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竹马多年后发现他心里有别人(豪门女的心酸我深爱竹马5年)(1)

每天读点故事APP签约作者:归归归归嘘

1

陆晋铭初见宋蔓那会儿,她还只有十四岁。

那天天气不错,下了两三日的雪终于止住,汽车一路驶进望城,在一座古朴的宅子前停了车。

宋蔓抱了灵位立在门口,她穿着水红小马褂,乌黑的发梳成一条大辫子,束在脑后,端的是旧式女子的装束。

在灯红酒绿的沪上待久了,难得见到有女孩儿这样拾掇自己,陆晋铭觉得新奇,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小姑娘生了一副好模样,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未施半分粉黛,与他常见到的那些打扮时髦的太太小姐自是不同。

宋蔓微微颔首,嗓音清清淡淡:“陆三少爷。”这便算是见过礼了。

陆晋铭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小蔓是么?老爷子让我来接你。”

陆晋铭他爹说起来也是个传奇人物,当年不过是望城街头不起眼的小混混,机缘巧合之下得一位老拳师举荐,在冯大帅手底下谋了份差事。冯大帅被人暗杀后,他收拢冯大帅的旧部,花了十来年时间经营,将一整块宛州纳入囊中。

之后,他便一直在打听老拳师的下落。原来短短几十年间,洋人的枪炮子弹争相涌入,传统武学开始没落,老拳师晚年过得凄凉,只剩一个孙女陪在身边。

担忧孙女日后孤苦无依,老拳师临终前给陆大帅写了封信,请他代为照顾。

陆大帅的原配夫人去得早,家里姨太太倒是纳了好几房,可都不是令人省心的主儿,更不用说要她们去照顾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

宋蔓刚到陆家,人生地不熟,就闹了一场感冒。

那晚陆晋铭从宴会上回来,沾了一身酒气,刚要拧开浴室的门把手,赫然觑见角落里蹲着一个人。宋蔓闭着双眼,脸颊浮着两抹异常的红晕,人已经没有意识了。

陆晋铭送她去医馆,半路上她醒了一回,看清是他后,喃喃说道:“我想找些凉水退热,只有你房间的窗户没锁,我就爬了进去。”

陆晋铭用力踩了一脚油门,猛打方向盘,车子一个漂移,穿过两扇铁门开了出去。

她身子不稳,脑袋磕到窗玻璃上。这下撞得极重,光听声响陆晋铭都觉得疼。可她只是将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睡了过去,似极了一只乖顺的小兔儿。

医生打了两针药水才让宋蔓退烧,陆晋铭守在床边观察她的情况,一夜没有合眼。天色蒙蒙亮时等到她醒来,陆晋铭一双眼熬得通红,他摁灭指间的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可算是醒了。”

此事被陆大帅知道,他辞退原先的佣人,却又找不到合适人选照顾宋蔓。见陆晋铭对宋蔓还算上心,于是便将宋蔓托给了他照顾。

2

从那以后,陆晋铭多出一个小跟班。

他自己正是贪玩的年纪,身边狐朋狗友聚了一堆,宴会玩乐从没断过。起初他常常把宋蔓扔在陆公馆,晚上独自出门。回来的时候总能看见她抱着布偶站在楼梯口,只要一见到陆晋铭,她霎时笑弯了眼眸,很小声地唤他“三哥。”

有一次他回来得晚,蹑手蹑脚爬上楼,发觉宋蔓坐在黑黢黢的楼梯口,光着一对脚丫,人已经倚着墙壁睡着了。他把她抱回她的卧房,轻轻将那副娇小的身子放到床上。

她忽然便醒了,陆晋铭扯过被子给她盖上,低声哄她:“天还没亮呢,蔓蔓继续睡吧。”

宋蔓拧亮床头的台灯,那漆如点墨的眸子氤氲出一丝委屈:“你以后不要回来这么晚了,夜里开车很危险的。”

