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李小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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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讨论很多，所以去看了首部女性独白剧《听见她说》。
形式很新颖，没有配角、没有故事桥段，只有一个女性在独白，却能引你一直看下去。
目前上线的只有第一期，是赵薇导演的《魔镜》，讲的是容貌焦虑。
说真的，作为一个为容貌自卑了二十几年的女生，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有好几次眼睛热热的，想要流泪。
因为太感同身受了。
2女孩自问自答：
“魔镜魔镜，谁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看的女孩？"
"我知道是我。”
她说，她每天会花很多时间照镜子，惊喜的时候少，失望的时候多，但是镜子是没错的，镜子是诚实的，是无辜的。她不把“化妆”叫做“化妆”，而叫做“装修”。
我也是啊，从小到大，我都觉得自己非常丑。照镜子的时候，永远满意的时候少，失望的时候多。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容貌感到自卑呢？
现在回想起来有几大事件，是一次一次叠加起来的。
第一次有美丑观念，是上学前、刚记事的时候，被几个恶毒的大人攻击容貌。
我小时候是那种不会叫人的小孩，所以不太讨大人喜欢，其实我只是害羞，不相熟的人完全叫不出口，却被当成没礼貌和孤僻。
印象非常深的一次是：有一个沾亲带故的同村叔叔，让我帮他去买烟，因为他一向对我不友善，所以我不肯去。他就开始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这个丑八怪，眼睛又小，鼻子又塌，性格又孤僻，长大了肯定没人要。
偏偏我妹妹是长得特别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嘴巴又甜，人又机灵，特别招人疼，爸爸妈妈包括所有的亲戚都更喜欢她。我总被拿去和她比较，大人们有意无意地说我长得不好看，我全听到耳朵里，装到心里去了。
小孩看着不懂事，其实很敏感的，他们什么都知道。
《魔镜》里的女孩是听见同学背后议论自己小腿粗开始有容貌焦虑，可能有人会说为什么要在乎别人怎么想的呢，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本来是没有自我的，就是撞到什么弹回来，才形成我们的自我。如果我们从小跟着狼群长大，我们会有那么多自我意识吗？根本不会。
当我们对自己没什么认知的时候，他人就是我们的镜子。所以在我们年纪小、自我还没成形的时候，别人对我们的影响会特别大，他们说的话很容易被我们吸纳，变成我们自我意识的一部分。
第二次觉察到自己不好看，是小学拍证件照。
拍照师傅让闭上嘴巴照，我发现自己闭上嘴巴，下巴有个凸起的小肉肉，我当时好害怕别人发现这件事，所以捂着照片不让人看。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照镜子都在研究这件事，研究怎么样才能闭嘴的时候，没有小肉肉。
后来长大了才发现，这是因为咬合过度，矫正牙齿才能好，可惜我们家没有具有这种知识的人，也没有带我矫正牙齿的条件。
后来又学了测试方法，用手指连接鼻尖和下巴尖，不碰到嘴唇，下半张脸才是好看的，不然就是丑的。我的丑被盖章确认了。
第三次，容貌自卑加重，是因为我五年级的暑假摔断了门牙。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爽朗地笑了。
其实我遇到的同学都非常善良，我快开学的时候第一次去找同学玩，他们只是好奇我牙齿怎么了，平时班上最淘气的那个男生不仅没嘲笑我，还说“你的牙齿好像月亮呀”。我到现在都感激他这句话。
初中的时候，在我强烈要求下，家里带我去一个没有营业执照的牙医那里安了一个有点发绿的牙套子。我依然不敢大大方方地笑，因为我怕别人看出来我那个牙齿的颜色不一样。
后来上了大学，我强烈要求给我换个烤瓷的牙，终于没人看出不同了，可我还是经常做假牙掉了、露出开裂门牙的噩梦，就像毕业之后依然经常梦见考试一样。
第四次容貌自卑加重是因为青春痘，不知道怎么搞的，整个青春期，我的痘痘持续不断。
我也没有任何治疗痘痘的知识。
第五次容貌自卑大爆发，是因为到了开始对异性感兴趣的年龄，却从来没有人给我写过情书，从来没有人向我表过白，这种自卑延续到了大学毕业以后。
我不知道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到底是因为没人追我，所以我推导出我长得不好看，还是我长得不好看，所以导致没有人追我？
