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资料来源于央视《人与社会》
讲述者：戴亮
这是一个儿子讲述的父母爱情故事：“妈妈叫着爸爸的名字，疯了！爸爸娶了疯妈，照顾了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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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18岁的上海男青年建国，作为一名知识青年，下乡来到了黑龙江某县插队，在广阔的天地间接受新的洗礼。
不久，他就结识了一个当地农户之女玉凤。玉凤长得不是非常漂亮，人很机灵，爱说爱笑，自带幽默细胞，经常一开口，三言两语就能逗得建国呵呵笑。
建国是个内向的南方男人，乍一遇到如此热烈开朗的北方姑娘，顿时就被她吸引了。
而在玉凤看来，建国有学识，有文化，令她非常倾慕。两人年龄相当，你有情，我有意，悄悄谈起了恋爱。
情深意浓时，他们互相发誓，一个说永不离开；另一个说：是死是活都是你的人……
玉凤的父母虽然是农民，也没什么大学问，脑袋却非常清醒。
他们丝毫不看好两人的关系，因为他们知道建国是上海知青，等这乱世一结束，他哪里来哪里去，最终肯定要回上海。毕竟他是个南方人，怎么可能在东北的苦寒之地扎根、生儿育女待一辈子？
而建国这边呢，身为知青，他一没能力在当地结婚成家，二来也可能是顾虑到以后的去留问题，也一直没有提结婚的事。
两人就这么晃荡着，一转眼四年过去了。
玉凤的父母却等不得了。女儿眼瞅着 23 岁了，跟一个知青不明不白地混，再这样下去，名声坏了，可就再也嫁不掉了。
恰好这年冬天，建国得到批准，要回上海探亲。他前脚刚走，玉凤的父母后脚就抓住这个机会，给玉凤张罗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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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媒人的撺掇下，玉凤的父母收下了十里地之外的一个小伙家的彩礼，要她马上嫁人。
玉凤却不同意，说：“我跟建国好了，不能嫁给别人。”
她父母好气又好笑：“闺女呀，你对着水池子照照自己。咱自己几斤几两，心里还没个数吗？人家建国是上海人，有文化，有出息，怎么会娶你一个乡下丫头？”
玉凤说：“我俩拉勾了，说好了，他不会丢下我不管。”
玉凤的父亲叹气：“傻闺女！你可真是个缺心眼。你俩好了几年了？整整四个年头了吧？他要是真有心想娶你，怎么还不来提亲？”
一句话说得玉凤再也没了底气，她向父母百般辩解，希望一切等建国回来再说。
可她的父母死活都没耐心等了，别说建国不一定回来，就算他回来，还不定闹出什么动静呢！倒不如趁他不在，赶快将生米做成熟饭，一切就安定下来了！
出嫁的那天，风雪很大，前方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
玉凤死活不肯出阁，哭闹，叫骂，折腾得惊天动地，却还是没拧过父母。最终，她被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生拉硬扛，费劲吧啦弄到婆家拜天地。
玉凤性子很烈，闹腾了一路，一边哭一边喊，连踢带打，叫魂似的，一路不住地喊着建国的名字。
等到了婆家，她已经哭得昏死过去好几次。婚礼还没开始，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嘴里一个劲喊着“建国哥，建国哥，你怎么还不回来？”
不管别人问她什么，她的回答就这一句：“建国哥，你怎么还不回来？”
婆家人只当她一时伤心，过后就好了，让人强摁着她进了洞房。
当天晚上，玉凤急火攻心，竟然疯了。她穿着单薄的衣服，赤脚跑出了婆家，在冰天雪地里大笑大哭。
婆家人见状非常害怕，轮番派人看住她，捱到天刚亮，急慌慌把她送回了娘家。
建国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春天到了，河里的冰块还没融化，他终于回来了。
他去找玉凤，见到的却是一个疯女人，头发乱蓬蓬的像团乱麻，衣服上全是草屑和泥土。她已经不认识建国，一个劲朝他吐口水。
玉凤完全疯了，早已被婆家退了亲，每天都在村里疯疯癫癫乱跑，大喊大叫。
听村里人说了玉凤变成疯子的过程，建国心里内疚又难受，却又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的恋人变成了这副模样。
昔日的郎情妾意还在眼前，如今的两个人却咫尺天涯，建国在学校教书，玉凤到处疯跑，两个人再也没了交集。
