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有座灵岩山,灵岩山下有个渎西村,渎西村有对小夫妻,男的姓张名万春,英俊聪明,女的姓何名梅娘,贤良美丽,小两口恩恩爱爱,方圆几十里个个夸赞,人人羡慕。

十年地下妻民间故事(痴汉等妻民间故事)(1)

张家二老皆已作古,留下良田数亩,宅院一所。门前有溪,宅后有竹,院内盆栽甚多,环境颇雅。 田亩雇人耕种,收益足以保证小康生活,万春每日里不是由美妻作伴在家读书绘画, 就是外出访友会文,日子过得很惬意。难怪万春要说:“只要有梅娘, 我啥也不想了,宰相给我做也不希罕。”

万春说的是真心话,好多人都听他这么说过。有一位朋友姓齐名鸿,生性善谑, 存心与张万春寻开 心,说道:“张兄,你堪称情种、痴汉,但愿嫂子也如你,也不枉了你这天下少见的情痴!”

万春正色道:“这是什么话!”

齐鸿道:“张兄不必动怒,且听小弟分解。倘有人钱财胜你许多,嫂子决不会动心;有人貌胜你许多,嫂子也不会动心。只怕有人比你张兄爱慕嫂子又情之深深,痴到了不要命的地步,事情就难以意料了。”

万春道:“世上哪有这么一个男儿?”

齐鸿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小弟我就是。张兄若不信,半月之后的今宵,月上柳梢之时,你与嫂子到府门前的溪边,小弟让你亲眼目睹她对我如何疼惜。”

万春问:“到时以何为凭?”

齐鸿满有把握地说:“嫂子必伸手挽我。”

古人讲究个“男女授受不亲”,青春异性手手相挽,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都将被视做越规行为。

张万春相信自己的老婆懂得这里头的厉害关系,摇头道:“输的只能是你,只能是你。”

齐鸿道:“输赢此时无法定论,须看嫂子一双玉手是否在我握中。张兄,到那时你可得提醒嫂子千万莫伸手给我。”

转眼半月已过,正是春意浓桃花放的季节,这天吃完晚饭,齐鸿走到张宅门前,脱掉长衫,褪去鞋袜,“扑通”跳入小溪,抱住了小木桥的桥柱,只等张氏夫妇前来。

月儿升起了,张宅大门打开了,小夫妻俩走了出来,看见桥下齐鸿,万春惊讶地问:“贤弟,你这算什么名堂?”

齐鸿道:“张兄, 难道你不知尾生的故事吗? 昔时有个痴情男子名叫尾生,与一女相约在一座桥下会面,女子因故迟到, 尾生为表情爱,坚守信誓不离约会地点半步,偏偏此时河水迅涨,很快便将尾生淹没了,尾生却是至死还抱着桥柱不曾上 岸。今日我也要做个尾生,只因爱慕嫂子久矣!嫂子早已有主,小弟不敢夺兄所爱,只须嫂子援我一手,便是怜我一片痴心,我信足以!”

齐鸿说话间,小溪水已在猛涨, 从他膝盖涨至腰际,又涨至胸口。 原来他算准了这是发“桃花汛”的日子,入夜水涨愈快。照这样涨法,稍一耽搁,他便有 没颈之灾。

张万春急忙说道:“胡闹!胡闹! 贤弟速速上 来, 休再如此荒唐!”

齐鸿道:“我可是一本正经的, 除了嫂子拉我上岸,别人别想劝得动我。”

这时溪水已涨至齐鸿锁骨,梅娘本来给齐鸿一番话搞得面红耳赤,羞不可当,现在也顾不得害臊了,救人要紧,急奔到溪边, 一边挽袖一边说道:“齐相公 谅你必是喝醉酒了,才有此戏言,我拉你一把何妨?”

万春急忙叫道:“娘子不可。”

梅娘一愣,正要问丈夫缘故,齐鸿呼道:“嫂子忍心看我淹死吗? 望嫂子念我太痴,拉我一把!”

