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铁生的文字,忍不住去想他悲惨的经历,思考人生以及命运问题。实际上,他的很多文字也在探讨这个问题,同时,悲惨的遭遇也成就了其思考深度。

史铁生21岁双腿瘫痪,30岁时又双肾失灵,可谓命若琴弦。

他在《我的轮椅》一文中写道:

1980年秋天,“肾衰”初发,我问过柏大夫:“敝人刑期尚余几何?,她说:“阁下争取再活十年。”都是玩笑的口吻,但都明白这不是玩笑——问答就此打住,急忙转移了话题,便是证明。

苦闷的时候读史铁生(就读一读史铁生)(1)

命运可否公正

史铁生说:“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由谁去充任那些苦难的角色?又由谁去体现这世间的幸福、骄傲和欢乐?只好听凭偶然,是没有道理好讲的。”我特别认同这样的观点,几十年的生活遭遇,也同样让我感到命运没有道理可讲。

孟子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相信这段话很多人会背,也激励过很多人。但是细想这句话所言并非是事实。因为并没有什么天意,困难成就人是有的,最后天意也只是成就者给苦难带上的光环而已。

古罗马哲学家、悲剧作家塞涅卡相信有天意,认为好人遭受磨难,经历不幸是天意使然,而他们之所以能成为好人,靠的也正是这一天意。不过,塞涅卡的说法恐怕难以服众。

“难道说遭遇流放,贫困潦倒,白发人送黑发人,中年丧偶,当众受辱或者疾病缠身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塞涅卡自问自答,“如果你对这些事情于人有益的说法感到惊讶的话,那么你肯定也会对外科手术和烧灼手术,对了,还有饥渴疗法有时候能把病人的病治好感到惊讶。”我觉得,这二者似乎并无可比性,甚至是一种胡扯。

除了天意的不存在,孟子的假设错误在于炼狱并不能掌握适当原则,困苦可能直接就把人给弄灭火了,或者把人的翅膀给折断了。

史铁生写道:“你必须要明白,在任何有期徒刑(注意:有期)和有一种大病之间,要是你非得做出选择不可的话,你要选择前者,前者!对对,没有商量的余地。”疾病对史铁生的损伤,可谓是让其痛彻骨髓。

作家总是在试图讲道理,就连史官也是如此,你们看《左传》《国语》等,《国语》尤其明显,那里面的人物,大都是话痨,一讲就讲很长一段大道理。只可惜现实生活是不讲道理的,就算有的道理是百分之八九十是能够应验的,但它也只是一种假设而已,不能当真。

所以,莫跟命运较劲,就命运而言,没有公正,又有谁能来主持公正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好的命运来了,你只能去面对,用自己的智慧和毅力去扛。

苦闷的时候读史铁生(就读一读史铁生)(2)

别无选择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写道:“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这话难说没有司马迁的自我安慰成分。如果让成就者重新选择,他们会愿意选择正常生活,还是选择经受艰难困苦的磨练呢?

莫言的童年就是在艰辛中度过的,缺衣少食,又辍学。他经常一个人牵着一头牛在学校门前路过,看到同年龄的孩子在学校里高高兴兴的,他就会倍感孤独迷惘。尽管莫言承认,假如没有这样痛苦的童年经历,他能否成为一个作家都值得怀疑,即便成为作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的作家,写的作品也不会是像现在这样的作品。从某种意义上说,从小辍学,回到自然,对他成为一个作家还是有很大帮助的。但是莫言还是说:“如果让我重新选择的话,我还是选择幸福的童年,而不是孤独饥饿的童年。”

我相信,即便是让司马迁自己再重新选择一下,他也不会选择宫刑和《史记》这条路。

不可否认的是,困难成就了史铁生的文字。

但是,如果用健康的身体和文学成就,这两个选项让他选择的话,我想,他不会选择后者。

王安忆曾写道:倘若史铁生不残疾,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也许是,“章台柳,昭阳燕”,也许是,“五花马,千斤裘”,也许是“左牵黄,右擎苍”……不是说史铁生本性里世俗心重,而是,外部生活总是诱惑多,凭什么,史铁生就必须比其他人更加自律。

作家周国平说:“一个人只要真正领略了平常苦难中的绝望,他就会明白,一切美化苦难的言辞是多么浮夸,一切炫耀苦难的姿态是多么做作。”

人生之困苦,就在于别无选择,倘若,一个人还有别的若干选择的话,那就不太苦了。

苦闷的时候读史铁生(就读一读史铁生)(3)

生病的意义

匈牙利作家马洛伊·山多尔说:生病就是休息。马洛伊·山多尔在《草叶集》一书中写道:在生活无休止的竞争中,多数人只在生病时休息一会儿。生病,用法国诗人的话说,不仅是穷人的旅行,更是穷人的休闲,是冬季的里维埃拉、塔特拉山,或是埃及。为迎合火热的气氛,疾病往往会带来真正的发烧,以便让人稍事休息。胸怀大志或永不满足的人——比如诗人克莱斯特——“不断地辗转于城市之间,就像热病选择床榻”,他们只能在病床上思考真正的欲望和无法实现的激情。

