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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档案华南特案组系列全集(华南特案组之天涯擒枭)

尘封档案华南特案组系列全集

七、扑朔迷离

华南特案组把严生元及那个目前尚不清楚姓名身份的女子的死亡事件定名为“4·27疑似毒杀案”。由亓舞牧主持的案情分析会着重对严生元之死跟闵先生的关系,尤其是闵先生是否还在海口进行了研究。

之前,据杀害惯匪朱老四的凶犯黄鑫交代,朱老四说闵先生骗了他,在4月21日夜间将其灌醉后,来了个不辞而别,带走了他本人以及黄鑫“投资”的黄金共计四十多两。但这个说法只能算是一件“孤证”,从法律角度来说,其佐证意义非常弱。甚至黄鑫自己也不相信朱老四的上述说法,所以才在一怒之下枪杀了朱。另外,侦查员已经向朱老四的前相好苗如翠、被杀时的相好张少珍进行过调查,她们从未听朱本人说起过向闵某“投资”黄金之事。根据黄鑫一怒之下枪杀朱老四之举判断,他交给朱二十两黄金作为向闵某的“投资”之说倒是可能成立,也就是说,朱老四吞没了黄的“投资”。而且,据张少珍说,朱老四在4月中旬后已经不再跟闵某厮混了。由此,特案组认为黄鑫所说的闵某已经逃离海南岛的情况有待查证。

本来,船舶生意中介人严生元应该能够为闵某是否逃离海南岛提供依据,没想到他突然死亡。如果这是一场蓄意谋杀,那么特案组有理由认为闵某并未逃离海南,将严灭口是为保守这个秘密。现在,严生元已死,这海口地面上还有谁可以提供相关信息呢?

讨论到这里,陈君临突然想起他在研读海口社情资料时留意到的一个可能提供信息的对象——“百事代办行”。

“百事代办行”是一家独具经营特色的服务性行业商家,该行的经营内容是:接受社会各阶层关于红白喜事、房地产业、入学求医、车舟交通、生意中介、婚恋牵线、棺轿租售、礼仪家教等一应事宜的代办委托。这种代办内容包罗万象的商行,据说外埠俱无存在,全国各地仅此一家。这家商行在海口已经存在了十多年,据商行老板称,做这门生意,发不了横财,但就像挖了一口井,主人一年到头的日常取用却是不用担忧的。

陈君临这么一说,在座众人脑子里都闪过一个念头:“百事代办行”的经营业务中有“车舟交通”的内容,闵某作为逃亡者来到人地生疏的海口,会不会去向该行求助,要求提供搭乘或者租用相关交通工具潜赴台湾呢?

亓舞牧随即把联络员老冯请到会议室,说了说相关情况,请他联系“公管会”指派可靠警员以“严生元命案”专案组的名义去“百事代办行”进行相关调查。

“公管会”方面动作很快,案情分析会还未结束,已来电告知调查结果。“百事行”的说法如下——

该行运行十余年,能在国民党、日伪政权统治下得以正常经营,盖因始终坚持一个原则:只做民事委托代办,不沾政治、刑事的边。早在去年12月,国民党海南防卫总司令部司令长官薛岳署名发布《关于海南防卫期同民众须知条例》。

公告伊始,“百事行”就公开张贴告示,重申严格遵守薛长官军令,谢绝社会各界向本行要求代办搭乘、租借交通工具和买卖各类船只的业务委托。该告示同日抄送海南防卫司令部、海口市警察局和海口市商会。今年以来至4月23日海口解放这段时间里,有数以百计的各色人等前来咨询被该告示列为拒绝内容的业务事宜,均遭拒绝。

据业务员回忆,这些人中确有闵姓男子前来咨询搭乘、租借、购买船只的相关事宜——此系3月12日发生之事。由于该男子气度不凡,且系该行遇到的唯一要求购置机帆船并配备船员、机匠的顾客,故业务员对其人留有较深印象,至今不忘。

“百事代办行”提供的上述情况,佐证了黄鑫口供中关于其与闵某、朱老四见面交往内容的真实性。看来,闵某最初是想通过“百事代办行”解决离岛赴台交通工具问题的,在遭到拒绝后,这才找了朱老四、黄鑫,继而又去找严生元设法购置机帆船。

这样,特案组对闵某是否还在海口的调查,只能以“4·27疑似毒杀案”为基础了。几番研究,制订了以下三个步骤——

第一步,通过对死者之一严生元生前社会关系的访查,弄清楚与其一起中毒身亡的那个女子的身份信息;第二步,查明这对男女的交往情况,重点是4月27日当天的活动轨迹;第三步,在上述两步的基础上,查明4月27日“最后一顿晚餐”的地点、组织者、出席人等相关情况。

大伙儿相信,这三个步骤如若得以顺利实施,所获得的一应情况将会有效地揭示“427疑似毒杀案”案犯的作案动机、被害人生前与案犯的交往轨迹,进而找到案犯或者暮后策划者的蛛丝马迹。届时,特案组根据上述信息,就有望追查到目标“袁太”的大致去向。

案情分析会结束前,内勤姑娘韦博秋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报告说报务员请亓组长签收南社部密电。亓舞牧立即前往内勤办公室,特案组专职报务员郑小炯已在那里等候。按照保密规定进行过一系列交接手续,亓舞牧取出密码本译出了电文,内容是:“袁太”目前仍在海口。

返回会议室后,亓舞牧向大伙儿通报了这个最新信息。这份短得只有八个字的情报顿时使一干侦查员精神为之一振:目标尚在海口,那这活儿再干下去就有奔头了!

考虑到海南岛尚未全部解放,对敌斗争形势依然严峻,之前已有查员陈君临遇险之事,跟着又发生了“4·27疑似毒杀案”,特案组往下开展侦查时必须步步谨慎,人员配备宜三个一拨,以便随时应付突发情况。况且,眼下要调查的对象严生元是一个交际面颇广的角色,调查工作一旦铺开,就必须尽快完成,以免信息传开去惊动了对手。据此,亓舞牧下令:“老陈、黑仔,你们两个商量一下,先搞个大纲式的调查方案出来。”

特案组长之所以指派老陈、小白两个制订方案,是因为陈君临解放前长期在广州从事党的地下情报工作,对社会情况了解甚多;而尹小白虽然年龄不大,但他自幼行乞,十二岁前就是羊城小叫花的“帮主”了。小白是烈士后代,后被党组织安排到香港“尹公馆”(中共地下机关驻地),一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读书,一边从事地下交通和情报刺探工作。这番历练,让他成长为一个年轻的“老江湖”。特案组长慧眼识真,量才录用,认为此刻最为适合此项工作的就是老陈、小白这二位了。

当下,其他同志抓紧时间休息,陈君临、尹小白两人待在会议室商量方案。两人交换了对海口地面上的江湖情况、社会风情以及面临的敌特斗争态势后,很快就达成了一致,然后,两人去向亓舞牧汇报。老亓一边听,一边抽烟,一支香烟抽完,老陈汇报完了,他的脑子里也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方案。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包香烟和一盒巧克力,分别放在陈、尹面前:“两位辛苦。黑仔,通知下去,全体同志会议室集合。”

这回,就不是开会了,亓舞牧把全组六名侦查员、九名便衣分为五个小组,分别向船舶业界、社会面和帮会进行调查。

这项调查自4月28日下午五时开始,至次日晚上八时许结束,连夜汇总,五个小组的调查情况如下——

严生元,三十六岁,土生土长的海口人,系家传第三代船舶经纪人,早在十五岁开始,就已随其父接触船中介行业,到十九岁上其父病殁,即开始放单飞。一出手就颇显不凡,心思灵活,手段多样,获利超过海口同行的平均收入。稍后,娶妻平氏。平氏殁后,未再续娶,一直单身,与老母裴氏一起过日子。在众人的印象中,严生元的收入不错,面且在社会上结交了三教九流的朋友,比较吃得开。