梅娘朝桥下一瞥,溪水已涨至齐鸿头颈,她不再犹豫,双臂探出,让齐鸿紧紧抓住,使他借这把力,“哗哗”涉水几步到了岸上。 齐鸿哈哈大笑,拣起地上衣袜,扬长而去。

张万春在一旁气得脸色发青, 梅娘莫名其妙问他因何生气,万春把自己与齐鸿打赌的实情告诉了她。 梅娘听了,心中非常不高兴,觉得丈夫不该瞒哄她。原 来晚饭后,丈夫说等到月儿升起, 夫妻俩出门踏青,赏玩水光月色。 梅娘正是抱着夫妻同乐的心情随万春来到小溪畔的, 不料竟有这么一场恶作剧将她卷了进去!梅娘很想埋怨万春几句,又一转念, 算了,丈夫已经够懊丧的了,若再数落他, 恐怕要恼羞成怒,自己受点委屈,不提了吧!

梅娘甚是通达,一心顾念夫妻关系,谁知万春另有想法,聪明人生出了胡涂念头,恩爱小夫妻从此有了裂痕。

第二天,张万春与文友们碰头,齐鸿得意地说:“张兄,我赢了,你掏钱请客吧。”

万春道:“算不得你赢。圣人有训,嫂溺水,叔援之以乎。 反过来当然也行得通,无碍于男女大防。你比我小两岁, 拙荆是你嫂子,伸手把你从溪中拉起,与‘情爱’ 两字有何关系!”

两人争执起来,旁边有位朋友姓瞿名仲一, 本想介入来相劝,谁知问明情由,眼珠转了转, 竟然笑嘻嘻道,“齐兄的做法的确促狭了些,但张兄倒也不必错把好意当恶意,依在下愚见,齐兄昨夜演的一幕戏,正可提醒张兄守牢篱笆!”

万春问:“此话怎讲?”

翟仲一 道:“嫂子年轻美貌淑静端庄,方圆头挑! 慕她恋她者甚多。张兄你常常外出,害嫂子孤独寂寞,倘若有人乘虚而入,嫂子毕竟青春年少,万一经不住挑逗,怎么办?常言道,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 何况你家 ‘篱笆’内圈着那么一位娇娃!换了我,必定天天厮守 着那样一个娇妻,怎肯离她一步? 我真不懂张兄你外出,怎能放心得下!”

万春听了,低头沉思。 众人一齐起哄,逼他请客,他掏出钱往桌上一放, 说声:“失 陪!”先自走了。

翟仲一望着张万春远去的背影,嘴角便有一丝暖味的笑影浮了上来。

十年地下妻民间故事(痴汉等妻民间故事)(2)

从这一日起,张万春足不出户, 日日夜夜只与梅娘厮守。张万春不再出门,并不等于天下太平,须知人的心思十分奇怪,既已起了疑虑,便会一味地疑神猜鬼,搅得自己没有宁日。开始只担心自己不看牢 “篱笆”,难免会让人“偷”了他的爱妻。

一天, 不知怎的念头一转,从“以后”转到了“以前”,禁不住就揣测自己决定足不出户以前,家中可曾有些不安? 此念一动,大事不好,他首先窥出春香的腰似乎粗了些,不像是个从未亲近过男子的少女了!接着, 又暗中留神妻子,虽未发现任何异常,他的心病却仍丢不掉,难 免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梅娘见了, 以为他在家里憋闷所致,便劝他道:“你是在外散心惯了的人,突然改了习惯,自 是气闷,你还是到外面走走,与朋友雅聚去吧。”

“不不不,我宁愿在家陪伴娘子。”

“哎,官人,你休要如此憋自己。心情不畅,身体会受损的,你只管外出散心,不必厮守着我。”

“这……这……”

“咦?官人这般模样,莫非有什么疑难?”

“哦,这疑难嘛……也未必,我只怕娘子孤单寂寞。”

梅娘噗哧一笑:“官人,我嫁给你二年来,你还是第一遭这样缠绵。你放心去吧,我自会找乐趣的。”说完,伸一手在万春背上轻轻一推。

张万春若再赖在家里,难免会让妻子觉得他太不领情,倒也麻烦,勉强出门去了。

朋友们多日不见他,今日他又露了面,免不了拿他打趣一番,说他被老婆系在了裙角上。

张万春极要面子,分辨道:“无稽之谈!本是我懒得出门,若不是娘子劝我外出走走,现在我又怎会在此听你们乱嚼舌头!”

