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一生的爱恋(她是来和亲的公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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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绝笔之情,何来终章?

红鸾暖帐,烛火妖娆。

朔国宫殿,入目尽是琉璃彩,美的醉人。这夜,朔帝君临渊又在寝宫迎娶邻国的女子。这三年来,他已不知纳了多少邻国女子了。

每一个,都是倾国之色。每一个,都宠不过三日。

夜深,朔帝寝宫的烛火逐渐迷离黯淡。几乎同时,朔帝寝宫窜出一道黑影,拿着美酒,独自落在纤宫的屋檐上独斟。守夜的宫娥远远地看了一眼,也未阻拦。那黑影她们再熟悉不过,每隔几晚总会出现,朔帝曾说,那是他的暗卫千煜,不用理会。

纤宫,是朔国最幽美的冷宫。没有人住,平素也无人敢来,除了千煜。酒过半巡,千煜莫名醉了,朦胧间,他看见一抹雪白翩然而至。

来者是名银发白衣,童颜的女子。

她翩然窜上房檐,坐在千煜身旁,一脸纯真的笑意:“暗卫哥哥,这么好的酒,可不能独享,不如分我一点吧。”

闻言,千煜唇边勾起不易察觉的笑:“这么小的年纪,也懂喝酒?”

见他婉拒,女子却毫无罢休的意思,身子前倾,扯了扯千煜的衣袖,一脸期待的模样:“暗卫哥哥,我看你总来纤宫独饮。不如我将听过的一个关于纤宫的故事告诉你,你拿酒酬谢我,好吗?”

千煜没有理会这小小女子的童言,暗自抓起半壶酒仰天而饮。而一旁,那银发白衣的女孩竟真的自言自语起来:“那是一个到今日还没有终章的故事呢!我听说,三年前……”

2

左边是蛊毒,右边是灵草妙花。

三年前,朔帝君临渊初继位,开疆扩土,振兴朔国。

以蛊毒著称的国度,不愿杀伐,未战而称臣,送来公主夙水,以和亲之用。

朔帝以最盛大的喜宴迎接这个战利品,为她建造了纤宫,引来无数后宫女子的羡艳与妒恨。

然而,入宫三个月,她的宫殿未曾迎过任何一人,包括朔帝。

而后宫中的女子,没有时间来对付或讨好这么一个无宠无权的女子,她们若是有空,也是去宰相之女兰妃或最得朔帝宠爱的绾婕妤那坐坐。

而夙水,她不愿卷入后宫的争斗,只如落尘的梅,隐于角落。至于会不会如梅绽之惊艳,那便是另一桩事了。

是夜,后宫中难得如水静寂。

夙水倚着雕花的窗,眼神空洞地望着迷离的夜色。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深邃而迷茫。

然而这些并非她所愿的,她只是,在送嫁的路上,哭了太多次,以至于伤了眼睛,以至于看什么都不真切,以至于身体其他地方的感观异常灵敏,以至于她今日可以听到远处细微的打斗声,闻见愈发逼近的血腥味。

“谁……”她微微出声,身子踉跄地前行着。

反复的跌倒,爬起来,都是一人。

时至今日,夙水才发觉,原来偌大的纤宫,只剩下她一人了。见风使舵的宫娥太监多半都投靠别的妃嫔了,只有新来的小宫女,会按时送来午膳晚膳罢了。

难怪没有妃嫔愿意踏入她的纤宫。果真是,避都来不及呢。

血腥味慢慢浓重,几乎要将夙水吞噬。她有些怕,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就好像这妖冶的血,能予她重生一般。

又是一个不稳,夙水狠狠跌了下去,却没有预期的疼痛,有的只是一个温暖的胸膛,虽然,沾了浓重的血腥味。

“你是谁……”她声音轻柔,就那么一字一字,灌入半昏迷状态中的男子耳中。

他费力地睁开眼,唇角微微扯动,发出几近低微的声音,然后昏死过去。

夙水慢慢的爬起身子,眉头微皱,最终,却还是扶起浑身是血的男子,一步一颠的扶着他进了寝宫。

她方才明明听见他说:“刺……客……”而在夙水印象中,刺客多是冷血无情的。可他的声音是那样好听,即便是受了重伤,唇齿间所吐露的,仍是令人心醉的温柔。这样的人,竟是刺客?

