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秦可卿在前面第十三回便已消失,到了第一百十一回,贾母归天,鸳鸯殉主,也是上吊身亡。这时秦可卿又出现了,任务是前来接引鸳鸯,自称她在警幻宫中主管风情月债,“自当为第一情人”。还给鸳鸯上了关于“情”与“性”的生动一课。

扑朔迷离的秦可卿(七亦真亦幻秦可卿)(1)

秦可卿

秦可卿这个人,专家们都考证出她是个乱伦的浪妇,是淫荡的象征。原本《石头记》专有一回《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批书人畸笏叟以老前辈口吻命作者删去。曹公果是删去了,没有了直接描写可卿与公公贾珍乱伦的文字。我亦认为删得好。这样一来,贾府里爬灰和养小叔子的事情,便没有一处赤裸裸的描述了。从艺术性的角度而言,至少有两个好处,一是免了流于肤浅,还增加了读者的相象空间;二是秦可卿这个人物面目变得模糊了,从而也丰富了。因而读着关于她的描写,亦真亦幻,很费猜详。

从现有文字看,秦可卿哪里是个荡妇,人们对她的印象好得不能再好。先是贾母,她老人家眼里,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因他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她婆婆尤氏也是满口好评:“这么个摸样儿,这么个性格儿,只怕‘打着灯笼儿也没处找去’呢!他这为人行事儿,那个亲戚长辈儿不喜欢他?”

扑朔迷离的秦可卿(七亦真亦幻秦可卿)(2)

红颜薄命——秦可卿

秦可卿还真有值得钦佩的地方。她死前托梦给凤姐,那一番交待,只怕贾府中没有一个大老爷们能想得到,说得出。她竟能预感到贾府眼前虽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但瞬间荣华,盛筵必散,应该早为后虑才是。她看出问题所在:“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为避免将来落败之时银钱没有出处,不如趁今日富贵,在祖茔附件多置田产房舍,家塾也设于此,按规定,就是犯法有罪,祭祀产业官府是不能没收的,如同买了保险不用纳税一样。这样一来,“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

可卿提出的一番后虑之策,确为远见卓识。可惜贾府上下,人人都以为荣华不绝,哪曾把这妇人临终之言当回事!后来王熙凤忙不过来,想物色个人来做臂膀,第五十五回她想破了头,贾府男人中竟想不出一个来。说到贾宝玉,她的评价是:“虽有个宝玉,他又不是这里头的货,纵收伏了他,也不中用。”

托梦既毕,凤姐忽听二门上传出四声云板,双数,正是丧音,人报“东府蓉大奶奶没了”。接下来,秦可卿的丧事,场面冠绝一时,可谓备极哀荣。曹雪芹既删除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回,也不知道是他粗心大意,“批阅十载,增删五次”都没有删干净,还是另有醉翁之意,总之全书时不时留下些许蛛丝马迹,让人读来疑窦频生。

秦可卿葬礼之盛大,在中外文学作品中恐怕也是史无前例的。她公公贾珍对请来操办丧事的王熙凤定下了“别存心替我省钱,要好看为上”的调子。棺材板贾珍看了几副,都不满意。还是薛蟠提供的信息,那板料“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声如玉石”,产自铁网山上,用作棺材,万年不坏。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犯了事不曾用,价值千两以上。又因贾蓉只是个监生,算不得个官,又拿一千两银子,为贾蓉捐了一个五品“御前侍卫龙禁尉”的空衔,好让秦可卿有一面“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宜人”的铭旌。总共三百零七个僧道做了七七四十九日法事道场。这四十九天里,“宁国府街上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出殡之日,朝廷亲王国公、各路达官贵人,车马陈设,接连摆了有三四里远。“一时只见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

看到这里,疑问就来了。秦可卿无非贾府一个孙儿媳妇,她本人原是个从养生堂里抱养的孤儿,其父秦邦业出身清寒,官也不大,她如何享受得了这么大的葬礼!

更多的疑问还集中在她公公贾珍身上。一闻可卿死讯,“贾珍哭的泪人一般”。相比之下,可卿的夫君贾蓉倒没见有什么悲伤的表示。可卿治病期间,贾珍的关怀备至,也远比贾蓉来得更体贴更细腻一些。

其实前面第五回,宝玉跟着贾母到宁府赏梅花,便有了一些让人感到是曹公有意的笔墨。宝玉犯了困,秦可卿安排他在自己房中午睡,一个嬷嬷道:“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媳妇房里睡觉的礼呢?”这话让人读来,略为一惊。可卿以宝玉年幼搪塞。宝玉在 她房中看到装饰陈设,也很让人诧异的。先是一股细细的甜香,“宝玉此时便觉眼饧骨软”。男人闻了竟眼饧骨软,是什么香啊?壁上挂的,是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是秦观写的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案上的东西,更有内容,“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全是些春宫香艳之物。贾宝玉这叔叔辈的人物,便在这房中神游了太虚幻境,并在警幻仙子的安排下,梦中同可卿“作起儿女的事来”。这一系列描写,岂不大有所指!

扑朔迷离的秦可卿(七亦真亦幻秦可卿)(3)

金陵十二衩之秦可卿

秦可卿作为金陵十二钗的判词是:“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诗后配画是一座高楼,上有一美人悬梁自尽。据说曹公原来的描写是,秦可卿与公公贾珍乱伦,被丫头瑞珠无意撞见,奸情败露,上吊身亡了。现在的书中仍存在这番描写,“忽又听见秦氏之丫环名唤瑞珠的,见秦氏死了,也触柱而亡。此事更为可罕,合族都称叹。贾珍遂以孙女之礼殡殓之,一并停灵于会芳园之登仙阁。又有小丫环名宝珠的,因秦氏无出,乃愿为义女,请任摔丧驾灵之任。贾珍甚喜,即时传命,从此皆呼宝珠为‘小姑娘’。那宝珠按未嫁之女在灵前哀哀欲绝”。瑞珠当日不只是撞了主子的“好事”,更要命的是知晓了主子的机密。这世上但凡知道主子机密太多的人,其保密的最佳办法就是放进坟墓里。宝珠比瑞珠聪明些,充了义女,得以苟活。

本来秦可卿在前面第十三回便已消失,到了第一百十一回,贾母归天,鸳鸯殉主,也是上吊身亡。这时秦可卿又出现了,任务是前来接引鸳鸯,自称她在警幻宫中主管风情月债,“自当为第一情人”,还给鸳鸯上了关于“情”与“性”的生动一课。

曹公的零星笔墨,埋伏在全书各回,玄机处处,一触即发。前后联系,更觉得焦大的“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确非酒后妄言。贾府里的荒淫糜烂,触目皆是。再想秦可卿有这般脏事的,贾府上下却交口称赞;贾珍一个衣冠禽兽,却是权威依旧。而贾宝玉与林黛玉之间的纯真爱情,丫头司琪与表哥潘又安的一点点私情,却是不能见容。这社会的黑白颠倒,竟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说是两府一切的不肖、淫乱、肮脏、罪孽,始作俑者,皆宁府各位也。

至此读者们又怎么会评说金陵十二衩的秦可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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