但是,侦查员在调查中未发现严生元留有遗产。他多年来挣的钱到哪里去了呢?据其母说,老三有赌博、嫖娼恶习,屡劝不听,她也就心灰意懒不再啰嗦了。侦查员又接触了若干名熟悉当地赌博情况的对象,并向妓院老鸨等进行了调查,证实严生元确实在这两方面有不少花费。另外,还从一位柳姓赌场账房那里了解到,严生元系当地一个男女混杂互搞淫乱的组织“云雨堂”的成员,经常向该组织缴纳高额会费

至于与严生元一起中毒身亡的女子,则是严最近结识的一个新寡的资本家遗孀(姨太太),名叫雷阿霞,崖县人氏,二十七岁。此女出身贫穷,十二岁时被卖予海口一李姓商人家做童养媳。十五岁那年,商人全家去乡下祭扫祖坟,途中翻船,全家八口仅雷阿霞因出身渔家识水性得以生还。按照旧时当地习俗,其准公公李老板的财产雷阿霞不能继承,归本族祠堂作为全族公产。不过,出于人道,族里应该从中拿出些许作为雷阿霞的日常生活开支,直至其能自食其力为止。可李老板祖籍是内地,其族人硬说他们老家没有这个规矩,反正雷阿霞是一个无亲无友的弱女子,无人为其出头。不仅如此,族中执掌大权的长辈还落井下石,偷偷跟老鸨串通,将雷阿霞卖到了妓院。

一晃六年,雷阿霞终于得到一个接客时结识的任姓老板的资助,将其从妓院赎了出来。任老板原本是要娶需阿霞做姨太太的,其正室太太已经表示赞同,可是,其一生笃信佛教的七甸老母坚决反对,主张“可以善待,不能进门”,任老板不敢拂逆母亲之意,就把需阿霞送进了郊外的尼姑庵。该庵正是任母常年前往烧香拜佛的寺院,老太太每次去,都要专门会见已经易名“净月”的雷阿霞,送些东西给她,说说闲话。时间长了,老太太改变了看法,对儿子说日后她如果愿意还俗的话,可以回到任家;如果她本人同意,你可以娶其为姨太太。这话说过两年后,老太太病没。又过了一年,四十五岁的任老板让雷阿霞还俗,接回家中,请来三亲六戚,当众问明她的意愿,择日成亲——这是一年前的事儿。

婚后,任老板过着二女侍一夫的日子,正室侧室之间关系还处得融洽。可是,好景不长,今年元宵节次日,平时身体虽然说不上强健但素无疾病的任老板喝酒过度,突发心绞痛抢救无效猝死。之前有过一次“亡夫”遭遇的雷阿霞暗忖此番又是老戏重演,正房太太以及子女必定将其扫地出门,正考虑是再次出家还是另觅营生时,正房太太约齐三亲六戚当众宜布:早在当初任老板娶雷阿霞时,就请律师见证,立了一份“夫妻约定书”,写明如果任老板发生不测,雷阿霞可以获得其全部财产的20%;另外,雷阿霞如果愿意继续留在任宅生活,应当准予,全家须一如既往善待她。

于是,雷阿霞就得以继续留在任宅。分划在其名下的财产,计有外宅一套(三间平房)、公司股份若干、金银等总计约合两千五百银洋。在当时的海南岛上,拥有这笔款项,就已经实实在在进入超小康阶层了,雷阿霞的日子应该过得蛮滋润。

对于特案组来说,疑问也就随之产生:像雷阿霞这样一个青年小康寡妇,跟严生元这么一个年龄不算相仿、相貌相差一截、钱财比不上她、名声魅力都不值一提的角色,怎么会突然结识,而且关系迅速升温,一直升到床上,她是图什么呢?

亓舞牧跟梁武道交换意见后,说咱们先不去考虑这个疑问,还是按照既定方案,着手进入第二、第三步的调查吧。

4月30日,海南全岛宣告解放。当天晚上,特案组婉拒了海口市军管会的聚餐庆祝邀请,全组查员待在驻地开会汇总一整天的调查情况。全组连同羊城便衣在内的一干人马马不停蹄忙碌了十来个钟头,只获得一个结果——用尹小白的说法应是“一个成果”,因为他和大个子张百行这一路侦查员已经把人都给拿下了,此刻寄押于市“公管会”看守所内,羊城便衣陆行疾、彭富秋两人寸身不离,以防发生意外。

亓舞牧在分派调查任务时,对查明严生元、雷阿霞两被害人4月27日“最后一顿晚餐”的情况特别重视,派出了两拨力量分头调查。张百行、尹小白、陆行疾、彭富秋四人是其中的一拨,特案组长指定这一路由尹小白主持,张百行为副,可以分头开展调查,也可以四人一起进行。

尹小白受命后征求张百行的意见:“张哥,您看咱这一拨该如何进行调查为好?

大个子说:“小白,你这就是难为哥了。我一个北方人,跟着老亓开拔到南方,拼命学习粤语,中间还出差桂林若干天,好不容易能勉强听懂了,领导又把咱派到了海南岛。原以为这岛子是属于广东省的,哥总算能够学以致用了,哪知上了岛方才知道,海南话跟粤语不是一路货。你说我连海南话都听不懂,还能出啥主意?你征求我的意见,我坦率说,最好是四人一路一齐上,次之是两人一拨,我跟老陆、老彭两个中随便哪一个都行。总之听你的就是。另外,顺便说句私下话,记得头天刚上岛时你跟我嘀咕过,说要请我品尝文昌鸡的,今天倒是个机会……

尹小白听着暗笑,寻思这哥们儿真是个实在人,我其实不过是随口扯一句,他当真了。请客倒是没问题,问题是我没钱啊!公款是有一些,可又不能私用。当下一双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下,有了主意:“这不成问题,不就咱四个嘛,两只整鸡也就对付下来了。待兄弟想一个由头,比如跟踪目标正好进馆子,那咱们就可以堂而皇之跟着入内,菜就随意点了。老亓不是多次说过,执行任务时不要考虑节省,花钱要跟化装的身份相匹配,否则,很容易被目标识穿身份。”

张百行听着,连连摇头:“这像是歪门邪道的路数,咱可不敢啊!算了,还是努力工作,把线索查到,亓组长说过,到时候可以奖励一只文昌鸡呢!

尹小白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就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商量一下如何开展调查吧。”

正好看见路边有家西茶屋刚开门,因为是上午,尚未有顾客入内。一行四人于是入内,要了一壶茶,边喝边聊。一壶茶还没消耗完,调查思路就已经形成了。那是便衣彭富秋提出的,说咱们不妨先去长堤码头走走,那里有水陆酒家,是海口地面上消遣的好场所,没准儿咱们可以打听到跟那两个被害人相关的蛛丝马迹。

老彭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是因为他在民国时期曾在海口待过五年,当时他还没当刑警,干的是教书先生的营生。教书匠收入可怜,空闲时还做些小买卖。不是卖茶叶蛋之类,这人胆大,敢冒险,干的是风险与利润成正比的受瘾君子喜欢的活儿。他的运气很好,当然除了胆大还得心细,善于运用教书先生的心智去琢磨如何不把这项第二职业干砸。如此五年干下来,不但赚了些钱钞,其他啥事儿都没沾上。

