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于网络 作者:金勇勤)

原版舞台和电影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少剑波饰演者沈金波先生,离开人世快三十个年头了, 他是1990年7月14日因患癌症医治无效而阖然长逝的。

沈金波出生于北京的一个梨园世家, 其父亲从业京剧, 应工老生, 有一条“ 左嗓子” 即嗓子非纯真的本色, 具有假音他叔叔沈玉才, 乃才艺超凡出众的琴师, 中国京剧院原版现代京剧《红灯记》中的京胡, 便由他叔叔操奏。沈金波儿时, 古都北京影响最大的京剧科班, 自然要数富连盛, 但此乃旧科班,只注重极严格的专业培训、却丝毫不顾文化教育, 以致有些毕业生步上社会,成了名闻遐迩的好角儿, 却还是个难以识文断字的“睁眼瞎” , 仍靠口传心授、死记硬背从艺演戏, 不可避免地局限了演艺事业的发展与提高。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 一些颇有远见的新文化人,如欧阳予倩和焦菊隐等, 便有针对性地创建了一所在严格培训专业的同时, 也注重文化教育的新兴戏曲学校——中华戏曲学校, 先后培养了德、和、金、玉数科人才, 为南北京剧界输送了颇具活力的新鲜血液。七岁便随父学戏的沈金波, 十岁那年考入中华戏曲学校, 和高他一届的李和曾, 同时成为京剧须生高派创始人一一著名须生高庆奎先生得力的门生, 传承了《赠娣袍》、《霸陵道》、《逍遥津》等一系列高派名剧。

京剧智取威虎山少剑波谁演的(他是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少剑波)(1)

抗日战争胜利翌年, 焦菊隐成立北京艺术馆, 并亲任馆长, 组织成立京剧团, 专演革新后的剧目, 还亲自任编剧,动手写剧本。那阵子, 沈金波便在该京剧团当演员。他清晰地记得, 习惯夜间作剧的焦菊隐, 晚饭后总带着他, 至馆内的僻静房间, 遣他到外面买来两包香烟, 便掩门伏案挥笔不息。沈金波则在邻屋简床上渐渐进入梦乡, 沉沉睡去。

“金波, 起来, 起来, 走走走” 搁笔掩稿, 一夜没阖眼的焦菊隐, 总这样拍打着沈金波的臀部, 催他起床去开始新一天的习戏劳作。

每每这时, 展现在沈金波面前的,早已是灿烂的晨光。他确切地记得, 焦菊隐就是这样, 几乎连续不眠十五夜,一气呵成地将莎士比亚名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改编成了京剧。在这个戏里, 沈金波饰演被中国化了的“员外” 一角。

后来, 在焦菊隐根据孔尚任原作改编成的《桃花扇》里, 沈金波饰演男主角侯朝宗, 女主角李香君则由后来在原版现代京剧《红灯记》中饰演李奶奶的高玉倩担任。此剧完全体现革新精神,沈金波在剧中悖常地用大嗓来表现侯朝宗这一小生角色。

新中国成立之初, 沈金波由北京南下上海, 加入了华东实验京剧团。后来,他又将自己的师兄弟、著名杨派武生王金璐介绍进此团任演员。

1953年冬, 沈金波随贺龙元帅为首的慰问团, 赴战火纷飞的朝鲜, 为最可爱的人——中国人民志愿军演出。

京剧智取威虎山少剑波谁演的(他是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少剑波)(2)

沈金波的嗓音清脆明亮而又挺拔高亢, 用响遏行云来形容毫不为过。他的天赋条件, 确是高派传承中颇具实力者之一。他的演唱风格, 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同志甚为欣赏,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 他经常被邀请参加为中央首长演出的文艺晚会。在一次晚会上, 兴致勃勃的毛主席竟先后点他唱了十一段高派名剧。其中, 《逍遥津》中那不断重复“欺寡人”的段子, 是经常被毛主席点唱的。一次, 毛主席还将演唱完毕的沈金波, 招手唤到自已面前询问:“你刚才唱的《逍遥津》, 怎么和我记得的有点不一样?”

“不知主席所记得的《逍遥津》, 是怎样唱的” 沈金波兴奋地反问道。

于是, 毛主席便兴味甚浓地抬手拍着板, 当即向沈金波哼唱了起来。

沈金波听了出自毛主席之口的《逍遥津》, 全明白了, 那是五十年前, 被称为汪大头的汪桂芬先生所唱的样式。由此可见毛主席早就喜爱熟悉京剧。

沈金波自小在文化氛围不错的中华戏校习艺成长, 颇爱研究历史, 喜爱和喝过墨水的人相交欢谈。他不止一次和笔者说起随中国艺术出访团赴欧的一些轶事和见闻。

那次, 明史专家吴晗是出访团的团长之一。在赴欧的飞机上, 沈金波和他邻座, 彼此一路侃侃而谈京剧。

当时, 吴晗对沈金波说:“你们京剧舞台上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例如, 皇帝总爱自称孤或寡人, 其实, 他周围有多少人簇拥着啊怎么会孤和寡呢又如,大臣想上殿见皇上, 便唱‘在午门喊得我口干舌朽’ , 在午门喊, 那金蛮殿上能听得见吗几时, 你到故宫试试。”

在法国演出期间, 有位法国记者在记者招待会上当众提出:“看了京剧, 我觉得不真实。大家知道, 胡子是长在肉上的, 可京剧舞台上却用髯口, 那胡子怎么可能腾空而长呢?” 对此提问, 出访团的一位负责同志回答得既巧妙, 又有水平。他说:“ 刚才那位记者先生提出的问题, 我没必要作正面回答。众所周知, 法国的芭蕾舞艺术, 在全世界闻名,深受各国人民的欢迎。如果照刚才那位记者先生的逻辑来看, 那也是不真实的缕。谁都知道, 走路是用脚掌的, 请到马路上看看, 有用脚尖走的没有?”