这种自卑在我有了喜欢的男孩之后更甚了，我的心情和《流金岁月》里蒋南孙初遇王永正的心情是一样的“他太美了，使我自卑。”
就这样慢慢叠加，我的容貌自卑越来越深。
就这样，看自己的脸，越看毛病越多。眼睛小、鼻子塌、嘴歪、脸不对称、有点嘴凸、毛孔大、太阳穴太塌……了解得越多，越能客观地指出自己的丑。
不止我一个人是这样，我朋友也这样，有一次和一个朋友聊到自己的长相，她的自评是：脸大、头大、眼睛凸、嘴唇薄……
不止是长相中等的这样，长得好看的看自己也是一堆毛病。我妹妹，是我长这么大唯一一个真情实感嫉妒过的人，她真的是我面对面见过的所有人里最漂亮的一个，可是她依然对自己各种不满意，明明非常小巧俏皮的鼻子，她觉得不够高。
很多人批评女生，活在美颜相机和修图软件滤镜的虚假世界里，其实我们不是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而是对自己的容貌太不满意了，所以没有勇气去面对。我们自己也并不相信自己就长美颜相机照出来的样子。
那现在我的容貌自卑完全克服了吗？我不敢撒谎，并没有，我还是有容貌焦虑，我害怕用非美颜相机照相。别人夸我可爱或者漂亮，我都只当做客套话，从来不相信。
但是我已经不再自卑，不再像从前一样不敢大大方方地笑了。
那我是怎么慢慢走出来的呢？
首先，是因为真实的改善。
我摔裂的牙齿换了非常仿真的烤瓷牙，我的小眼睛割了双眼皮，我的痘痘平复、痘印减淡，自卑之源被消除，自卑就减轻了。
所以我对正规的、理性的整容，一直是持支持态度的。
因为整容可以一定程度上消除这个世界的容貌不公正。
什么是容貌不公正呢？
请看央视记者王冰冰的走红，央视那么多记者，为什么就王冰冰走红了？那么多央视女记者，为什么就只有她被人追着叫老婆？为什么只有她接到了动森的代言？有人夸她能力出众，央视记者哪个不是人尖子？
（央视记者王冰冰）
说白了，就是因为她长的甜美可爱治愈，符合大众审美。
这就是容貌不公正。
第二，是因为爱，爱可以给人力量和勇气。
我刚和熊猫先生在一起的时候，我很怕他看见我的双眼皮贴，很怕他看见我卸妆之后的样子，嫌我不好看。
该死不死的，跟他在一起之后，我长了快半年一种可怕的痘痘，长得又大又红，用10级滤镜都遮不住的那种。我问他我是不是很丑，他说：“不会啊，你很好看，我只看得见你，我看不见痘痘。”
而且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他真的从来没有显出一丝丝的嫌弃的意思，他唯一关心的是我是不是对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过敏了，他怀疑是田螺，从此不让我吃田螺。
他说我可爱，说我好看，我从来没有真的相信过，我长得这么难看，怎么可能配得上这些形容词呢？
但是我真的相信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喜欢我。
我第一次获得了一股勇气，我不再害怕别人说我丑、不再害怕在别人面前显露出没经过修饰的样子，因为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有一个人都会喜欢我。
这种勇气，叫做被讨厌的勇气。
其实这个视频里的女孩也是，这是男孩教给我们的事。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男孩，他们很少会有容貌焦虑。为什么呢？为什么女孩们的容貌焦虑就这么严重呢？
第三，是因为我变得更加成熟和强大，我的自我意识更多地来自“我的行动”，而不是来自他人的评价。
其实我选择的是和《魔镜》里的女孩完全不同的道路，她选择研究化妆、穿搭、整容，一屋子的衣服和化妆品，不断地提高修饰自己的水平。我生活在多子女家庭，我选择差异化竞争，妹妹长得好看，这是天赋，我怎么都比不过，所以我选择非常刻苦的学习，从而获得认可。
每次我听到人家调侃的“人丑就要多读书”，我心里都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因为这就是我从小到大的生存策略啊。
但努力学习和阅读，确实让我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强大。
经过很长时间的奋斗，我有了自己热爱的事业，我从写作里找到自我的价值，我对未来的规划清晰明了，我思想、人格、经济皆独立，我的自信建立在我的行动上，建立在我的自律、我的工作成果、我带给他人的积极影响这些东西上。我也有了圆满和谐的家庭，家人和伴侣的爱是我的精神庇护所。我对外界认可的需求变得很小。
我不再对容貌感到自卑，还可能是因为一切进展顺利，我在择偶、择业、交友这些事情上，都非常顺利。有时候人对容貌自卑，其实不是真的容貌有问题，而是因为一些事情进展不顺利，需要有个背锅的原因。我找工作不顺利，是因为我不好看，我人际关系不好，是因为我长得不好，我找不到对象是因为我不好看。
我慢慢从容貌自卑里走出来，或许是因为我向自己证明了，容貌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