然后,他就非常难得地立马见好就收了,收得极为彻底——干脆辞职离开海南岛去了省城。到省城得找个饭碗吧,他还真不含糊,离开码头时瞥见路边贴着一纸省会警察局亦即广州市警察局招收刑警的通告,当下就叫了辆洋车直奔警局。也不知他是怎么介绍的自己,反正人家是立马收下,而且连去省警察训练所接受新警培训也免了,立刻分配到刑侦队做了一名便衣,专门收集刑事情报,竞然干得还不错。

现在,老彭又琢磨开了,说我记得当初我在这边混的时候,长堤码头那一带还没如今这么繁华,不过已是海口地面上的一处消遭好去处。水陆酒家(即对设于海边或船舟上的水上酒家的统称)已经开始兴起,食客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也是黑道销脏的聚集地,更是贩毒、倒腾真假古玩以及各种违禁品的著名场所。我琢磨既然两个死者的致死原因是吃了蛇鸣草,即使作案现场不在那里,蛇鸣草的来源也是跟那一带分不开的。旧时中药业对出售剧毒药材比如砒霜都是严格管制的,进货出货哪怕只有寥寥几钱,也须有

郎中处方,水久留存作为凭证,以便接受同业公会以及警局的检查。像蛇鸣草这样的稀有剧毒草药,并非中药材,要想获得,必须通过黑市,通常由毒贩兼带销售。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先去长提码头一带,从打听蛇鸣草的信息着手收集线索。

张百行、尹小白、陆行疾三个听老彭如此这般一说,都认为是一个好主意,立马就奔长堤码头。

途中,尹小白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布包,招呼张百行在路边树荫下驻步,说哥您得化装一下。说着,打开布包,是纱布绷带和三角巾、木夹板。小白伸手扯住穿着短袖衬衫的大个子的左胳膊,二话不说就当骨折伤者处理。张百行之前在调查船厂时已经被尹小白当作国军伤兵整了一回,非常不爽,此刻又把他当作骨折伤者,料想必是故伎重演,却又不便反对。小伙子组织观念甚强,特案组长分派任务时宣布过他们这一路由尹小白负责,此刻这黑仔就是他的上级,组织原则是“下级服从上级”,那就只有听命的份儿。

尹小白当然不是故意拿张哥开玩笑,他这样做是有讲究的:他让张百行以“薛岳部队被俘获释伤兵”的名义出面,向水陆酒家打听“一同当兵的同胞兄弟小张的下落”,一家家登门接触。尹、彭、陆三个则是张大个子的“当地朋友,因大个子人地生疏不谙琼语,所以陪同随行。如此,他们就有机会跟酒家的东伙套近乎探听消息。

这一招,还真奏效。十几家馆子走下来,因时近中午,馆子都在拉客,想挽留住四个潜在消费对象成就一笔生意,尹小白则跟人家七扯八扯,临末把话题引到食品安全上,把已在坊间传开的严老三与从良风尘女子雷阿霞因“误食”疑似有毒菜肴双双殒命的新闻作为不敢在外用餐的理由。一圈转下来,终于从一个生性喜欢多嘴饶舌的跑堂那里获得一条信息:严老三昨晚是在“悠云消家”吃的饭!

这样一来,就不必再劳驾张百行苦着验装出一副可怜相去向人家打听“失散的兄弟”了,而是由尹小白和陆行疾两个前往“悠云酒家”午餐。那是一艘大型渔船改造的水上酒馆,投入营业时间不长,由于缺乏经营特色,生意还没做出名气。老板是个广西女子,四十来岁,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女。不过,尹小白觉得这女老板的脸相和声音有一种浓烈的刻薄寡恩的作派。

刚这么想着的时候,对方结束了例行欢迎词,问二位先生是随意小酌呢还是享用等级席位。老陆原是中学教师,解放战争前期开始为中共地下党客串从事情报工作,没多久因叛徒出卖暴露,组织上把他紧急转移去了东江纵队,还是做情报工作。广州解放后,去了广州市公安局从事政保。他这三年人生,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外表竟然一丝没变,仍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气质,一眼看去宛若教书先生或者记者,也像医生。这当口儿,尹小白就向女老板介绍说是西医,刚从外埠过来,打算在海口开诊所,昨天刚到,今天先随意兜兜。老陆看出对方关心的是生意,于是开口说尝尝这边的船菜,看比内地怎么样,咱们吃个二等席的吧。

女老板顿时眉开眼笑,招呼跑堂引领客人去楼上。尹小白凭经验判断,这个中年跑堂是个自来熟的饶舌角色,两三句话一搭,果然。于是就利用他沏茶送毛巾、点菜、上菜、斟酒的机会,与其貌似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等到菜肴上齐,就已经从这个王姓跑堂嘴里打听到,坊间热议的“严老三雷寡妇双双中毒身亡事件”中的男女主角,昨晚确实曾在“悠云酒家”用过晚餐,两人吃的还是顶层的头等席。

头等、二等席都是老王提供服务,他说当时他看着这对男女像是情侣样凑在一起厮混,心里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怎么呢?人样子不匹配啊!跑堂压低了声音评论说:“那寡妇长得不错,咱老板年轻时据说人称‘俏西施’,我看还不一定及得上雷寡妇哩。严老三跟她相比,实在没法儿说,那副猥琐相、小器样子,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

趁着跑堂给二人斟茶的空当儿,老陆看似随意地问尹小白:“他说那男的小器?你信不信呐?”

尹小白摇头说:“这话听着不可思议啊。按说一对男女年龄相貌相差明显,应该是男追女吧?怎么追?要么有雷寡妇遇险严老三出手的英雄救美机会,要么是女的身患痼疾,活得要比死还难受,男的施以援手,让女的获得一个枯木逢春的机会。那倒也算是缘分,用戏文里的说法,女方‘无以相报,愿以身相许’。”

老陆又转向跑堂:“我听说严老三多年做掮客生意,手头儿有些钱财的,老王,不知您是否听说过?”

王姓跑堂表示认可。

“嗯,这么说,老严的经济条件不错。不管怎样吧,严老三也算是个混江湖之辈,即使真有英雄救美、枯木逢春的事儿,这次两人估计是头回聚餐吧,说什么也得男的掏钱啊!老王你说严老三小器,莫非昨晚那顿是女方掏的钱钞?

跑堂老王频频点头:“这位先生估料得不错,正是雷寡妇掏的钱,严老三吧,竟然捻着根牙签假装剔牙,眼望他处,连句客气话都没说,倒好像是雷寡妇欠他的一样!”

尹小白掏烟递给跑堂:“听说船菜晚市生意一向很好,昨晚贵号这边如何?”

“满座。”

“那他二位是事先预订了席位的?”

“晚市咱们这边生意一向很好,不订席的话不能保证肯定吃得上。严老三两个在午市刚开始就预订了,不过不是他俩来订的席,而是差了唐癞子来的,还下了订金。”

尹小白生怕引起对方的好奇,不敢过于关注,把话扯到其他方向去了。这顿午餐结束后,尹、陆随即跟张百行、老彭会合,四人一商量,兵分两路去打听唐癞子其人以及下落。

对于侦查员来说,在海口地面上打听唐癞子这么一个角色,还是一桩比较容易的事儿。四位侦查员分两路打听了大约两个小时后,在博爱北路头天张百行办了入住登记的旅馆房间里会合,双方一说结果,竟都已经查摸到唐癩子的信息了。

唐癞子的大名叫唐大鹏,字翔空,料想是父母请邻家哪位前清秀才之类给起的,如果光从姓名来看,通常人们可能都会以为这人出身门第应该不俗,其实不然,他的老爸是码头上扛大包的,母亲是捡破烂的。唐大鹏生长在这种贫穷家庭,卫生条件无法讲究,又经常接触老妈捡回的破烂物品,小时候感染了黄癣菌,愈后形成疤痕,此后头发就参差不齐、干枯无光,演变为永久性秃发,因而被人呼为“唐癞子”。

