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鹅旅行记精选段落(童趣拾遗之秧鸡鸟)(1)

小时候,我喂养过一次秧鸡。

记得是一年的五月初四中午,老师宣布了明天端午节,学校放假一天半的决定后,我高兴地背着书包离开了村小回家吃午饭。当走回在房屋前面时,看到田埂上杂草丛中,有一只黑绒毛的小鸡仔在叽叽叫着。我感到很奇怪,是哪里的小鸡仔?咋不见鸡母了?我见小鸡仔正扑棱着小翅膀往秧田里扑,便奔过去将其捉住,吓得它不住地嘶叫着。顾不得背后书包拍打我的身体,我两手轻握住小鸡仔飞快跑回家去,人还没进院坝就激动地高声大喊着:

“妈,妈,我捡到了一只小鸡仔。”

母亲正在阶沿上的石磨上推磨着麦面,一边推拉着石磨一边歪过头来,细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小鸡仔,沉着脸说:“啥小鸡仔,是小秧鸡。还不赶快给我放到秧田里去。”

我们这里认为,凡是徒手捉到或捡到野生动物的,因太过于巧妙,一定是不吉利的,今后必定非病即灾。

我仔细看看手中的小鸡仔,它还真不是小鸡仔。跟小鸡仔相比,它嘴壳长,颈项长,脚骭长,身上的黑绒毛颜色也是深一道浅一道。小鸡仔不管是黄毛还是黑毛,颜色是一片的。这不仅没有打击我快乐的心情,反而更加兴奋:我第一次拥有属于个人的野生小动物。便不顾母亲的警告和斥责,也不管今后什么吉利不吉利,下决心一定要把小秧鸡喂养大。我甚至幻想着小秧鸡引来无数的大秧鸡,围在我身边,与我一同玩耍啼鸣。

于是我嘴里模仿着秧鸡的啼叫声,找出一个废旧小竹筐,在里面铺上厚厚的苧麻绒,做成一个软软的小窝,小心翼翼的将小秧鸡放进去,然后学着母亲的样开始给小秧鸡喂食。我不顾母亲的责骂,抓来碎米堆放在它面前,它却不屑一顾,看都不看一眼;我又学母亲喂小鸡仔儿的样子,将它的长嘴壳掰开,灌进一粒碎米。它却不像小鸡仔儿那样,颈项一伸一伸吞咽下去,而是摇着头把米粒甩出来,只管扑棱着绒毛翅膀,嘶哑地叫着。我想不出其他办法来,只好焦虑的守候在小筐边。第二天中午,小秧鸡静静的躺在麻绒窝里停止了鸣叫。我心疼的直流眼泪,也不觉得母亲炸好的麻花有多么香多么好吃。

我喂养小秧鸡以失败告终,使我悒悒不乐了好几天,却又使我对秧鸡更加有了兴趣好感,对秧鸡更加的关注。

秧鸡是夏候鸟,回来不算晚,一般在秧苗青青的暮春时分。

我们巴渝之地的秧鸡有两种,一种是黑毛秧鸡,其大如斑鸠,头小身瘦,嘴壳、颈项、脚骭及前爪均细长,全身毛色褐乌,有深黑色条纹,尤以头部明显。腹部下面的羽色黑白相杂,翅短而少见其飞行。飞行时如母鸡一般,给人以沉重难举的感觉。其步行速度则极快,头低昂不已,从一块秧田里出来,很快翻个田埂,奔进另一块秧田里去。平常也多见于秧田里,或秧田边的灌木草丛竹林里,喜食秧田里的小蛙,蚱蜢,青虫,螺蛳和水里的昆虫。我喂养过的小秧鸡是黑毛秧鸡的后代,那时如果喂给它蚱蜢螺蛳等,不知能不能成活下来?

另一种秧鸡是白胸秧鸡,它比黑毛秧鸡稍大。背翅翎羽茶褐色外,其余如前额,脸,颈,胸,腹,皆是纯白色,占身体的三分之一。尾毛短,尾巴下面的毛为黄褐色,翅膀亦短,也不善飞行。行走时低着头,颈项一伸一缩,金色的脚爪飞快地交替前行,速度极快(秧鸡迁徙时,是走还是飞?契诃夫在小说里说,秧鸡迁徙时在陆地上行走,只有面临湖泊河流才飞过去。若靠步行,千里迢迢,不知要多少时日?究竟是不是这样,我至今不清楚。由此我呼吁一下:我国应出两本书,一本植物志,一本动物志)。秧鸡几乎终身都在秧田里憩息,觅食,孵化。白胸秧鸡为鸟高调,极爱啼鸣,尤其是夜晚,从黄昏到天亮,彻夜不息。

