庚?”

  “虚岁二十九。”

  “第一次见到梦中人时。”

  “十二。”

  “何时分别?”

  “十八,十五。”

  “哦?”

  “我不知道,一次是我失去他,但还能再见到他。另一次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第一章 莞莞类卿

  十二月将终,还惊岁律穷。不知不觉,一年又这么混过去了。更不知不觉的是,十年也这么消失了。高中班级群里,有人开始收集毕业生信息,为千山市一中的一百周年校庆做准备。那届孩子十年前毕业的时候,正值建校九十周年,个个十七八岁,皆风华正茂,少年意气。

  如今,已经是一帮奔三的中青年了,养娃的养娃,打工的打工,出国的出国,生病的生病,未老先衰,思想已先于身体一步提前埋进棺材里了。

  林遥把毕业生花名册发给时妤,“快填,就差你了。”

  “不会吧?”时妤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腾起,掀开面膜,一张脸被水乳浸泡的惨白无光,打开 ipad 里的电子表格,一半人的信息都还空着,龇牙咧嘴,“你一天不骗人是不是浑身难受啊?”

  又扫了一眼,更生气了,“你特么自己都没填!”

  “哎呀哎呀,十八线公司十八线小职员,有啥好登记的。”林遥摆手,“你可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又在大厂上班。”

  “我在大厂给人当秘书,只要不是丑八怪,啥学历都能进,这很值得吹捧吗?”时妤翻白眼,“还有我当年高考考那么差,第一年考研又没坚持下去,你要让他们都知道我考了好几年才上岸吗?”其间的曲折与羞辱,实在是太丢脸了。

  “谁让你辛辛苦苦考上千大,高薪职位不要,偏跑去当文秘,难怪你们公司的人都以为你是看上了你那位帅气多金领导,专门过来钓金龟婿的。”

  “咳咳……”时妤清了清嗓子,“不跟你吵了,我看看我们这一届的这些得意门生都在哪发展呢。”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及腰的黑色长发别在耳后,露出一张清丽白皙的脸,垂眸盯着平板。一边滑动纤长的手指,看着那些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已如此陌生的姓名,以及他们现在的荣耀光辉。

  高中时的语文老师似乎引用过书里的一段话,“你们之中,今天最聪明、最优秀的四个孩子,两个人会成为医生或工程师或商人,另外两个人会终其一生落魄而艰辛。所有其他的人,会经历结婚、生育、工作、退休,而一百个校友之中,或许有一二人已不再。”

  十年后来看,是这样的。小时候她多么聪明,成绩优异,高考却惨遭滑铁卢,尽管十几年后圆回来了,她的少年壮志已经不再,只想朝九晚五,每天平静悠闲。而少年时那些各有千秋的竞争对手,有的黯然离场,有的大放异彩。譬如花名册里这几位,中科院,工程院,社科院,瑞金医院,花样百出,各领风骚。

  听说那位,过些年就要成为这座城市的市长。

  “当初要是没跟人家分手就好了,是吧市长夫人?”林遥贱兮兮地笑。

  “滚。”时妤一个抱枕砸过去,将那些遥远破碎的记忆打散成水中的月影。

  时妤看得乏了,正准备切换到最近一直在追的动漫,屏幕里蚂蚁大小的字眼却扭扭曲曲起来。她的同一届校友,隔壁班的学霸男神,陆惊羽的院校信息和就业信息被人抹掉,转眼间换成了“渣男、劈腿、出轨、脚踏两条船”这样夺人眼球的字眼。

  时妤瞪大双眼,飞速眨了眨,忙喊来林遥,“这是什么情况?”

  “在线表格,有人在输入,你应该能看得到是谁。”

  林遥也被这莫名其妙的状况弄得莫名其妙,与时妤相视一笑,两人都闻到了一股吃瓜的味道,还有痴情人设翻车现场。陆惊羽,长得帅个子高成绩好,家境优渥,在高中时代曾经迷倒一片女孩子。连三心两意的时妤都曾经被他迷得五迷三道,哭哭啼啼的。

  人家身上最耀眼的标签就是深情,全校人都知道,男神心里有个忘不掉的初恋,他们小学就在一起了,初中时分手,男神到了一中,还对四中的初恋念念不忘。

  不过呢,十五岁那年,时妤倒霉地遇上了陆惊羽,是他先撩拨的人家姑娘。

  这也是时妤的黑历史之一,那时候她刚刚分手,一赌气之下和陆惊羽在一起,但是没多久后人家就告诉她他还是忘不掉他的初恋,草草结束了和时妤的感情,又回去找初恋去了。时妤原本不上心,被这么一整反而放不下了,于是结结实实伤心了一阵。那时候她高一才刚刚开始,也许就是这么闹得,她基础没打好,从此越学越烂。

  又过了很久,陆惊羽的基友突然告诉时妤,“你真得和陈圆圆长得一模一样。”

  “陈圆圆是谁?”好耳熟,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清兵入关……

  “陆惊羽的初恋呀。”

  “哦,不会吧?”

