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130余户的北京市怀柔区宝山镇西帽山村,全村藏在帽子形状的大山里,村民要去趟城里,得在曲曲折折山道上行驶80公里路。上世纪,村里的一些老人终生未走出大山,他们只在画册里见过辉煌的长安街。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村里通了柏油路,人们兴办肉鸡养殖场,经济水平跃入全镇前列。但在2016年,白河部分流域被划为饮用水水源保护区。西帽山村50余家养殖场全部被取缔。

如今,山坡上千亩杏黄,人们开始将这些仁用杏收获、加工、包装,再去城里卖个好价钱。载满杏的车辆从山上下来,沿路有新挂牌的民宿招徕客人。舍弃掉养殖产业的西帽山村,靠发展绿色种植、民俗旅游,创造了更多收入。

林下养鸡扶贫模式(从养鸡到种杏树开民宿)(1)

西帽山村村貌。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办民宿的发端

村支书孙福文两年前从宝山镇供电所退休,那会儿他在院子里种了些蔬菜,每天凌晨四点半起床,伺候庄稼、散步看日出。“刚退休的生活,还是挺悠闲的。”但他在2020年春天,选择回村任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后,生活就闲不下来了。

孙福文日常驾驶一辆旧皮卡车,因为村里多坡地,村里人住得分散,开车去村民家可以节约很多时间。蜿蜒的公路在山体中间盘旋,转到狭窄的平坦地面,一侧是整齐排列的二层楼房,下方是静静流淌的白河。61岁的村民李学怀,就把位于这里的家,改建成了民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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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4日,昔日的“养鸡大姐”李学怀在民宿门口。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孙福文还没走进李学怀的家门,就向记者介绍,以前李学怀是村里著名的“养鸡大姐”,她没什么文化,但比较能干活,2004年,她不顾家人的反对和顾虑,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投资养鸡,结果一年挣了五六万,让自家原先拮据的生活有了起色。

“以前除了养鸡外,我们在地里实在刨不到食啊。”李学怀口中的“刨不到食吃”是指种地获得的收入太少。西帽山村几乎都是坡地,极少块长条狭窄的地面,被用作了宅基地。孙福文说,村里的耕地不多,一人分不到一亩地,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山坡上,以前种玉米,到夏季,人要背着装满麻袋的玉米从山坡上往下扛。

对西帽山村的人来说,山地里种玉米是费力不挣钱的苦差事,而在鸡舍里养鸡,一年四季不挨风吹日晒,显得体面许多。李学怀的儿子,今年33岁的任晓强告诉记者,宁愿在鸡舍里伺候鸡,都不愿意在大热天里扛玉米。从上世纪90年代西帽山村兴起养鸡业开始,到2016年,村里有超过一半人家养鸡。

2016年后,随着北京市对水污染防治力度的加大,一些河流周边畜禽养殖场陆续被关闭。而西帽山村整体处于水源保护区里,全村的养殖场都需要被取缔,这其中包括李学怀经营10多年的养殖场。

宝山镇政府工作人员田凤珍是在2017年来的西帽山村,担任驻村干部。她回忆,失去养殖场的村民,情绪都十分失落,很多人不知道再干什么,陷入迷茫。西帽山村村集体年经营性收入下跌至10万元以内,被政府划为集体经济薄弱村。

李学怀的养殖场被取缔后,自己和老伴商量去外面打工,但发现自己年龄大了,不好找工作,想和老伴在家里“坐吃山空”,又发现自己不是能闲得住的人。恰逢西帽山村当时新农村改造完成,村里民居街道焕然一新,村里也有利用闲置房屋经营民宿的先例,村委会也给予政策及专业培训的支持。李学怀顺利成为民宿老板,一年也能收入五万多块,现在她觉得生活很知足,守在家里就能把钱赚了。

年轻的村带头人加入

李学怀把自家原先住的一座小楼,装置好木家具、玻璃窗和电器,又在院子里放上绿植和茶几,改建成一套民宿。“即使不住客人,我们也每天打扫,就让客人住着,跟回自个家似的。”李学怀瘦高个子,穿着围裙,即使和旁人说话时候,手里活儿也停不下来。