瞿仲一立刻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说笑到此为止,别伤了和气。喝酒去,喝酒去,我作东,请诸位赏光。”

领着一干人前往木渎镇一座酒楼,点了几个菜,要了几壶酒,吃喝起来。

酒到半酣,翟仲一将张万春拉到一旁, 问:“张 兄,当真是嫂子要你外出的吗? 难道你不觉得蹊跷?”

张万春的心猛地一悬,急迫地问:“有何蹊晓?”

翟仲一道:“你先把详情说说, 我分析给你听。”

张万春昏头晕 脑,竟把梅娘如何劝他外出散心的言语和盘托出。

翟仲一故作大惊状问道:“嫂子当真说过‘自己会找乐趣’的 这句话?糟了!糟了!张兄你欲知就里, 附耳过来。”

瞿仲一掀动三寸不烂之舌,对准张万春耳朵管如此这般吹入一番话去,张万春居然点头答应依计而行。

瞿仲一对张万春说:“嫂子拼命怂恿你外出,大概是嫌你在家碍事。 张兄你今日不妨索性略施小计,摆个迷魂阵,先派人去告诉嫂子,就说你与朋友打算欢 聚一夜,叫家中别为你留门。 你到半夜时分突然回去,嫂子清白与否,便可探个分明。”

张万春本已有了三分醉,头晕乎乎的,怎经得起此番挑唆蛊惑,稀里胡涂就点下了头来。他这儿刚一点头,瞿仲一就招手唤来一名酒保,叫这酒保去渎西村告诉张相公家人,就说张相公今夜不回家了,让家里人谨慎门户,自顾睡觉。

布置完毕,瞿仲一拉着张万春复又入席,和朋友们豁拳行令,觥筹交错,不觉一个时辰过去。张万春心事重重,注意力集中不起来,输多胜少,罚喝酒的次数自然也就多了。

瞿仲一看看夜已逾半,那张万春也给灌得差不多了,便站出来做好人,架了张万春离开酒楼,嘴里说得十分动听:“张兄,酒多伤身,改日再饮吧,我送你回去。”

张万春脚步踉跄,被瞿仲一挟着 出了镇子,行至半途,瞿仲一把他撂下,说:“张兄,此地离府上仅二里许,你独自回家吧, 我怕嫂子真有点那个,给外人撞见更无地自容,我还是回避为好。”说完,转向左边一条小路,转眼间就隐没在浓黑的夜 色中。

这可苦了张万春,八、九分醉的身子疲软无力,一个劲儿欲往下瘫,因瞿仲一临走几句话煽旺了他的嫉火,他不能不赶回去看个水落石出,便强撑着歪歪斜斜往前行,好不容易才摸上家门前的小溪桥。张万春倚着桥栏刚想喘口气,忽然看见自家院墙上一条黑影窜了下来,万春大喝一声,冲上前去,伸手就抓,那人却 一哈腰,从万春肋下钻过逃走, 头上一顶帽子被万春手臂碰落下来。张万春追了几步,怎么会追得上? 猛然记起那人有样东西掉落下来,张万春趴在地上摸了一阵,摸着了那顶帽子,捧在手中细细端详。虽说无星无月漆黑黑的,但帽子轮廓依稀尚可分辨,竟是男子所用的一项方巾!也就是说,越墙而逃的是个汉子。

张万春心底猛地窜起一股怒火,他捏紧双拳,扑到门前,把那扇紧闭的院门擂鼓似的狠命摇响,嘴里吼叫:“开门来!贱人!快快开门来!”

宅内一盏烛火闪动,睡眼惺松的何梅娘, 手拿蜡烛,一手掩衣襟,慌慌张张从房里跑到院中,给丈大开门。

十年地下妻民间故事(痴汉等妻民间故事)(3)

张万春见妻子衣衫不整,云鬓纷乱,不禁更添几分疑心,恶狠狠喝问道:“你为何如此惊惶?怎会这般形容?”

梅娘被他问得膛目结舌,征征地瞅着他,半响才说:“官人,你不是派酒保来讲今夜不回来了吗?深更半夜突然回来,又是擂门又是吼叫,把我从甜睡中吓醒过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急着开门看个究觉,你说我该是个什么神色,什么形容?”