寝宫中的灯火相对明亮,可于夙水而言却没多大分别。她费力地将男子安置好,从床榻边翻出一堆药草。

左手边,是蛊毒。右手边,是灵草妙花。

夙水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选择了右边。

她终究是救活了这个自称刺客的男子,守了整整一夜,可醒来时,偌大的寝宫又只剩她一人。

只是肩上,多了一袭青衣,带着男子所特有的味道。他走了,只留下一袭青衫和满纤宫的芙蓉花香,掩盖了之前他残留的重重血腥味。

3

日过枝头,朔帝被刺杀的消息终于传到了纤宫。

消息说朔帝昨夜才从绾婕妤那出来,半路斥退了随从,才行了几步便招来刺客,搏斗中,朔帝重伤,至今还在医治。至于刺客,仍无踪迹。

听着这样的消息,夙水竟莫名觉得心安。他还安好,那就好。

用了午膳,侍卫带人进了纤宫,礼貌性地询问检查了一番,便离去了。夙水暗自叹了口气,静坐在案前,铺了宣纸,研了盘磨。

落笔,勾勒,描边,绘神。一笔笔,煞费苦心。

一气呵成的画,未有半分停顿,也不敢有半分迟疑。画成,夙水安静地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宣纸,巧笑嫣然:“应该和他很像吧……”

昨夜上药之时,夙水的手不经意地拂过男子脸庞,一时,她便如着了魔,素手轻滑过男子脸颊,一点一点,凭着指尖抚摸的棱角记住他的容貌。

或许,她只是,太寂寞了,所以才会这么拼命地记住这个闯入她生命的男子。又或许,她只是想知道拥有那样温柔声音的人,会生着怎样的面容的罢了。

“确实很像,早知你记得我的容貌,我今夜便不戴这银面具来了,还怪沉的。”一声调笑恍然从夙水耳边炸开。

她一惊,连退数步,却与他撞了个满怀。这声音,夙水记得,是昨夜的男子。此刻,他身体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剑眉,薄唇,桃花眼半合半睁,还真是和我有几分神似。”男子说着,一面扶住她的腰身,一面抢过她手中的画,提笔在画边写了几行字。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动作,夙水不安地离开他的怀抱,骂了一句轻浮,又问他胡乱在画上写什么。

此时,男子才意识到,眼前这清尘绝美的女子,竟是个盲女。

“我写了我的名字,千煜。”千煜一面说,一面抓住夙水的手,展开她的掌心,用食指细细地写着千煜二字。

待他写完,夙水匆匆收回手,转过身,红着脸低语:“谁要你乱题字,我画的又不是你?”

“那你画的是谁?”

“是……是皇上。”夙水一时语塞,随意说了个人便堵了回去,脱口后才觉不妙,她似乎还未见过朔帝。“皇上在我心中,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不待千煜点破,夙水便不着痕迹地掩饰了过去。

音落,两人便陷入深深的沉默。直至千煜一声邪魅地轻笑,将它打破:“多谢夙美人称赞我有帝王之相。”

一句话,顿时惹得夙水面容发烫。可千煜却笑着要离开,才踏出两步,便被夙水丢出的草药砸了个正着:“一日敷两次,还有,宫中的侍卫都在搜查你,你……小心些。”

言尽她便落跑,徒留千煜一人在月色下发愣。良久,他将草药藏于腰间,大步离去。

隔夜,他又来了。足足来了半月之久。

他每一次来,便站在一旁,静静地看夙水作画,捣药,玩弄盆栽。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不做言语。这是千煜第一次相信,后宫中竟还有如此恬静淡雅的女子,不争宠,不夺权,只安静的做自己的事。

