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思念王弗,忍不住写下《江城子》,以“明月夜、短松冈”埋下男儿悲凉。

而近代大师王国维,不仅生前为妻子写下传世的《蝶恋花》,还把余生思念付诸《人间词话》,和苏轼一样,把他对妻子的思念成功地流传千古。

王国维的这首《蝶恋花》,意味深沉、蕴藉苍凉,堪称千古来该词牌的压卷之作

其中,“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被称为千古名句,力压纳兰性德的“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以及黄山谷的“心犹未死杯中物,春不能朱镜里颜。”

王国维人生三种境界 朱颜辞镜花辞树(1)

少年夫妻老来伴,别时銮镜,梦里难梳扮

年少聪颖,学识深博,14岁的王国维已被誉为‘海宁四子’

奈何,天不假英才,直到20岁乡试都没过关的王国维深知科考弊端,起意去日本求学。但王父以家丁稀薄为由,令其与莫氏成婚。

莫氏世代经商,家境富裕。莫家小姐早闻王国维之才名,王父托媒人上门提亲,她在园内偷听,被仆人发现惊觉而逃心中却十分欣喜

婚后,沉迷温柔乡的王国维在城中沈家私塾教书,莫氏则在家里悠然打理。日子虽然清贫,但两人琴瑟和合,恩爱非常。

在这段少年慕艾、少女倾城的青春岁月里,王国维几乎没留下任何诗词来纪念那段美好时光。

在爱情和婚姻中,他似乎乐意沉迷蒙昧,不愿醒来。

王国维人生三种境界 朱颜辞镜花辞树(2)

但是,爱情再美,仍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

岳父的接济让自诩大才的王国维脸面无光,而父亲望子成龙的心思也一直没有断绝。2年后,在父亲的押送下,王国维不得不切断儿女情长,远赴上海担任《时务报》的书记

莫氏为他送行,千言万语竟不知如何说起。

碍着王父在侧,悄悄从袖里送给王国维一面她陪嫁时的镜子。其意是让丈夫保重身体,莫要不知返,莫要白了发才还乡

聪慧的王国维自然理解其意,口中满是答应,最后才在父亲的声声催促下,与妻子依依作别。

不过,王国维和莫氏都没想到,这一别,竟是两人从此走上陌路的开端!

而王父也没想到,他这一送,竟给中国文学、哲学、史学送来了一位隔断千古的大宗师!

从此,王国维将开启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王国维人生三种境界 朱颜辞镜花辞树(3)

一遇风雨化龙,从此陌路难逢,伤心常系夜归人

王国维到上海后,开始安心案牍文字。

这一年发生了著名的戊戌变法,六君子遇害,但年轻的热血毕竟还在脉搏里流淌,深感不平的王国维在康有为东渡日本后,也远渡扶桑求学,意图以西学救腐朽之清朝。

次年,因水土不服,王国维从日本返家养病。此时的莫氏虽然已为人母,依旧俏丽可人。

但王国维心忧国家之风雨飘摇,病好后立即启程返回日本,如饥似渴地学习西方的哲学、美学、文学、科学、教育学等先进知识,希望从中找到以文救国的道路

随后的5年里,他学成返国,也都是在南通、南京、北京等地辗转,一心希望以哲学唤醒清廷,以科学、文学教育当代青年。

而莫氏,每次在王国维回来时,只是默默地帮他收拾衣衫行囊,第二天一早又不见了他的踪影。

王国维人生三种境界 朱颜辞镜花辞树(4)

直到1906年,王父因病去世,王国维返乡扶柩,两人才在一起呆了整整8个月。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王国维才惊觉这个深爱的女子,因为思念他、担心他,竟然憔悴到不忍卒睹的地步

想起两人花下相逢的青春年少,想起匆匆回家看到她在绿纱窗下婉然静坐等他的样子,想起他每一次匆匆归来又匆匆离开莫氏无处诉说相思的愁苦......

他才知道,自己竟然辜负了这个深爱自己的女子整整八年的光阴!

于是,心情激荡之下,王国维写下了这首著名的《蝶恋花》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这首词采用了‘总分总’的经典写法,以作者之眼看莫氏之‘零落花如许’,再对比物是人非的‘花底绿窗’,接着以莫氏理解他后的‘一缕新欢’,来道出自己深深的内疚,最后升华为‘英雄白发美人迟暮’的岁月无奈,余韵悠长,又悲壮凄婉!

