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诀写出了人心险恶 写尽人性的黑暗(1)

一个人伤心的时候,最好不要独自躲在角落里听音乐,是因为会把内心深处的阴暗郁抑放大到无限。

有些文学作品读起来也要多加慎重。

比如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东野圭吾的《白夜行》,余华的《活着》以及《第七天》,那种被痛苦包围的压抑感会让人久久不能释去,即使窗外艳阳高照,也会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他们描写的黑暗面直指人心,对人性和死亡的刻写深入骨髓,令人不寒而栗。漫长而痛苦的追忆,天注定的悲惨命运裹挟着小小的个体,肩负着沉甸甸的承诺以及无处可遁的绝望,往左走往右行都逃不出黑暗的阴影。

文字记叙的是书中普通人的一生。即使明知道不是自己的生活,但仍会掩卷东张西望,仿佛厄运就在身边左近。

金庸的《连城诀》是一本特殊的作品,把所有美好的东西撕碎了就这样展现出来,讲的不是武侠,是人心和人性,是一部由人性恶创造的彻头彻尾的悲剧。

如果猝不及防地去读《连城诀》,会感到彻骨的冰冷。

连城诀的世界里,非常现实,残酷到极致。

江湖道义、秩序规则、同门之谊、恩师爱女,在利益面前,都不过是层层的泡影,丛林法则才是生存的本质。

狄云本是个湖南农村的普通青年,粗大老实,直来直去,师妹给他取了外号叫“空心菜”。和师傅师妹在乡下种菜养牛,等到若干年后,师傅首肯,娶了师妹,一起简简单单过完余生,这是他向往的日子。

但命运把这样一个少年推向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江湖,一片白骤然栽进黑,接着就是无尽的恶梦。

乡下孩子进城,带着象映山红一样耀眼的师妹,城里师伯家的弟子们咽着口水,打着坏主意。师傅面色凝重,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思。

狄云的噩运开始了,一连串,不停息,纷至沓来,黑云压城。

卖了黄牛换的衣服被撕破了,左手的四根手指被砍掉;蒙受莫大的冤屈进了监狱,和死囚关在一起(也许这是唯一的幸运);穿了琵琶骨武功尽废;挚爱的师妹嫁作他人妇,心灰意冷下自杀未果;越狱后,唯一的知己丁大哥被毒死;为了保住丁大哥的尸首,生生的拔光了头发;穿错了一身血刀门衣裳被误认为是淫僧,大腿被马踩断;无意中学了一身血刀门武功,雪谷冰封半年,见证了最令人发指的人间伦乱;师妹死了,师傅为了宝藏要杀他,最后也死了。他孑然一身,孤独阴冷。

当然,还有水笙还在等着他,但这个白富美却终究不属于他的世界。

即使命运玩弄如此,狄云也无心做任何反抗。

在最压抑的时候,他扯开心扉悲呛地喊道:

“你们这些恶人,天下的恶人都来打啊,我狄云不怕你们。你们把我关在牢里,穿我琵琶骨,斩了我手指,抢了我师妹,毒死我丁大哥,踩断我大腿,冤枉我是采花淫僧,我都不怕,把我斩成肉酱,我也不怕!”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大侠,也不是一个扼住命运咽喉的强者,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只是一个心力交瘁的人。

刚从监狱逃出来的时候,狄云和万圭在后园柴房一番殊死搏斗,两人力竭皆陷入昏迷。

狄云心中,隐隐在叩问自己:

“世界上什么事情都能发生。未必一定好人运气好,坏人运气坏。反过来也一样,也未必坏人运气好,好人运气坏。人人都会死的,迟死的人也未必一定运气好些。”

丁典本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子弟,爱花爱旅游。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从此陷入一段凄厉的爱情,虐心,一点都不美。

原文字字珠玑:

“我回过头来,只见一个清秀绝俗的少女正在观赏菊花,穿一身嫩黄衫子,当真是人淡如菊,我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般雅致清丽的姑娘。……我眼望她出了园子,仍是怔怔地不会说话。”

“这样子的六个多月,不论大风大雨,大霜大雪,我天天早晨去赏花。凌小姐也总风雨不改地给我换一盆鲜花。她每天只看我一眼,决不看第二次,每看了这一眼,总是满脸红晕地隐到了帘子之后。我只要每天这样见到一次她的眼波、她脸上的红晕,那就心满意足。她从来没跟我说话,我也不敢开口说一句。以我的武功,轻轻一纵,便可跃上楼去,到了她身前。但我从来不敢对她有半分轻慢。至于写一封信来表达敬慕之忱,那更是不敢了。”

“这天晚上,我悄悄捧了一盆蔷薇,放在凌小姐后楼的窗槛上,然后在楼下等着。第二天早晨,小姐打开窗子,见到了那盆花,惊呼了一声,随即又见到了我。我们一年多不见,都以为今生再无相见之日,此番久别重逢,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她向我瞧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轻轻掩上了窗子。第三天,她终于说话了,问:‘你生病了么?可瘦得多了。’”

机缘巧合,丁典得了神照经,怀揣着传说中大宝藏的秘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丁典在牢狱里被穿了琵琶骨、挑了手脚筋,每逢十五便是一顿毒打,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一呆就是很多很多年。

唯一的慰藉就是窗外一朵小花,那表示凌小姐也在想着他。

“菊友见到铁槛外的庭院中长得有一朵小雏菊,便去采了来,隔着铁槛递了给我,伸手指着远处高楼上的窗槛。窗槛上放着一盆鲜花。我心中一喜,知道这花是霜华放在那儿的,作为我的伴侣。”