万春被妻子问得哑口无言,正尴尬时,看见春香揉着两眼从下房走了出来,便将一腔邪火发泄到这个小丫环头上,跑过去就踹了她两脚,骂道:“小贱人!你睡得好痛快!气死我啦!”

春香年岁尚小,平日里主人待她宽厚,念她白天忙碌,入夜便让她休息,她无忧无虑放倒身子就入梦乡,今夜也给擂门声从梦中惊醒,因听见上房已有脚步声奔院中去,心想既然主母去开门了,自己乐得赖在被窝里,后来听见两夫妻争执,她才起身准备相劝,谁知平白无故挨主人两脚,难免冤屈,呜呜哭了起来。

春香的哭声,火上添油,令张万春恶怒更盛,举脚又向小丫环踢去,狠狠骂道:“难道打不得你?你这小贱人干的好事,我非但打你,还要卖你!明日就叫蝶婆来把你卖了!”

春香吓得不敢再哭,“扑通”双膝跪地,对着主人家两口子磕头。

梅娘看不下去,命春香起来,回下房去睡觉,关门插门,别理会男主人。吩附完毕,她转身就回上房去了。梅娘一向温柔,但她是个有主见的人,惹火了她也不好办。万春知道她的脾性,怕她把上房的门也插紧了,自己在院里晾到天明,好没滋味。他赶快尾随妻子走进房间,无形中威风已挫了半截,也想就此落篷,但一眼瞥见手中那顶方巾,心头嫉火又直窜天灵盖,扯脖子嚷道:“你不让我卖那小贱人,你把我张家清白门风置于何地?”

梅娘心酸地说:“官人,你今日必是酒喝多了,才会有这些荒谬之言。你看你还像读过诗书的人吗?你好不害羞耻!”

万春道:“我是害羞,替你们主婢两个出羞!”

梅娘道:“官人,你越说越离奇了。有话明日再讲,时光太晚了,你歇息吧。”

说着过来要扶他上床,张万春却一把推开她,酸溜溜道:“休把龌龊沾了我身!”

梅娘惊骇地问:“官人!你怎么可以如此作践我?”

万春冷笑道:“我有铁证!”说着,“啪“的一声,把那顶方巾巾亮在了梅娘面前。

梅娘从这一顶男人的帽子上,醒悟到丈夫大发雷霆的缘故,心头顿时充满了辛酸、屈辱、失望和气忿。丈夫的醋坛子打翻,好没来由!她梅娘是怎样一个人,万春应当最清楚,怎能如此乱猜疑,竟把她当做了轻薄淫荡的角色,夫妻之间连这点儿尊重、信任也谈不上,还有什么意思!

张万春见妻子呆呆地望着那方巾,脸色变白,身体打颤,以为击中了她的要害,冷笑道:“铁证如山,你还能抵赖吗?原本我还不一定指实你,希望干这种没廉耻勾当的是春香,现在你的神色等于招供了,我来问你:奸夫是谁?你们怎么勾塔上的?暗渡陈仓已是第几回了?讲!”

梅娘眼眶中饱噙泪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问,“就凭一顶方巾,能说明什么?你还有证据吗?索性一并拿出来。”

“我亲眼所见,有人从院中越墙而出,这方巾就是他头上落下的,还要什么其它证据!”

“越墙而出之人,也许是个小偷,你为何单往奸情上想?”

“我今日专为捉奸,岂肯视那人只是个窃贼!”

“愿闻其详!”

“好!我就把如何摆的迷魂阵,统统告诉你,让你心服口服,写个供状给我,日后你若不思悔改,我休了你,你也无法强词夺理、抵赖干净!”

接着,他就将准备捉奸的全过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最后又狠狠说道:“明日非卖春香不可!这小贱人必定装聋作哑,替你打掩护提供方便,不严惩怎还了得!我顾及声誉,今日之事暂不张扬,只要你从此收心,与奸夫断绝往来,我看在两年恩爱份上,宽恕了你,但那小贱人不可再留!你若执意留她,便是还要她做个‘马泊六’,你淫心未死。如此,你就怪不得为夫我不给你悔过机会了。你自己思量着办吧!”

丈夫竟然故意设圈套捉她的“奸”,这……太残酷了!梅娘的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但她还抱一线希望,她不相信万春是那么一个阴刁之人,故而又问:“官人,你设下这计谋,是受人调唆的吧?”