而夙水也从他初次来访时的惊吓,到后来的慢慢习惯。甚至于,她有时都会劝他走正门,不用每次跟做贼似的从窗户那飞进来。

起初千煜不依,不过自从夙水在所有的窗台前搁了一盆仙人球后,某刺客兼小贼便开始乖乖走正门了。

那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安静的女子,竟也可以如此调皮可爱。

4

腊月初九,兰妃生辰,大宴后宫。

夙水本不想去,但为了不得罪兰妃,最终还是上了淡淡的妆,熏了浅浅的芙蓉香,去了兰妃的寝殿。

那夜,夙水听见不远处的宫娥嘀咕,说兰妃寝殿气派的紧,皇上也是很宠爱她,赐了许多金银呢。

夙水一直坐在角落,迷离的目光不知看向何处。

夜风习习,吹进兰妃的殿内是暖的,可进了夙水的心,却是冷的。

兰妃一个个嘘寒问暖过来,到了夙水的时候,凤眼一挑,有意无意的略了过去。这一个不经意,别人也视而不见,独独绾婕妤,咬了一口桃花酥,轻哼一句:“世上有的人,总是过于权势,以利瞧人,无趣的很。”

“绾婕妤说的可是本宫?”兰妃微怒,丹凤眼下却保持着浅笑。

“妹妹岂敢?兰妃姐姐的父亲已是当朝宰相,权势都是顶峰了呢!妹妹不过是在自嘲罢了,姐姐何必这么敏感?”绾婕妤说着,丹红色的唇又狠狠落在桃花酥上。

兰妃闻言巧笑,饮下美酒:“绾婕妤可听说过,花无百日红?恩宠这种东西……呵呵……”她深有意味的笑了声,没有接着说下去,反倒是话锋一转:“权势,有的人,生来就不配。”

音落,夙水忍不住咬了咬薄唇,起身以身体不适告退。路过绾婕妤身侧时,她莫名感到一股隐隐的杀气。

果不其然,才走了没几步,便听见身后宫娥喊了一声:“绾婕妤,你怎么了?娘娘……你不要吓奴婢啊……”

夙水未理会,趁着一番混乱,悄然退席,也与突然出现的朔帝,擦肩而过。

真巧,朔帝时时不来,偏偏在绾婕妤晕倒的时候出现,还真是巧了。

不过这些,与夙水无关,她也不多理会,只踉踉跄跄的回了纤宫。那夜,她一直未睡,耳边全是宫中传着的各种消息。

有人说,绾婕妤中毒,至今未醒,朔帝大怒,下令彻查。

整个后宫,乱作一团。

足足等过了子时,后宫才恢复安静,说是绾婕妤醒了,朔帝下令一切事宜明早再论,再查。

彼时,夙水才懒懒的走向床榻,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适才躺下,夙水便觉有老鼠一类的东西蹿上了她的床。最重要的是,这应该是一只巨型老鼠,因为他正用有力的臂膀,紧紧将夙水拥入怀中。

“还是只喝醉的老鼠……”夙水暗自嘀咕了一声,狠狠将身边的人推开。

千煜咕噜一身滚下床,掌了灯过来,却只瞧见夙水气的发红的双颊:“你疯了吗?这里是皇宫。”

“夙美人,别生气……大不了罚我下次从窗口进来便是。”趁她发火前,千煜忙着讨好。

闻言,夙水狠狠丢了瓷枕过去,恨恨道:“我就当你醉了,若有下次,我必用我所有的毒草毒死你。”

“美人,毒死我,你又要一个人了。”千煜邪魅一笑,说着这风流而又认真的话。

夙水闻言又是一愣,恍惚了好久,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疯的跳下床,站在离他咫尺的地方质问:“今夜后宫大乱,你为什么没趁乱逃出宫?”

“为什么要走?”千煜莫名的询问。

“不走,难道你等着被抓?刺杀皇上,那是死罪。你居然还有空去喝酒?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帮你得到这机会……”夙水依旧气的双颊绯红,以至于,口不择言。

千煜一惊:“你说什么?莫非绾婕妤的毒和你有关?”

见他察觉到她言语间的细节,夙水也是坦然:“是,这事便是我做的。我知绾婕妤喜用醉红花汁提炼丹红拟唇色,又打听到兰妃宴会上有桃花酥。于是,我便在出门前调了与芙蓉香相近的草药,这香味,与桃花酥和醉红花一起,便有了毒性。毒不致死,却足以后宫忙活一阵……足以,让你逃跑出宫……”

这样的话一说出口,便足以让夙水获以死罪。但她不怕,在千煜面前,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她愿意为这个男子,费尽心机,不顾生死。只要,他能逃出去,就好。只要,他平安。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千煜哑然,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夙水被他一问也呆了一瞬,不过很快,她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宫里不安全,我不想一个陪了我这么久的人,要一辈子像老鼠一样在宫中躲躲藏藏的。更何况……”

