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走几个月，这次赚了钱回来，虽然中间有点小波折、损失了一部分，但只要人能全胳膊全腿地回来，母亲就知足了！何况父亲还给了母亲意外的惊喜——拿回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巨款’。
父亲偷偷逃回来，几天过去了，并没有啥风吹草动，母亲也就渐渐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已经进入腊月，一晃就来到年，母亲开始盘算置办年货——给父亲和秋丫姐弟俩都做上一身新衣服，父亲必须得做了，整天出门在外、穿得破狼破虎的。再买几斤粗盐、糖果、瓜子……，还要买两根洋蜡，过年点的亮亮堂堂的。一定要给秋丫爷爷打二斤高粱白，秋丫奶奶爱吃果子蛋，也要买上二斤……剩下一部分留着以后细水长流。
父亲看着母亲在草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的购物清单，人人有份，唯独没有她自己的，立马不愿意了，有点生气地对母亲说:“咋的？大家都过年，就差你一个？多带点钱，给你也做一身新衣服，小褂就扯最好的那种‘花大尼’料子。”
“我就不用做了，去年过年你给我买的那件，就穿了两次，还没过水呢！”母亲争辩着。
“买了不穿、压箱子底干啥？留着下崽呢？不行，啥钱不花，你这身新衣也不能省下。要不是因为回来得急，我在城里就给你买上了，给你拿回来你还能退回去不成？”父亲态度很坚决。
母亲有点生气了，没好气地怼父亲:“臭美吧你？好过的年节，难过的日子，手里有几个子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我穿新衣服干啥去？”
“给我看，你穿得光鲜，我看着得劲，你要不做，也别想着给我做，我一个大男人，穿什么新衣服？不露肉就行呗！”父亲开始赌气。
最后父母达成协议，两个人各做一件。
计划好之后，第二天，父亲和母亲打算一起去十里外的镇上赶集，去奶奶家套上毛驴车，顺便把秋丫姐弟俩送到那儿。
好久没去镇上了，如今兜里揣着钱，底气十足。“嘚儿……驾……喔……”父亲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催促着毛驴，声音里充斥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母亲坐在车厢里，身上围了件爷爷的白茬皮袄，放眼望去，银装素裹，好像整个世界都是用银子装扮起来的，从来没注意到山川大地是这么漂亮。虽然寒冷的空气吸到嘴里有点割嗓子，但脸上洋溢的欢乐和幸福却没有被冻住。
父亲戴着一顶早已磨光了毛的狗皮帽子，耳朵冻的通红，母亲赶紧用自己在袖子里捂的热乎乎的手、罩在父亲的耳朵上，想为他暖暖，父亲拿掉母亲的手说道:“快把手藏起来，我这火力旺着呢！”
欢声笑语伴随着毛驴‘哒哒哒’的蹄声，夫妻二人的心早已飞到了镇上，那里能满足过年的所有渴望。柜台里琳琅满目的商品，终于可以不用刚看上几眼，面对售货员的询问，低眉顺眼地仓促离开，像做了错事一样。这回可以很自信地大声让售货员把商品拿出来任自己挑选，就算不买，也是没相中，而不是买不起，一点不用心虚。
直到下午，父母才满载而归，到家卸下年货，赶紧去奶奶家，母亲的乳房早已胀痛得难受，秋生也肯定饿坏了，不知道哭闹没有？
把车赶进奶奶家院子里，母亲跳下车径直去屋里看秋生，父亲卸完车，给毛驴填上草料，又打了一桶水，待毛驴歇上一会儿再饮它。
秋生坐在炕上，小脸弄得荤花的，两筒鼻子都流到了嘴唇上，正用舌头舔着，见了母亲，‘哇’地哭了出来。母亲抱过秋生，拧了下他的鼻子，随手抹到鞋底上。秋生已经急不可耐地一边撕扯母亲的衣服，一边用头拱进母亲的怀里。
秋丫大姑也在，两眼红肿，像是哭过了。她的女儿海棠跟秋丫一起蹲在屋地上、玩爷爷送给秋丫的‘嘎啦蛤’，两个孩子同龄，海棠是大姑最小的孩子，也是家里唯一的女孩。
当年秋丫大姑父徐长富因为父亲是右派，没有谁肯把闺女嫁给他，大姑不顾家里反对，执意跟他结了婚，两个人也过了几年相亲相爱的日子。
姑父有文化，后来被安排到镇中学教书，随着地位的改变，开始逐渐嫌弃大姑。
