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中君子花中魁

相遇的时候,他们一个是军人,一个是伶人。在心理层面上有依靠和救赎,英雄救美的情节很老套,在那个动荡的环境里,夏之时无疑给了董竹君莫大的安全感。虽然结局不尽如人意,但他们爱过,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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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时与董竹君

1.竹中君子花中魁

第一次见到夏之时是在上海的林之堂。

林之堂名义上是京剧班,实际上是兼陪客人的“清青楼”。所谓“清青楼”就是艺伎馆,卖艺不卖身的伶人加妓人。里面二十几位姐妹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白天唱戏,晚上灯红酒绿。

董竹君的母亲是靠做家佣,贴补家用。一家人的生活主要靠父亲拉三轮车维持。父亲病后,生活无以为继。万般无奈之下,自小喜欢京剧的董竹君擅自做主,签了三年的卖身契。等母亲知道时已经无法反悔了。

“丫头啊,让你受苦了。这世道,不让人活啊。”父母都哭成了泪人,董竹君没有哭。她只是默默地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对了,以后,我叫杨兰春。”

杨兰春在清青楼被奉为“花魁”,很得客人欢心。董竹君将所有收入悉数交给母亲,交待除了父亲的药费和生活开支,剩下的都攒着,过了这三年,她要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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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竹君

武昌起义之后,保路运动又大张旗鼓地展开。重庆独立了,整个四川都在打仗。那一年,董竹君13岁的生日还没过。

她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是一块红缎子,想做一件旗袍。那是一个小姑娘对即将成年的向往。

那时候,成、渝两军化干戈为玉帛,夏之时任征讨镇抚府总长,相当于成渝两军的副统帅,正是一个男人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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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时

这一天他来到清青楼听戏,早就听说杨兰春的嗓子赛黄茑。他路过回廊往戏院子走的时候,回身向低着头刺绣的杨兰春看了一眼。已经穿好了行头等候上场的杨兰春,正专心绣她的旗袍。

戏开场了,杨兰春一句“苏堤上杨柳丝儿把船轻挽,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就已经夺了一个男人的心。这是初相遇。

夏之时说:“改叫董竹君吧,竹中君子花中魁。青竹一竿,当得起你的韧性。”

三个月后,那个参加过反袁、护法,追随孙中山四处奔波的川军都督,在二次革命失败后不得不暂避日本。临走时,夏之时提出带董竹君一起走。

董竹君提出两个要求:

一是到了日本要送她去读书,

二是回来之后两人要正式结婚。

夏之时都答应了。

董竹君在别人的帮助下逃到了夏之时的住处。

脱掉了戏装,再不用演谁了,这一次,董竹君要做回自己。

1914年的夏天,婚礼在上海举行。观礼的人寥寥无几。随后二人一起远渡日本。

在日本,夏之时依照约定送董竹君去了东京女子师范学校读书。

这个期间,夏之时因公回国。临行前,他把随身的佩枪放到桌上,那支枪,冰冷而安静,在阳光下闪着森冷的光。

这是给董竹君自卫用的,也是给她的警示,如果有负于他,这个也可以用来自行了断。

有时候会觉得感情非常脆弱,要如何才能完全地信任一个人,就算是对自己爱的人,其实也很难做到。

2.锦江公学

董竹君结束学业回来的时候,夏之时已经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倜傥男子。

他被当年的老首长和老部下连续出卖了几次,从四川都督直落为连长,又从营副的位置上升任护法川军总司令,两个月后再跌为马夫。乱世里,各派争权夺利,革命无非是各自获得利益的借口,用革命粉刷得富丽堂皇。

夏之时无法承受过山车般起落的仕途变化,他厌倦了军阀混战,只想妻贤子孝,一杯淡酒几局棋。随着这种厌倦而来的还有消沉,他迷上了麻将和鸦片。

他经常回忆自己当年如何威风八面地打响了龙泉驿起义的第一枪,如何成立川南革命政权,如何清算“成都血案”的罪魁祸首田征葵,讨袁失败后又怎样乔装打扮远赴日本,怎样被人从背后下刀子使绊子摔得鼻青脸肿。半辈子传奇只能换得如今的一声叹息。他常唱一句“从此江湖征战远,只闻舍里诵经声。”他不信佛,他只信善有善报,但是,说好的恶报呢?那些施恶之人正意气风发、扶摇直上。