夙水边说边推开雕花的窗子,接道:“更何况,宫外的世界那么美,那么自由。我一辈子都出不去了,我想你可以代我出去,好好看看感受外面的自由……”

她是来和亲的公主,住在冷宫不愿争宠,却意外对一侍卫钟情

末了,夙水终是没有说出心中最深的原因,但仅仅这几句话,已让千煜动容。他低咳了声,还想说什么,却被外面一阵嘈杂打乱。无奈,只慌乱的躲了起来。

5

夙水知道深宫中,藏不住秘密,亦掩不住心机。她的城府再深,也深不过兰妃和绾婕妤。毕竟,她们是使出了多少手段,才爬上那个位置的。

只是,夙水没想到,兰妃竟来的这样快,快到她还没有时间将千煜送出宫。

当兰妃带着一群护卫闯进纤宫的时候,夙水正静默的站在窗边,安静的恍若轻尘。

兰妃丹凤眼微挑,嘴角勾起别有深意的笑,下令道:“搜。”

“不必了。一切,都是我做的。”夙水转过身,任月色轻柔的掠过她的长发,她的额头,她的眉眼。

似乎是惊诧于她的坦然,兰妃微微一愣,又在下一瞬喝退了侍卫,独留自己与夙水,共处一室。

兰妃面带怒色,挑起丹凤眼:“夙美人可知道?这谋害婕妤,嫁祸嫔妃,乃是死罪。”

“臣妾知罪。”她不卑不亢的回答。

“可本宫听闻,夙美人自进宫来便日日安分守己的呆在纤宫,怎会与绾婕妤结怨,以至不惜夺其性命呢?你背后,可有人指使你?”

夙水刚想张口,兰妃的脸却迅速在她瞳孔间放大。兰妃步步逼近她,伸出兰花指,挑起她的下颚,压低了声音:“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你又怎么会害我?莫不是绾婕妤指使你?你且放心告诉我,告诉皇上,我必保你后半生在后宫养尊处优。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

一句话,意图了然。夙水忍不住打量起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心中无奈一笑。这个女人,她想顺水推舟,反败为胜。

夙水清楚,只要她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绾婕妤指使的,那兰妃的陷害之名不仅会摘掉,而且,皇帝难免不要好好安抚她一下。最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在皇上心中,她绾婕妤从比便只是一个为争宠不择手段的毒辣女人,如此,皇帝又怎么会继续宠她?而绾婕妤本就无权无势,若失了宠,便是没了一切,后宫,也再没有人,可以与兰妃相斗了。

“兰妃娘娘,果真是……聪慧。”夙水失声笑出,眸光望向那雕花的窗子。窗外,她眸光第一次如此明朗,竟隐约看见千煜混入一群侍卫中的身手,竟也看见他唇齿微动,似乎再说什么。

可她还来不及看清,兰妃便一手扳正她的脸,低声:“嗯?想好了吗?”

夙水唇角不自觉显出淡淡的笑意,她双膝一跪,低语:“臣妾求兰妃娘娘可以答应臣妾,若皇上震怒赐死臣妾,求兰妃娘娘可以派人将我的尸首,运出宫中。臣妾不想……死在这皇宫之中……”

兰妃闻言不语,只虚扶起夙水。这样,算是答应了。

夙水起身,静默的跟着兰妃出了纤宫。出了纤宫后的每一步,都是尖刃,在逼近死亡。但她不后悔,与她而言,千煜已错失了一次逃走的良机,那她只有,再重新为他创造一次。偷运尸首出宫,绝不是好差事,不会有多少愿意,只要他装作侍卫混入其中……那她今日的一切,也就值得了。

月色依旧散着清辉,千煜猜想方才她大概是没看见他无声的说出那句,别做傻事,我定会护你。不然,此刻她也不会如此安静的随兰妃离去。

他退出侍卫的行列,站在月色下,目送那个安静而淡然的女子,一步步迈入自掘的坟墓。夜色中,她的安静,她的淡然,让千煜再移不开目光。

千煜不知道她和兰妃达成了什么协议,亦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去哪,要做什么?但他知道,无论是什么,她都不会得逞。