他顿了顿,说:“好,我答应你。”

这样的口头应允哪里做得了数,他依然我行我素,偶尔差手下人送点小礼物给宋蔓。

对付女孩子,陆晋铭自有他的一套方法,只消他放下身段好声好气哄上几句,再送些讨人欢心的小东西,那些醋意和不满便烟消云散了。

可偏偏宋蔓成了他的意外,她仍旧执拗地等他回来,偌大的陆公馆,也只与他亲近些。

为此,陆晋铭不得不推掉一些通宵达旦狂欢的聚会。

等到宋蔓大了两岁,他开始把宋蔓一并带出去。如此一来,在陆老爷子面前也算有个交代。

那时候宋蔓的身量已长开不少,一袭青色旗袍穿得熨帖,衬出玲珑身段,娉婷袅袅地走来,似一朵初发的豆蔻。陆晋铭看得怔住,忙移开视线,随手拣了双黑色高跟鞋递给她:“就搭这双。”

与他交好的朋友都知道宋蔓的身世,见他们一同过来,多半都会调侃一番。

陆晋铭沉不住气,一巴掌拍在带头起哄者的后脑勺:“瞎说什么,这是我妹子。”

转眼一看,坐在角落里的宋蔓静静微笑着,水晶灯投下柔和的光线,她眼中闪烁着的光芒娴静而又温柔。

中央舞池里人影交错,响着华尔兹的乐曲,有女伴上前邀约,陆晋铭犹疑一瞬,却望向了宋蔓。

她点了点头,轻声说:“三哥,我在这儿等你。”

跳完一支舞,陆晋铭与佳人在阳台深入交谈了一番,等他带着一身的香水味儿回去,大厅里的宾客多已离去,挂钟的指针指向十二点。宋蔓仍独自坐在那处,她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手边放着一本没看完的英文小说。

宋蔓睡得沉,被陆晋铭抱到车后座上,意识才清醒了些:“三哥,疼……”

十一月的夜里,晚风带着刺骨的凉意,怕她着凉,陆晋铭脱下大衣为她盖在身上,忙问:“哪儿疼?”

“脚疼。”

陆晋铭将视线往下挪了些许,见她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他俯身解开系带,为她脱下鞋子,白皙小巧的一双脚,磨破了好几处。一刹那,他的那颗心像是被无形的匕首搅动着,生生地疼了起来。

陆三少从此收敛许多,纸醉金迷的宴会不常去了,先前的莺莺燕燕也渐渐断了联系。几年下来,竟在圈子里博得了一个洁身自好的名声。

后来他常去的地方是靶场,宋蔓在洋人开办的女校念书,对射击颇有几分兴趣。恰好这块是陆晋铭的强项,便常常带她去练手。

宋蔓的枪法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起初她打不准,一梭子弹打出去没有一颗正中靶心。陆晋铭极有耐心,一点一点纠正她的姿势。教完所有要点,不经意间让他瞧见了宋蔓脸颊的红晕,淡淡一层,如霞光一般。

秋日的风卷着梧桐落叶,烈烈吹了起来。陆三少忽然觉得,沪上的秋天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糟糕。

3

之后的几年里,有陆大帅的授意,陆晋铭开始学着跟人做生意,去北平待了两三年。等到那边市场开拓,他却又把商铺搬回了沪上。

原因无二,宋蔓被陆大帅安排去相亲了。

宋蔓已在陆家住了五年,陆大帅一直将她当亲生女儿看待,陆公馆的佣人们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称一声“四小姐”。她毕业后留在女校任教,原本不着急嫁人,可陆大帅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如往前健朗,早早便操心起她的婚事。