建国一筹莫展，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玉凤恢复到从前的样子。每次他试图跟玉凤接近时，她总是又踢又打，让他没法靠近。说什么，她也听不懂，要么呵呵傻笑，要么朝他吐口水。就连玉凤的父母也对他说：“人已经疯了，没办法，那就是她的命。”
每次听到人们这么说，建国都要躲开人痛哭一场。他非常懊悔，恨自己不该回上海探亲，要是他没走，玉凤的父母就不会逼迫她嫁人，她就不会疯。
玉凤和建国
日子在玉凤的疯疯癫癫和建国的内疚痛苦中飞快流逝，一转眼又是三年。
1978年，知青开始了返城潮，附近村子的知青们都在收拾行李回家。
建国也决定回上海。临走前一天，他去了玉凤家，把仅有的值钱的东西都给了她的父母，顺便道别。
玉凤的父母都是憨厚老实的人，看到建国这个样子，于心不忍，还劝他说：“走吧！你是城里人，早晚也得走。不用管玉凤，我们能照看好她。”
建国和父母说话的时候，玉凤靠门框站着，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一言不发。
建国强忍着泪水，对她说：“小凤，我要走了，回上海了！”
玉凤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又是一口口水吐到地上，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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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建国背着简单的行囊，刚走到村口，却见往日疯疯癫癫的玉凤竟然站在路边的一棵树下！
看到建国走过来，她一声不吭，没有傻笑，也没有呵斥，就那么安安静静的、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又朝前走去。
整个过程，她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得出奇。
建国却崩溃了！说什么也不忍心就这么离开。
他走出去十多米，又拧身回来，丢掉行李，上前一把抓住玉凤的手，说：“走，咱们回家！”
玉凤尖叫着，甩开他的手，拼命往前跑。
建国追上她，死死拉住她的手，一起回到玉凤家，对她的父母说：“我不走了，要留下来，帮小凤治病。”
玉凤的父母一个劲叹气：“你这是犯糊涂呀！走吧！快走吧！”
建国摇头：“走不了了。小凤那么看着我，我实在迈不开步。”
说来也怪，自从目睹建国想要离开的那一幕之后，玉凤在他面前总是非常安静，再也不疯疯癫癫。
这个情形一直持续了一年多，建国看到了一线希望，他决定跟玉凤结婚。
他对玉凤的父母说：“她是为了我才精神失常的，我们结婚，对她的病有好处。”
玉凤的父母担心这会拖累他，怎么都不肯答应。
建国真心实意地向他们发誓说：“我说过，永不离开她；她也说过，是死是活都是我的人……让我们一起过吧，说不定真有奇迹发生。”
玉凤的母亲心里很不踏实，担心他是不是真的能说到做到。她父亲说：“小伙子，我们谢谢你的好心。小凤到了今天这步田地，跟你没关系，都是我们的错，说什么也不能把她推给你。”建国却执意要娶玉凤：“我是真心这么做的，希望你们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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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10月1日，建国27岁，他带着玉凤去公社领了结婚证。
他把结婚证书举到玉凤眼前，跟她说：“小凤，咱们成婚了。”
小凤却咯咯笑着，对他吐口水。
建国也不躲避，非常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你看清楚上面的字：建国，玉凤。这是我们的结婚证书，看到了吗？有章的，是真的。”
玉凤伸出一根手指，戳着证书上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眼巴巴的看着建国。
建国笑了，连忙点头，告诉她：“这是你的姓名，你是我媳妇。”
玉凤愣了片刻，随后一把抢过结婚证，大叫了一声，冲出房间，跑到厨房对她母亲说：“妈，这是我和建国哥的结婚证，是真的！”
还没等她妈反应过来，她又跑到院子里，跟她父亲说：“这是我和建国哥的结婚证，是真的！”
同样的话，她重复了好几遍，把结婚证牢牢揣在胸前，晚上睡觉也要抱着不撒手，谁都抢不走。
建国放心了，他认为只要自己对玉凤好，她就一定能康复。
第二天，玉凤家办了几桌酒席，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村里的妇女们一齐上阵，把玉凤打扮得很漂亮。她神奇地恢复了正常，落落大方，笑着为大家敬酒、点烟。村民们看着眼前这个重新活了过来的新娘子，简直不敢相信她前一天还四处发疯乱跑。