又或许，其它方面的自信，可以消解容貌上的自卑。
以上就是我这二十几年真实的心路历程。
因为这些经历，我有一个行为原则，那就是：永远不以容貌论人的短长，永远不评判别人的长相。
最让我意外的是，有一次和一个初中就认识的好朋友讲起我从小的容貌焦虑，她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会呢？初中的时候，我觉得你是班上长得最好看的两个女生之一，你的腿细细的，脸小小的，头发又黑又直又长，我现在还记得你穿一件白衣服，特别好看特别有气质。那时候我可羡慕你了，特别想成为你，成绩又好，气质特别像城里的女生，有点酷酷的，不像我土土的。”
她说的是我吗？她说我是班上长得最好看的两个女生之一，我却觉得自己是班上最丑的一个女生，为什么她说的那个我，和我心目中的那个我的距离比南极到北极还要远？
对我造成巨大冲击的是，这个女生，初中的时候也是我羡慕的对象啊，她有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浓密卷翘的眼睫毛，看着你的时候永远带着一种羞涩的小鹿的天真。我越来越讨厌我的单眼皮小眼睛，我经常偷偷地看她，恨不得长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可是在同一个时空之下，她也觉得自己不好看，我反而是她的羡慕对象。
这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啊。
客观来讲，不敢说我们俩长得多好看，我们俩肯定都是不丑的。
可是为什么呢？到底是什么让并不丑的我们固执地相信自己很丑？到底是什么让《魔镜》里那个不仅不丑、甚至说得上是漂亮的女孩也固执地认为自己很丑？
我终于明白了，是那套标准，那套霸道的、独裁的标准。
一定要大眼睛、巴掌脸、尖下巴、高鼻梁才是好看的。
一定要有胸有屁股有腰，还得瘦，才是好看的。
一定要鼻尖连接下巴尖时，手指不碰到嘴唇才是好看的。
一定要头发浓密才是好看的；
一定要白，一定要细腿才是好看的；
……
女孩的美有一套精细的标准，细到眼距、细到锁骨、细到太阳穴的饱满程度。
女孩拿自己去和这套标准对照，永远都能找到自己的不足。
《魔镜》里的女孩是眼距宽、小粗腿，我是小眼睛、凸嘴，我朋友是脸大、眼球凸、不够瘦。
如果我们相信世界上不止一种美，我们的容貌焦虑真的会减轻很多。
我体验过。
看《加勒比海盗》治好了我的平胸焦虑。
我是很小只的那种女孩子，我153cm，34-39公斤之间，所以我胸很小。我一度为自己的胸感到自卑。一个身体刚开始发育、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为什么会有“大胸好看，平胸丑”这样的审美观呢？因为电视里的无良丰胸广告，广告里把平胸贬低为飞机场，甚至把平胸宣扬为家庭不幸福、夫妻不和睦的原因。在那种扭曲的逻辑下，好像有了“事业线”，就能拥有一切。
后来看了《加勒比海盗》，女主伊丽莎白是凯拉·奈特莉饰演的，她的胸也非常平，可是却独有一种法式优雅。看到她那么自信，那么美丽，那么优雅，我突然觉得“只有大胸才好看”根本就是扯淡。我的平胸焦虑在那一瞬间就没了。
（凯拉·奈特莉）
如果大人们不再对小孩说你眼睛小、鼻子塌、长得胖，所以不好看，如果修图软件不强化唯一的美的标准，如果影视剧里的选角不贯彻雷同的审美，如果广告不宣扬畸形的审美观，如果每个普通的女孩不再去追捧和迎合那套美的标准，如果我们有勇气对一切说不，不再苛刻地评判自己的容貌，如果我们可以坚持自己个性的美，对那些对自己容貌指指点点的人勇敢地冷笑，那这套审美是不是就会松动？
如果更大更成熟的女孩们做出演示，呈现出更为包容，更为广阔的审美，更小的女孩看到各式各样、真实存在的、神采飞扬的美，是不是就不会再为自己不符合某套固化的审美而对自己的容貌和身体感到羞耻和自卑？
我们得亲手去创造那个更好的世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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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End-
作者简介：
李小墨
前海南特区报记者，职业读书人，已出版畅销书《请停止无效社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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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一个人的阅读史，往往就是他的思想成长史和能力发育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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