唐癞子自幼顽劣,头脑活络,心地不善,举凡偷蒙拐骗、强索抢夺等可以列入“轻微犯罪”的行为,于他来说乃是家常便饭,是其住所“臭屎巷”(书面正规地名应是“少史巷”,“臭屎巷”是海南话读音)一带坊间邻里一提及就头痛却又无奈的一个雏霸。如今,这小子已经长到十八岁,但从个头儿看去,并无人高马大的扛包大汉老爸或腰圆膀粗的老妈的遗传基因,已经步入成年人门槛的唐癞子只有一米六零的个头儿,加上满头癞疤,一脸滚刀肉,别说寻常百姓,连旧警局的警察见之也会让其三分。

唐癞子不务正业,日常花销靠的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数年混下来,海口地面上结识的三教九流不其数,内有若干据其吹嘘随时肯两肋插刀的铁哥们儿。如今海南全岛已经宣告解放,海口地面上那些与其一样德行的主儿慑于新政权威势,顿作鸟兽散,远走高飞的有之,逃窜乡村的有之,无处可走留在本地的,都犹如老鼠一般蛰伏地下,不敢露头。唯有唐癞子还是我行我素,以前干啥现在仍旧干啥。这主儿还有一套理论,说如今已是共产党执掌天下,我唐大鹏出身无产阶级,本人也是无产者;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的政党,是穷人的党,不会跟我过不去。

不过,昨晚这主儿前往“悠云酒家”为严生元订席的话头儿,侦查员倒没打听着,需要向其当面了解。可是,这唐癞子是天上的鸟水里的鱼,每天各个时辰的行踪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料,别人当然就更不清楚了。四个侦查员悄然打听寻找,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在彰兴街第二区区政府旁边一家小酒馆摆在外面的排档上找到了他。

那副座头上一共有四个人在喝酒,尹小白上前,冲头顶有癞痢印记的那个小个子点点头:“小唐,酒一会儿再喝吧,先跟咱们走一趟。”

话音甫落,一个酒杯劈面袭来,被张百行从一旁伸手轻轻接住。这个酒杯是唐癞子扔出手的,那三个哥们儿紧接着也把手中的酒杯掷出袭警。尹小白知道张百行魔术杂耍出身,这个难不倒他,于是稳稳地站在那里,根本不躲闪。那三个杯子果然全都被张百行接住,不但接住,而且一个套一个,眨眼工夫,四个酒杯在右手掌上套叠而立。四个混混儿类似这等“主动出手”已经记不清次数了,还是第一次碰见如此厉害的对手,顿时目瞪口呆。正主儿唐癩子倏地跃起,想来一个不辞而别,却被尹小白使个绊子,一头栽倒,陆行疾上前把他提溜起来,彭富秋掏出手铐铐住其右手腕,随手扯过另一个混混儿,也给上了铐。剩下两个混混儿大惊,立刻举手投降。

这时,正好有一辆空马车经过,被侦查员拦下临时征用,把四个混混儿押解海口市“公管会”。

另三个混混儿先晾在一边,单将唐癩子带进提审室接受讯问。坐下后没问上几句,只见唐癞子没精打采哈欠连串,随即流泪淌涕,一脸的痛苦不堪。张百行没遇上过这等角色,寻思这小子年岁不大,倒是蛮会装蒜的。尹小白却是自小到大在羊城港岛社会的各类场所像条鲶鱼样地钻惯了的,当下暗吃一惊:这是毒瘾上来了。看不出,这主儿小小年纪还是个瘾君子嘛!

果然,唐癞子即向侦查员提出:给点儿白粉抽,马上交代!

侦查员意识到遇上了一块滚刀肉,这该怎么办?尹、张把人犯铐在椅子上,出门跟守在门外的老陆、老彭商量。彭富秋是留用老刑警,在广州省会旧警局干了多年刑警,可谓见多识广,推门探头査看了唐癩子的那副情状,说这家伙真是犯瘾了,看样子瘾头还不浅,白粉已经吸几年了。尹小白请教那该怎么办,老彭说根据我以前办案的经验,遇到这类角色,要么关起来让他干熬,那就等于帮他戒毒了,得有一段日子;中间如果他原本有隐疾的话,没准儿会有生命危险,另外还得防止他自杀自残。如果案情需要急着获取他的口供,那就只好弄点儿白粉让他把瘾头压下去。

尹小白沉吟道:“看来……得采取后一种法子了!”

张百行一怔:“真给他抽白粉?那可是违反纪律的,使不得!

尹小白说:“哥,您别动不动就扯到纪律好不好?要说纪律,也是您在北平时的纪律吧?南社部可没有这个规定。当然,这事尽管我小白可以说了算,但眼下想弄白粉还弄不着呢!集合汇总情况的时间快到了,咱们还是先回驻地去应个卯,顺便向老亓请示,是否请老冯给搞些白粉。”

这时,唐癞子毒瘾发作越甚,在提审室里鬼哭狼嚎。尹小白听着不忍,便问老彭眼下是否有什么法子让他缓解一下。彭富秋说看守所可能有戒毒药吧,给他用一下。尹小白就去找值班的军代表,军代表对此也不清楚,找到留用警员一问,说在紧急备用的药箱里。于是,取了两丸,让唐癞子服下。尹小白对陆、彭说那您二位就辛苦一下,在这边看着他别出事,我们去去就来。

回到驻地,在特案组的调查汇总会上,尹小白、张百行两个如此这般一汇报,亓舞牧马上点头:“不就弄些许白粉吗?没问题。”

尹小白说:“最好能多弄一些,特案组自个儿囤点儿货。”

亓舞牧目光炯炯盯着他:“黑仔这是什么意思?”

尹小白吭吭哧哧:“我寻思着,没准儿咱运气背,往下还会遇到这种情况,多搞一些,免得一番手脚两番做了,也算是未雨……”他扭头问张百行,“哥,您上次说到过的那个成语是怎么说的?”

张百行说:“未雨绸缪。”

“对头!也算是未雨绸缪吧。组长您说呢?”

亓舞牧不理他,走到门外走廊,跟坐在那里待命的联络员冯逸说了。冯逸点点头,即起身去打电话。

地方同志办事非常迅速,二十分钟后,就把白粉送来了。尹小白打开包装闻了闻,说这货不错,很纯!哥您没见识过吧,闻闻,以后就知道了。张百行于是也闻了闻,却说是一股怪味道,对瘾君子不惜一切代价干方百计想获得这种东西感到不解。尹小白说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兄弟略知一二,可以倾囊传授。清了清嗓子正要继续,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上了亓舞牧,说黑仔你还在这里磨蹭个啥?还不快去把唐癞子的口供掏出来,我这边等着用呢!

尹小白连忙收起白粉:“对对对,咱这就去!组长您请放心,口供马上就到。您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直接给您打电话汇报。”

果然,尹小白走了没多久,电话就打过来了,却是一副沮丧的语气:“组长,还真不好意思跟您说呢,那小子吸了几口白粉,还过魂来,竟然又神气起来了,说他只肯向领导交代,不把领导叫来,他就这么耗着!我说我也是领导,你向我交代就行了,他却只是摇头。这小子,我真想抽他!”

这种情况,亓舞牧以前不止一次遇到过,也没当回事:“那我就过来一趟吧。都到这一步了,不信这小子还会对抗到底。”

说着,叫上便衣肖震,两人合骑一辆摩托车前往“公管会”

特案组长亲自出马,唐癞子再无话说。可这小子还要摆谱,声称他只能跟领导单独说。亓舞牧手一挥,大张、小白只得退出。然后,唐癞子就把让他去“悠云酒家”订席的那个人交代出来了。可是,这个交代却跟不交代似乎并无差别,因为那个让他去订席的人,就是业已死亡的严生元。

这条线索,难道就这样断了?