因为他说过,定会护她。

6

腊月初十,大雨。

朔帝在星辰尽褪的时候,终于下了圣旨。圣旨上只有三字,赐白绫。

夙水安静的坐在纤宫中,可等到暮色四合,也未等来传旨的公公,倒是等来了从窗户飞进来,被仙人球扎的叫唤了半天的千煜。

夙水心不在焉的合了窗子,喃喃道:“千煜,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千煜一面小心翼翼的拔下身上的刺,一面低声答她。

“等皇上的白绫送来,你去找兰妃,带我的尸首走,好吗?”她说着,眼眶中涌上一股股酸楚。

千煜不忍,上前狠狠抓住她的手腕,压着怒气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值得吗?只是为了给我机会逃吗?”

夙水挣脱,坐在桌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千煜,你知道吗?我的眼睛,是送嫁的路上哭坏的。我不喜欢皇宫,一点都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一个人,孤独的老死后宫。若是没有你每夜来陪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如何熬到今日。”

夙水说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泯了口凉了的茶,接着道:“你的命是我救的,那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我只是,简单的想把最后属于我的那么一点东西送出去,想你为我感受自由……为我活出一份精彩……”

言未尽,千煜却已捂住夙水的唇,笑道:“你不会死,我会护你。”他说着,又为夙水倒了杯茶,夙水并未多想,一饮而尽。

茶尽,杯碎。夙水骤然晕厥在桌前。千煜爱抚的抚过她的长发,将她抱到床榻上,细心的替她捻好薄被,又顺手牵羊的,从她枕下取出酷似芙蓉香的香料。

腊月十一,小雪。

夙水在薄被中嘤咛着:“冷……”既而,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环住,予她这安静的温暖,一直到她朦胧的醒来。

“我……我怎么还在这?”夙水醒来,睁着惺忪的眼疑惑道。

“因为英明的朔帝改变主意,在我的引导下把圣旨传到涟美人那了。你不用死了,也不必忧虑我出宫之事,我自有办法,你下次,不可以为我涉险,我不允许。”

夙水听着千煜的左一言右一语,忍不住展开展开一个深深的笑容。可下一刻,她又垂下眉,低语:“对不起,让你为我沾了鲜血。”

千煜闻言也只是笑:“涟美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害过人的,再说,为你担上这罪孽,也是值得的。”

他始终没有告诉夙水他究竟用了什么方式保住了她的命,转嫁给了涟美人,但夙水,似乎并不追究。他不说,夙水也不问。毕竟,他有他的秘密,而夙水,也有自己的秘密。这点,他们俩都很清楚,但却都不点破。

只是千煜有时也试探性的问过夙水:“相遇那晚,既已认定我是刺客,为何还要相救?”

闻之,夙水只是浅笑着答:“千煜难道不知,这别国来的女子,若非质子,便是细作。这朔帝的后宫中,近一半皆是别国公主宫娥什么的,早不知,藏了多少暗锲呢。再加上这权倾朝野的相权,兰妃的日子,那可真是……好。”夙水说着,故意咬重了兰妃二字,眸光细细落在千煜身上,却未寻到一丝半毫的动容。无奈,她只自顾自的接道:“所以,无论我是哪种身份,刺客杀了朔帝,对我总是百利无一害。”

言尽,夙水又倒在千煜怀中,喃喃道:“千煜,你是不是只有完成了你主子的任务,才能离开皇宫。”

千煜未答她,只是攥着手中的芙蓉糕点逗她:“那我聪明的夙美人猜猜,我的主子是谁?”

夙水不点明,只转着迷茫的眼珠,一口咬掉他手中的芙蓉糕,笑道:“这还用猜,不就是你怀中的这位嘛!”