  “真的,骗你是小狗。”

  那时候甄嬛传还没有播出,不知道有莞莞类卿这个词,否则,时妤定要把爱新觉罗·陆惊羽碎尸万段。

  回到现实,时妤继续看着花名册里的动态,程序显示正在输入的是“苏菡”,时妤想了很久才想起这个名字,也是隔壁班的,陆惊羽高中谈过的最长时间的女朋友,两人大学里短暂地分开了一阵子,后面又重新在一起了,直到现在。

  时妤扒着手指头数了数他们在一起多少年,一只手指根本不够,喊来林瑶一起,约莫算出是十二年。

  “恋爱十二年,出轨劈腿一条龙,刺激!”林瑶尖叫。

  “好像他又和他初恋搞到一块了。”时妤若有所思。

  两人本着吃瓜本性,搜刮了苏菡的朋友圈、微博甚至是抖音,终于从大段大段声泪俱下的控诉与揭穿里拼凑出了完整的事实真相。

  “我们十六岁的时候在一起,从高中到大学,到陪着他一起读研读博。上个月,他还去我家里和我妈妈正正经经地提起婚嫁的事情。可是前几天,我才发现他去年就已经和他的初恋复合。被发现后,他恼羞成怒,竟然说从小到大,十几年里,他唯一爱着的人,只有他的初恋。”

  “我的十二年,究竟算什么?”

  “如果说,去年他初恋回来找他的时候,他能痛痛快快跟我分手,我也不会怨恨扭曲,更不会在公共场合做出这种既丢脸又没意思的事情。”

  时妤翻过那些微博,那些照片,那些谎言与欺骗,伤害与隐瞒,沉默了很久很久。

  以男女主为主线,夹杂几对配角。

  软弱的初恋,不忠的初恋,偏执的初恋,平庸的初恋。

莞莞类卿

  千山假日酒店,一群衣着光鲜的男人们聚在一起,吃饭喝酒侃大山。其中几个带着女伴,铺红叠翠,间或镶嵌在一排排黑色的西服之间。

  “惊羽今年怎么没来?”

  “他脸都丢尽了,怎么敢过来抛头露面。”

  “疯女人。”

  “不就分个手,至于往人家学校里闹,把一个大好青年弄得身败名裂,好不光彩。”

  “让子弹先飞一会儿,惊羽至今都没承认自己出轨,说不定苏菡那个女人就是个胡说八道的疯子。”

  黄一荻长眉微促,放下手里的刀叉,对身边人不温不火地一笑,“我吃饱了。”

  好半晌没人理会,她抬起头,才发现秦寰已经睡着了。

  他今个凌晨才下飞机,到家后头还没沾到枕头,就被她拉出来参加高中同学小聚,显然,这会儿早就支撑不住了。

  老实说,秦寰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黄一荻似乎已经忘记他长什么模样了。她凑过头打量他熟睡的侧脸,头顶悬灯复古晦暗的光镀在他的深栗色的短发上,也许是光影交错的缘故,她觉得他的鼻梁比年少时更挺拔了,愈发修饰地他孤傲清绝。

  犹记得小时候,秦寰是有许多废话,又吵闹又顽劣的一个男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儿时亲密无间,吵架打闹不计其数。

  秦寰从高中时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他那两片薄薄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眉心紧锁,眼角微微抽动,显然睡得很不扎实,长而密的黑睫轻触他枕眠的手腕,神色有些挣扎。

  仿佛有人在梦里把他拽住了。

  是噩梦吗。可他唇角分明上扬,在秦寰清醒的时刻,黄一荻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喜色。

  他梦到谁了呢?

  她来不及多想,后背传来一阵惊呼,男人的眉毛拧了拧,瞬间睁开眼睛,那双幽深清冷的黑眸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她。

  “你醒了?”和女生约会能睡着,真是好男人啊。

  “在吵什么?”他没有回她,而是偏头去问邻桌的同学。

  “有人下场帮周菡撕陆惊羽,他这次要凉了呀。”

  “多行不义必自毙。”秦寰啜饮一小口红酒,清明的眸光有一瞬间变得混浊,随即云收雨散。

  “你和陆惊羽好像高中的时候就不对付,怎么了,是不是那几年他风头太盛,抢走了你一中校草的位置。”拍着秦寰肩膀问起这话的人叫沈桐舟——林遥的未婚夫。

  秦寰认出他,也对他怀里的美人颔首打了声招呼。林遥也点点头,看到秦寰身侧的黄一荻,表情有点惊讶,“你们?”

  黄一荻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和秦寰之间是长辈定下来的,从小到大,他们只有总角之谊,毫无半点儿男女之情。不过,到这个岁数,她已经不在乎什么两情相悦了,她与秦寰,就是从家世到学历到长相,无一处不合适的天作之合。

  秦寰亦如此认为,大大方方牵起黄一荻的手,对昔日的初中密友、高中同学介绍道,“如你们所见,我就不介绍你们认识了。”顿了一会儿,“你俩应该比我更熟。”

  “那当然,还用你介绍,好久不见,一荻。”林遥接过黄一荻的手,皮笑肉不笑地送出了诸多祝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仿佛对面这位英俊帅气的男人是自己的初恋,而今他终于牵起别人的手了。

  如果时妤也在场,秦寰他敢不敢,在她面前这样光明磊落地公布新的恋情。

  时妤在忙什么呢?