村里第一家民宿,是“80后”返乡青年孙吉成在2018年创建的。第一家民宿取得了不错的收益,引起村民们好奇。孙吉成鼓励村民们利用闲置房屋开办民宿,帮他们联系推广平台,“深山里的民宿,需要借助互联网平台,才能将名声打出去。”

年轻的孙吉成让养殖户们看到了转型的机遇,越来越多村民开始对院子进行精装修,把自家民宿信息挂在网站上。孙福文介绍,现在村里正式经营的民宿有19家,而已经取得营业执照的村民已经超过50户,“也就是说,村里近一半人家都要从事民俗旅游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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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把自己家改成了民宿。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西帽山村年轻人不多,孙福文觉得山村要发展起来,还是要依靠走出过大山的青年人,他希望孙吉成能够留在村里做事。经过孙福文一番思想工作后,孙吉成在2021年3月被村里全体党员,一致推选为村两委干部。

新的村两委班子,决定为村民创造更多元化的收入途径。近两年时间,村里成立了种植专业合作社、物流公司,为村民留出大量公益岗。村民在山上为基地杏树除草,一天可挣100元钱,在村里做路政保洁员、水管工,可以按月领薪酬。

孙福文和村干部有时候中午会在村委会吃饭,两盘青菜和一盘馒头就是午餐了。38岁的苏九丽就在村委会帮忙做饭、打扫卫生,她家有两个孩子,一个在上初中,另一个在读幼儿园,她和丈夫目前都在村里公益岗位工作,两人的工资刚够花销,“等疫情缓缓,我们也把民宿开起来,这样手头就更宽裕了。”

对于深山里的西帽山村村民来说,新冠肺炎疫情的防控情况关系着自家的生活收入。当市区人们可以自驾京郊游的时候,西帽山村的19户民宿能全被游客预订满,而一栋民宿就能带来数千元的收入。孙福文手机里关注了许多媒体公众号,他戴着眼镜凑近屏幕,喃喃自语,“我看这病例,今天比昨天又少了,这是疫情好转了。咱们村的旅游也要好起来了。”

种下杏树和苍术

村里东边一条山道,窄得只能容下孙福文的一辆皮卡车,皮卡车往左边山坡一拐,路敞亮起来,山上是西帽山村的仁用杏基地。6月24日中午,室外温度35℃,57岁的李学才和四名工友,都戴着草帽,扛着锄头往山上走。他们要把树下的杂草除干净,从早上七点一直忙活到中午十二点,下午再从两点干到六点。一天下来,他们每人能获得100元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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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4日中午,村民准备上山去杏树基地除草。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李学才对目前收入感到满意,除了替村集体养护杏树能挣一份工钱外,他家杏树上的杏子熟了后,还能加工成杏仁再挣一份钱。村支书孙福文告诉记者,2018年开始,首开集团投资780万元帮村里建成了1650亩仁用杏基地,村委会便将杏树全部种植在村民的承包地里,村委会雇人对杏树进行统一养护,这样不仅提高了杏林的养护效率又降低了养护成本,节省下来的费用给养护工发工资补贴,这样不仅让村民增收,还让集体经济增值。

仁用杏不同于人们日常吃的食用杏,该杏果肉少、杏核大,一般用于食品工业和医药工业,经济价值更高。西帽山村第一次种上仁用杏,缘起于北京市在2018年出台的《关于推进“万企帮万村”精准扶贫行动的指导意见》,当时北京一家国企与西帽山村结成帮扶对子,支持西帽山村发展仁用杏生态产业。

孙福文介绍,2021年,杏树产干果1.1万斤,创造收入5.5万元,等到了2024年杏树成果期,将实现收益34.65万元;西帽山村村集体收入在2020年不足10万元,到了2021年达到16万元,“2022年,我们能突破20万元。”