婚礼当天的一切都很顺利，玉凤的父母和建国差点都以为玉凤从此就好了呢，个个开心的不得了。
谁知好景不长，几天之后，玉凤又疯了，见人就吐口水，疯疯癫癫的到处跑。
建国正忙着在学校上课，村里人跑来告诉他：“你媳妇又跑了。”
他只得放下教鞭，跑出去找玉凤，安置好了她，再跑回学校上课。
这是他婚后经常遭遇的情形，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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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几回，玉凤半夜突然发疯，对着建国就是一通踢打，把他的脸挠得全是血印，嘴里还一个劲叫着：“建国哥怎么还不回来呀？还不回来呀！”
建国顾不上自己满脸是血，抱着她耐心安抚：“小凤，我是建国呀。我回来了，就在你身边，你好好看看。”
每次他都得把结婚证塞到玉凤手里，她才能稍微安静下来。
刚结婚那几年，建国经常满脸伤痕去给学生上课，他也完全不在意。他不忍心责怪玉凤，因为她每次发疯挠他的时候，嘴里声声叫着的，是他的名字：“建国哥！建国哥……”
婚后第二年，他们的儿子降生了。
别看平时玉凤很疯癫，她却很清楚自己成了母亲，她每天按时给孩子喂奶，还能照看他，从来没把孩子丢下自己疯跑。
建国很欣慰。他知道，他只有拼命努力进取，才能让玉凤和儿子过上好日子。
在教书育人的间隙，他喜欢写文章，时不时还能在报刊、杂志上发表几篇文章。
在那个年代，在偏远东北小县城，像建国这样的笔杆子，属实不多见。一个偶然机会，他的才华被领导看中，很快就被调到县广播电台当记者。
在电视台，他更加勤奋，跑现场，采访，写稿......他脑子灵活，文笔出众，采写的稿子质量很高，读者都很喜爱。他也因此获了很多奖，很快就凭借业绩升为了中级记者，也获得了诸如“全省十大优秀记者”等等荣誉。
外人只看到他的成就，却很少有人知道，有很多次，他熬夜写好的稿子，竟被玉凤撕得粉碎。
一场辛苦化为乌有。每当此时，他心里其实很生气，却从不忍心责备玉凤，毕竟玉凤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只能赶时间，默默的凭记忆重新写出新稿子。
又过了几年，建国再次升职，调到了市广电局，担任总编。
如今他有了地位，在本地小有名气。很多人得知他家里竟然有个疯老婆，都很不理解，如此有才华的才子，居然守着个疯婆子度日？
于是有好事者暗地里劝他：“如今你也有地位了，一个大上海来的才子，家里的老婆却是个疯子，传出去多没面子呀。不如离婚，重新娶个能跟你匹配的女人。”
建国摇头拒绝：“媳妇是病人，我就没面子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原本也是一个活泼伶俐的姑娘，都是为了我，她才疯的。我怎么能嫌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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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天坚持读书给玉凤听，试图唤回她最初的记忆；每次单位组织旅游、有公共活动，他都会带着玉凤一起参加。到了节假日，还会经常带她外出参加亲友的聚餐、一起走亲访友。
在他的意识里，妻子只不过是暂时病了，总归会好起来的，他必须经常带着她在社会上活动，让她过着正常人该有的生活，这样才会促进她的康复。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十多年过去了，随着孩子长大，玉凤疯癫的次数和频率少了很多，一步步在好转，建国的辛劳终于有了效果。
又过了几年，他们的儿子18 岁，学业优秀，顺利考入上海一所大学。
建国欢喜了没几天，又发愁了。
他远在上海的老家出了很多状况：他的母亲82岁了，行动不便，需要有人照顾。可他哥哥却不幸患了尿毒症，自顾不暇，哪有精力去照顾母亲？
建国在家排行老二，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可她的经历也很坎坷，刚刚离了婚，要独自抚养孩子，却又遭遇下岗，没了工作，连生计都是问题。妹妹每天四处打零工，照顾母亲也是有心无力，只好向远在东北的二哥建国求助。
建国听说了家里的情况，非常难过，他没法再独处一隅、安享自己的小日子，决定辞职，举家迁回上海。
这个打算，建国考虑了很久，就如同他当年决定留下、决定娶玉凤的时候一样，他深信自己一定能尽最大的努力，同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因为一旦他放弃在东北的一切，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对他来说，阔别多年的上海，是那么的熟悉却又陌生，一切都充满不确定性。