收到电报那晚,陆晋铭抽了一整宿闷烟,分明应该为她感到高兴,隐隐却又不快。他所珍视的小姑娘终于长大,要认真考虑婚嫁了。

思来想去,陆晋铭觉得他既然身为宋蔓名义上的兄长,就应该替宋蔓多打点一些。次日清晨回了封电报给陆大帅,说打算把名下几家商行撤回沪上。

知晓他此后将长驻沪上,宋蔓原本高兴得很,可一听说他是为了她的相亲才回来的,她又有几分不高兴了。

同她相亲的公子哥儿,家世才貌皆与她匹配,宋蔓挑来选去,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

陆晋铭将车停在咖啡馆外,摸出一根烟,还没来得及点火,就让宋蔓给夺了去。

“又抽,回去后陆伯伯要是闻到你身上的烟味,肯定又得生一回气。”

见她抬出老爷子的名头,陆晋铭没辙,手被迫从烟盒上抽离:“成成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快点进去吧,别让傅家公子等久了。”

宋蔓觑他一眼:“你这么着急,肯定是想把我赶下车,好去赴庄小姐的约。”

她话里的庄小姐,指的是新政府财政部长庄慎的女儿。陆家在南边越做越大,庄慎有意和陆家结下这门亲事,陆大帅思来想去,居然把陆晋铭推了出去。

陆晋铭惊讶地道:“这稀奇古怪的想法是从哪来的?我把车开到咖啡馆对面那条街上,在那儿等你,你靠窗坐就能看见我了。”

这次相亲的对象是陆大帅故交的儿子傅嘉遇。傅家是书香门第,傅嘉遇留洋回来,在北平谋了份教书的工作,谈吐举止称得上温文尔雅。

宋蔓无心应付这次约会,侧头看向窗外,天色阴沉沉的,没过多久就下起了雨。陆晋铭坐在车里,雨水冲刷着挡风玻璃,模糊了视线,她依稀瞧见陆晋铭剥开一粒糖丢进嘴里,果真没有再抽烟。

枪响正是在这一刻传出的,十来位黑衣匪徒持枪闯进来互相对射。原本安静的餐厅骤然沸腾,对桌的傅嘉遇怔了一瞬,旋即将宋蔓拉入怀里护住。

交火仍在持续,有人向他们这桌走过来,抬枪便是一发子弹。傅嘉遇示意她噤声,宋蔓不动声色从小提包里取出一把手枪,是陆晋铭特意找人给她定做防身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脚步声逼近,宋蔓刚起身还未扣动扳机,匪徒就在她面前直直倒了下去。

陆晋铭收回枪,他来得还算及时,宋蔓只受了点轻伤,匪徒打出的子弹贴着她的额角擦过,留下一道血痕。陆晋铭上前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拽上汽车。

巡警随后到场时事态已平息,两个帮派为了争夺地盘于闹市区交火,误伤了咖啡馆里用餐的人。

陆晋铭脸上凝着霜色,将车开得极快。知晓他生气了,宋蔓哀哀地讨饶:“三哥,我知道错了。”

陆晋铭紧紧抿着唇,一言未发,漆黑的眼瞳里分辨不出情绪。

等到医院小护士给她包扎好伤口,出了急诊室,他才开口同她说话,语气冷冽:“你很有能耐吗?还拔枪强出头,子弹无眼不知道吗?”

“当时也是情急嘛……”她低声解释。声音软糯好听,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他终究心软,不忍再苛责她的冲动举动,也不忍再恼怒她不顾自身安危想保护另一个男子。

陆晋铭回望她,那硬朗的线条轮廓在阳光下忽然就有了几许柔和的意味。

“蔓蔓,你要记住,除开你自己,没有人再值得你像今天这样舍身涉险。”

宋蔓怔住,忽然就想起了从前。

初来陆家那会儿,她年岁还小,生了重病也不敢让人带她去抓药。是陆晋铭半夜开车把她送去医院,这才令她捡回一条命,陆大帅顺理成章把她托给陆晋铭照顾,她面上虽不说,其实心里欢欣得很。