  她从一个吃瓜群众,变成了一个义愤填膺的目击证人,在苏菡的每一条微博下面声援,义正言辞地指责陆惊羽为了一个所谓的深情人设残害多名无辜少女。

  黄一荻主动问起林遥,“时妤,还好吗?”

  林遥怔了怔,第一反应抬头去看秦寰,那张脸上风轻云淡,全然无动于衷。

  要知道,高中时,谁要是敢在秦寰面前提起时妤,就会引起一场狂风骤雨,他不能容忍她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也不想再听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不过,十几年过去了,就算是狐狸精转世,那道迷药也早散了,时妤从年少时的亲密恋人,到高中时不能再提的前任,到今时今日,只不过是再平平无奇的一个姓名罢了。

  林遥翻了个白眼,“好着呢,现在在微博上骂人。”说着把手机丢给黄一荻,“你看,跟个水军一样,一天跟几百条评论。”

  黄一荻噗呲一笑,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不由得惊呼,“她在帮苏菡对付陆惊羽?”

  “她一向如此仗义。”苏菡一个人势单力孤,陆惊羽花钱请了专业的团队摆平这件事,一开始大家都站在原配这边,现在男方将女方描述成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众人心里的天秤已经有些倾斜。

  怀疑这个疯女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只不过是接受不了分手的事实,转而向男方身上泼脏水。

  女性偏执,脾气火爆,胡搅蛮缠,分手时不够洒脱,反而通过各种方式联系前任,在一起时窥探对方隐私……这几点夸张化描写,已经足够勾勒起绝大部分男同胞基因里对女朋友的恐惧了。

  “时妤认识苏菡吗?”

  “只是校友,高中时根本不熟。”

  “那她为什么要帮她?”这不是得罪人吗?

  “谁知道,要说是为了莞莞类卿这件事,她未免也太记仇了,而且她和陆惊羽那段关系结束的很快,对她而言,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陆惊羽这个人,从小到大害人不浅。一方面,他不断地谈着恋爱,骗取女孩子的感情,另一方面,他又对初恋念念不忘。每结束一段感情,就回头找初恋求和,又或者直接对热恋中的女孩子提出分手,理由是无法放下他的初恋。

  高中时时妤就发现了他的这一尿性,可是那时候大家都太单纯,连渣男是什么都无法定义。从影视剧里认识的渣男,大部分都是喜新厌旧,始乱终弃。

  而陆惊羽恰恰相反,他喜旧厌新,情深不移,故而在高中,很受女孩子吹捧。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深情的男生呀。”

  她那时候隐隐约约预料到他将来有一天会翻车,会被非小白兔的女生狠狠手撕,但苏菡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

  所以她要帮她。

  秦寰瞄了一眼微博,轻描淡写吐出三个字,“疯女人。”

  十几年没有消息,回国后第一眼看到她就是在发疯。

十年偏爱

  这几天千山一中的新闻全都围绕在十年前的那一届毕业生,历届学弟学妹们都在吃这对学长学姐的瓜。再加上当初的校花之一下场手撕当年的校草,这场本来即将悄无声息湮灭的战火又迅速以燎原之势复燃起来。

  他们是这所国家一级重点高中教学史上最叱咤风云的一届,人才辈出,当初保送清北的名额数目便是空前绝后,还出了个理科省状元,十年后统计就业信息,人才济济如过江之鲫,真是令老校长得意洋洋,满面春光呀。

  不过,十七班班主任程林生可没那么高兴,因为他们班上出了一件丑闻。当时他作为班主任,曾千方百计地阻止尖子生陆惊羽和班上同样优秀的姑娘苏菡在一块儿早恋,不过丝毫无济于事。这一对年轻又执拗的鸳鸯就跟胶水粘着的一样不肯分开。高考后他也看开了,谢师宴上主动给这一对优秀的恋人敬酒,祝福他们地久天长,比目双飞。

  没想到十年后,这对新人亲密恋人走出高中校门,回来的时候却如隔世仇人一样,在校园论坛上互相谩骂,一个指责对方花心滥情,欺骗感情,另一个指责对方疯疯癫癫,血口喷人。

  事情已经够焦灼的了,隔壁班的一女同学偏偏加入进来,本来打算罢手的苏菡深受鼓舞,于是又放出铁证如山的出轨照片和录音,势要将曾经的恋人钉死在耻辱柱上。

  程林生看了一眼那个力挺苏菡的女生姓名,“时妤?”转头无奈问办公室里的同僚,十六班班主任李延年,“这个女生我记得长得还挺漂亮的,现在在哪里工作?”