在上海，他一没有关系，二没有人脉，还没有住房，没有工作，前功尽弃，一切都得重新开始。
这对于一个中年男人而言，是非常重大的改变，而且大概率来看，还不是良好的改变。
同事和朋友都劝他慎重。建国回答说：“走是必须走的，我还要带着玉凤一起走。”
大伙都惊呆了，感到难以置信。
玉凤的父母说：“建国，这些年我们都看到了，你是个好人，是我们家的恩人。玉凤拖累了你近30年，你也快 50 岁的人了，后半生尽量过得轻松些，不要让玉凤再麻烦你了，你走吧，就让玉凤留下，咱们不会怪你的。”
建国说：“小凤是我媳妇，我怎么可能嫌她麻烦？我们两夫妻，走到哪里都在一起的，不能分开。”
“可是，到了上海，玉凤真的就成了你甩都甩不掉的大包袱，太为难你了！不管怎么说，这些年你也尽心了，有这份心意就够了，不用真的带她走。”
戴建国摇头：“绝对不行，小凤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她。况且，最苦最难的日子都过去了，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等到了上海，我会找好一点的医院给她看病，只要对了症，她就能更快好起来。”
玉凤的父母见他如此态度坚决，也只好同意了，但还是一再叮嘱他说：“先试试看，万一玉凤的病又经常犯，你就把她送回东北来，我们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建国说：“你们就放心吧！我走的时候，什么都不带，只带小凤。她在社会上没有地位、没有朋友，这样的人，我怎忍心放弃？我不怕别人笑话我领回个疯媳妇。我和小凤是夫妻，日子是我们自己过，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
就这样，建国带着玉凤回到了上海，请了保姆照看她，自己四处奔波，忙着到处找工作。
上海的工作机会很多，建国又有特长，很快就找到了新工作。他凭资历和多年积累的工作经验，考入闸北有线电视台工作。人到中年，一切重新开始，他还是先当记者，后来做编导，一如既往的兢兢业业，吃苦耐劳。
他儿子大学毕业后，进入上汽工作，很快也顺利完成了结婚、生子等人生大事。
2010年10月的一个下午，建国父子俩带着玉凤去外滩游玩散心。
到了午饭时间，建国特地挑选了一家江景餐厅，一家三口一边就餐，一边欣赏黄浦江的美丽风光。
建国一时高兴，提出可以喝点酒。服务员麻利地上了一份红酒，在父子俩面前摆了两个酒杯。玉凤直勾勾看了一眼酒杯，又看看建国。
建国马上明白了，问她：“小凤，你也想喝点？”
玉凤使劲点头，脸上出现了一种期待的神情，这在以前是很少见的。
儿子忙不迭倒了酒，举起杯子敬父母：“爸！妈！这些年，你们受苦了！”
建国还没言语，玉凤先答了话：“儿子……谢谢你！”
玉凤说话的时候，眼神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空洞、茫然，而是充满温情，跟一个正常母亲没有丝毫差别。
父子俩都惊呆了，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建国强忍激动，问玉凤：“小凤，咱们儿子叫什么名字？”
“小亮。你是建国哥，我叫玉凤，我家在黑龙江。”玉凤喃喃地说，语气缓慢，但一字一句非常真切。
儿子高兴地大喊：“爸！我妈清醒啦！”
儿子一把抱紧了妈妈，高兴得一个劲喊妈妈。建国跟母子俩拥抱在一起，激动而又欣慰的泪水悄悄淌落......多少年了，他盼的就是这一天啊！
玉凤就这样彻底清醒了！从这以后，她的疯病几乎再也没有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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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建国是上海一家影视公司的编剧。他和玉凤在上海过着平淡而踏实的日子，玉凤也已经基本痊愈，她的精神状况很好，生活基本能够自理，还学会了使用手机，经常会给父母打电话，还能写简单的书信。
那个不堪回首的混乱年代，制造了许多不幸的悲剧，以及无数悲欢离合，但也涌现了许多人性的美德。
玉凤是不幸的，却又是幸运的。用现在的时髦话来讲，她大概前世拯救了很多人，才换来这一世的好命，被建国真心对待，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建国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他用宽容和爱，拯救了一个疯女人，也圆满了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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