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 张亮
以下为采访摘要
我做的每一步 都是为了活着
2023年1月，以色列经典舞台剧《犹太城》在北京保利剧院上演，讲述了二战期间的真实故事，张亮饰演了为人冷酷但热爱艺术，具有双面性格的德国纳粹军官基特尔。
张亮：戏里我用来躲藏的道具箱特别有意思，它是装尸体的棺材，我大概要在里面待十分钟，这期间还有人不停在上面踩踏，跳舞。当时也克服了很久，因为特别容易产生幽闭恐惧症。后面还有很紧张的台词要说，所以在里面就尽可能控制自己的心率，不要“嗵嗵嗵”的。这部戏很精彩，所以我就竭尽所能，在舞台上还原《犹太城》里德国军官基特尔的恶魔状态。
△舞台剧《犹太城》 张亮 饰 基特尔 安娜伊思·马田 饰 哈亚
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外界看来，张亮的身份是超模，是综艺里厨艺高超的“暖男爸爸”，戏剧演员的身份并不被人熟知。2019年张亮出演了他的第一部话剧作品《你还弹吉他吗》，由此开启了他的话剧舞台生涯。2020年，在《庞氏骗局》中挑大梁领衔出演查尔斯·庞奇一角，2021年央华版《如梦之梦》中饰演伯爵，短短几年，张亮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戏剧质感。
田川：刚演完三个小时话剧，你怎么还这么多能量？张亮：《犹太城》算是我演的话剧里时长中等的，之前《如梦之梦》要演8个小时，对演员的体力考验还是挺大的。另外今天是这轮首演的最后一场，所以大家都很亢奋。田川：你在《犹太城》里饰演德国军官基特尔，你说他算是一个很恶魔的形象，为什么？张亮：这个角色跟我的性格相差甚远。我觉得在演出的三个小时里，就像是恶魔注入了我的身体，有很多非本能的反应、表情和情绪。可能基特尔在管理犹太城的那一天也没想过，他可以让艺术、让自己的爱好在这么残酷的环境中生根发芽。比如他们从下水道里出来，听到海可因拉的小提琴旋律的时候，大家慢慢起身，在那里翩翩起舞。其实就是在说，哪怕像老鼠一样，但是我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我觉得在经历低谷或迷茫的时候，还是要抱有希望。田川：你是不是经常遇到主动或被动的极端情况刺激你？张亮：是的。比如做演员，尤其是做话剧演员的时候，万方老师的《你还弹吉他吗》是我演的第一部话剧。没想到一上来就让我演男一号，我当时想我行吗？我的台词，肢体，包括气场压不压台？我以前有严重口吃，后来因为参加节目慢慢走上荧幕，然后录节目，拍戏，拍电影……到现在过去这么多年，我居然能在保利的舞台上演话剧，我觉得是一件特别奇妙的事情。
△舞台剧《犹太城》 张亮 饰 基特尔
十年前亲子综艺《爸爸去哪儿》爆火，相比其他几位明星爸爸，大多数人对模特出身的张亮一无所知。不过没过多久，生面孔的他凭借一双长腿，朴实真诚的性格，以及这对父子俩“哥们儿”式轻松的相处模式圈粉无数。
田川：有孩子的时候你做好准备了吗？张亮：没有，完全没准备好。当时我太太还在北京动物园摆摊呢，我在做模特，压力很大。每天早上跟着太太坐第一班公共汽车去动物园补货，到了之后给孩子买点早餐，然后就把他塞到货上。因为周围都摆着衣服，就有一点缝儿，孩子就在那儿睡。那些苦我现在可能吃不了了，不可想象。但回忆起人生有这么一个阶段，然后一点点走到现在，其实是很棒的经历，这些经历会让我们很有幸福感。从厨师转到销售，再到后来做模特，我觉得人生是充满惊喜的。在你毫无选择的时候，把眼下能做的事情尽量做到最好。每一步成长，每一步积淀，在10年之后，可能就是一个特别大的梦想。其实我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最简单的活着，为了养家糊口，为了再也不要天天让房东敲门催房租，我特别不想要那种感觉。田川：你在什么阶段被催过房租？张亮：刚做销售的时候。因为有些公司会拖欠工资，所以到交房租的时候就没钱交，我就每天晚上10点半才回去。当时住平房，我就从大门的门缝里看着房东关灯，还不能关灯了就进去，铁门是有声音的，等差不多20分钟，把门往起提着，再慢慢进去。进去以后不洗脸不刷牙，赶紧睡觉。田川：我听说屋里还没有暖气，极冷，冷到你得抱着啫喱膏睡觉。张亮：对，啫喱水放被窝里捂着睡，如果放房间里，第二天就冻上了。因为平房是大家在院子里共用一个水管，冬天的水管就是一个大冰坨。早上起来洗头，咬着牙，屏住呼吸，赶快冲。冲完之后头皮都是麻的，完全没有知觉。洗完赶快擦，在半干的时候喷点啫喱水，一捋，出门一冻就定型了。我相信很多跟我同龄的北漂都有这种经历。