  李延年打开花名册,瞅了好一会儿,“她没填。”

  “看来是混得不好。”怪不得这样眼红他们班的陆惊羽,要这样诋毁他。

  “那姑娘,性子挺怪的。”李延年扶了扶眼镜,记得他们班上的这朵小白花,一开始成绩挺好的,可惜心思没全用在学习上。也许是长得太漂亮了,高中那三年一直桃花运不断。但是他每次批评她,她都点头应下,乖得像一只小白兔,可没过几天,又抓到男生给她递情书。

  这姑娘并不害怕老师,但是也不像有些女生一样愿意亲近他,当个知冷知热的课代表什么的。怎么说呢,她有种不把世间万物放在心上的傲慢,根本从来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却也从不反驳。

  他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和这位未成年的小姑娘交手数次,屡屡有被她蔑视的窘迫之感,可她面子上,是恭恭敬敬的,叫人无法苛责。久而久之,他就不再管时妤了,反正她只是绯闻不断,实质性的恋爱却不曾叫他抓到过。

  李延年换了个感兴趣的话题,“听说秦老的孙子从国外回来了。”

  程林生揉揉眉心,“不错,估计是要接他老人家的班子。”

  “政界新星,你的门生,好得意啊。”

  “陆惊羽要有秦家那小子一半省心,我也不至于这么焦头烂额。”程林生握着手机叹气,“刚刚校长还给我打电话,让我尽快调停好这件事,别再让一中的校园论坛天天那么乌烟瘴气。”

  他哀求地看了一眼李延年,“老李啊,你能不能让你们班那个谁,对,时妤,别再煽风点火了成不,这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她的手可真闲哪。”

  “人姑娘都毕业十年了,我管得着。”李延年摇摇头,“不过我可以给林遥打个电话,这姑娘性子比较和气。”

  “林遥?”程林生摁住他,怎么这么耳熟。

  “和你们班沈桐舟当时一起,早恋,大摇大摆在学生操场上牵手,搂搂抱抱的,被当时的教导主任抓到,咱两为了他们还一人写了一份失职检讨,能不映像深刻吗?”

  “这些学生是要成精啊!”程林深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又颇为好奇地问道,“现在两人早就分手了吧?”

  “年底订婚,明年就结婚了。”

  “别说,这一届孩子,当初闹归闹,现在看,倒也长情。”

  ……

  “嗯嗯,好。老师我明白的,我会跟她说的,您也注意身体。”

  林遥挂掉电话,对着坐在沙发上,正在和苏菡聊天的时妤一顿输出,“你能不能别实名制掺和他们班的事了呀,找个小号行不行,老班和十七班班主任都给我打电话了,还有,老班让你把花名册填上。”

  “我不填我不填我就是不填,有本事他顺着网线过来打我。”时妤喝了口早上泡好的柠檬水,继续给身边的苏菡出谋划策,“你的证据不够清晰,每张图片的时间线一定要标明,出轨暗昧的,不就是一个时间重叠的问题吗?”

  苏菡迷惑地认同道:“您真是专业。”

  时妤和苏菡的关系发展得十分迅猛,她一向社恐,竟然破天荒地把苏菡带回了家里。

  林遥看着亲密贴在一起的两个人,脑子里闪过昨天宴会上的画面,狡黠地眨了眨眼,“妤妤啊,那本好心人来帮你填好了。”

  “就说我突然得急病死了,骨灰撒大海喂了鱼,以后一百一十周年就不用写我名字了。”时妤含糊道,“九十周年的时候就欠了几千万外债,学校不就是想盘盘有没有成功的企业家校友,好回来捐笔款子,要我这等平民百姓填这劳什子干什么。”

  林遥认可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她放下时妤的 iPad,对二人摆手,“我先走了,桐舟过来接我。”

  “咱们住的地方一公里不到,他是怕你在路上迷路了吗,十几年了还这么腻歪。”时妤骂骂咧咧地拉开窗帘,果然看到沈桐舟站在楼下,似乎等了很久,扬起头,对她们微微一笑,那颗脑袋神气漂亮,桃花眼里柔情缱绻。

  “我见不得这么甜的东西!”时妤放下窗帘,推着林遥的柳腰,把她的包包塞给她,“快滚快滚,少在我面前撒狗粮。”

  暮色正浓,林遥下楼后,小跑着奔向未婚夫的怀里。

  苏菡眉眼含笑地看着二人,“他们感情真好。”

  时妤也勾唇,“我本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遇到真爱,但林遥这家伙是真的很幸运。”她已经吃了十几年狗粮,很难不相信有真爱。他们两个十几年里的忠贞不渝与历久弥新让她对爱情还抱有最后那么一丝希望。

  苏菡想起自己的际遇,有些怅然若失,“今天不早了,我也回去了,时妤,真的很感谢你。”