八、“袁太”其人

癞痢痞子唐大鹏以“滚刀肉”伎俩,把尹小白哄得设法为其提供白粉以解毒瘾,连特案组长亓舞牧也不得不亲自出马,在满足他“单独交代”的条件后方才获取其口供。不料,却是一场空欢喜。唐大鹏供称,那个让他去“悠云酒家”订席的人,就是已中毒身亡的严生元本人。

特案组侦查员对唐的口供进行了分析,觉得似有疑窦,但一时又找不出破绽。后来的事实证明,侦查员的感觉是准确的,说破这个小癞子犯下的事儿,还端的要惊煞社会大众。不过,这里暂且按下不表,先把跟唐大鹏有关系的另一个人扯到光天化日之下来亮个相。

海口市靠近南门的靖南街上有一座独立小宅院,门口挂着“李氏伤科”的牌子。此刻,华南特案组的侦缉目标、代号“袁太”的伤科郎中李力靖,正独坐在小宅院内天井的葡萄架下喝着茶。

除了“保密局”特工头目、郎中这一暗一明两个职业身份之外,此公早年还有一个身份——海南黑道上大名鼎鼎的“一刀两响”王惊道。

1904年,李力靖出生于广州市的一个拳师家庭,其祖籍是习武成风的河北沧州。祖上曾凭武艺在清廷挣得过一个三品顶戴,被族中人认为“耀祖光宗”,氏族祠堂专门为其辟出一角建造生祠。当时,沧州人都认为有了这个起点颇高的开头,往下其家族的仕途发展就方便了。可是这个愿望落空了,这位三品武将在“高干”队伍中只待了六年,就因大搞贪腐运气不佳被人奏了一本,皇帝一道谕旨,就让其脑袋搬家、家产在抄。当时朝廷的指令还要连同眷属一并缉拿送京的,但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一干家眷得以集体出逃,侥幸脱险。其后长途跋涉,历尽艰难抵达南方时,逃难队伍一分为三,分赴广东、广西和福建。李力靖的祖父率妻子儿女到了广州,用剩下的盘缠作为资本开了一家武馆。李力靖出生于清朝光绪年间,七岁那年开始跟着父亲习武时,清廷倒台了

李力靖对习武颇感兴趣,也肯下苦功,对祖传的李家刀法进行了悉心钻研和改进。十七岁上,在广东省国术大赛中获得北派单刀项目的亚军。其时,随着西洋火器愈来愈多地进入中国,传统武术也即“国术”,在军队战斗中的作用已经越来越弱。但这门技艺用于护卫、捕拿方面,还是比较有效果的,所以达官贵人都喜欢雇佣国术好手做卫士、保镖。李力靖在获得全省国术大赛刀术亚军后,被当时身兼广东省长、粤军总司令、内务部总长的军阀陈炯明点名聘为卫士,遂开始了其行伍生涯。

192年,已退守东江的陈炯明被国民革命军两次东征彻底打败,就此一蹶不振,逃亡香港定居,退出政界军界,直至1933年病殁。陈炯明败逃香港时,李力靖作为卫士一路随行,到了香港后,认为长此以往没有出路,遂生叛主之念。

其时,李力靖父亲的武馆因经营不善已经关闭了,举家去美国投奔亲戚(祖上南下逃亡时奔福建的一支,其下一代去了檀香山)。李力靖暗生叛主念头后,当然得考虑今后的生计。他给陈炯明做卫士,说起来挺风光,但当初他是作为军人入伍的,军衔不过上尉,收入有限,也没有什么捞外快的机会。他出手又松,不仅没有积蓄还欠了朋友若干债务。离开香港返回省城后,他没有别的本事,只有靠祖传的武技谋生——无论武技、做人还是江湖人脉关系,他都远不如老爸,可老爸不还是混不下去,跑到海外了?既然如此,自己又怎么能凭武技吃饭呢?看来,这一行若非走黑道,已经不大可能有发迹的机会了。李力靖寻思,只有趁眼下还当着卫士,可以在陈大帅公馆随意进出的机会,设法捞些钱财,然后一走了之。

随即,李力靖开始留意公馆的相关情况,筹划如何下手。陈公馆的财权掌握在年过五十的老管家手里,公馆里的人想要取钱,都必须经老管家之手。初时想想似乎算不上犯难,用手枪逼着就成了。可是,悄悄一打听,那老头儿竟是一个绝顶老江湖,生就一双毒眼,无论何方神圣,到他面前一站他就知道你想干啥;而且,老先生跟陈大帅关系不是一般的铁,据说其对陈大帅有三次救命之恩,两人早在前清时就拜了把子。这种角色,很有可能是枪顶着脑袋也不肯就范的硬货,如果真的到了这一步,又该怎么办?再说,人家会给你这么一个枪口顶脑门儿的机会吗?

于是,李力靖按捺住下手的冲动,不露声色,继续观察。没两天,他就发现一个情况,不由暗道侥幸。怎么呢?原来,老管家对于公馆内部出现“家贼”的可能性早有防范:所有从他那里取钱领支票的人,包括大帅的正室夫人公子小姐亲信心腹在内,都须在规定时间里操作。每天规定的时限只有十分钟,时段却不一样——这得根据陈炯明的起居活动来安排;领取现金或者支票并不是来一个办一个,而是集中办理,办理顺序也非按照先来后到,而是由他随意指定,他说让谁先办就是谁先办,大帅夫人也没脾气。而且,即便是盖着大帅签名章的领款条,在老管家眼里也不是绝对权威,他时不时会随手抄起案头的内部电话,直接向陈炯明核实,陈大帅对此打扰之举也从来不曾感到不耐烦。

试想,在这样的环境里,李力靖怎么有机会下手?那就只好退而求次,设法搞点儿值钱的东西。保险柜他是不敢动心思的,搬不走也打不开,钥匙和密码肯定掌握在陈大帅手里,但他没有直接对陈大帅下手的胆量。那就只剩下古董字画之类了。陈炯明虽是秀才出身,对古玩字画却并无兴趣,自己不购字画,部属亲友也很少馈赠这些东西,客厅或书房里用来作为装饰的字画,李力靖非常怀疑是不是真迹,闹不好费半天劲弄来的全是赝品也说不定。这么一想,李力靖的最后一个“创收”希望也变成了肥皂泡。

就在这当口儿,忽然有一个发财机会从天而降。一日,有个青年妇女来陈公馆说要见李力靖。门房自然要问她是何人,她说自己姓韩,来自省城(指广州),系李力靖的邻居,李力靖自小就唤其“韩姐”,最近正好来香港办事,就过来看看这个兄弟。正说着,李力靖刚好出来,二人相见,自有一番寒暄。接着,李力靖就去向陈炯明禀报他来了客人,陈炯明当即准假半日,让太太取五元银洋给卫士作为招待费用。

这位韩姐跟李力靖已有八九年未曾见面了。她在十八岁出嫁,丈夫是汽车司机。四年后,丈夫在出车途中遭遇强盗,惨遭杀害。韩姐成了小寡妇,按照家族规矩是不能回娘家的,除非再嫁,不再是寡妇身份,方可回来探亲。所以,李力靖自此再也没见过她。当下,韩姐告诉他,自己在三个月前再婚,嫁的男人是番禺地面上的一个船行老板,姓丁名伯礼,系丧偶再娶。此次,丁老板来香港洽谈订购汽船业务,知道妻子从未来过港岛,便携其同行。她昨天抵达后,就打听陈大帅公馆在何处、该怎么走,今天叫了一辆洋车就过来了。

李力靖说:“韩姐大婚,小弟不知,未往贺喜。此次您和姐夫一起来港岛,小弟自该尽地主之谊。大帅已经批假,咱们这就去您下榻的旅馆,容小弟拜见姐夫,再选家合适的馆子,为你俩接风洗尘。”

两人便一起离开陈公馆,前往丁老板下榻的旅馆。跟丁伯礼见面后,才聊得三言两语,就觉得对方很豪爽,与自己性格很合得来。丁伯礼竟然也有这份感觉,两人聊些江湖上的传闻,越发谈得投缘,竟然忘记去饭馆用餐了。韩姐见状,便差旅馆茶房去外面馆子叫来了一桌酒菜,三人就在客房边吃边聊。没想到,这一聊,竟然改变了李力靖的人生航向!