董竹君开了家袜厂,夏家虽然富裕,也架不住坐吃山空。当年有小孟尝之称的夏之时出手阔绰,麻将鸦片的开销又极大。疲于生计的董竹君只要提起戒鸦片,曾经温文尔雅的丈夫就会怒目相向,把鸦片枪远远地摔过来。

夏之时的鸦片枪是青玉烟管琥珀烟嘴的,一摔下去,满地缤纷。摔碎了再从柜子里摸出一模一样的另一支,然后让人再按原样打一支放到柜子里。

董竹君的袜厂倒闭了,隔壁的锦江公学也正青黄不接。夏之时说,接了公学吧,我也不能天天与麻将鸦片为伍。

董竹君似乎看到一线希望,丈夫曾经贵为川军第一人,毕竟还是胸怀天下的。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夏校长登台讲话,第一句就是,“鸦片是个好东西嘛。”在台下忙前忙后的董竹君心里一怔,似乎又一杆鸦片枪摔在自己面前,她彻底失望了。

夏之时回到家的时候,董竹君已经收拾了几件衣服,悄悄地走了。四个女儿从此没了父亲,而上海滩,多了一个让她们敬佩,赤手空拳打天下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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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锦江饭店

1935年春,董竹君经黄金荣代笔,与已是四川法王寺佛学院院董的夏之时正式离婚。离婚协议书上,夏之时说,我一直不信佛,没有信仰的人是可怕的,经常会犯错,包括我前四十年的所谓革命。现在我一心向佛了,青史之间,该怎样写我?

董竹君在电话里听黄金荣念完了协议书,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签字吧,如果他的佛学院需要钱,尽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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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董竹君

那时候,董竹君已经名动上海滩。她名下不仅有锦江川菜馆饮食连锁的四家分店,还有锦江烤鸭店和锦江饭店。忙里偷闲,她会一个人躲在锦江茶室的偏座里,开小灯,沏清茶,面向外滩上来来往往的船影默默地看一整个下午。

她的心没有离开四川,她名下的所有店名,都有“锦江”二字。在四川成都东门外有座望江楼,曾是唐代女校书薛涛栖身之地。而成都又称锦城。盛产锦缎,传说丝绸锦缎在锦江洗涤后特别漂亮。董竹君以“锦江”命名,自有她的深意。有对未来的展望,也有对自己身世的自怜吧,薛涛和她都曾是青楼沦落人,自然也有惺惺相惜之意。

《大公报》曾经大篇幅报道过锦江饭店,“锦江的地处,并不宽敞也不富丽堂皇,但餐室安排得曲折高低有致。使得各个屋子都不同,新奇而又有变化,使人每次走到这里,不感到枯寂无味,而觉得目悦神怡有无限莫名的快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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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江饭店

这不难看出,董竹君那时候对经营饭店已经不只限于基础的规模,对美学上也有着很高的要求。

一个女人该怎样才能过圆满的一生?懂得取舍无疑是最好的捷径。

上海解放后,她将自己名下的十几间店无偿捐献给国家,唯一的要求就是国家要继续使用“锦江饭店”这个名字,不知道是纪念她自己,还是纪念四川。她将自己多年的积蓄共计十五万美元全部捐献给四川法王寺佛学院,那时候,夏之时已经去世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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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董竹君

41岁就因病去世的国家一级演员李媛媛在《世纪人生》里把一个弱女子的传奇演绎得入木三分,在戏里,她说,“我从不因被曲解改变初衷,不因冷落而怀疑信念,亦不因年迈而放慢脚步 。”

这话说的既是李媛媛自己,也是她所扮演的主人公,那个叫董竹君的传奇女子吧。

人物小传:

董竹君:(1900--1997),江苏省海门人。又名董篁,近代企业家,上海锦江饭店的创始人,连续七届的全国政协委员。

出身贫贱,幼时被卖入青楼,后经商,成为民国时最著名的企业家。

夏之时:(1887--1950),四川合江人。字亮工,同盟会成员,四川保路运动的领导者,辛亥革命先驱,川军的重要人物。

参加反袁、护国、护法运动,随后建立蜀军政府,辛亥革命后任北伐军四川总司令,合江佛教分会常务委员、法王寺佛学院院董及合江银行董事长.1950年被误杀于合江,1987年平反昭雪。

是四川近现代军政史上有影响的进步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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