万春死要面子,答道:“我堂堂七尺男子汉,又不是三岁孩童,谁唆使得了我?是我一人想出的锦囊妙计!”

梅娘的心如同坠入冰窟,凉透了、冻僵了。泪水决堤般哗晔淌了下来。她一句也未分辩,只是无声地哭着、哭着。张万春却以为妻子表现的是悔恨,他心里似乎舒服了些,加上发泄过后倦意上来,酒力泛滥,只想睡,便和衣倒在床上,即刻鼾声大作。

张万春一觉醒来,睁眼一看,天光大亮,房中不见梅娘。他不免诧异,往常梅娘总是坐在床前或刺绣或读书,等他醒来,侍奉羹汤,今日怎么搞的,跑哪儿去了?万春呼了几声,也无回音, 心中益发觉得不可思议。懒洋洋披衣下床,发现窗前桌上, 一顶方巾赫然摆放着,方巾下压有一张字条。

万春拿起字条来看,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只见字条上写着:

“万春吾夫,妾一生无所求, 唯知我怜我疼我惜我一郎君!自与你结为连理,总以为愿已足矣,孰料你无端起疑,令我伤心太甚! 我携春香‘归 宁’去也,待你把这方巾来历追查清楚,还我一个清白,你再来接我回家。”

张万春本已不记得昨夜醉中言行, 经此字条提醒,才依稀回想起自己说过一些很不堪的话语,不禁脸上有点热烘烘,也为自己昨夜的粗鄙而惭愧。如今 梅娘一气之下,携带婢女连夜出走,此时大约正在雇的船上横渡太湖,朝着吴江娘家而去。万春有心也雇一条船追赶上去,把妻子从半道上拉回家来,算算时 间恐怕赶不上了,倘若一直追至岳父府上,岳父询问,叫他如何回答呢?

现在万春已不在酒醉状态,头脑清醒多了,他自己也想到单凭一条人影一顶帽子便斩钉截铁说妻子偷情,实在过于轻率! 现在连他自己也没把握了,怎么经得起岳父驳问,他若送上门去,岂不是讨一顿训斥吗? 万春不想去自讨无趣,只好把追赶妻子的念头搁在一边。

从此,张万春独自一人守着宅院过日子,冷冷清清。往日家中何等温馨,都是因有个娇妻在,如今出门一把锁,回家一盏火, 无人问暖嘘寒,无人端饭端水,好不凄凉!尤其到了夜晚,难以入眠,长吁短叹,潸然泪下,心头着实后悔。

一天,瞿仲一突然来到张家, 寒暄几句过后,眼珠一转,问:“张兄,往日有客来,总是嫂子或春香小丫头做菜的,今日怎么你亲自动手?嫂子为何避而不见,厌烦朋友上门看望你?”

张万春搪塞道:“拙荆带小丫头走亲戚去了,瞿兄别多心。”

瞿仲一嘻嘻笑道:“如此说来, 张兄一人在家正嫌无聊,我来领你去个地方,保你不再寂寞,不必为思念嫂子而嫌夜长。”

张万春正中下怀,跟了瞿仲一就走。瞿仲一将万春带到一处赌窟,万春并不喜赌,返身欲跑,给瞿仲一一把拖住,道:“又不是要你当真赌钱,只让你有个消遣罢了。这玩意儿玩起来,身心俱入,你还有什么空闲去为其它事发愁?”

万春还在犹豫,众赌徒起哄道:“小来来,小来来,一局三两文钱,又不要你大元宝成堆押,张大少,难道你连儿一文钱也输不起?”

万春经此一激,心想一定不玩,日后岂不被人讥笑?于是便在牌桌前坐定,瞿仲一立在椅背后指点。万春聪明之人,两圈轮过,便已基本上学会了打法。

瞿仲一与几个赌徒早已串通好,今日并不打算得万春钱财,只要他上瘾。赌徒们掌握分寸,牌桌上输输赢赢,万春从下午玩到半夜,仅输掉一吊小钱。回到家中,精疲力尽,倒头便睡,睡得好香,自梅娘出走,他还是第一夜香甜入梦。