对于这种才思敏捷的睿智者如珠妙语, 沈金波平日总是深刻记忆, 经常津津乐道地“翻”出来, 加以咀嚼回味。他还爱咬文嚼字, 寻根究底, 曾对笔者提及一些京剧传统剧目的欠合理及不符史实之处。例如对《大探二》, 他说:“ 奸臣李良篡位, 徐延昭黑夜去把守皇陵干什么?徐延昭在《探皇陵》的‘回龙’ 中唱—‘开山府来了我定国王侯’ , 这不符合历史。历史上, 开山府应是徐达, 而不是徐延昭。我曾对李change春同志面谈过此事, 告诉他徐延昭应该是中山府。后来, 李cchange春演此剧, 就在台上改唱‘ 中山府来了我定国王侯’ 。我问他观众反应怎样, 他回答没什么, 我就让他照此改唱下去, 予以纠正。”

沈金波的从艺经历, 决定了他的艺术革新精神。他参加京剧现代戏的创排和演出, 可以追溯到“文革” 前。他曾在1964年北京举行的京剧现代戏全国观摩演出大会中, 和童芷等合演了《送肥记》, 又与艾世菊等合演了《战海浪》。

1965年春, 他由当时的二团调到一团, 在将被攻坚成样板的《智取威虎山》中饰演少剑波, 从此替下了原先的饰演者纪玉良。

在确定童祥等之前和遴选杨子荣饰演人之际, 江青也曾对沈金波当面说过:“ 如实在找不到演杨子荣的, 你就扮上。”

京剧智取威虎山少剑波谁演的(他是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少剑波)(3)

他饰演的少剑波, 无论在扮相、唱腔和表演上, 都颇为称职, 给人以清新和亲切感。尤其是少剑波的唱腔, 音域甚宽, 音区颇高, 如第四场“定计”中“救出多少战友和同胞” 一句唱, 非一般嗓子能够胜任。当时, 有观众向少剑波B角演员李崇善写信讨教, 说这句怎样才能唱上去, 嗓音条件极佳的李崇善,捧信也只好苦叹“说实话, 连我都唱不上去。” 然而, 沈金波唱来却游刃有余。

沈金波父子情深, 他也很尽孝道。上世纪六十年代末, 《智取威虎山》于北京拍摄电影期间, 逢假日休息, 沈金波经常会陪定居首都的父亲下馆子吃饭。周围人很羡慕他老父, 夸道:“你有个好儿子!”

沈金波平时爱引经据典, 喜说掌故, 性格却颇为谨慎。他和童祥苓合作《智取威虎山》, 十分默契。但生性活跃的童祥等总和他私下玩笑不断。“定计”一场, 少剑波有句台词“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啊!”童祥苓不时和他开逗地改成“狐狸再狡猾, 也斗不过老狐狸啊!"他按耐不住地急道:“哎, 祥苓, 别逗, 别逗, 我这人耳馋, 回头台上真这么念, 就坏啦!”虚心好学是沈金波的又一个特点。他出生长成于北京, 有一口纯正的北京口音, 照说咬字之准毫无问题, 但《智取威虎山》第七场“ 发动群众” 中少剑波有一句台词“把民兵再组织起来”,由于拖声, 他念其中“组织” 两字, 听来象“阻止”, 被中央电台资深播音员、后在日本电视连续剧《阿信》中任旁白的林如当面指出后, 他深谢不已, 立即纠正。

京剧智取威虎山少剑波谁演的(他是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少剑波)(4)

沈金波记忆过人。“文革” 期间, 他因饰演少剑波而参加中央领导召见的座谈会, 事后能准确无误地复述当时的情景及细节。如,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 他于人民大会堂参加一个接见。翌日, 对笔者道:“ 昨夜接见时, 康生听我唤张春桥为张书记, 便问张春桥——他们怎么都叫你张书记?张春桥解释——‘ 文革’ 前, 我任上海市委文教书记, 三天两头去上海京剧院抓样板戏, 大家都叫我张书记, 就这样叫到现在, 改不了口。康生当即就对张春桥说——你知道什么是书记吗?书记就是历史上封建衙门里的狗头军师。” 让人听罢捧腹不止。

1976年后, 上海京剧院人员重新调配, 沈金波的戏份明显减少, 为此,他苦叹不已:“作为一个演员, 老不演戏怎么行呢?”于是, 他主动要求调到上海戏曲学校任教授艺, 直至退休。不久, 被查出患了癌症。他开刀期间, 笔者去探望, 他夫人背地问:“老波在‘威虎山’剧组时喝酒吗?”当得到不喝酒的确切回答,她颇为纳闷道:“怎么搞的, 这些年老沈总酗酒,每天一瓶白干, 我劝劝他, 他还和我吵。”

京剧智取威虎山少剑波谁演的(他是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少剑波)(5)

“他肯定心情不好, 以酒解闷。”笔者怏怏应声。

注:一九八九年仲秋, 沈金波先生患癌开刀后, 邀我到他寓所, 口述自己从艺经历, 我当即作了笔录。此稿所述内容, 是他先后多次亲口和我所谈的有机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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