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童年时期,想生病的动机通常也会开始活跃。一个对爱贪心的小女孩不能跟兄弟姊妹分享父母的情感;她注意到,每当她籍着生病引发他们的焦虑时,他们就会再次慷慨地给她所有的情感。她现在发现一种引诱出父母关爱的方式,只要她有可以制造疾病、任她处置的必需心理素材,她就会利用那个方式。当这样一个小孩长大成为女人,她会发现在童年时期所习惯的所有要求,都因为她和一个不体贴的先生结婚而遭到反对,先生征服她的意志,无情地剥夺她工作的能力,他的情感和他的金钱都不慷慨地给她。在那种状况下,健康不佳会是她维持地位的一种武器。它将获取她所渴求的照顾;它将迫使她先生为她做出金钱上的牺牲,对她表现体贴,这是当她健康时他永远不会做的;如果她复原了,它将驱使他带着挂念对待她,否则将会有复发的威胁。她健康不佳的状态,每一项看起来都是客观和非自愿的——治疗她的那位医师将会为这个事实做见证;因为这个理由,当她成功运用这个童年时期发现的有效方法时,她将不需要觉得有任何意识上的自我斥责。

然而,这类疾病都是意图(intention)的结果。它们是对准特殊个人的规则,而且在那个人离开之后跟着消失。对歇斯底里疾患最赤裸和最常见的观点——正如从未受教育的亲戚和保姆那里所听到的——在某些意义上是正确的。瘫痪和卧床不起的女人,如果大火进入她的房间,她会一跃而起。被宠坏的妻子,如果她的小孩罹患重病,或灾难威胁到家庭四周,她会忘记所有的苦痛。人们以这样的方式论及病患是正确的,只是有一个单独的要点:什么是意识的和什么是潜意识的,他们忽略了这种心理的区别。考虑到孩童时,这是可以容许的:但是考虑到成人时,就不再觉得有容许的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只是意愿问题”的所有断言和所有鼓励,及对病患表达的辱骂,都没有用。首先必须尝试用分析迂回的方式,让病患相信她自己存在着想要生病的意图。

疾病的动机使每一种歇斯底里的治疗都存在着弱点,疾病的动机在争战着。一般而言,这十分真实,也同样适用于精神-分析。命运(destiny)在这个层面上是较轻松的:不需要考虑病患的体质或病源的素材;只要拿掉想生病的动机,病患就暂时地或可能永久地不再生病。如果我们能更常去看病患对我们隐藏的人类趣事,有多少奇迹式痊愈和症状的自动消失,是我们医师在这些歇斯底里的案例中应该记载的。在第一个案例中,某些状态的时期已经过去了;第二个,对某个另外的人的顾念也停止了;第三个,情况被某个外在事件根本地改变——整个疾病一直到当时都还表现出是严重难治的顽疾,却在一次单一的冲击下,很明显自然地消失,但是真的是因为它已经被剥夺了其最有利的动机,这动机之前被加入病患的生命中,成为其使用的方法之一。

支持病患留在疾病中的动机,可能在所有完全病发的案例中找到。但是仍有某些病患的动机是单纯内在的——例如自我惩罚的渴望,也就是忏悔和良心的苛责。比起那些疾病和某些外在目标①的达成有关之案例,这类案例要解决的治疗问题会容易很多。在朵拉的案例中,目标清楚,就是触动她父亲的心以及拆散他和K太太。【①英译注:然而后来,在潜意识渴望自我惩罚的案例中所产生治疗的困难,弗洛伊德采用了非常不同的观点。例如《自我和原我》第五章。】

当父亲轻易地认为湖畔场景是她想象的结果时,没有任何一项她父亲的行动会像这项一样激怒她。只要想到湖畔场景被推测为只是当时奇想的事,她就几乎怒不可遏。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困惑于她对此情节解释的热切否认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自我斥责。怀疑某些事被隐瞒了是合理的,因为一种失去标记的斥责不会有持久的愤怒。另外,我得出结论,朵拉的故事在每一层面都符合事实。一旦她了解K先生的意图,在让他说完必须说的话之前,她就给他一巴掌,并匆忙离开了。离开他以后,对这个男人而言,她的行为似乎是无法理解的,对我们也是如此,因为他长久以来必定收集了无数细小的征候,以确定他对这女孩的情感是安全的。在我们讨论朵拉第二个梦时,我们就会知道这个谜语的答案,也会知道至今我们仍无法发现的自我斥责。