翌日醒来,回味昨天玩牌的刺激,忍不住又想玩味那么一种兴奋。

瞿仲一自此充当了勾魂鬼,天天来邀万春去赌。一日日飞快过去,万春已离不开牌桌,瞿仲一不失时机,又借助酒神,派人买来酒菜,在赌窟中吃了赌,赌了吃,通宵达旦,令万春乐不思蜀,连家也不回了。

瞿仲一等这火候一到,趁万春酒后胡涂,醉眼看牌,便将帐单递将过去,说道反正输赢不大,现金结算甚麻烦,费时费工夫,端的繁琐,不如统记在帐上。到时一并结清,岂不省事?张万春既已把翟某当做知己,怎会怀疑他弄花招,看也不看,只管在帐单上签字画押,两眼始终盯着手中的牌,耳畔听得瞿某报输赢数目,多则几串,少则几文,根本不当回事。

终于到了这一天,瞿仲一笑脸消失,凶相毕露,把一叠帐单摔在张万春面前,要他还帐。张万春看完账单,魂飞魄散,原来一张张帐单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某日借瞿仲一金若干,以宅院一座抵押;某日借瞿仲一银若干,以田产若干亩作抵;某日借瞿仲一钱若干,无力偿还甘愿典妻!这一叠账单皆有他张万春亲笔签名且画有十字画押,谁能否认?

“你、你、你……”万春抖抖索索指着瞿仲一,却找不出话来说。

瞿仲一阴沉着脸道:“这是你自找的!你休怨别人,该怨自己。既然你把家产老婆双手奉送与我,我岂有不受之理?世上哪有这种傻瓜!”

万春道:“我要到官府告状!”

瞿仲一道:“你去呀,去告我呀,可要我代你拟一张状子,状子写道:状告瞿仲一伙同赌友巧做手脚,骗取字押,谋人之财夺人之妻。倘官府准了此状,哎哟!翟某我少不得挨板子打屁股,肩杠枷锁充军发配。只可惜你没有证人,官府怎会信你一面之词?”

几个赌徒齐声附和:“正是,正是。瞿大爷你一再相劝姓张的少借些,他苦苦哀求,作揖磕头,你情面难却才答应的。姓张的一心想翻本,一借再借,只怪他运气太坏,一输再输,最后连老婆也典掉了,成了个再无东西可抵押之人,龟孙子还肯借钱给这种角色。瞿大爷你不肯再借赌本给姓张的,他就诬赖你骗了他的字押。我们弟兄几个到大堂见官,死活都是这话。”

万春知道对簿公堂自己沾不了光,对方既有账单又有几个证人,官府断案自然偏袒他们。 看来家产娇妻是保不住了。万春心里一急,愤恨交逼,喉咙一 痒,喷出一口热血,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待他悠悠苏醒,睁眼环顾,赌窟人已走空,只剩他一个像条被遗弃的狗趴在脏地上。万春挣扎爬起,摇摇晃晃走回家去。瞿仲一和一伙狐群狗党,趁张万春晕死时搜到钥匙,抢先占了宅院, 此刻正在宅前小溪桥头等他来到。

万春行至桥头,被几个腰圆膀粗的家伙挡住,瞿仲一指指脚边一床被絮一只瓦钵,吆喝道:“喂!瞿某我可怜你,赏你这两样东西,免你夜间受冻,白昼缺个讨饭家伙。你得知恩感恩, 休来寻事惹非,否则,有你好看!去吧,村头土地庙尚可供你 栖身,有个破檐挡雨,你也该知足了。”

张万春大叫一声:“贼胚! 我与你拼了!”一头向瞿仲一撞去,却被那几个大汉揪住,拳脚相加,揍了他个遍体鳞伤,倒地呻吟不止。

瞿仲一得意洋洋,领着帮凶们折回宅院,关上大门,不管张万春死活。张万春忍着伤痛,爬至村头,钻进颓废了的土地庙,涕泪 交流,后悔不迭。想想自己无力夺回田产房屋,更对不起梅娘娇妻,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世上? 他把心一横,解下腰带,在梁上挽个结,打算自尽。

正在这生死关头,外面闯进一个人来,抱住万春,说道:“张兄!切莫钻牛角尖!容小弟设法,帮你一把。”

原来是齐鸿闻讯赶来,及时阻止了张万春走上绝路。齐鸿寻思, 张家之祸与自己当初寻那个开心也有些关系,心内颇有疚意,故而挺身而出,准备帮张万春对付瞿仲一,尤其不能让梅娘落入这可恶小人之 手,遭他玷污。