这个人啊,待她温和宽仁,如兄如长,只要他一出现,就能令她安下心。可偏偏他在外头惹了一身风流桃花,心里记挂的女子枚不胜举,不仅仅只有一个她。

她初来的两年里极其依赖他,不想他被旁的女子抢走,便仗着与他非同寻常的关系,借口缠着他。

年月一长,那依恋不知何时化为了喜欢。

她含笑向他走去,亲昵地挽上他的手臂,小声告诉了他那个深藏心底的秘密:“可是三哥,如果今天和我在咖啡厅的人是你的话,我是一秒钟都不会犹豫的。”

4

半个月过去,宋蔓下班经过洋货商场时给陆晋铭买了进口水果糖。他在戒烟,忍不住时就嚼上两颗糖缓解烟瘾。

今天是陆家大少爷陆晋宁回来的日子,他半个月前赴北平谈购一桩军火生意。陆晋铭开车去车站接他大哥,所以要晚些才能来接她。

她在路灯下等他,等来了夜幕,等来了纷纷扬扬落下的初雪,始终没等到陆晋铭。

宋蔓急了,拦下一辆黄包车,拉车的小伙子一听她要去陆公馆,忙劝:“陆家出了事,小姐要是没别的事,就别往陆公馆去了。”

陆晋宁死了,从火车站回到城里要经过一段山路,雪天路滑,汽车刹车失灵,栽下山崖。陆晋铭折了右腿骨,侥幸捡回一条命。

陆大帅痛失爱子,几乎一夜之间白了发,自此病了下去。陆晋铭做完手术没过几天就出院,陆公馆还有一大堆事亟待他去处理。

宋蔓和郑副官一起到医院接他,才见陆晋铭消瘦得厉害,面色苍白如纸。她上前搀扶他下床,他一条腿使不上力气,大半重量都压向她。

郑副官上前:“四小姐,让我来吧。”

宋蔓却坚持自己扶着他,两人走完医院那段长长的路,陆晋铭突然出声:“以后恐怕会很艰难了。”

车外簌簌落着雪,她捧着他一双冰凉的手:“总归能想出解决办法的。”

此后便是长久的寂静,冬雪无声飘落。

丧事由陆晋铭一手操办,他的腿还没完全康复,拄着一对木拐忙前忙后。头七那夜他执意守在灵堂,宋蔓陪他一同守灵。

子夜时分,北风刮得厉害,声音似呜咽,又似哀哭,陆晋铭将头埋在掌间,双肩止不住地颤抖:“我不应该把车子开得那么快的。”

他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是断了,卸去长久以往伪装而成的强硬,露出底下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宋蔓心间似有千百种情绪翻涌沸腾,她煎熬着,也难受着。末了,她走过去,为他盖上一条薄毛毯,抱住他的双肩:“三哥,不要再想了。”

很久之后他终于抬头,“蔓蔓。”他指着心口的位置,“这儿很难受。”

陆晋铭开始接手陆家的事务,而宋蔓则请了长假在家陪护陆大帅。

有时他从昏睡中清醒,端详宋蔓半日,问出一句:“蔓蔓回来看我了?新姑爷也一起来了么?”他的神志已不大清楚,仍然挂念她的婚事。

在陆大帅的安排下,宋蔓与傅嘉遇又见了几面,她的心思不在此处,连傅嘉遇都能看出她在走神。

“宋小姐在想什么?”傅嘉遇主动开口。

她收回思绪,唇边浮起一抹笑:“我在想,你为什么会看上我这样一个人。”

阳光穿过百叶窗洒了进来,地面一片斑驳光影,傅嘉遇抬手扶稳金丝边框眼镜,不疾不徐道出原因:“咖啡馆遇袭那天,宋小姐的表现很令我意外。”

5

傅嘉遇登门拜访,婉言谢绝陆大帅想撮合他与宋蔓的好意。只说新春伊始,他便要回北平教课,成婚一事暂且搁置脑后。

陆晋铭回到公馆已经很晚了,客厅里亮着灯,宋蔓坐在沙发上等他,丝质睡裙将将过膝,露出一截雪白玲珑的小腿。

陆晋铭脱下大衣交给佣人,瞥了她一眼:“怎么回事?”