学校离家只有十来里路，自己还有一辆自行车，每天放学又不用给学生补课，完全可以回家。而他却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学校，只有寒暑假才不得不回到家里。
姑父对大姑的感情日渐冷漠，家里家外都是大姑一个人忙碌，姑父整天就是躺在炕上看书，任何家务都好像与他没干系，更甭说农忙时去自留地里帮忙了。大姑也觉得都是自己分内的事，从来不指望姑父。
刚生下第三个儿子时，家里断顿了，还在月子里，又不能推碾子，只能装上一袋谷子，让姑父帮忙去镇上加工厂磨米，可是从开始加工到结束，都是大姑一个人在忙，姑父就杵在一边东张西望。
等磨完米开始往袋子里装了，大姑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姑父:“这位同志，麻烦帮忙撑一下口袋。”
姑父这才上前，伸出两只胳膊，用手抓住袋子口两边，趔趄着身子躲得老远，生怕弄脏自己的衣服，把加工师傅和旁边排班的乡亲都逗乐了。
一次半夜了，女儿海棠发烧哭闹不止，大姑叫姑父陪着一起去赤脚医生家给娃看病，整个过程前后也不过短短半个小时，据赤脚医生讲，姑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像有什么急事要去办似的，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撩起衣袖不停地看手表。此后人们夸张的传言姑父“一分钟看三次手表”。
大姑听到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是百货店的售货员。当时并没有马上笃定确有其事，但是多了个心眼，连着几天晚上赶着毛驴车、顶着刺骨的寒风去学校，躲在暗处蹲坑，终于抓到了姑父跟那个女人幽会，吵了一架之后，姑父索性不回家了。
现在学校已经放寒假有些日子了，可姑父还是不回来，心思早已不在这个家里。六神无主、伤心欲绝的大姑正是因为这事回娘家求援。
爷爷气得暴跳如雷:“王八羔子，吃几天公家饭就不知道姓啥了，当初下放到这儿，都死秧了，要不是这些人们照顾他一家，早被整拉拉尿了，明个我去刨了他家祖坟，从今往后，咱们孙家跟他们老徐家绝交。”
“他家祖坟不在这儿，你上哪儿刨去？”父亲提醒爷爷。
爷爷白了父亲一眼:“我这说气话呢！你挤兑我做啥？我明天就去找老徐头那老‘瘪犊子’说道说道去，不能让他家这么骑脖子上拉屎。”
奶奶坐在炕上埋怨着大姑:“老徐家内窝子，各个跟猴一样尖，没一个好屌。当初不让你嫁，敢情害你了，自己长得歪瓜裂枣，心里没个数？他那会儿愿意娶你，还不是怕打光棍子？”
这时候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家里出了这档子事，都叫过来一起商讨，二姑、三叔、三婶、大娘……加上秋丫父母。
最后，大姑要求大家为她压阵助威，一起去公社讨个说法。这种事只有自己兄弟姐妹能帮忙出头，况且姑父家也在村里住，别人更不好往跟前凑了。
大姑的几个弟弟妹妹，一个个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地要整死那个‘陈世美’，但是大姑舍不得，只想给他点教训，只要他回心转意就好。
所以，打算用最传统的办法——领着娘家人去闹，最后确定了一张名单，里面也有父亲。
母亲不想让父亲去，怕他自恃在外面见多识广，上前理论。这才偷跑回来，有‘前科’，一旦事情闹大，惊动了上级，‘犯了事’就完蛋了，还不得‘新账’、‘旧账’一块算呀？
但是其他亲戚家都出了人，自己家一个都不去，也怕大姑挑理，再说还有秋丫爷爷奶奶的面子在那儿摆着呢！
所以，母亲决定，自己家由她出面，反正自己到时候也不会跟着撒泼骂街，就充个数呗！
第二天，这些人分坐两辆毛驴车，浩浩荡荡地去了公社……
后来，姑父和那个女人脖子上分别挂着、不知道在哪儿捡得、烂的不能再烂的鞋底子，用麻绳串起来，被游街示众，以儆效尤。
姑父乖乖回了家，但是自此姑父跟大姑的感情彻底破裂，两个人在家里进进出出的，形同陌路。学校教师资源紧缺，姑父教学教的又好，所以并没有被免职。
大姑家的日子比村里很多人家都要宽裕，但是母亲并不羡慕，就算吃糠咽菜，一家人相亲相爱才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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