在杏树下远眺,能看到白河边上慢悠悠散步的路人。58岁的孙淑芹从河边上挎着菜篮走来,她告诉记者,自家在树林里有一块小菜地,种了些叶菜,在河水里洗洗涮涮,就能拿回家煮煮吃了。她说,以前村民们在河边上洗衣服洗菜,现在家家有洗衣机了,不再蹲河边上捣衣裳了,但腿脚灵活的老人,还是愿意在河边上洗菜择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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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岁的孙淑芹。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白河岸边是茂密的树林,树下是长出的苍术苗。55岁的村委会组织委员张自成,每天都会来观察苍术的长势,他告诉记者,这是村里新探索出的另一条发展路子,发展林下经济。在杂木林下种苍术,既能提高用地效率,还让苍术品质和产量在野外环境下得以提升。

张自成评价自己目前的生活就很舒适,儿子已经在林业部门工作,并给他添了孙子,女儿也快大学毕业。他认为种树是为后人种下的,西帽山村的60亩林下中草药,目前可为村民每年增加劳务收入15万元,但要等到药材出圃,需要再等四年时间。

张自成觉得只要树种下去,就可以等,他说等到药材出圃后,每年村民不仅可增加养护药材劳务收入15万元,还能获得总产值可达54万元的药材,这样就能实现全村劳动力就业增收的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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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自成在果园查看杏的长势。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在最野河道里过河

“赤脚医生”,对于今天都市里的人们来说,是个遥远的名词,但对于西帽山村人来说,赤脚医生丝毫不久远。86岁的孙吉库,是孙福文的父亲,至今仍被乡亲们叫作赤脚医生。现在村里卫生室在大山脚下,只有78岁的孙吉凤在留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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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史馆前,“赤脚医生”孙吉凤雨后散步。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孙吉库见证了村里的变化,他告诉记者,以前村里没有柏油路,自己背起药箱出诊,一下雨,地就泥泞了,给人家瞧完病后,自己回家就要换衣服喝姜汤,要不然准得感冒;以前村里没人工种的苍术,自己就漫山遍野找药材,山上的石头又湿又滑,一着不慎人就摔倒了。

孙吉库是村里人最敬重的前辈之一,除了给全村几乎所有上些年纪的人看过病外,还参加了1969年国庆节的游行活动,“当时我们端着小花篮,走过天安门城楼。那会村里是土路,许多人没离开过大山,更没见过天安门。谁能想到,有一天,城里人会来我们村玩啊。”

西帽山村看起来已是一个现代化的村庄,除了鳞次栉比的楼房,还有小广场和停车场。但白河边上没有石头砌的河堤,只有野草和土坡,人在河边上行路看水鸟,不知不觉间鞋底沾一层新鲜的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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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自成走在木栈道上,右手边不远处是白河。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因为河边景观的原生态风貌,西帽山村的河岸被网友称为“北京最野河道”。两年前,“北京最野河道将建露营基地”在网上掀起一阵热度。有旅客发现,这里的河岸是原生树林,野草从水里一直长到岸上,岸边是茂密的树林,乔木、灌木,大树、小树,浓荫蔽日;树下的落叶和枯草经年堆积,没有清理过的痕迹,甚至有树枝伸到水面上,树枝下能看见小鱼在水里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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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帽山村的河边,被称为“北京最野河道”。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村里在离岸不远处的丛林里,修建了一条木栈桥,人可以走在木栈桥上,听见不远处的河水声,稍不看路,近处核桃、杏树的枝条,就挡在人眼前了。村里人介绍,现在木栈道是村里一个旅游景点,游客在木栈道上散完步后,会在河边上搭建帐篷,村里通过收游客的营地费,又能多进账一笔收入。

乌云从山那头飘来,淅沥沥下起雨。张自成戴着草帽,大踏步在木栈道上走,“我们不能养鸡了,就发展旅游业、发展特色种植业,也算是摸着石头过河,摸的还是北京最野的一条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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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自成走在木栈道上。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编辑 唐峥 校对 卢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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