她知道他要问傅嘉遇的事儿,云淡风轻道:“傅公子不喜欢我。”

他弯腰捡起滑落在地的毛毯,扔给了宋蔓:“蔓蔓,不要胡闹。”

说完,便兀自上了二楼。

宋蔓去到书房的时候已是凌晨一点整,桌上的台灯依然亮着,陆晋铭正在看公文。他抬手揉按眉心,两道剑眉蹙在了一块儿,宋蔓倚在门口,静静将他望着:“三哥头痛的毛病又犯了是么?”

自打陆晋宁死后,陆晋铭便犯上了严重的头痛症。中医西医都去看过,可瞧不出毛病,大夫只说他平素思虑太重,要好好养着身体。

“是因为整个陆家的事,还是因为我的事?”她嗓音婉转,寂静的雪夜里听来,平白无故多了种魅惑的意味。

陆晋铭闭上双眼,神色似有些疲惫:“傅嘉遇为人不错,你可以多考虑一下的。”

“可是我想留在陆家。”宋蔓笑了笑,继续说,“陆伯伯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如果我留下的话,还可以多照顾他一段时间。

“我知道你现在面临的是怎样艰难的处境,也很明白你即将要担负怎样的重任。可即使这样,我还是想继续待在你身边,陆晋铭,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么?”

她不过是一介孤女,幸得陆家收留,才有了今日。

能够留在他的身边已是最大的奢求,她想赌这一次。

陆大帅于当年五月过世,他死前没有太多预兆,只是人清醒了一些。他把宋蔓唤到床前,问她今后的打算。宋蔓抿了抿唇,说不出话。

窗外一株广玉兰开了花,他打量了几眼,叹息道:“我知道你喜欢小三儿,可他的心不够狠,日后坐上大帅的位置,必定要受很多磨砺。”

“他们的母亲过世时,小三儿才满百日。他从小身体就差,喝了很多药才慢慢养好一些,后来给北平城里很有名气的老大夫瞧过,说他日后怕是活不过二十岁。

“我也就不再苛求他什么,只盼着他能平安长大。他前头总归还有两个哥哥,哪想到他后来还是要走上这条路。”

他盯着玉兰树,浑浊的眼里迸出一丝精光,玉兰枝头那朵枯败的花被风吹落,那光便一寸寸熄灭了。

宋蔓眼里蔓延出水意,一回首,见到陆晋铭站在门口,身边跟着他父亲的旧部,郑副官赫然在列,面上亦有痛色。

6

陆晋铭年纪轻轻就坐上大帅的位置,掌管偌大一块宛州,难免会遭人眼红,想要他性命的人不在少数。

遇到刺杀是常有的事,自那时起他身边的警卫不少于一个班,陆公馆的守卫也加强了许多。就连宋蔓每天上下班都由专人接送,他不放心她。

他和宋蔓的关系虽没有公开,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他给她开设的女子学堂捐钱,吩咐手底下将家里适龄的女孩子送去听课。他陪她去梨园听戏,咿咿呀呀的唱腔听得他头都大了,可见到她托腮凝望戏台十足的认真模样,他便觉得其实也还是能忍下去的。

那次遇袭来得太过突然。

听完一曲“西厢”,他开车载宋蔓回去,正逢警卫班人事变动,他只随身带了两个警卫。车子经过一条胡同时,突然响起一阵枪声。司机被当场射杀,两个警卫顶不住火力,接连中枪。