△张亮
张亮：其实能住平房，不用闻地下室死老鼠、发霉的味道已经不错了。住地下室的时候，我身上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味道，就算再洗澡，我的衣服上、头发里都会有那种味道。所以我在看《寄生虫》的时候特别有感触。做模特，我们拍照，拍广告，拍杂志，服务的品牌都是国际一线或超一线奢侈品。工作结束客户会有after party，有香槟、红酒、苏打水、奶酪，各种音乐、灯光，你看着就觉得好像我应该活在这个状态里。但派对结束，你可能还得赶着晚班公交，再坐地铁回家。回到家，想关门得侧着身才能关上。这两个空间其实是很矛盾的。到底哪个生活才是我的？现在在做梦，还是拍广告的时候在做梦？我相信很多人会在这个状态里迷路。田川：那你会迷茫吗？张亮：我不迷茫，我只希望客户可以快点给我结钱。田川：那在纸醉金迷的状态下你会享受吗？张亮：享受，怎么可能不享受，但我知道那是我谋生的职业，是我工作的一部分。田川：当你身处低谷的时候，你一定会质问，为什么是我？我行不行？张亮：我觉得没有人想要平平淡淡地度过这一生，我们都有一个目标，就是要更好地活着。我以前做厨师的时候也做成了老大，做销售也做成了店长，那我做模特，为什么不做到最好呢？我觉得是一种荣誉。几个职业累积下来的东西，潜移默化的，我觉得对我现在做演员起到了很大的帮助。
只要能看到一点希望 就要坚持
张亮，首位登上米兰时装周的中国男模，10年前一档亲子综艺《爸爸去哪儿》火爆播出，他凭借朴实真诚的性格魅力，开始渐渐走进观众的视线。这几年，张亮也拥有了一个新的身份——话剧演员，在《如梦之梦》、《犹太城》、《庞氏骗局》等作品中均有不俗的表现。“跨界”一直是张亮的标签，他似乎从未将自己局限在一种定位之中。
田川：厨师，模特，演员，你之前给自己这三个职业分别打70分，80分和60分，现在呢？张亮：现在可能得改一下，我觉得演员应该也快接近80分了。这5年的话剧生涯，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上瘾，是热爱。我喜欢刺激，有挑战的东西，想要去试探自己塑造人物的各种可能性。其实很多时候我职业状态上的转变，都不是主观意识的。比如我为什么会从售货员转到模特，是因为我在国贸商城上班的时候，在洗手间碰到了一个也戴着工牌的同事，他说你是不是也做模特？你挺像模特的，条件不错，可以试试。
我第一场秀是在服装批发市场里的酒楼走的。穿了一条自己的牛仔裤，一场下来可能要换几十件毛衣，人家还会摸摸衣服料子怎么样。走一天给150，我当时觉得这150是特别奇妙的一个钱，走路都能赚钱，就打开了我做模特的生涯。
从木樨园走到了米兰，张亮用了10年时间，光鲜背后，16岁离家打拼，生活有苦也有酸。
田川：16岁的时候，家境突然急转直下，你因为希望为家里担当更多，选择了厨师这个行业。张亮：对，当时就想快点赚钱，那就学门手艺吧，学厨师起码饿不着。当学徒要从杀鱼开始，我就杀了三个月的鱼。工作之后，好巧不巧赶上第一波下岗。就是下岗这个词刚出现，我就下岗了，然后就卷着被子回家了。当时家里说要不给你买个货车你去拉煤，我说我不去，同学干这个的摔死四五个了，我胆小。然后我就又背着被子回了北京。田川：在我们看来可能是磨难的经历，你现在讲起来都是轻描淡写的就带过了。张亮：我觉得年轻的时候，就去做年轻人能做得冲动的事情。像我那会儿做模特，在国内已经做得很好了，去新加坡，去香港工作。但是我说做模特，时装周，我得去米兰，去纽约，去巴黎。我第一次去巴黎的时候英文单词量是25个，我就买了一个文曲星带过去了。在纽约比较难受的是，我第一次去没找到公司合作。大年三十，纽约刮暴风雪，地铁全停，一开门雪到我胸口，得扒着出去。但是那天着了魔了，我就想吃五香花生米。纽约交通全部瘫痪，没有地铁，连乞丐都没有。我就趟着雪到了中国城，找了一家卖中国商品的商店，买了两包花生米。一边嚼一边往回走，一边吃一边哭，出来拼就是这样。