三天过后,一艘画舫,吹吹打打,横渡太湖,从吴江将何梅娘载来苏州灵岩山下,停靠渎西村码头。一顶花轿抬了梅娘下船,一路丝竹鸣,炮仗震耳,过小溪木桥,进了宅院。

宅院到处张灯结彩,厅上更是红烛高照,瞿伸一浑身上下簇簇新,眉开眼笑等做新郎官。他觊觎梅娘已久,如今诡计得逞, 何等的得意!前天他拿着张万春典妻的借据前往吴江,原以为 梅娘定会坚拒,寻死觅活,无论如何不会同意,那么他就要来硬的,叫随他同去的一伙狐朋狗友强抢梅娘回来。谁知梅娘看了丈夫签字画押的借据,既不哭也 不闹,只叹息一声,表示认命, 但提出一个条件,要求瞿仲一象象样样娶她。瞿仲一见她如此爽快,满心高兴,答应了条件,留两个帮凶看住梅娘,自己提前 一天赶回渎西村,将掠夺来的张宅布置一番,只等今夜享用那娇娃。

十年地下妻民间故事(痴汉等妻民间故事)(4)

现在花轿已在厅前歇下,瞿仲一猴急地踏上前去掀轿帘,贺客中闪出齐鸿,递上一碗酒,说:“瞿兄,你喜得昏了头,连祖宗规矩也忘了,不喝掀帘酒,怎可造次?”

瞿仲一接过酒碗,咕咚咕咚一口 干掉,把空碗往齐鸿手中一塞, 喜孜孜便把轿帘掀起。这轿帘不掀不打紧,一掀起来,吓得他双腿弹琵琶,全身如筛糠,舌头打了结,两眼发直。

只见梅娘歪靠轿帮,一动不动,盖巾已滑落下来, 露出一张脸庞像死人一样惨白,齐鸿抢步上前推开瞿仲一,伸 个食指试梅娘鼻息,惊呼道:“大事不好! 梅娘已经气绝!想必被迫改嫁,故而途中吞了毒药,怨愤而亡! 这是人命官司的干系,不愿卷入者快走, 让瞿某自去见官!”

众贺客顿时一哄而散,瞿仲一的狐朋狗友也一齐脚底抹油,转眼无影无踪。 瞿仲一也想溜到别处去避避风头,不料头重脚轻,一阵晕眩,扑地便倒,失去了知觉。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一座大殿,几点星光从外面漏入,阴森森的。

正诧异间,忽听上首一声断喝: “呔!瞿仲一,此乃阎罗宝殿,你放明白些! 倘要半点滑头,打下十八层地狱,你怕与不怕?”

又听见两厢发出阵阵堂威:“呜 ——阎罗天子升堂喽!”听得瞿仲一头皮发麻,惊战不已。

他偷偷抬头窥望,隐隐绰绰,上 首坐的想必就是阎王爷,旁边立的大概是判官,两厢排立的牛头马面、夜叉鬼卒,狰狞可怖, 手中钢叉咣琅琅响,铁链嚓琅琅抖,更添了几分阴司的森严。瞿 仲一这才相信自己已死,魂灵给勾到冥界见官了。

“带原告张氏!”判官拉长声音一声唤,殿外立即响起凄厉的呼号: “冤一一枉一一啊!”

随着呼号,一个白衣女子飘进殿门,正是何梅娘。

瞿仲一肝胆俱裂,毛骨悚然,匍伏在地,不敢仰视。

只听得判官说:“禀 王爷,此乃新亡女鬼张氏是也,已登录在册,并非狐魂野鬼,本殿可以受理。”

阎王便问:“张氏,你有何冤屈?状告哪个?”

梅娘道: “专告恶贼瞿仲一!”

判官道:“瞿某魂灵,已由勾魂牌勾来,张氏你与他当面对 质。”

梅娘道:“他挑拨离间,布阱设局,坑害我夫,吞产夺妇。”

阎王问:“瞿仲一可有辩?”

瞿仲一嗫嚅不能言。

阎王道:“取阴阳宝镜来!”