陆晋铭一边拔枪回击,一边拉着宋蔓从车后面绕进胡同里。他死死护住宋蔓,身上接连中了数枪都没有吭声。

胡同尽头没了路,他让她踩在他肩上翻墙过去,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枪响。

那颗子弹没有打中他——宋蔓取出了藏在小提包里的手枪,抢在杀手扣动扳机之前开了枪。可他失血太多,再也撑不住,身子一软栽倒在地,这时她才发觉原来他中了这么多枪。

她试图用围巾堵住他身上汩汩流血的伤口,颤声问他:“三哥,怎么办,要怎么办……”

陆晋铭眼前阵阵发黑,意识也有些浑浊了,他努力拨开宋蔓的手:“快走,要不然都得死在这儿。”

可唯独这一次,她忤逆了他的要求。

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陆晋铭瞧见宋蔓起身站定,举起手中的枪。他想要阻止,一开口,晚风灌了进来,带着花木香与血腥气……

陆晋铭再度逃过一劫,郑副官带人及时赶到,救出他和宋蔓。那几枪都没有打在要害位置,陆晋铭休养个十来日就出了院。宋蔓的情况比他要糟糕些,她身上有两处枪伤,一枪打在右臂,伤到了神经,另一枪打在心口偏左两公分的位置。

救治宋蔓的医生说,这样危急的伤情下,宋蔓还能击毙余下的杀手,撑到陆家的警卫赶来,已是奇迹了。

他碰了碰她苍白的脸颊,她沉睡着,安静得像是瓷娃娃。脑中那处复又剧烈疼痛起来,他双手攥成拳,太阳穴青筋凸显,交错狰狞。

等到痛楚褪去,陆晋铭想起他幼年时北平那位颇有名气的老大夫给出的诊断。老大夫说他活不过二十岁,他努力做到了,可接下来呢……

“蔓蔓。”他轻声说,“可我还想等来另一个奇迹。”

7

陆晋铭遇刺的事惊动大半个宛州,从淮城往下一层层查了起来。

最后果真查出内鬼,他身边的一名副官受了钱财美色的蛊惑,把少主的行踪泄露出去。人是陆晋铭亲手处决的,他端起枪瞄准,扳机扣下,只见远处爆出一簇血花,那个跟在他身边好几年的大小伙子,就这样死了。

之后陆晋铭去了医院,宋蔓已经醒来,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儿禁不住蹙眉:“怎么又抽起来了?”

陆晋铭怕熏到她,只好隔得远远的,苦笑着说:“以后怕是戒不掉了。”

“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可别作践自个儿的身体了,要不然我还得心疼那天用来给你止血的羊绒围巾呢。”

“我赔你一条新的。”陆晋铭摸到口袋里的烟盒,挣扎很久,还是抽回了手,“医生说那颗子弹不偏不倚打在了右手的神经上,以后恐怕会有后遗症。你的手想要彻底好起来,还得去北平的大医院,我已经给你办好转院手续了。”

宋蔓一瞬不瞬盯着他:“你想把我送走。”

是肯定,而非质疑。

聪慧如她,怎会不清楚他心底的挣扎与忧虑。他资历太浅,难以服众,明面上那些旧部都是向着他的,暗地里却不知打了怎样的算盘。陆家的基业早已不似从前稳固,这件事不过是导火索,陆晋铭正好借此机会肃清旧部。

陆晋铭亲自把她送上火车,他派了几个可靠的佣人照顾她,确保一路平安无事。

宋蔓轻轻靠着车窗,垂下眼眸。

陆晋铭知晓她不大高兴,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条水绿色丝巾,系在她雪白纤长的脖颈:“答应过还你一条围巾,只是不知道这个款式,你会不会喜欢。”

丝巾配她的白色碎花洋裙,颜色刚刚好。

宋蔓唇角扬起一抹微微的弧度:“那你要答应我,等我医好手了,马上派人去北平将我接回来。”

他顿了良久,才答:“好,我答应你。”

8

宋蔓没有想过她还会再见到傅嘉遇。打听过她所住医院的地址,傅嘉遇携一束康乃馨前来探视:“晋铭和我通过电话,你还要待一段日子,他请我代为照顾。”

他任教的大学就在医院附近,每天下了课,便来医院陪她坐坐。时间一长,宋蔓过意不去,提出请他吃西餐。

傅嘉遇拒绝了她的提议:“我一直不大喜欢这些,若是宋小姐愿意的话,不如请我去畅春园看一出戏?”