韩姐再嫁的这个丈夫丁伯礼,是番禺船行老板不假,但他还有另一个隐蔽身份——粤省匪伙“虎豹堂”在番禺的一个暗桩,专管探听情报、传递消息,相当于地下交通员。“虎豹堂”的堂主梁银坤是个惯匪,原是另一匪伙“血义社”的二当家,其兄梁金坤系大当家。“血义社”成立于民国初期,有五十余匪徒,个个嗜血成性,杀人如麻。该匪伏在梁氏兄弟的操纵下,分成水陆两股横行陆地海上,杀人越货,纵火奸淫,无恶不作。先后盘踞广东的滇系军阀龙济光、桂系军阀陈炳焜都曾组织过对“血义社”的翦剿行动,均因事先消息泄露,梁氏兄弟率匪伙骨干逃往香港、澳门避风头,其余土匪则暂时散伙,或回家乡,或受雇地主、渔霸做伙计打工。官府鼓足一股劲儿大张旗鼓出兵,威风是威风,却没找到一个土匪,只好胡乱捉几个乡民带回省城交差请赏。这边刚把“土匪”开刀问斩,那边梁氏兄弟就返回广东,继续作案。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920年8月粤系军阀陈炯明打败盘踞广东的桂系军阀,被任命为广东省长兼粤军总司令后,方才发生改变。秀才出身讲究韬略的陈炯明先放出风声,宣布他的“治粤方略”,言辞凿凿声称要对全省匪类进行宣抚实施招安。“血义社”信以为真,没像以往那样立刻逃窜港澳,不料,也就不过短短几天时间,粤军精兵已经包围了匪伙老窝。一番激战,“血义社”五十来名悍匪被一举剿灭,死伤八成(伤者不同轻重,一律就地格杀);包括“血义社”老大梁金坤在内七人被俘,押解省城次日即被处决;只有三人侥幸逃生,其中就有梁银坤。这主儿还真是铁杆亡命悍匪,他在跟粤军的对抗中,负伤五处,竟然还能跳海逃跑。在一起逃生的两个土匪帮护下,带伤直接逃往香港,这才住院治疗。其他四处伤都让英国大夫给治好了,唯独一条胳膊的枪伤感染严重,当时还没有抗生素,最后只好截去小臂。幸好是左臂,右手还能操刀使枪,并不影响他日后东山再起。

梁银坤在香港蛰伏了三年。江湖上都以为“血义社”遭受灭顶之灾,已经全军覆没了,却不料三年后粤地江湖上突然冒出个“虎豹堂”匪伏,就是由梁银坤组建的。梁匪这回吸取了教训,完全改变了“血义社”以往的作案路数,制订内部戒律,规定低调作案,只抢劫,不杀人,不放火,也不奸淫妇女;每次作案所获财物必定抽出一成,折合钱钞购买粮食、布匹等,分发给该匪伏窝点周边的山村百姓,用以收买人心,建立群众基础,让村民为“虎豹堂”通风报信。

韩姐的再婚丈夫丁伯礼,以前就跟“血义社”有关系, “虎豹堂”成立后,梁银坤就将其发展为暗桩。番禺距广州五六十里地,丁老板开船行,消息灵通, “虎豹堂”所作的案子中,一半以上都是根据其所提供的情报采取的行动。所以,丁深受梁银坤的信任。

这次,梁银坤指派给丁老板一项特殊任务,让他去香港走一趟,弄清打了败仗下野隐居的陈炯明的居所、日常生活规律以及警卫情况。丁伯礼马上明白了梁银坤的用意——老兄,您是准备为金坤兄和自己失去的一条胳膊复仇吧?

梁银坤跟丁伯礼是无话不谈,当下坦然承认:“不仅如此,我还要为‘血义社’的一干死难兄弟报仇!曾听您说过,您老兄新娶的嫂子跟陈炯明的一个卫士相熟,这正是天赐良机嘛!”

两天后,丁伯礼以订购汽船为名,带着妻子韩氏来到香港。根据从妻子处了解到的李力靖及其家族的情况,他认为这个人是可以为己所用的。

韩氏顺利把李力靖请到旅馆,丁、李越聊越投机。因为李力靖是陈炯明的卫士,很容易就把话题引到陈公馆方面了。李力靖喝了酒,又是当着韩姐的面,没有戒心,就把自己准备离开陈炯明的话头说了说。丁伯礼听着正中下怀,当下就把一沓美元放在李力靖的面前: "古人有云,良禽择木而栖,兄弟年岁尚轻,不能跟着一个落难将军一条道上走到黑啊。老哥支持你的选择,这是一点儿小意思,你先拿着。”

韩姐跟着也开腔了:“兄弟你已经在香港了,何不干脆设法去美国找李伯父去?凭你一身本事,到了美国难道还会愁没饭吃?盘缠包在姐身上,出行渠道,老丁你能不能包了?”

丁伯礼点头:“这个自然,我做了多年船行生意,兄弟要偷渡的话真是易如反掌,说走就走。”

李力靖大喜,频频敬酒,连声道谢。

于是,丁伯礼就向李力靖摊了牌。李力靖倒也并不害怕,但提出了三项条件:一是他只能提供“虎豹堂”方面所需要的相关情报,不直接参加暗杀陈炯明的行动;二是要求十两黄金的报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三是行动前必须把偷渡的一应事情办妥。

丁伯礼一口答应,当场让韩氏拿出十两黄金给了李力靖,李力靖则开始着手收集对方要求的相关情况。可是,丁伯礼也好,李力靖也好,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好日子差不多就要过到头了——

丁伯礼事先跟梁银坤有过商量,他去香港后,“虎豹堂”方面应随时准备指派刺客赴港行动。为防夜长梦多,择日不如撞日,只要李力靖提供了相关情报,最好立刻派人过来开始进行监视、窃听电话等,以寻找下手机会。这种机会可以是在目标外出时,也可以是接待登门拜访的宾客后送客到公馆大门口时,甚至还可以冒充电灯公司检修工混入公馆直接下手。所以,送走李力靖后,丁老板就叫车前往电报局,往其番禺的船行发了一份隐语电报。那里,梁银坤正坐等消息。

不料,这一切,都已被陈炯明那边察知了!陈公馆那个老管家端的厉害,他干的是内勤差使,却有着一个反间谍的脑袋。打自陈炯明来港,他就雇佣了三名中外私家侦探,专盯从公馆外出办事的下人,不管信任与否,一视同仁。李力靖哪知老江湖的厉害,一下子就着了道。私家侦探很尽职,盯着李力靖到了旅馆后,立刻往陈公馆打电话向老管家汇报。老管家对丁、韩在旅馆叫外卖宴请李力靖感到可疑,当下就像一个反谍行动的总指挥,坐镇公馆发号施令:待李力靖离开旅馆后,维续跟踪;同时,还要跟踪那对夫妇!