这样调皮的言语,一时也引来千煜的开怀大笑:“夙美人既然知道我不能走,下次就不要再犯傻给我制造机会了。”

如此欢闹,却从不被后宫任何一人所注意。夙水过着她舒适的小日子,心里,却渐渐不安起来。不安自己对千煜的依赖与日俱增,不安进宫前自己国家西街那位十算九不准的老妇人说的话。

想来,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吧。而今,她大概是幸福来之过易,更平添了惧怕失去的那份心情吧。

7

玉芙蓉吐艳的时候,后宫传来喜事,说是绾婕妤,有喜了。

这个消息传到夙水耳朵里时,她正优哉游哉的做着秽乱后宫的勾当——卧在千煜怀中,啃着清甜可口的芙蓉糕。

“母凭子贵,这下兰妃该急的焦头烂额了。”夙水一面自在的说着,一面又咬了一口芙蓉糕:“不过,我也希望绾婕妤的孩子生不下来。不然的话,以兰妃的手段,只怕母子俱损。”

音落,千煜的身子不觉一僵。

似乎是感觉到千煜的不自在,夙水出言安慰:“你紧张什么?我不过随口胡言罢了。再说,你又不是她的刺客,即便是,刺客和情人,也是差很多的,你不用这么为她担心吧。”

夙水的话中夹着淡淡的酸味,千煜不做理会,只狠狠的塞了一块芙蓉糕,堵住她的樱桃小嘴。

只是,千煜能阻的了夙水的话,却挡不住事实。

距离夙水的那句胡言才三日余,绾婕妤果真在和兰妃游园时摔了一跤,待医女赶到救助时,只诚惶诚恐的请罪,说绾婕妤的胎定然不保,而绾婕妤体内有毒,是故她的生死,亦是未知数。这些消息,早在夙水意料之中,唯独一件,出了她的估算。

后宫传的风风火火,说纤宫的主人,在绾婕妤有孕那日,便扬言如若她不自己不小心掉了胎,便会被兰妃的手段折磨的母子俱损。

一时,整个后宫乱作一团。朔帝自然大怒,派人搜宫,果不其然,从兰宫中搜出毒药,与绾婕妤所中,完全符合。

最后,再加上绾婕妤晕厥前的一口咬定是兰妃动的手。这下谋害皇嗣,毒害嫔妃的罪名,逼的兰妃百口莫辩,无路可退。

朔帝大怒,当夜便打了兰妃入天牢,念旧情不赐死罪,只下令其罪连累其父,发配边疆。同时,朔帝也下旨为安抚绾婕妤失子之痛,赐她为护国将军义妹,尊为皇后。而夙美人有预言之能,尊为国师圣女,许她年年元宵有出宫为国祈福的权利。

三道圣旨下来,决断了三个人的命运。

兰妃接旨便是大骂,骂绾婕妤的歹毒,竟牺牲自己的亲生骨肉来陷害她。骂夙水的预言根本就是早有图谋,骂她和绾婕妤,狼狈为奸,不得好死。末了,还骂皇上,昏庸无能,迟早被人取而代之。

至于绾婕妤,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苍白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她唇角勾起笑,却深藏着凄楚。

而夙水,细细听着宫人的一言一语,看着圣旨上的一字一句,差点没昏厥过去。她颤颤巍巍的站着,直至传旨的宫人走了好远,才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幸好窗外一阵寒风送来了破窗而入的千煜,稳稳当当的扶住了她。

他握紧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竟出奇的冰凉,仿佛溶了彻骨的寒意。眸光不禁一撇,千煜竟瞧见夙水精致的面容上此刻已是煞白,额间,甚至还有不断渗出的汗珠。更重要的是,此刻,她的身子依旧在忍不住的颤抖。

他心下一惊,轻摇她的身子,焦急的询问:“夙儿,你怎么了?”

夙水半天没回话,这下更急坏了千煜,他匆忙倒了杯茶水,喂夙水喝下,另一面,还将她床榻下的草药翻了个狼藉,期盼寻点定神的药。

夙水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如此笨拙的身手,不似刀光剑影中的决绝,不若轻松穿梭后宫的洒脱,更不比他调戏她时的风流快活。但夙水却深深迷上了他的这份笨拙和不知所措,因为,这是完全属于她的。

“我没事……”夙水上前,扯住他匆忙的手,给他吃了一记定心丸。

“那你怎么……”话未说完,千煜已忍不住的将她抱入怀中。直到确定她的体温渐渐恢复正常,他才松开怀抱,调笑道:“夙美人该不会是对皇上许你出宫之权而高兴过头吧?”