当她持续重复地用一种令人厌烦的腔调抱怨她的父亲,同时她的咳嗽持续时,我被引导着去想,这个症状也许有些意义和她父亲有关。除此之外.至今我所得到对这个症状的解释,远远无法满足我所熟悉的做这类解释所需具备的必要条件。这是根据我所发现且再三籍着经验肯定的一项规则,虽然我尚未大胆地将这项规则设定为一项普遍的原则,一种症状意指一个带着性内容之潜意识幻想的表征(representation)——一种实现(realization),也就是说,它意指一种性的情境。较佳的说法是一种症状的意义,至少有一种是性潜意识幻想的表征。但是,这对此内容的其他意义而言并未设限。任何从事精神-分析工作的人会很快发现,一个症状有一种以上的意义,且同时代表了多种潜意识心智过程。我乐意补充说明,在我的评估中,对产生一个症状而言,单一潜意识过程或潜意识幻想很少是足够的。

很快有一个机会,可以用想象的性情境来诠释朵拉的神经质咳嗽。朵拉再度坚称K太太爱她的父亲,只因为他是“有办法的男人”[ a man of means ]。她表达自己的某些特定细节(在这里我略过,像分析中大部分其他纯粹的技术),让我看到在这句子后面所隐藏的相反含义,也就是说,她的父亲是“没有办法的男人”[ a man without means ]。在性方面而言,这意味着——作为一个男人,她的父亲是没有办法的,是性无能的②。朵拉在她意识的知识中肯定了这个诠释。一方面,她坚持她父亲和K太太的关系是一种常见的婚外情;另一方面,又说她父亲是性无能,换言之,他没有能力进行这类的婚外情,在这点上,我指出了她所陷入的矛盾。她的回答表示,她没有必要承认这个矛盾。她说自己很清楚地知道获得性满足的方式不止一种。(然而再一次,这个知识片段的来源又是无法追查的。)我进一步询问她,她是不是指使用性器官以外的器官来作为性交之用,她肯定地回答“是”。我于是可以往下说,在那种情况下,以她的状況而言,她一定准确地认为那些身体部位处于激发的状态——喉咙和口腔。确定的是,在确认她自己的思想上,她从未听过像这个说法一样这么遥远的;而确实,如果症状的发生完全是可能的,她一定不会完全清楚这个主题。但是这样的结论是无可避免的,她的痉挛咳嗽通常和喉咙间发痒的兴奋刺激有关,她的心思不断地被这两个人的婚外情所占据,她在他们之间想象出一种从口腔获得性满足的场景。在她默默地接受了这个解释后不久,她的咳嗽消失了——这点非常符合我的观点:但是我不希望过分强调这样的发展,因为她的咳嗽之前也常常自动地消失。【②英译注:“Unverm.. (unable) ogent字义上是“无能”,一般用于“不富裕”和“性无能”两方面。】

这个分析的简短片段,可能会使医学的读者——除了被冠以怀疑论者之外——激动得震惊和战栗:在这点上,我准备深入看这两种反应,以便发掘它们是否正当。震惊可能起因于我大胆地向一位年轻女孩——或者,关于这点,向任何性活跃的女人谈论这类细腻和不愉快的主题。无疑地,会引起战栗,可能是因为一位毫无经验的女孩竟然会知道这类的实务,且这些占据了她的想象。在这两个观点上,我建议采取中庸和理性。在这个案例或其他案例中,并没有愤慨的理由。对一个男人而言,对女孩和女人谈论各种性事件,并不会伤害她们,也不会让他怀疑自己,这是有可能的,只要第一,他进行的时候采用一种特定方式;第二,可以使她们相信这是无可避免的。毕竟,在相同的状况下,一位妇产科医师并不会迟疑让她们顺从地露出身体每一个可能的部位。说这类事情最好的方式,是不带感情且直接的;同时这方法会离淫乱最远,虽然在“社会”上,处理同样的主题会是淫乱的,这是女孩和女人同样完全熟悉的。我用技术的名称来称呼身体的器官和历程,如果她不知道它们——我是指这些名称——我会告诉病患这些名称。我称呼一只猫就是一只猫(F’appelle un chat un chat)。我确实听过一些人——医师和门外汉——因治疗方法中发生这类的谈话而传出丑闻,根据他们的观念,他们似乎对这类方法所提供的快感,既羡嫉我,也羡嫉我的病患。我太熟知这些上流阶层的尊严,我不会让自己因为他们而激动。我会避免尝试写一篇讽刺的文章来挖苦他们。但我会提及一件事:一位开始时很难自在地公开性事的病患,在我治疗一段时间之后,通常会令我满意地大声喊叫:“为什么最后,你的治疗远较于X先生的对话更令人尊敬!”