便有一名见吏到殿堂后面打个转,取了一面大镜来,对梅娘照照,又对瞿仲一照照,大声道;“禀王爷,女鬼所述,确有其事,男鬼口虽不言,心已无法抵赖。”

阎王把惊堂木一拍, 厉 声道:“瞿仲一,还不从实招来? 若有半句虚言,地狱酷刑种种够你消受!倘能知罪实招,尚可从轻发落,送你往轮回司投生,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何去何从,马上选择。”

瞿仲一赶紧说:“小鬼愿招,决不隐瞒。”

瞿仲一急急忙忙把所做坏事统统倒出,怎样怂恿万春因嫉捉奸,自己怎样从小路进至张家宅院,换顶方巾爬上院墙等侯万春归来,演了一出“奸夫鼠窜”的戏,又怎样串通狐朋狗友谋得那一叠账单债据,整个过程,全部细节,无一遗漏。

判官唤一声:“拿记录来,让这厮画押。”

殿后闪出一人,捧出墨迹未干的几页笔录,鬼吏接过,连一支笔一同递给瞿仲一,他借着星光签了名画了十字。

鬼吏收回笔录,瞿仲一乞求道:“王爷,小鬼已招认并签押,望王爷发落我往轮回司去。”

他话音刚落,殿上响起一片哄笑声,事先预备的几盏灯点亮了,阎王、判官、鬼卒等辈均把头套卸去,瞿仲一顿时认出这些人俱是戏班子里的,自己置身之处也不是什么阎罗殿,而是灵岩山和尚庙。

瞿仲一叫道:“苦也!”

梅娘在旁冷笑道:“恶贼!你过去惯会勾人上当,今日你也尝尝上当的滋味!”

又有一人笑道:“这是他自作自受!”说这话之人乃是齐鸿,方才在殿后记录瞿仲一供词的也是他。

原来这“阴司审讯”乃齐鸿一手策划。他在土地堂救下张万春后,找了几位正直的朋友商量,连夜分头行动,有的奔赴吴江,有的去苏州城里找戏班子,有的上灵岩山找和尚求助,有的在乡亲间觅愿帮忙的人。人们对瞿仲一的卑劣行径十分痛恨,都肯出力。齐鸿家祖传郎中,有些秘方,此时大派用场,梅娘在花轿里服的“佯死养息丸”,瞿仲一掀轿帘前喝的酒里掺的“蒙汗药”,都是他从家里偷出来的。瞿仲一被药麻翻,便给几位老乡用牛车搬运上山,抛入了混充阎王殿的庙中,醒来果然中计,把罪恶吐露出来,并在笔录上签字画押,赖也赖不掉。

众人把瞿仲一扭送衙门, 齐鸿将笔录交给早已在此等候的张万春,由万春击鼓鸣冤,出首告状,齐鸿等人俱为见证,官府见事实俱在,判瞿仲一杖三十, 刺配八百里。这惩罚,倒也应了瞿仲一那日当笑话讲的估计。

故事到此告一段落的话,人们会认为,恶贼受到应有的惩罚, 张家产业如数收回,万春经此风波接受了教训,对梅娘铭心镂骨的感激,珍爱之情更甚于往昔, 梅娘应该是高高兴兴、欢天喜地与丈夫携手归宅,举案齐眉,白头皆老的了。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梅娘个性独特,对万春虽肯原谅,却不管万春怎么求,亲友怎么劝,仍旧决然雇了一叶小舟,再次横渡太湖,回吴江娘家去了。

后来张万春多次央人前往吴江说情,梅娘不胜其烦,竟带了春香丫环,不知隐居到了何 处。张万春仍不死心,天天爬上灵岩山, 朝着南面眺望,总盼有朝一日或许有一条船泛湖而来, 送回他的娇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有一天, 万春上山后没再下山,等到人们上去寻找,只见万春天天伫立眺望太湖的地点,已无这个活人,却多了一块人形石,此石形状,与万春相似。人们都说这石就是万春所化,于是称之为“痴汉等老婆”石。

“痴汉等老婆”如今还耸立在灵岩山上,成了灵岩山的一个景点。据附近村民说,每当农历八月十五, 家家吃团圆饭之夜,“痴汉等老婆”便会发出叹气声,并喁喁呐呐仿佛在喃喃自语, 这是它在讲述许多许多年 之前发生的那个千古悔恨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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