作家就是作家,总是喜欢抒情,就连发烧在他笔下也变得不那么令人生厌了。“疾病往往会带来真正的发烧,以便让人稍事休息”,发烧可不是什么好事,人一发烧就头昏脑涨,连饭都吃不下了。

生病是休息,但是,前提是小病。正如鲁迅所言:“生一点病,的确也是一种福气。不过这里有两个必要条件:一要病是小病,并非什么霍乱吐泻,黑死病,或脑膜炎之类;二要至少手头有一点现款,不至于躺一天,就饿一天。这二者缺一,便是俗人,不足与言生病之雅趣的。”

谈生病,史铁生还是比较有资格的,至少比一般人有资格。

史铁生说:

有一回记者问到我的职业,我说是生病,业余写一点东西。这不是调偑,我这四十八年大约有一半时间用于生病,此病未去彼病又来,成群结队好像都相中我这身体是一处乐园。

人生就像一辆刹不住的车,一路飞奔,健康状况也是每况愈下。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言:

生病也是生活体验之一种,甚或算得一项别开生面的游历。

这游历当然是有风险,但去大河上漂流就安全吗?不同的是,漂流可以事先做些准备,生病通常猝不及防;漂流是自觉的勇猛,生病是被迫的抵抗;漂流,成败都有一份光荣,生病却始终不便夸耀。不过,但凡游历总有酬报:异地他乡增长见识,名山大川陶冶性情,激流险阻锤炼意志,生病的经验是一步步懂得满足。

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咳嗽了,才体会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详。

刚坐上轮椅时,我老想,不能直立行走岂非把人的特点搞丢了?便觉天昏地暗。

等到又生出褥疮,一连数日只能歪七扭八地躺着,才看见端坐的日子其实多么晴朗。后来又患“尿毒症”,经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怀恋起往日时光。

终于醒悟:

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灾难的前面都可能再加一个“更”字。

《小窗幽记》言:“人在病中,百念灰冷。虽有富贵,欲享不可,反羡贫贱而健者。是故人能于无事时常作病想,一切名利之心,自然扫去也。”

诚实之言!我已经历了好多回自己和家人的病痛折磨,自己深有感触。当生了重病之时,就会发觉,除了健康,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其他都可以舍弃。只要有健康的身体,贫穷一点又有何关系,四处碰壁亦无妨。滴水都很难下咽时,看到那些狼吞虎咽地吃着粗茶淡饭者,会艳羡得不得了,即便是那些粗茶淡饭,你平日里是很不愿意吃的。

苦闷的时候读史铁生(就读一读史铁生)(4)

无可奈何

史铁生表示,求神明保佑,可能是人人都会有的心情。“人定胜天”是一句言过其实的鼓励,“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才是实情。生而为人,终难免苦弱无助,你便是多么英勇无敌,多么厚学博闻,多么风流倜傥,世界还是要以其巨大的神秘置你于无知无能的地位。

有一部电影,《恺撒大帝》。恺撒大帝威名远扬,可谓“几百年才出一个”。其中一个情节:他唯一倾心的女人身患重病,百般医药,千般祈告,终归不治。恺撒,这个意志从未遭遇过抗逆的君主,涕泪横流仰面苍天,一声暴喊:“老天哪!把她还给我,恺撒求你了!”那一声喊让人魂惊魄动。他虽然仍不忘记他是恺撒,是帝王,说话一向不打折扣,但他分明是感到了一种比他更强大的力量,他以一生的威严与狂傲去垂首哀求,但是……结果当然简单——剧场灯亮,恺撒时代与电影时代相距千载,英雄美人早都在黑暗的宇宙中灰飞烟灭。

即便是贵为帝王,他有时也是无能为力的。

几乎每个人小时候都是满腔抱负的,可是,等到长大就会发现,我们不断地被挫败,人生的梦想,一而再、再而三地缩水,最后是只剩下望洋兴叹。

史铁生还说:“我也曾这样祈求过神明,在地坛的老墙下,双手合十,满心敬畏(其实是满心功利)。但神明不为所动。”

史铁生说的已是比较含蓄、比较保守了。

史铁生应该是经常求神明保佑的。

当求医问药已尽到最大努力,除了硬挺,别无选择之时,人如不求神明保佑,还能做些什么呢?

顾城说:“人很小,人对人生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很小的时候就有这个感觉。”

此言虽说多少有些颓废,但,又不无道理。

人,总被命运抛掷到无可奈何的境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掌控自己的命运,也是一句大话,有几人能做到,光有奋斗也不行,还得需天公作美。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或是天灾人祸,都就会将所有的人生规划击得粉碎粉碎。

苦闷的时候读史铁生(就读一读史铁生)(5)

困顿了,就读一读史铁生的文字,想想他的苦,或许,我们还可以更坚强一些。

他的文字,也能让人想明白很多人生之困。

苦闷的时候读史铁生(就读一读史铁生)(6)

苦闷的时候读史铁生(就读一读史铁生)(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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