  “小事啦。”时妤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

  送走了两个朋友,收拾了一下家里的狼藉,她洗了个澡,便早早地上床了。

  第二天,时妤收到一堆莫名其妙的祝贺通知,很多个几百年不联系的老同学也给她发了消息。

  “什么玩意?”时妤躺在床上,“这些死人的联系方式我还没有删干净吗?”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花名册,看到自己的名字那一栏,时妤,二十八岁,毕业院校,牛津大学,现任职千山市人民政府,职位——未来的市长夫人。

  “林——遥——”她咬牙切齿,几乎要把 iPad 捏成齑粉,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害人的女人啊。

  更有好事者,将某位官三代的毕业信息偷偷改成了,秦寰,二十八岁,毕业院校,牛津大学,现任职千山市人民政府,职位——未来的市长。

  究竟是谁先动的手,一切就未得而知了。

点兵点将

  时妤恨不得把那张花名册彻底删除,但她毫无权限,甚至连编辑的权限都被收走。更为稳妥的办法是赶紧收拾行李,从这个星球上消失。或者整个容,就此改名换姓生活。她紧急发了一条微博,表明那条信息是林遥所填,和她本人毫无关系,可愈发显得欲盖弥彰。

  最后她打电话警告林遥:“这个玩笑再开下去,别想我来参加你的订婚宴。”

  “你真得甘心他和黄一荻在一起?”林遥应允一定会帮她改掉“夫人”头衔,又冷不丁地问起,磕错了 CP 的不幸观众,似乎比当事人还要不甘。

  “他和一荻在一起了啊,很般配嘛。”时妤慨然一笑,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盯着豆粉色指甲上的桃花金枝图案,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少年往事,“岁月真无情,记得一荻以前明明那么喜欢我哥哥。”

  “是宋子郁先放手的。”林遥替黄一荻辩驳,顿时觉得扯得太远,“还是说说你和秦寰,不是说,这两年,什么男人也看不上,但是总是会梦到他吗?”

  “你这话说得真暧昧,我可不是因为老梦到他才什么男人也看不上。梦境不是我所能控制住的,林遥,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清醒的时候,我根本从来没想过要回头。”时妤郑重地道,她与那个人,已经十几年没有说过一句话,确切地说,是十三年,没有人会过去了十三年还对一个人念念不忘。

  “有人的呀,譬如陆惊羽,他不是谈了一个又一个之后,还是忘不掉陈圆圆,又回头去找她吗?”林遥举了个例子,虽然并不十分恰当,“你看两人现在多缠绵,顶着知三当三的名头也不分开。”

  时妤嗤得一声,将指尖污尘吹拂,“在听说陆惊羽和陈圆圆的故事以前,我对破镜重圆这种故事还算有过憧憬,现在,我看到初恋、白月光、念念不忘这样的字眼,就没来由地犯恶心。”既然有忘不掉的白月光,又何必招惹其他女人,既然有了新欢,又谈何与初恋再破镜重圆,装出从未移情别恋的情深?

  “老实说当初我们四个人,两对情侣,一起约会,一起拍照,一起吃饭,真得很幸福。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都美好得不行,但是我和桐舟都没有想到你们到了高中就分手了。”林遥怃然轻叹,曾经秦寰和时妤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儿,也曾约定要一起长大,去同一所大学,要结婚生子,成为彼此最重要的家人

  还是,太年轻。

  如果说那时候太小,感情太虚无,太不牢靠,那么她和沈桐舟从情窦初开的时候就在一起,如今也算修成正果,订婚结婚,眼下除了死亡,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可能再有其他东西能将他们分离,那为什么,时妤和秦寰偏偏走散了呢?

  如果说秦寰并非是长情的人,可他偏偏选的未婚妻又是自年少时就相识,可见成年后遇到的万紫千红并没有迷花他的眼,那为什么不能是时妤呢,他曾经那么喜欢她。两人即使分手,他也用另一种方式喜欢了她那么多年,听沈桐舟说,直到二十三岁那年他去英国读博,秦寰都没有谈过恋爱,只除了十四五岁那几年和时妤在一起过。

  林遥总觉得,那时候太小了,分开的时候很多话都没有说清楚,很多感情也许错解了。现在既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为什么不开诚布公地,把过往的遗憾都说清楚,这样,即使各自嫁娶,也不至于迷思惘然。

  再说了,即使没有相爱的缘分,毕竟曾三年同窗,高中又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隔壁班校友,何必闹到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互相憎恨呢?把当初的误解与伤心说清楚,以后还可以做朋友嘛。

  “那时候我也想不到,刚到高中,他就突然把我给甩了。”时妤的唇角微微翘着,露出脸颊两侧的小梨涡,个个盛着轻蔑,“不过我也没太丢脸,没过几天就跟别人在一起了。”

  “你们两个性子太倔了,一个一生下来就不会好好说话,一个又死要面子活受罪。”林遥如是评价道,“好啦,后天我订婚,你可一定要来。”

  “他也会去?”

  “当然,他和我老公关系很要好。”

  “哦。”时妤起一身腻子,“能别在我面前那么娇妻吗?”

  “他来你就不来?”

