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章咪佳

一鸣空手举硬汉闪老腰(一鸣金世)(1)

博物馆内光线渐渐昏暗,青铜人头像、黄金面具、纵目面具、青铜大立人像……几十个世纪后出土发现的神秘面孔洋溢着微笑,它们所记录的不为今人所知的上古史,正徐徐展开——

3000多年前,古蜀三星堆城。一场盛大的燎祭仪式正在上演:

祭祀区在都城中一条横贯东西河流的南岸。

这种名为“法象上天”的上古都城规划思想,起源于三星堆古城,后来被秦始皇采用,扩建了新咸阳;并一脉延续,影响了西汉长安城、隋唐洛阳城的规划——

城中央有一条象征天河的河流,将城内空间划分为北面的宫殿区和南面的宗教区;另有贯穿全城南北的内城墙,将大城划分为东、西两城,分隔城内不同社会等级和职业的社群。

此时,各路人群集中到祭坛区域:祭坛中央,手握象牙的青铜大立人,被烈火炙烤的纵目面具,耸入云天的青铜神树,一切都正在默默见证着这个繁盛的文明。

大巫师身穿法衣登上祭坛,他抬头凝望苍穹,挥舞着手中的金杖;头戴金面具的护法紧随其后。

群巫起舞,夜幕中金光熠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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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0年后,1986年,大巫师手里的金杖,于三星堆一号祭祀坑出土。

第一眼见到的是一张被压扁变形的金皮。经过整理,金皮展开的宽度有7.2厘米。

从金皮内侧遗存的木质朽痕推测,这曾经是一根以金皮在木杖上包卷而成的金杖:长142厘米,直径2.3厘米,重463克;是目前三星堆出土金器中最大、最重的一件。

金杖用含金量90%的金皮打造,纯度非常高;上端长约46厘米的空间,有三组平雕而成的纹饰图案,极为精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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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两组图案内容相同——鸟驮着羽箭,箭头穿过鸟颈摄入鱼的头部。这些鸟的形象尤其鲜明,勾喙、蹼脚,都是水禽的特征。

怎么解释这组鸟与鱼的组合?

人们很容易联想到文献记载中的蜀王之一“鱼凫”,即鱼老鸹(guā)、鱼鹰。现在四川有些偏远地区,还能够看到渔民养鱼鹰打鱼。

这根金杖的工艺和性质表明,三星堆是一个级别很高的遗存。金杖是古蜀王国最高统治者纸张的王权和神权的象征,或是群巫之长的大巫师所使用的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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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破解了鱼鸟组合符合的含义,现代人很可能会忽略金杖上这组图案中的一些细节。

2021年8月,B站“95后”UP主“才疏学浅的才浅”,花费4个月、25万元,“复刻”了一根三星堆金杖。

这位青年此前已经打造过一张三星堆金面具,版样是2021年1月在三星堆出土的一件金面具残件,它重约286克,是目前三星堆出土最重金面具。

青年更进了一步——考古学家据这件残件推测,黄金面具完整的重量应该超过500克。按照这个体量,青年用500克黄金,制造了一张宽约46厘米,高约28厘米的完整三星堆金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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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造这张巨大的金面具,他花了15天,这项制作的艰辛先按下不表。单从时间上看,锻造金杖,“才浅”耗费了8倍于金面罩制造的时间。

原因就在金杖的“鱼凫”图案上。

研究人员曾分析,三星堆出土的金杖,制作工艺大概是先将纯金锤锻成金皮,然后将其修整成长条形,图案采用錾(zàn)刻形成——用金属做的錾子和锤子,敲打在金属表面,留下纹路。

因为錾刻的工艺是不容出错的,所以“才浅”在薄铜板上练习了1个月后,才在打磨好的金皮上实际操作。但是他发现根本不可能完成这项任务——

“我再琢磨三星堆金杖上的纹路时,突然发现之前忽略了一个细节。鱼身上每一片鱼鳞,不是一条纹路,而是在不到1毫米的方寸之间,錾刻了两条相互平行的纹路构成的,而且线条极其流畅、工整,肉眼看上去几乎就像是一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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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在1毫米之内,錾刻两条平行的直线都是非常难的,更不要说这些鱼鳞是有粗有细的,充满了非常多的曲线,并不是由一把双线的錾子一錾双雕的。