于是,电报底稿就被神通广大的英国私家伙探抄录下来,递交陈公馆。老管家禀报陈炯明后,随即向香港警务处报案,李力靖、丁伯礼、韩姐三人当晚被捕,电刑伺候,全部招供。港警还想守株待免,设套抓捕“虎豹堂"杀手,但梁银坤不笨,没等着丁老板回去,便知不妙,行刺行动就此歇菜。不久,丁伯礼、李力靖和韩姐分别获刑五年、三年、一年。

李力靖服刑期满,无旅费赴檀香山,也无颜回广东,香港又不让留,最后就去了海南岛。

一到海口,还没走出码头,李力靖就被军警用枪逼住了。他顿时懵了,以为香港警务处反悔了,觉得刑罚判轻了,要重新收监,再关他儿年。但人家并没掏铐子,只是命他走到一个角落蹲下。那里已经蹲着一些人了,四周有士兵持枪看守。之后,陆续又有人被抓来。临末,一共集中了四十来个,全是青壮年男子,李力靖凭经验判断,此举不是拉夫就是抓壮丁,寻思自己来海南岛是寻找出路的,但出路并非干苦力抑或当炮灰,一会儿得瞅个机会脱身才是。

其实,李力猜遭遇到的情况比他估计的还要凶险。当时海南岛地面上的军警有一个敛财法门:当省里有则匪差事派下来的时候,先向跟他们有关系的匪伙通风报信,让其择地躲避,然后就出动武装拉丁抓夫,人数在三十至五十之间,集中关押,过堂了解各人背景,有后台背景容易引起麻烦的就释放,没有后台背景但家境富裕的,则让其与家里联系,派人携钱来赎——用的是“卷入纠纷需要聘请律师诉讼”的名目;剩下既没有后台背景也没有钱财来赎的,那就在队伍出动“剿匪”时充任民夫。这些人的最后结局就难说了,运气好的,完事放人或者留下来当兵,运气不好的, “则匪”行动结束后,可能会作为“被俘盗匪”送省里交差请赏,十有八九要人头落地。

稍后,李力靖随一干人被押解部队营房,很快就从先被叫出去过堂的人口中得知了大概情形,遂决定冒险行动,以求脱身。

他对门外负责看押的士兵说要求见最高长官,一边说着一边从门缝里塞去两枚银洋。那士兵收了钱,自是即去向长官报告。片刻,就把李力靖开出去带往连部。

连部里只有连长和一个通信兵在,对于李力靖这样一个武术高手来说,要解决这两个对象还是颇有把握的。他先报出了省城一个著名资本家的名头,佯称自己是其外甥,表示愿意发一份电报让这位富豪舅父速电邮一应“诉讼费用”过来。那连长信以为真,立刻把纸笔送到他面前,让他起草电报稿。李力靖笔走龙蛇,真的起草了一份电报稿,对方浏览过后,即命通信兵骑自行车连夜进城(海口市区),到邮局叫醒值班人员,把电报以加急形式拍发出去。从时间推算那个通信兵可能还没出营房大门,李力靖就把那个连长活活掐死了。

他把尸体藏匿好,带上连长的手枪以及搜出的一把匕首、若干钱钞,堂而皇之出了连部,从容不迫从营房大门出去了——大门口的武装岗哨以为他属于有背景被连长当场释放的,不但没生疑,还冲他友好地点头致意。

不久,军警方面自然有了反应。当晚搜捕无果,随即在海南全岛张贴通缉令,并向省城警方寄发公函要求协查。不过,李力靖作为被拉夫的对象,进的是军队营房而非警局,并未拍照存档,通缉令上只能以“身长五尺又二,体形瘦悍,脸白无须,阔嘴鹰鼻”之类的字眼予以描述,根本不起什么作用。再说,其时李力靖已在码头找到一份临时船工的工作,当晚就上了一条货船去了广西。

三个月后,李力靖又以同样的身份随另一条货船返回海南岛,在崖县(今三亚)上岸后,一路向北,大着胆子又来到了海口。三个月的海上生活改变了他的容貌,而原先贴满大街小巷的通缉令早已荡然无存,根本没有人把他跟杀军官的凶手联系起来。当初离开海口前,他把手枪、匕首和钱钞藏匿在隐蔽处,此时取出,转移到被他作为临时栖身地的一座破败土地庙里。在海口转悠了半月,他决定留在该地定居。何以为生?李力靖早年习武时,跟着父亲学了一些治疗内外伤的医术,遂做了一名游方伤科郎中。

跟大多数江湖郎中一样,李力靖携一行囊,内备医械、膏药、白布以及用来开方子的纸笔,一手持挂着黄布幌子、上书“专治跌打损伤,无效分文不取”的竹竿,另一手拿着一串叮当有声的铜铃,行走于海口的大街小巷。李家祖上武功厉害,治伤医术也了得,李力靖不过学得了一些皮毛,竟在短短半年时间内成为一名海口坊间普遍认可的伤科郎中。

地方保安团黄团总晨练骑马时不慎扭伤腰部,这人是归国华侨,笃信西医,最初是请西医治疗的,海口治不好,又专门去省城广州请海归医学博士诊治,终告无效,只好听从别人规劝,差了个勤务兵去传唤李郎中。那勤务兵只有十六七岁,小小年纪竟然深谙狐假虎威之道,当街将李力靖拦下,吆五喝六。李力靖不吃这一套,冷笑一声,扬长而去。勤务兵回去禀报长官,黄团总闻之倒也不恼,说此公如此行状,看来十有八九是有真才实学的。遂命副官赶紧追上去将其礼请过来。

李力靖到场后,一番望闻问切,以针灸、推拿、丸药加汤药,头天即让已经坐不起来的患者可以自由起卧坐立,次日可以行走如常,第三天竟然能够骑马奔驰了。黄团总大喜,不但支付了数倍诊金,还给警察局长打电话,让给找一处房屋供李郎中开固定诊所,免得穿街走巷饱受风雨烈日之苦。很快,警察局给李郎中无偿提供了一处房屋,还顺带帮他上了户口。李力靖在靖南街那处独门独户的小宅院里一待二十来年,直到海南岛解放,仍照常居住行医。

当然,这只是他的公开身份。这位被坊间尊称为“李先生”的伤科郎中不但是本地名医,还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闻名江湖的“一刀两响”王惊道,也是此番华南特案组渡海查缉的目标——“三·三血案”主犯“袁太”!

李力靖不是一个肯安分守己平安度日的主儿,他对吃喝兴趣不是很浓,但于色于赌却是视若自己的性命。他在海口地面上做伤科郎中,医术虽是了得,但海口毕竟是小地方,以当地的经济水平,靠行医过一份小康日子是可以的,若想恣意挥霍,那就是做梦了。因此,李力靖只有另打主意。考虑到自己的另一门“技术特长”,他就把主意打到了抢劫作案上面。