  “不,个男人而已,他没有这么重要。”

  时妤挂掉电话,目光落在自己参差不齐的手指上,怎么那么爱扣指甲呢,花了五六百块新做的造型,大拇指上已经被扣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指甲盖了。她想,后天,要不要带个男人一起去呢,那个人应该会跟黄一荻成双成对,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岂不是很没面子。

  可是,点兵点将,她身边可以借来一用的优质男性,还有谁呢?

  她第一个想到她的顶头上司,她所在公司的执行总裁,傅诚,但是随即摇头否决。那个男人太阴诡莫测,她最好不要再把他带到自己的私生活里。

  时妤拨通了一串不经常联系的数字,短暂的几声嘟嘟结束后,是一道温润低沉的嗓音。

  “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想问问你后天有没有时间,陪我参加个订婚宴。”

  “呵呵呵……”

  “笑什么,没时间就没时间,我找别人。”

  “这种需要男性朋友出席的晚宴,你找哥哥撑场面,异性缘是不是混得有点儿太差了?”

  “身边的追求者非富即贵,个个帅的掉渣,我只是怕引起姐妹们嫉妒,所以想带个长得丑的,不然别人就会说我的人生太完美了,是吧,哥哥?”

  “好了,不开玩笑了,时妤,我没有时间,你嫂嫂怀孕了,我得照顾她。”

  “好吧,哥哥,恭喜了,你速度可真快,只希望奶奶过年的时候不要再用你做榜样来向我逼婚。”

  “放心吧,她一定会。”

  “对了,哥,一荻后天也会去参加同一场晚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清朗明澈如高山之雪的笑声,“知道了,小妤,帮我向黄小姐问好。”

  时妤“嗯”了一声,正打算挂掉电话,发现宋子郁那头早已切断。

  一个人去就一个人去,她是不婚主义者,没什么好虚的。

  男人除了当个幌子糊弄一下啰里啰嗦的亲友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脉脉温情

  时妤裹着风衣,纤腰婀娜,满面春光地出现在好友的订婚典礼上。

  她并不想抛头露面,于是用白色口罩将半张脸遮住,繁盛浓密如瀑布般的大波浪长发倾泻腰间,又掩去了额头,只剩下一双点缀着薄薄胭脂色眼影的眸子,揽镜自照,镜中的美人愣了愣,也有些认不出自己。

  她环顾四周,发现林遥请的宾客大都是与她们年纪相仿的同学故友,与传统印象中双方家长七大姑八大姨一起参加的订婚宴有些不同,她美目流连,眸中似乎有不解,林遥揽着她的腰将她扯进小房间。

  “长辈们在隔壁厅,这里是舞厅,十点会有一场舞会,跳完了差不多就跟长辈们一起开饭了。”她瞧瞧时妤空落落的四周,“咦,时大小姐,你今天没带舞伴来呀?”

  “你没提前跟我还有这活动!”

  “你没看我给你发的邀请函!”

  “那张破纸,你把你和沈桐舟十几年的腻歪往事都写上去了,谁会有耐心看完!”

  “没事,不打紧,桐舟有几个单身的男性朋友也没带舞伴,等会儿介绍你们认识。”林遥大方地道。

  “有帅哥吗?”时妤挺直腰板,左顾右盼,如猎人观赏猎物,“舞会结束后我能直接把人带回酒店吗?”

  林遥今天实在太忙,没时间陪时妤插科打诨,叮嘱了几句便陪着未婚夫招待客人去了。时妤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瘫在沙发的角落里,天花板上忽明忽暗的灯光一阵又一阵地略过她的脸,青如翡翠,黄如琉璃,红如宝石,衬得这样一位明艳艳活生生的大美人好像个不伦不类的女妖精。

  在这样晦暗旖旎的光影中,她似乎瞧见了梦里常常出现的一张脸,那张脸比梦中人要成熟寥落,一样是俊美的,却少了些笑容,落落寡合,周身散发着寒气,很不好相处的模样。

  故事里的久别重逢往往带着很多年很多年不曾谋面的生疏与无措,但她与秦寰不一样,即使他去了异国他乡,她也能从共同好友的社交账号中瞥见一点儿他的生活,譬如,一个背影,一张不起眼的合照,一只小狗,零星半点聊天记录的截图,他的只言片语,他的一个表情。

  而时妤这边,更是大开大合肆无忌惮的美颜自拍,九宫图,十八格照片,她从未辜负这张脸这张美貌,早些年,热衷于在微博抖音小红书争奇斗艳,现在即使她连账号密码也不大想得起来了,那些社交动态还完完整整地摆在那里。

  所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重逢,似乎不过是,两个网友在现实生活中打了一个照面。

  时妤抬起玉手,五只手指僵硬地晃了晃,“嗨!”

  她自认为足够体面,没想到对方依旧是不理不睬,看都没看她一眼便从她面前走过。

  “贱人!”她小声咒骂,十几年了还是那么招人讨厌,她欠他钱了吗,她欠他钱了吗!