终于,今人放弃錾刻,探索了其他方法——将图案用复印到金皮上,然后用牛骨刀压划金皮刻出纹路,才得以最终完成了金杖的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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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金子,是三星堆先民驾轻就熟的金属。

最早的时候,有人在河边发现了亮闪闪的天然金,他们怀着好奇和试探的心情去采集,发现可以铸造成美丽的器具。

渐渐地,人们学会了淘洗砂金,再进行熔炼、捶打和碾轧,创造出不同款式的金器,用于在祭祀仪式中,代表不同的功用。

和同时代中原地区的古代先民偏爱玉器不同,古蜀人是目前已知的世界上早期开采和使用黄金最多的部族。大批出土的黄金饰品,显示了他们高超的黄金制作工艺和独特的审美意趣。

“三星·金子·堆”这么丰富的黄金,哪里来的?

答案很可能是:三星堆的先民“家里有矿”。

在地壳中,黄金主要以两种基本形式存在。一种是以微小的颗粒状态被包含在不同岩石之中,术语叫“脉金矿”。

但由于开采难度较高——一般开采一吨矿石,提炼出的黄金也只有3-10克——直到唐代以后人们才开始大规模利用脉金;

而当脉金矿露出地面之后,由于长期风化剥蚀,会破碎成金粒、金片、金末,通过风和流水等的搬运作用,而沉寂在河滨、湖滨或海岸,形成了“砂金矿”。由于直接裸露在外,“砂金矿”也是古代人类最早采集的金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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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国志·蜀志》记载:“(古蜀国)有璧玉、金、银……之饶”。

按照当代的地质调查显示:川盆地西北部和周缘地区,特别是古丽水地区(今四川省西部雅砻江与安宁河之间),都有品位很好的金矿广泛分布——其中90%以上,都是易于开采的砂金矿。

经过金相检测取样和化学成分分析:三星堆的金器属于金银合金器,成分构成都比较一致,很可能是从同一地区的砂金矿冶炼而来。

有学者通过与四川周边砂金矿的元素对比,推断三星堆出土金器的矿料,来源于凉山州盐源县洼里地区(理塘河与雅砻江流域交汇处)的可能性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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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来青年“才浅”打造的那张金面具。今人制作这件金器的难度在于:在捶打好了金板以后,要继续制作出一张三星堆金面具? 只能“凭空捏造”。

古蜀金面具都是贴附在青铜人头像上的,用于大型祭祀场合,或者被供奉于神庙之中,它可以赋予人与神灵沟通的能力。

根据推测,3000年前的金面具的制作工艺是:先有青铜人像,再把捶打好的金板放到青铜人像上进行捶打,这样面具可以和人像完全贴合。

但是青年没有青铜人像,所以他的面具是自己按照青铜人像的五官轮廓捶打,模仿三星堆匠人的工艺,将双眉、双眼部分剔除,再经过锤拓、蹭拭等工序,最后拗成一张黄金面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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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头像 (正在浙江省博物馆展出)

铜 高41厘米,头纵径13.8厘米,横径12厘米,宽18.8厘米

三星堆博物馆藏

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青铜头像有着的不同面貌和冠、发造型,据推测,它们可能代表着不同族群和社会阶层。有学者认为,戴金面具者地位尊贵,是祭祀活动中的重要角色。

不能说是凭空想象打造金面具,因为三星堆黄金面罩的参考造型非常明确:

金面具均附着于青铜人头像上,与青铜人头像一样保持了同步的夸张造型:粗眉上挑、双眼斜长、眼球突出,双耳向两侧展开,鼻梁短、鼻子大,口部阔而深。

青铜人像或许本身就是古代巫师的形象,他们戴着金质面具,以便更好地与神灵相通。

有许多学者倾向认为:三星堆的青铜造像可能不是纯粹的“人面像”,而是一种人神同形的意象造型;夸张的五官正是为了强化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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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冠纵目面具(正在浙江博物馆展出)