△张亮
张亮：在欧洲的时候，一天可能就简简单单三四个面试。当镜头拍脸的时候，脸抖得想控制但就是控制不住。瞬间就觉得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这么没见过世面。等演出的时候，发现跟腱和膝盖窝都淤血了，走秀的时候就咬着牙走。田川：为什么会淤血？张亮：巴黎和纽约因为有地铁很方便，但是米兰出了地铁可能还要再走20分钟才能到地，所以走路走的跟腱和膝盖里边全是紫的。但是也是一段挺棒的回忆，现在的模特基本都不会经历这些了。现在你看任何一个国际品牌的广告，基本都会有亚洲面孔，有中国人。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好的时代。我觉得我在每一个职业或者生命节点的选择，都有一个信念，就是我做好今天能做好的事情。只要能看到一点希望，就要坚持。
△张亮
张亮：我现在特别喜欢做一些有点刺激的事情，这个刺激不是贬义词，是一些让自己有点后悔，但又有意义的事情。田川：比如是什么？张亮：比如之前我突发奇想，背了一个60升的背包，装了一些简单的生存用品，不是生活用品，我连打火机、火种都没带，就带了一个打火石，一小瓶矿泉水的米，两根绳子，一块遮雨毡布，然后跑到一个荒岛上待了20天。田川：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张亮：就是想体验一下。我平时特别喜欢户外，喜欢露营，所以我想如果出去玩比较野一点的应该也不错。后来也经历了很多之前没想到，或没预估到的困难。我当时驻扎在荒岛的海边，只有一块毡布，还赶上4天台风，差点把我所有东西都吹没了。晚上有大个儿的海蟑螂往脸上爬，海浪有两米多高，每一个浪都觉得会打在自己脸上。反正就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困难。我觉得这个体验对我性格磨炼还是挺大的。我带了根鱼竿，结果海浪太大，近海没有鱼。我就想办法做地笼，把贝壳砸碎了做诱饵，然后去掏螃蟹。前三天我就喝了一小捧米的粥，每天都处在低血糖的状态。然后喝的水是找到了一点山泉，但是里面有青蛙，有很多泡沫的白色垃圾，我就用沙子、木炭做滤芯，用袜子绑在口上过滤水。在那种被逼无奈的情况下，自己咬着牙忍过来了。慢慢地，开始找到食物了，特别兴奋，捕到很多很大的八爪鱼。挺怀念那段时间的。而且我还干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我找了一块从海上冲上来的浮木，拿小刀每天刻一个抽象的图案当做日记。在那儿我也不用手机，几点几分跟我也没关系。我只观察潮汐潮落，因为只有潮起潮落才跟我此时的生命有关，它决定了我什么时候投地笼，什么时候收网。其他时间好像就变得很慢很慢，每天晚上都是自己点篝火，然后在边上看星星，看篝火，看到困得不行了就回庇护所睡觉，就特别简单。田川：最初你想去体验的是什么？张亮：就是体验一些未知，体验一下离开手机，离开保姆，离开快捷支付方式后，自己能不能在特别原始的地方活20天。田川：这些东西对你造成困扰了吗？张亮：是的。我觉得我们的生活，有太多时间被浪费在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信息上。田川：作为明星，热搜、新闻、热点、人气其实都跟你有直接关系，你都不在乎吗？张亮：我一点都不在乎。之前经纪人跟我说，我好像已经一年没登录过微博了。我不太想听陌生人，跟我毫不相干的人对我的评价。我的生活就是越简单越好。这些在网上抨击你的人可能离你几千公里，可能你们几生几世都不会有任何交集。我是白羊座，30岁前我可能性格会有一些不耐烦，容易暴躁。但我今年41岁了，我觉得这几年我就像一块在河里不停被冲刷的岩石，现在已经成了一块圆鹅卵石，喜欢生活越简单越好。
制片人：张燕
编导：周佳榕
编辑：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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