戏台上演的是一出“惊梦”,婉转的戏腔唱了起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天空落起雨,傅嘉遇撑开伞,雨珠打在伞面上,似一支叮咚的曲调。

“这可真不是一个好天气。”宋蔓侧过头,看向傅嘉遇。

后来她与傅嘉遇的来往多了许多,她在北平无依无靠的,除却陆公馆里跟过来的佣人,也只和傅嘉遇相熟。

陆晋铭每月按时打电话过来,她问他什么时候才肯让她回去。

电话那头,许是疲累极了,他嗓音喑哑得很:“蔓蔓,你再等等,快了。”

宛州已不太平,自打陆晋铭开始收权,城里每天都会传出枪声。好在他手段快狠,平定局势,仅用了半年多的时间。

他说目前局势仍不明朗,要求宋蔓多在北平待一段时间,等到他二哥回国,大抵就会好一些,届时就能将她接回去。

她轻易就相信了,可过不久,却从报纸上得知了他要结婚的消息。他登出了结婚公告,未婚妻姓庄,父亲是新政府的财政部长,家世品貌无一不与他登对。

在北平的这半年,由始至终,只有她一人被瞒在鼓里。

陆晋铭再打电话过来时,她分明有很多话想说,终只是问他:“三哥头痛的毛病好些了么?”

“已经好了许多,勿要挂念。”

“那就好。”她挂断电话。

傅嘉遇立在电话亭外,眉宇间似有思量,“去找他吧,有些话由他亲口说出来,比旁人转达给你的,要有用许多。”

宋蔓上前抱了抱他,小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你明明是这样好的男子,可我还是没法喜欢上你。

宋蔓买了一张三等车厢的火车票,悄悄回了沪上。珠宝店,她站在橱窗玻璃外,静静望着陆晋铭和庄如挑选婚戒。

突然便想到了从前,她相中珠宝店的一款玉玲珑戒指,想向陆晋铭讨来做生日礼物。可他不肯给她买,只说戒指这东西无论如何都是要由她未来的丈夫给她买的。

为着此事,她失落了小半个月。生日时收到他送来的一只袖珍八音盒和一对珍珠耳环,显然是费了心思挑选的。

只是那枚戒指,他始终没有买下送给她。

与他视线相交的那刻,宋蔓犹豫了一瞬,转身拐进一条巷子。陆晋铭抬步想追上去,可庄如挽着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道:“有人可正在外面看着呢。”

9

在旅馆住了一个礼拜,一个穿着驼色呢大衣的男人来找了她。和陆晋铭差不多高,两人的眉眼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剑眉入鬓,桃花眼水光潋滟,端正得很。

“你就是小蔓吧?父亲过世时我因事耽搁,没能赶回来,所以一直没见过你。”

宋蔓点头,于是他又说:“我是晋铭的二哥陆晋生,想请你帮个忙。”

十月十八,陆公馆张灯结彩办喜事,迎新夫人进门。陆晋生托她去办的事,是蒙着盖头假扮庄如出嫁。

至于原因,陆晋生仅是淡淡解释了两句,婚礼那天陆家会有变故,庄如性子娴静,那样的场面怕会吓坏她。

思量间,汽车稳稳停在了陆公馆门口,他抱着她走完那段长长的路。她伏在他的胸口,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听到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她两颊如被火灼过,莫名烧得厉害,就连身子也微微发抖起来。

陆晋铭一怔,很快低声安抚她:“别紧张,很快就能礼成了。”

郑副官主持着两人拜过天地,之后对饮合卺酒。陆晋铭将酒递了过来,宋蔓努力扬起笑,抬手去接酒杯。

蓦地,陆晋铭泼了酒水,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怀里,一梭子弹贴着她的头顶飞过。

那一枪是郑副官打出的。

一刹那,大厅里的空气仿佛凝滞,很快所有人都尖叫着躲到桌底。

陆晋铭悄无声息搭上手枪,漠然问:“郑叔这是何意?”