武器是现成的,从那个被他杀死的连长身上拿到的那支英国亚当斯手枪虽然是一战时期的老货,但在做过陈炯明卫士的李力靖手里,足可发挥寻常军人难以达到的杀伤力。不过,李力靖不想用枪作案,响动太大,不易脱身。所以,他就决定用刀。考虑到作案后警方的侦查触角必定会延伸到凶器上,他特地以外出采药为名渡海去了广东,再辗转到了广西北海,找了一家铁匠铺,让铁匠师傅按照自己设计的图样用精钢打造了一把可以折叠便于携带的单刀。前面说过,李力靖于单刀上曾下过一番苦功,对他来说,单刀不仅是一件拿在手里的武器,而是自己手臂的天然延伸,刀就是手臂的一部分,出刀时的角度力度可以随心所欲、精准控制。有了这种技能,要想杀死一个作案目标(通常都是不会武术没有反抗能力的),那简直比拍死一只苍蝇还容易。但杀人不是目的,不是迫不得已,李力靖也不打算下这样的狠手,以免警方觉得下不来台,盯住自己不放。只要对方不反抗,没必要让人家折骨断肢,见血就行。之所以一定要见血,是为了在江湖上产生影响,以便最后达到“不战而成”的目的——只要亮出单刀、报出名号,就能让对方乖乖交出钱财。为此,李力靖还给自己起了一个比较有特色的匪号,曰“一刀两响”——一刀就是在对方身上砍一刀;两响呢,其中一响是动刀前报出自己的匪号,第二响则是要显出李氏刀法的特点,出刀时带着风声。根据之前制定的原则,这一刀既不能让对方致死致残,还要产生巨大的震慑力,因而难度是非常大的,下手要重,速度要快,落点着力更要控制到位。

多年来,李力靖一直以“一刀两响”王惊道的匪号单独作案,其足迹遍及海南岛。此外,他还每年一至两次出岛前往广东广西两省的城市去作案,路数、手法跟在海南岛相同,也是公然报出自己的匪号。抗战全面爆发那年暮春,广东省警察厅组建以省会警察局刑警为主的九人专案侦查组开赴海口,会同广东省第九行政督察公署警察处(主管海南全岛治安的警务机构)对“一刀两响惯匪系列抢劫伤害案”进行专项侦查,海南保安团也派出一支便衣分队予以协助。五六十人折腾了整整三个月,除了根据“一刀两响”的特殊作案痕迹(即刀伤痊愈后留下的无法消除的疤痕)查明共有62名受害人外,再无其他进展。而这段时间, “一刀两响”没再露面作案。专案组据此分析,“一刀两响”王惊道应系常年定居于海南岛的一个有合法身份为掩护的角色。还准备继续往下调查时,全面抗战爆发,省城需要警力维持治安秩序及防范日本间谍,专案组不得不返回广州。省城刑警一离开,海南这边的刑警、保安团便衣也就歇菜了。

李力靖对专案组的来去信息了如指掌,因为他跟保安团、警察局都有关系,早在省里通知海南行署(即上述的广东省第九行政督察公署)即将展开对“一刀两响”王惊道的专项侦查时,他就已经知晓消息。于是停止作案,也停止了吃喝嫖赌,貌似老实地待在自己的诊所做他的伤科邮中。其间,省城刑警中有人扭伤了腿,还慕名来诊所请其治疗。不管省城还是海南本地的刑警,谁也没有把“一刀两响”王惊道跟眼前这个伤科郎中联系起来。

往下何去何从?李力靖考虑了一个月,还没想出答案,情况发生了变化。一天夜间,他从邻居家下完棋回来,却发现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他的诊所是前所后宅格局,当初保安团黄团总要求海口警局给李郎中找处空闲房屋作为诊所,警察局很卖力,不但给李力靖无偿提供了这处小宅院,还从看守所开出几个会干泥工木匠活儿的人犯进行了一番装修,大门装上了当时在海口坊间比较少见的德国赛犬牌司必灵锁。这款德国货质量上乘,李力靖多年使用下来,仍和新锁一样活络滑畅。此刻,他用钥匙开门入内,穿过天井,走进诊室,打开电灯后却是一个愣怔:那张白天他端坐于上给伤者搭脉医治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穿褐色香云纱短袖衬衫,国字脸上架着副眼镜,镜片后一双明亮的小眼睛微微透着笑意。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顶白色巴拿马草帽——给粤军陈大帅当过卫士、接受过正规警卫训练、又在江湖血雨腥风中浸淫多年的李力靖马上断定,帽子下面搁着一把已经上膛的手枪!

李力靖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脑子里闪现一个念头:来人不凡!但不会是警方侦探,若是警方要抓捕他,在门外就可以下手了。

这时,背后传来轻微的响动,李力靖侧目一瞥旁边墙上的镜子,发现诊室门口已经站了两个便衣,灰布短褂,腰间鼓鼓囊囊,料想揣着家伙。

正中坐着的那个中年男子开腔了,说一口流利的粤语,但李力靖听得出他并非广东人,不过,外埠人能够把粤语说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对方自我介绍姓凌,在“军统局”戴老板手下当差,慕名前来拜访。因为从事机密工作,只好把时间选择在夜间,而且事先没有预约,请李郎中见谅。至于夜访李力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请李先生为“军统”工作。什么工作呢?发挥李先生“一刀两响”的特长,为国家剪诛敌人——不是上阵杀敌,而是从事秘密锄奸行动。

李力靖暗忖,“军统”果然厉害,省会来的刑警查不明白的案情,没听见他们调查,竟然就已知晓了。那么,是否接受“军统”的加盟邀请呢?李力靖寻思,对方既然摸清了他的底细,那这番话其实也是警告。如果他不答应,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答应吧?他在陈大帅身边待过一段时间,知道官场特别是军界的规矩,受约束太多,纪律甚严,况且待遇不咋样。尽管加入“军统”后估摸着可以找机会捞钱,但哪有他以“一刀两响”的身份从事第二职业来钱快?一时间,李力靖的脑子里似是有架正被狂风吹着的风车,滴溜溜地急速打转。好在他脑子还算好使,片刻就想出了一个折中的主意:可以为“军统”效力,但不算正式加入组织。

李力靖知道,跟“军统”打交道必须“江湖”,所以主动提出:大敌当前,国难临头,力挽危难,匹夫有责!兄弟愿为“军统”效命, 但不会接受国家的报酬,凡有差遣,领取旅费盘缠即可,外出食宿交际打点等一应费用概由兄弟自负。不过不好意思,兄弟有一个条件,既然先生刚才已经挑明“一刀两响”之秘,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关于兄弟行走江湖之事,希望政府能够前事不究后况不问。

李力靖的意思就是,他可以为“军统”无偿效力,但“军统”必须对他罩护周全,以前的案子不能追究,之后他继续作案也不要过问。那位凌先生几乎是不假思索,立刻点头:“没向题!阁下在江湖上行走之事,‘军统’绝对不会过问。不但不过问,阁下如若有事,‘军统’还会给予照应。我给你一个广州的联络地址,以后遇到危难之事,可与其联系。”

这场相互利用的交易就这样达成了。

从1938年开始一直到1945年,李力靖以“军统华南特别行动队”成员的名义,参与过十三次行动,成功九次,失利四次,秘密诛杀了十一名凌先生交办的工作目标。死者的身份,有的他知道,有的不清楚。失利的四次,倒也并非他学艺不精,而是因为他在执行使命时掺了私货,利用“军统”提供的便利趁机作案,还倒卖枪支弹药,致使行踪被日伪特工察知,被追撤离,好歹没让人家设下圆套给抓住,这已经算是上上大吉了。

与此同时,李力靖还是择机干自己的“第二职业”。不过,打自海南岛沦陷后,作案环境发生变化,他慑于形势,被迫减少了作案次数,在嫖赌方面也收敛了一些。这倒不是因为手头紧,纯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他听说海口伪警局的日本顾问(其实是行使局长权力的日本特务)是东京警视厅刑警出身,破案方面很有章法,所以不敢冒险。

抗战胜利后,凌先生不再跟李力靖联系。李力靖知道规矩,也不去打听人家的下落,一直保持低调。低调到什么程度呢?他曾治好了一位美国海军军官的内伤,人家为表感谢,让士兵从军舰上运来一吉普车军毯、军服、罐头、西药等物资。没几天军舰驶离海口,即有“军统”派赴海南的接收人员前来查抄。李力靖也不作任何解释,也没亮自己的“前辈”身份,听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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