没有人可以从事一位歇斯底里患者的治疗,除非他相信不可能避开提到性主题,或是,除非他准备允许自己被经验说服;正确的态度是:“做蛋卷前要先把蛋打破。”(pour feire une omelette il faut casser des aufs.)病患自己很容易相信;而在疗程中有太多机会这么做。在和他们讨论正常或病态性生活的事实时,医师不需要觉得有任何的良心不安。所要做的是带着一点点谨慎,将潜意识中已知的翻译成意识的意念(ideas);而最后,治疗全面的效果是植根于我们的知识,即情感如果依附于一个潜意识的意念上,会运作得更加强烈,且因为它无法被禁抑,比情感依附于一个意识的意念上,更容易引起伤害。这从未有让一位无经验的女孩堕落的危险。因为如果没有性过程的常识,即使只是在潜意识中的,就不会产生歇斯底里的症状;一旦发生了歇斯底里,就不会再有任何这类“心灵之纯洁天真”的问题,这是父母和教育者使用的名词。就十岁、十二岁或十四岁的孩童们,就男孩和女孩而言,我自己满意于这个陈述的真实性,无疑地,它是可以信赖的。

至于第二种的情绪反应,这就不是直接地反对我,而是反对我的病患——假设我对她的观点是正确的——将她潜意识幻想的性错乱(perverse)本质视为令人战栗的。我想强调说,一位医学者无须沉溺于这类情绪化的谴责。我也顺便一提,一位正在撰写关于性本能偏差的医师,会抓住每个机会,把他个人对这类离经叛道之事的厌恶表达插入内文中,对我而言似乎是多余的。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事实,当我们把自己的品位放置一旁后,希望我们会越来越习惯它。我们必须学习不带愤慨地谈及我们所谓的性错乱——有许多例子,其中性的功能在有关的身体部位和性客体的选择两方面,扩展了它的宽度。当我们将不同种族和不同时代考虑在内时,关于何谓正常性生活的不确定性,应该本身就足以冷却狂热者的热情。我们肯定不该忘记,我们最反感的性错乱,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感官之爱,但是这种性错乱不只被一群人所包容,包括我们有教养的先辈,如希腊人,也确实赋予其重要的社交功能。我们之中每个人的性生活,都扩展了些微程度——现在是这个方向,现在又是那个——超过被设为正常标准的窄线。在这个字的情绪层面,性错乱既不是兽性的,也不是堕落的。它们是生殖细胞的一种发展,这些细胞都被包含在孩童未分化的性癖中,被潜抑或被转向至更高且无性的目标一籍着被“升华”③——注定要提供我们多数文化成就的能量。因此,当任何已经变成(become) —个严重和明显性错乱的人,更正确的说法是,他是余留的(remained)—个,因为他展现了一个被禁抑之发展(inhibited development)的特定阶段。所有的精神官能症患者,都是强烈标志着性错乱倾向的人,此性错乱倾向在其发展过程中被潜抑,变成潜意识。接着,他们的潜意识幻想准确地显示如实记录之性错乱行动(actions)的内容——即使他们从未读过卡夫-艾宾(Krafft-Ebing)的《性的精神病理》,而心思单一的人,会大大地将这类制造性错乱倾向的责任,归因于《性的精神病理》。所以说,精神官能症是性错乱的负面。在精神官能症患者中,他们的性体质,包括在遗传的影响下,与生命中任何干扰正常性特质发展之偶发的影响合并地运作。一道水流遇到河床的障碍物,被阻塞之后,会回流进入早先似乎注定干涸的古老河道。导致歇斯底里症状形成的动机力量(motiveforce),不只是从潜抑的正常性特质中,也从潜意识性错乱的活动中得到精力。④【③英译注:参考弗洛伊德《性学三论》(1905d)第二段。④原注:这些关于性错乱的短评,在Bloch绝佳的书《性特质精神病理病因学今论》出现之前好几年已经写成。也可以参见我今年出版的《性学三论》其中,这段大部分的观点都更加扩充。而下一段,见第二论的第三节]。】

朵拉发型案例(朵拉案例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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