白胸秧鸡发出的声音非同凡响,很是特别,是不能用鸣,啭,唱来表达的,只能用啼,号,嚎,呼,哭,吼来形容。发出的叫声是又高亢,又急促,比鸡公报晓的声音还要高昂嘹亮,能传出数里之外,在我们巴渝之地堪称鸟中第一,罕有匹敌者。白胸秧鸡的吼号声无甚变化,先是委屈不平而响亮的“苦,苦,苦……”之声,随即就是高大悲切的号啼之声:“苦哇(姑恶)一一苦哇(姑恶)一一苦哇(姑恶)一一”一声接一声,一声紧似一声,音大声悲,惨不忍闻,亦称鸟中之冠。我所听闻到的鸟声中,大多是欢乐愉悦的,但也有五种鸟能鸣叫出悲哀凄苦的音调来。秧鸡数第一,饿鸟并列第一,斑鸠第三,阳雀第四,最后是雨雀(鹊鸲)。仲夏雨后的黄肯及夜晚,白胸秧鸡吼叫尤切,声嘶力竭,四周呼应,能吵扰的人心绪愁苦忧伤,无法入睡。

据此,我们这里有个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个苦命的童养媳在婆家起早摸黑的做活,喂鸡喂猪养蚕,还要烧火煮饭,服侍公婆。公婆本来满意,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总得要树树权威,摆摆架子,完全忘了自己当媳妇时受的苦难,对媳妇吹毛求疵,产生了疑邻盗斧心理,便越来越不满意,常常对童养媳是非骂即打。有一天中午,童养媳不小心打烂了一只碗,她害怕遭到公婆的詈骂毒打,便跑出屋来,躲到院前水田里半人高的秧苗下。他想着公婆的凶狠,想着自己悲苦的命运,在恐惧中竟疲乏的睡着了。醒来后已是傍晚,发觉自己变成了一只似乌鸦的鸟,胸前捆着的白围裙变成了白毛。她害怕极了,惊恐的嚎哭起来,一张嘴就是“苦、苦、苦……苦啊(姑恶)一一苦啊(姑恶)一一”

童养媳的生活真的很悲惨(萧红在《呼兰河传》中有形象描写),关于童养媳的传说故事也不少。有一种鸟,暮春以来,常在我房屋侧面山包上油桐树叶丛里啼叫,它的叫声只有一个音节:“饿一一饿一一”一声连着一声,声声是饿,其音也是极其凄楚哀苦,听之惨然。我的母亲是这样讲述的,这鸟名叫饿鸟,是一个童养媳饿死后幻化而成的,变成饿鸟后仍难忘记刻骨铭心的饥饿感,一开口便是“饿一一饿一一”

这种叫声是“饿一一”的鸟长什么样,我不知道。我多次追逐过它,但它警觉性极高,一见有人,老远就飞走了,天空中留下一点黑影。我问老辈人,老辈人说:听了一辈子它的叫声,却从没见过它的身影。

多年后,读到周作人的一篇小品文《姑恶诗话》。看后方知,秧鸡的叫法各地不一,有的叫苦哇鸟,有的叫苦娃子,大多的地方称为姑恶鸟,也有不少的地方喊苦恶鸟,华南叫它田鸡,俄罗斯则又称为田凫(多见于契诃夫小说中)。同布谷鸟一样,其名甚多,皆因啼声而致

有关秧鸡的传说各地皆有,但其内容差别不大。有的地方说是不孝妇所变,有的地方说是妇被姑虐死幻化。但大抵都说是一个儿媳妇死后精灵生成。秧鸡因此不仅早入文献,如史震林《西青散记》载:“姑恶者,野鸟也,色纯黑似鸦而小,长颈短尾,足高,巢水旁密条间。三月末始鸣,鸣常彻夜,烟雨中声尤惨也。诗云:

樊川塘外一溪烟,

姑恶新声最可怜。

客里任他春自去,

阴晴休问落花天。”

更是诗人词客借物咏怀的对象,历代写姑恶鸟的诗不胜其数,恐怕是入诗句最多的鸟了。其主旨大多是不离公婆关系,或斥诉媳妇,或为媳妇叫冤。而范成大《姑恶》诗则对此有所辨析:

姑恶妇所云,

恐是妇偏辞。

姑言妇恶定有之,

妇言姑恶未可知。

姑不恶,

妇不死。

与人作妇亦大难,

已死人言尚如此。

而陆游更是有感于母亲与唐婉事件,竟以姑恶鸟为题材写了十四首诗,可谓是独此一家,空前绝后。现以他的《夜闻姑恶》诗作为本文的结束语。

湖桥东西斜月明,

高城漏鼓传三更。

钓船夜过掠沙际,

蒲苇萧萧姑恶声。

湖桥南北烟雨昏,

两岸人家早闭门。

不知姑恶何所恨,

时时一声能断魂。

骑鹅旅行记精选段落(童趣拾遗之秧鸡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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