闻言,夙水手一抖,打翻了案上的茶水,狠狠咬唇。半晌,千煜才感觉听到她从牙缝中吐出的字眼:“皇上,好狠。”

“千煜……我不知道我的话后宫之人是怎么知道的,但是……但是,绾婕妤的胎,根本不是兰妃害的,兰妃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自己动手?是皇上。没错,一定是皇上……宰相权倾朝野,而兰妃又是宰相的独女,哪有这么巧……仅仅凭失了孩子,绾婕妤就能爬到皇后之位……怎么可能这么荒唐……这是交易……是交易……皇上竟不惜杀了自己的亲骨肉,只为打击宰相的权利……”

夙水断断续续的讲着这些词,最终,千煜巧妙的把这些词组合起来,无非就是简单的一句话。

皇上与绾婕妤做交易,只要她落了腹中胎儿,饮毒药并嫁祸兰妃,那他便许绾婕妤皇后之位。

与皇上而言,这是多狠毒的一个法子,却又是一个可以最快达到目的的法子。而与无权无势的绾婕妤而言,这是多险的一步棋,错了便是一尸两命,母子命落黄泉。可这又是多诱人的一个赌局,赢了便可扳倒宿敌,还可以居于后位。

至于夙水她自己,不过是无意中为他们顺水推舟,顺带沾了萤火之辉罢了。这个谋略中,未曾有她,可她却无端造了罪孽。

千煜思考着夙水的话,心中不禁赞叹。他险些忘了,夙水是多聪慧的女子,目尽盲而可执笔作画,她的心,应该如明镜一般。难怪这么轻易,便看透了皇上的把戏。

8

那晚,千煜安慰了夙水一句后便不见离开了。他说:“你总归是沾到好处的,就别计较那么多了。”

看似平淡的一句话,但夙水却不曾想到,那是她与他离别前的最后一句。

那晚之后,他很久都没有来过纤宫。

夙水夜夜闻着芙蓉香入睡,却从此再未见过他的身影。直至听到宫人议论宰相发配边疆后,竟招兵买马,蓄意谋反。而朔帝听闻此讯后大怒,不分昼夜在御书房处理政事,最近宰相的兵愈发壮大,渐而逼临王城。于是这几日,朔帝决定御驾亲征。

出征的前一天,千煜又从纤宫的窗子那窜了进来。这一次,夙水撤走了一盆盆仙人球。

千煜一进殿内,便闻见扑鼻而来的芙蓉香。

“千煜,这一次,你想趁着皇上御驾亲征的机会,刺杀他是吗?呵呵,这真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兰妃想孤注一掷了,是吗?”她低声询问,却不待他回答,便又自顾自的说:“我知道你一直是她的人。当日宰相权倾朝野,朔帝的死,对她和她父亲最有利。而今,朔帝死,他更是最大的得利者。朔帝残忍毒辣,死不足惜,只是……我不想你去涉险,你可不可以为了我,不再为她卖命?”

闻言,千煜笑着将夙水拥入怀中,道:“夙儿,你可知道?再聪慧的女子,也看不清她心爱的男人。你等我,我一定会赢。”言罢,夙水却突然在他的薄唇上,留下淡淡一吻。吻尽,千煜付之一笑,便又如鬼魅般逝去了。

夙水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出奇的明朗。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夙水声嘶力竭的喊道:“我哪里看不清了?她无非是在你体内下了寒毒,以此牵制你,你回来好不好?我替你解毒。”

然而,她的声音,最终只能消逝在夜色中。月光柔柔洒下清辉,落在她皎洁的眼上。这一次,她看清了,看的清清楚楚。她用最清晰的视线,记住了他离去的背影。夙水知道,她眼睛的恢复,得益与千煜夜夜带来的芙蓉糕,里面藏着明目的良药。

千煜走后,纤宫又剩她一人。

她日日夜夜向上苍祷告,祷告千煜能平安归来。可随着时光的流逝,夙水心中却愈发不安。她渐渐放弃了祷告,独自攥着簪子,坐在窗前,一坐便是整整一日。送膳的宫娥见了,都说她是疯了。

正月初一,边疆捷报速传。这场打了一年多的仗,终于结束了。可在夙水听见这消息时,整个人却瘫坐在了地上。

捷报说,朔帝大胜,叛贼刺客皆亡。

一时,夙水只觉自己的心,彻骨冰寒。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的最深处,被狠狠抽离。她掌中的簪子滑落,在她手心的位置,留下一道血痕,生疼生疼的。