后来逃出来了,却发现凌霜华为了躲避婚约,立了毒誓,毁了花容。

“我真恨极了凌退思的恶毒心肠。他不杀我,只不过为了想得经诀,霜华便不起这个毒誓,他也决计舍不得杀我。可是他终于逼得女儿起了这个毒誓。这一个毒誓,将我什么指望都化成了泡影。但我仍不死心,说道:‘霜华,你跟我走。你把眼睛用布蒙了起来,永不见我就是。’她哭道:‘那不成的。我也不愿你再见我。’”

这一日丁典自早到晚,心绪烦躁不宁。到得次日早晨,那盆黄蘅薇仍然没换,有五六片花瓣已为风吹去。狄云心下隐隐感到不祥之意,见丁典神色十分难看,便道:“这人这一次忘了换花,想必下午会记得。”

丁典大声道:“怎么会忘记?决不会的!难道……难道是生了病?就算是生了病,也会叫人来换花啊!”不停步地走来走去,神色不安已极。

到得傍晚,阴云四合,不久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一阵寒风过去,三朵黄蘅薇上的花瓣又飘了数片下来。丁典这几个时辰之中,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这盆花,每飘落一片花瓣,他总是脸上肌肉扭动,神色凄楚,便如是在他身上剜去一块肉那么难受。

次日清晨,斜风细雨,兀自未息。曙色朦胧中看那盆花时,只见三朵蔷薇的花瓣已然落尽,盆中唯余几根花枝,在风雨中不住颤动。

丁典大叫:“死了?死了?你真的死了?”双手抓住铁栅,不住摇晃。

丁典从来没有怀疑过凌霜华会变心移情,没人换花,那定是凌小姐死了。

凌小姐死的很惨,被父亲活埋。

终于,狄云带了丁大哥的骨灰,准备与凌小姐合葬。

月光斜照,只见棺盖背面隐隐写着有字。狄云凑近一看,只见那几个字歪歪斜斜,写的是:“丁郎,丁郎,来生来世,再为夫妻。”

狄云心中一寒,一跤坐在地上,这几个字显是指甲所刻,他一凝思间,便已明白:“凌姑娘是给她父亲活埋的,放入棺中之时,她还没死。这儿个字,是她临死时用指甲刻的。因此一直到死,她的双手始终举着。天下竟有这般狠心的父亲!丁大哥始终不屈,凌姑娘始终不负丁大哥。她父亲越等越恨,终于下了这毒手。”又想:“凌知府发觉丁大哥越狱,知道定会去找他算账,急忙在棺木外涂上‘金波旬花’的剧毒。这人的心肠,可比‘金波旬花’还毒上百倍。”

有人淡如菊,有人毒似蛇。

花铁干本是一个人人敬仰的大侠,南四奇落花流水之一,江湖秩序的维护者。

在他面临人性挑战的时候,他是武林中的道德模范,正义和侠名的化身。而雪谷一场血战,三位兄弟惨死,花铁干肝胆皆裂、斗志全无,整个人都崩溃坍塌了。

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黑暗被一下子唤醒,封印许久的恶本能完全被释放出来。

花大侠的瞬间黑化,并不是出于偶然。

人们处在正常的文明秩序社会中时,会自发地依照社会规则来处理各种事物,当步入封闭环境,并且面临极大生存威胁时,个体极容易出现道德崩溃,在那种极端情况下原始欲望的本能会压制住理性。

其实他为人虽然阴狠,但一生行侠仗义,慷慨豪迈,武林中名声卓著,否则怎能和陆、刘、水三侠相交数多年,义结金兰?只今口一枪误杀了义弟刘乘风,心神大受激荡,平生豪气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受血刀僧大加折辱,数十年来压制在心底的种种卑鄙龌龊念头,突然间都冒了出来,一不做,二不休,几个时辰之间,竟如变了一个人一般。

以后的花铁干开始触及各种人性底线。

对一个江湖晚辈极尽谄媚,抢食物时毫不手软,甚至开始吃死去的兄弟的尸体。

当来年冰雪融化,众多豪杰齐来雪谷时,花铁干又变成道貌俨然的花大侠,掌握了至高的话语舆论权。为了掩盖自己的恶性,自是对狄水二人极度中伤。

人性历来都没有我们想像中那么好,花铁干只是做了他觉得该做的事情。

因为,一切都结束时,他仍是大侠。

凌退思本是荆州知府,为了一个传说中宝藏,苦心孤诣多年,甚至不惜活埋了自己的女儿。

戚长发、万震山、言达平各自心思,一肚子坏水,背信弃义,阴狠狡诈,反复无常。

万震山的“砌墙”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万震山拉开书桌的抽屉,其中凿子、锤子、铲刀等工具一应俱全,他取出来放在墙边,瞧着那堵白墙,双手搓了几下,回头向戚芳望了一眼,脸上现出十分得意的神情。戚芳不禁打了个寒噤。万震山拿起铁锤和凿子,看好了墙上的部位,在两块砖头之间的缝中,将凿子凿了进去。凿裂了一块砖头,伸手摇了几摇,便挖了出来,手法甚是熟练。他挖出一块砖头后,拿到鼻子边嗅了几嗅。

这个镜头,就象《午夜凶铃》里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画皮》里揭开头皮,一样诡异胆寒。

还有一些吃瓜的英豪们,也不遑多让:

有些人心中,暗暗还存在一个念头,只不便公然说出口来:“南四奇和铃剑双侠这些年来得了好大名头,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死得好,死得妙!”

阳光有多耀眼,人性便有多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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