王国维人生三种境界 朱颜辞镜花辞树(5)

受王国维的引领,莫氏在诗词上也粗通六义。从这首词里,她读到了丈夫内心深沉的思念、自责和内疚之情,便放下了8年的哀怨,原谅了他。

妻子的谅解,让王国维倍觉欣慰,两人终于和好如初。

但是,男儿之志如四流之舟。把志向托付给学术的王国维,毕竟不是莫氏能留住的。

当王国维再次辞别时,莫氏向他索回了当年送他的镜子。王国维以为妻子终于放下了情怀,欣然从行囊中取出仔细存放八年的古镜。

镜光盈然如水,而天地却一片肃杀。

隆冬之季,当王国维回首望向风里鬓发略略凌乱的莫氏,那个把最美好的岁月都给了他的妻子时,他突然有了一种隔世的恍惚!

王国维人生三种境界 朱颜辞镜花辞树(6)

很多人说,《人间词话》是王国维在论人生的三大境界!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此第一境也。 “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此第二境也。 “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可是,为什么每一段都饱含着深深的情意呢?

为什么这三段句子像极了莫氏和他之间的故事呢?

又为什么他竟然用‘大事业’来微讽自己毕生的追求呢?

如果我们认真读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你一定会发现,自莫氏辞世以后,他把所有的温柔缱绻都藏在了这里

融贯中西美学的王国维,在这部书里,极力吹捧后主李煜的末代悲情,十分欣赏纳兰性德的专一深情,对生性风流的姜白石热嘲冷讽,却几乎不碰苏轼。

因为,他的莫氏正是苏翁的王弗啊!

莫道男儿心志广,谁不惜温柔?却道存身天地阔,人间独白头!

莫氏索回了她认为丈夫再也不需要的镜子,把他的身体余温永远留在自己手上、心里,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油尽灯枯,命不久矣!

王国维以为这一次长聚,妻子已经释怀,不再担心他眷恋天地宽阔而不归,不再担心岁月把两人的爱情冲刷得一干二净。

其实,他那里知道,这世上最留不住的不是光阴,而是人心!

所以,当王国维狠心转头踏上征程的那一刻,他当时绝不会知道:这一别后,再也无人送他踏征程,再也无人陪他聊词话,再也没有人像她一样惦记着他,哪怕他远在万里重洋!

王国维人生三种境界 朱颜辞镜花辞树(7)

最恨天人两隔,人世剩我欲如何?潮涨又潮落!

王国维回到北京不足三个月,便得到了妻子病危的消息

披星戴月赶回来的王国维,深深懊悔,日夜不眠守在莫氏身边,期望用深情的陪伴来救赎自己辜负了所有美好时光。可天不遂愿,十天后,莫氏握着他的手,含泪离开了人世。

莫氏去世后,受到沉重打击的王国维每天徘徊在江边,面对潮涨潮落,心中想到的却是从此人间孑然,故园难归的遗弃之悲!

杜鹃千里啼春晚,故园春心断。海门空阔月皑皑,依旧素车白马夜潮来。

山川城郭都非故,恩怨须臾误。人间孤愤最难平,消得几回潮落又潮生?

莫氏,是王国维情感世界的唯一灯塔。

她的去世,让王国维陷入深深的内疚和自责,从此锁紧心门,被亲朋叹称为‘金人’。

王国维本不是菩萨,但莫氏去后,他却像‘菩萨’一样,整日里不言不语,像个‘泥塑的金人’

从此以后,王国维再无其他牵挂,全身心扑在了学术了,终成中国王朝史上的最后一座文化高山!

梁启超称赞王国维:“不独为中国所有,而为全世界之所有之学人。”

王国维的美学、史学和诗词鉴赏成就,打开了近代文学艺术的视野,泽被后世,流芳千年。

王国维人生三种境界 朱颜辞镜花辞树(8)

这世上,哪个人没有过一段真挚的情感呢?

对王国维来说,在和莫氏的十年婚姻里,除了婚后两年尝到了爱情的甜蜜外,他一直都在为自己的理想而拼搏奋斗。以致,直到莫氏濒临离世,他才醒悟自己错失了太多,辜负了太多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会......

如果上天再给王国维一次机会,他会怎么选呢?

对今天的你我来说,如果相爱的两个人不得不天涯相隔,你又会怎么选呢?

请铭记,这人间里还有风流云散的遗憾:“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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