  “你说谁?”那人仿佛耳朵长在背后,分明已经相距甚远,却在听到她那声近乎发泄的嘀咕后回过头,并且有兴师问罪的架势。

  秦寰个子很高,身形颀长,看着精瘦精瘦的,站在她面前时,还是宛如一座高耸的山峦,落下的身影几乎将坍塌在柔软沙发里的时妤整个盖住。

  她扬起头,毫不示弱地朝他对视,那双眸子里的厌恶与微愠还是一如既往,和高中时期一样。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用这样的眼光看着她,但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忍受他这样的凝视,索性利落地站起身,离开那个逼仄狭窄的,只有他和她的空间。

  幻想中的故人重逢,亲切礼貌的寒暄在她和他之间,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哪怕分别了二十年、五十年,她也是他厌恶的人,从来不是少年相逢脉脉温情的故友。

  “市长夫人?”他蓦然一笑,语气里难掩戏谑。

  “据我所知,现任市长是个六十多的老头。”她顿住脚步,回过头冷冷地与他对视,一脸的与你无关。

  “这样的高枝,你也要攀?”

  “你没听说过,一树梨花压海棠么?能做市长夫人,九十岁我也不嫌。”

  “如果以后,是我呢?”他大言不惭,势在必得,“你还要做市长夫人?”

  “你……你少得意。”时妤想来想去想不到有什么好的话来刺他,本来就是林遥恶作剧害她不占理在先,只能留下毫无气势的四个字,溜之大吉。

  她走到阳台,气息有些紊乱,终于呼吸到清冷新鲜的空气,那个角落里空气浑浊停滞不前,几乎令她窒息。

  为什么有些恋人分手后,还能做相顾一笑的朋友,为什么她和秦寰分手,只能沦为互相厌恶的敌人呢?

  永不和解。谁稀罕跟他和解。

  身后嘈杂的音乐停了下来,换成一曲轻盈欢快的蓝色多瑙河,会场里男女主持人的声音相依相合,看样子是舞会已经开始。她没有舞伴,一些单身的姑娘也没有舞伴,于是只能一排排站在舞池边缘,等待男士主动邀舞。

  时妤很快被人牵走,她好奇地打量着虚扶着她腰肢的男人,对方亦在打量着她,眸中不乏惊艳与友善。她颇为自得地认为,这才是一个绅士看到她时应有的表情。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全然抛在脑后,她心情愉悦地陪他跳了一首曲子。

  腰间的风衣别带有些松散,她正准备索性将风衣脱下,舞会的灯光忽而熄灭,全场一片漆黑。不知是谁在她腰上推了一把,高跟鞋站不稳脚,她踉踉跄跄几步,跌进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中。

  “谢谢。”她轻声细语地道谢,黑暗中感知大衣已被扯落,浑身上下凉嗖嗖的,腰上贴过来一只大手,将她歪歪扭扭的身形扶稳。

  “舞伴交换完毕。”主持人的声音响起,五彩缤纷的灯光复又交错起来。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便是秦寰那张顶顶漂亮的脸,因他高扬着头颅没去看她,唇角的微笑尚能保持,从她的角度看,那张脸真是俊美无俦,神气非凡。

  时隔十三年,她的手又被他握在掌心,只是两人神色各异的眸子里,再也没有了,那时的情意。

梅塞苔丝

  头顶上方的呼吸不疾不徐,扶在她腰上的手沉稳有力,缓缓向她的肩胛骨上移。另一只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轻握她的手指,让她适应自己的节拍,两人还算有默契地,在舞池中央交叉回旋,宛若一对优雅的黑白天鹅。

  晄白的灯光如法兰绒般笼罩在两人身上,秦寰低下头,才注意到怀中人今天分外大胆妖娆的打扮,褪去了那层风衣的遮挡,她里面只穿了一件墨蓝色的裹胸贴身小洋裙,下摆堪堪遮住大腿根。柳腰收的极细,V 型领口难以收拢胸前那两团浑圆半遮半掩的丰腴,白皙光滑的脖颈上挂着一串银色六芒星项链,将两根纤白锁骨勾勒出精致动人的形状。

  而以他的身高,他们之间无比贴近的距离,以及她娇嫩的身躯随着他动作的幅度,她微微耸动的胸脯,雪一般白的乳肉,镜一般光的皮肤,以及她耳根后湿漉漉的一层薄薄细汗,全都一览无遗。

  他腾出手,替她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顺带替她捻了捻微小的汗珠,她抬起头,像一只十足敏锐的小狐狸,疑惑而防备地盯着他。

  他的手重新落在她背后,如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浑身不自在。

  “我听说,你在手撕前男友。”他低头看她,目光又不太好直白地落在她胸前的大片春光,于是落在她微微蹙起的一双清丽眉眼上。

  “高一时在一块儿玩了几天,也算前男友?”她冷哼,“小孩子过家家罢了,我是替苏菡出气。”

  “十八岁以前,都是过家家?”