长77.4厘米,宽55厘米,高82.5厘米,面具高31.5厘米

三星堆博物馆藏

著名的“千里眼”“顺风耳”青铜面具。面具的双眼、双耳采用镶铸法铸造,眼球向外突出约10厘米,眼眉均描有黛色,眼睛下方是向内卷曲的鹰钩鼻,以及一张宽阔的、如同微笑一般的嘴,其口唇尚留有朱砂的痕迹,面具的双耳向两侧充分展开。面具额头中央,以补铸法安装有高达68厘米的夔龙形额饰,龙头向下,尾部卷曲,背部是如刀锋般的羽翅,极具威严。

这种猜测,在与其他文明的同类黄金饰品比对中,也可以得到论证——

19世纪70年代,当德国考古学家海因里希·施里曼(Heinrich Schliemann)发现迈锡尼金面具(The "Mask of Agamemnon" from Mycenae)时,他忍不住惊叹:“我正凝视着阿伽门农的脸庞。”迈锡尼氏族首领墓出土的这张金面具,诞生于和三星堆文明差不多时期的古希腊文明时期。

但是如果凝视一张三星堆的金面具,后人是无法从写实的细节上,认出具体的人脸来的——古蜀金面具按照抽象风格制作。

古蜀地区的三星堆金面具,基本上千面一律——眉毛成刀型,眉眼部镂空,鼻部突出,双耳穿孔,嘴巴的线条凹凸分明。

作为祭祀用品,青铜像采用超现实的造型,显得更加神秘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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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锡尼金面具则是形态各异的,它们有的浓眉大眼,有的淡眉微现,有的面带愁容,还有的微笑浅浅。甚至每根眉毛、睫毛、胡须都做了细致地处理。

迈锡尼部落首领脸上的金面罩,很可能是先按照死者面部拓下模子,再将薄金板锤拓成模子的形状。如此制成的金面罩就与真人面部极为相似了,就像死者的遗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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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古城,此时祭祀仪式进入到高潮:燔燎始,乐舞起。

在升天的烟雾中,换一个神的视角,再将古蜀国的这座古城从上南下北竖立起来看:世俗空间即人的世界,是最下面的地面空间;神圣空间即神的世界,是天上空间。

两者之间的河流,象征水和云气,是天上空间和地面空间的连接地带。所谓天、地、水,是古人最看重的三种元素。

和中原文明遗址很不同,三星堆—金沙遗址出土的各类器物,并不是传统考古学中称为“实用物”的生产、生活资料,而是古蜀国举行大型祭礼仪式中使用的器物,或是献祭给神灵的物质。

尚无文字信息产生、却出土了大量叫人匪夷所思的祭祀器物的三星堆文化,是一种怎样的文明形态?通过这个完全有别于中原史书记载的角度,如何认识满天星斗的灿烂中华文明之起源?

当三星堆的8个祭祀坑的面貌完全展现在今人面前,对于古蜀国的认知是否又会发生新的改变?每一代人通过考古得到的认知,都会不断变化,就像古地层在一层一层地显现,我们正在一步步地靠近历史。

参考文献

孙华,《序》,引自《中国古代的理想城市——从古代都城看(考工记)营国制度的渊源与实践》,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21年9月

高大伦《三星堆文明:拨开迷雾下的古蜀故都》,引自:《了不起的文明现场》,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2020年7月

《一醒惊天下:三星堆古蜀文明》周新华,浙江摄影出版社,2021年6月

冯亚《古蜀金面具与迈锡尼金面具之比较》(《社会纵横》2015年12月)

幸晓峰《三星堆一金沙商周礼乐文明研究 ——祭祀礼仪》(《中华文化论坛》2006年4月)

段渝《商代黄金制品的南北系统》(《考古与文物》2004年第2期)

一鸣空手举硬汉闪老腰(一鸣金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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