她低首,看着掌中血痕,唇边嗜笑,忽然想起出嫁那日,西街测十卦九不准的老妇人看着她的手相低声说:“公主命格与皇宫格格不入,若是入宫,必遭情劫。”当日,夙水并未在意,但细下算来,她正是那妇人测的第十卦,而前九卦,都错了。

终于,熬到深夜,夙水不可遏止的哭了,仿佛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哭尽了所有的眼泪。待到泪干了,她仰头望着清月,从柜间取出往日为他画的丹青,静静端详。

彼时,夙水才发现,丹青上,他当日提的字,根本就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两句诗:慧眸应识君,暗宠芙蓉魂。

这两句诗的含义,夙水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的。久到,错失了一切。

那夜,她抱着画,自言自语:“千煜,你放心,我很快便去陪你。”她的声音消散在寒风中,再寻不到了。

元宵佳节,朔帝归宫。彼时,夙水正披了一身白衣,拿着朔帝封她为国师圣女的圣旨,一步步走出皇宫。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只知道从此,她再没回来。那夜守城的侍卫曾说,他似乎隐约看见,夙美人的白衣上,一头乌发竟也淡了颜色,似乎要与那白衣,融为一体。

9

酒尽,玉壶从房檐上跌落。

彼时的千煜,已醉了,醉的没了力气。可他还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抓住眼前童颜银发的女子,急促询问:“这个故事……是谁告诉你的?”

女子浅笑,挣脱开了他的束缚,消失在夜色中。女子只留下一句话:“是宿命。”

言尽,她便彻底的从千煜眼中消逝。银色的发,成了千煜心中的绝景。

女子走了很远,突然就落泪了,可笑意依旧荡在唇边。她犹记那日,在他离去时,她以唇为媒介,将蛊毒植入他体内。

她自小生在以蛊毒著称的国度,她自小也习得不少蛊毒,她自小便深知,蛊毒,可害人,亦可救人。而她植入千煜体内的蛊毒,不是别的,正是可以解他体内寒毒的蛊,而代价就是植蛊之人会容颜归幼,乌发成银,精元慢慢尽逝而死。

今夜,便是她的最后期限。

千煜从房檐上跌下,借着月色,他看见纤宫的窗子上,雕着一朵朵清新自然的芙蓉花。

也不知过了多久,千煜跌跌撞撞的去了皇后的寝宫。

一进殿,绾皇后便迎了上来,勉强撑着笑容,道:“皇上,您怎么了?”

千煜定睛看了她一眼,痴笑着说:“朕可能是喝醉了,朕方才,好像看见夙儿了。呵呵,真是醉了。”

闻言,绾皇后眉头紧皱,眸中露出不忍之色:“皇上若是着实思念,不妨寻人找夙美人回来。”

“呵呵……不必了,与夙儿而言,最大的宠爱不是将她锁在身边,而是,放她自由……这深宫,不适合她。皇后,唤朕的名字。”

“临渊。”绾皇后低低唤了一句。

可朔帝只是摇头,轻声道:“唤我千煜,夙儿。”

音落,绾皇后有一刻的落寞,却还是强撑着笑容道:“千煜……”音落,她瞧见朔帝脸上终于扬起一丝满足的笑,渐入梦乡。

绾皇后抱着沉睡的朔帝,听着他梦中的呓语。她听见他说,夙儿,你说的对,朕太狠毒,不配在你身侧。她还听见他说,夙儿,朕答应过你,会为你活出一份精彩。既然如此,那朕便替你观尽宫廷繁华,你便揽尽天地风采,驰骋自在如何?

听着朔帝的呓语,绾皇后这才知道,当日她与皇上的交易,赢的人,只有夙水。兰妃和丞相因此局丧命。而她自己,得到了后位,失去了孩子和皇帝的爱,得不偿失。至于设局的皇上,输的最惨。他没了亲生骨肉,没了挚爱的女子,而保全的,却是迟早要失去的那一份权利罢了。

然而绾皇后终究不明白,其实连夙水,也是输家。她得到自由,得到朔帝刻骨铭心的爱,却无福消受,命丧黄泉。

或许,后宫这场赌局,从来都没有赢家。(原标题:《暗宠美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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