  “当然。”

  这话说得没错,快三十岁的人了,回过头来看十几岁时那些爱恨情仇,是无法在其中发掘出什么穷尽一生一世也无法释怀的爱意的。当初迷得要死要活,现在看只觉得好笑。但第一次恋爱,第一次心动,第一次给一个人难以兑现的承诺,与后来漫不经心的几段感情,意义又似乎截然不同。

  更何况他们之间无疾而终,没有出轨,没有背叛,没有被岁月一点一点消耗殆尽,仅仅是,戛然而止,讳莫如深。是无论当初的她如何心碎难过,苦苦哀求,他也绝不回头的狠心坚决。也是在根本来不及愈合分手伤痛,仅仅为了和他赌气她便开始了另一段感情,即使他回过神来想挽回也已经人去楼空无计可施。

  因此两个人对对方的感情就永远搁浅在那段旧时光里,来不及复盘,来不及冰释前嫌。

  只能年复一年地疏离憎恨,一次又一次地相见不相识,直到高中毕业后天涯海角,再也没有了时空的交错与某个街头巷尾的偶遇。

  她终于能彻底忘记这段最初明明很甜很甜最后却不知为何突然分道扬镳的初恋。

  “我们能做朋友吧?”终于她主动开口,“像基督山伯爵和梅塞苔丝那样。”

  十三年前学校排练的音乐剧,大仲马的《基督山恩仇记》,他们饰演一对被命运分开了几十年的恋人,她是他的初恋,最后却嫁给了他的仇人,一切真相大白之际,两人早已风鬟霜鬓,再无重新在一起的可能。

  那时候十五岁的时妤为这一对苦命鸳鸯流尽了眼泪,秦寰手足无措,只得杜撰了一个结局,“我看过作者写的后记,埃德蒙与梅塞苔丝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真的吗?”十五岁的少女眼泪汪汪。

  “真的,他们曾经那么相爱,有什么理由让他们不能在一起。”十五岁的少年信誓旦旦。

  “我们当然能做朋友。”快三十岁的老男人说,“但是不能像他们那样。”

  “随便啦。”她咂嘴,对他露出一个友情的笑容,表情丰富而真挚,“我听说,你要和黄一荻订婚了。”

  “我总要结婚的。”秦寰握着她的手,她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围着他翩翩起舞,“你呢,什么时候结婚?”

  “我没有结婚的打算。”她被他扣在怀里,像一个圆规围着他旋转,“我唯一相信的爱情是林遥和沈桐舟,可是我遇不上。”

  成年后的爱情,太精打细算。

  很多男人爱慕她的美貌,却觉得她从小父母离异,性情古怪,并不是合适的贤妻良母人选。她越漂亮,性子里的缺陷就越令他们心惊胆战。

  再加上她决意丁克,已经赶走了大半的相亲对象。

  “看你高中时换男朋友的架势,还以为你高中一毕业就会结婚。”他又在嘲弄她。

  “看你这些年清心寡欲的样子,还以为你毕业以后出家当和尚。”她亦牙尖嘴利。

  “现在嫁不出去的人是你。”他点醒她。

  “你怎么跟我奶奶一样烦。”动不动就拿她没对象这事刺激她。

  “需要我给你介绍么?”他揶揄地笑,“市长可能有点困难,但苟几年当个区长夫人应该没问题,你要哪个区,柳州还是荔城?”

  “去你妈的。”她狂飙脏话。

  “哈哈哈哈。”将她惹怒,他心情甚佳,即使几百年没有被人吐过口水了。

  一曲终了,终于能再度回到第一个舞伴身边,时妤耐心告罄,转身就跑。头皮一阵紧痛,她回过头,原来是发梢缠在了秦寰的西装纽扣上。她在心里跺脚,一边低着头催促他快点解开她的头发。

  她一低头,身上那件洋装的短板尽数显露,上遮不住两瓣酥胸,下露出半截圆白翘臀,秦寰拧着眉心将她的大衣裹在她身上。

  舞会出了故障,舞会的主人走了过来,看清了眼前的状况,林遥大笑:“这里有这么多男人,你的头发偏偏缠在他的身上,你的头发真懂事儿啊。”

  “闭嘴吧你。”时妤咬牙切齿,张牙舞爪。

  笑归笑,见两个笨拙的男人对女人的头发一筹莫展,林遥主动上前,一缕一缕地将时妤的头发梳了下来。

  “一荻没来吗?”沈桐舟见这两人又纠缠在一起,觉得有些诧异。

  “嗯,她公司里有事儿。”秦寰回道,手里还握着时妤的断发。

  “一荻也太工作狂了,她已经是千山市十大优秀女企业家了,还这么拼命。”林遥赞叹道。

  “你未婚妻这么厉害?”时妤也由衷惊叹,“秦市长,你要加油呀,不然,很容易沦为软饭男的。”

  同时她有一丝丝难以察觉的落寞,曾经是同一起跑线的同班同学,怎么十年后差距会这么大呢?

  林遥很有洞见地宽慰她,“秦寰的太爷爷是开国大将,黄一荻的爸爸是千山市的财阀,沈桐舟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我们跟他们,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起跑线上的”。

水天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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