回答他的是大厅外突然爆发的枪炮声。

婚礼场面霎时乱作一团,陆晋铭一面拔枪回击,一面挟着宋蔓往里走,外头已经被郑副官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枪响声、斥骂声夹杂一起。宋蔓依稀听见郑副官怒斥陆晋铭收权太狠,忘恩负义,逼得他们这些老人几乎要没了活路。

陆晋铭揽着宋蔓转过一处庭院。

外头的枪声愈加猛烈,过不久有副官小步跑上前告诉他,陆二少已带人攻了进来,郑副官及其同伙皆被擒住,大厅里的宾客也都平安无事。

原来是一出计中计,假意被困,实则是用自身安危为引,将潜伏在暗处的敌人诱出,以便一网打尽。

陆晋铭将宋蔓带去新房,她再也压制不住担忧,兀自掀开红盖头:“三哥没有受伤吧?”

陆晋铭倒没有中枪,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这才向她看去:“蔓蔓,你看,你又胡闹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手撑在八仙桌的桌沿,一双眼蓄满泪:“可我做不到看着你和别人结婚,我总得来找你问问理由的。”

陆晋铭抿紧唇,很久之后,艰难地吐出一句:“我怕是活不长了。”

她震惊地抬眸,陆晋铭笑了一笑,继续道:“我脑子里长了一个东西,西洋医生说那叫肿瘤,很难医治好。”

“可那又如何?”她流下泪,“如果是我患了重病,你会弃我于不顾么?”

房间里气氛静谧,忽有引线燃烧的声音渐渐清晰。

陆晋铭一脚踹翻八仙桌,扑向宋蔓。谁也没有想到,新房里埋有炸药。

剧烈的冲击波如期而至,昏过去前,他听到宋蔓小声问他:“三哥,你喜欢我么?就像我喜欢你那样。”

意识被火光吞没,他已来不及回答,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喜欢。

尾声

望城办了一所新式学校,校长是个年轻的女子,模样生得好,引来不少青年才俊的追求。但十二月初,一个陌生男人的出现,让众人生了疑惑。

二少爷陆晋生是一个人开车来的。那日爆炸时,陆晋铭挡在她身前,被震昏过去。手下随后赶来将他们二人从废墟里掘出,陆晋铭被送去了医院,再没有醒过来。

有人来通知她这个消息,她避而不听,当晚她买了张船票回到故乡望城。

陆晋生站在风雪里,望着她说:“有些事情我总得让你知晓。”

他自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那是她十七岁那年喜欢上的玉玲珑。她缠着他给她买来做礼物,他没有应允,可背着她去了珠宝店悄悄买下,珍藏多年。

原本为了巩固势力决心娶庄小姐,却不想那位小姐早已计划好与人私奔,在婚礼前夜给他一封书信,说:“总觉得你的戒指里,没有真心,不如你我给彼此一个退路。”

所以,二少爷找她来代替新娘时,他抱着她进喜堂,每一步都走得情意真切。

原来民间的说法是真的,没有喝到合卺的新人,无法走到天久地长。

握着那枚玉玲珑戒指,她终于捂着脸痛哭出来。

她等到了他的回复,等到了他想要给她的一生一世。

青山覆雪,百里苍茫。她恍惚又看到十四岁那年,陆晋铭冲她笑了笑,叫了她的名字,她心里如地震般被轰隆隆地吹开了一个角。

于是她在纷飞的大雪里一步步走向他,带着余生所有的期待与梦。(作品名:《蔓蔓若何》,作者:归归归归嘘。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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