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人写过乡村的散文(今日作家向卫华)(1)

会溪坪

文/向卫华

会溪坪,就像一位历史老人,偻腰、驼背、翘臀、曲腿,双手撑着下巴,蹲在酉水河畔,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散发着沉稳,肃穆、沧桑、忧郁的灵光,望着酉水两岸云卷云舒,潮涨潮落,花开花谢。

近日,忙里偷闲,我来到会溪坪采风。

有哪些人写过乡村的散文(今日作家向卫华)(2)

当年下溪州皇城就在这片水域下

乌蓬船在烟波浩渺的栖凤湖上穿行。阳光,静静地从天空汩汩泻来,落在湖上;风儿,轻轻从山谷呼呼吹来,亲吻湖水;酉水,缓缓地从远方一路哗哗流来,轻拍湖岸。青山倒映在清澈的湖里,显得更绿了;天空倒映在纯净的湖里,显得更蓝了;云朵倒映在碧绿的湖里,显得更纯了……这一切就像一幅优美的风景画,挂在天地间,船行画移,给我一种既真切而又空灵的感觉。

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了我心中的圣地——会溪坪。

弃船。登岸。一条长长的水泥路从码头处向前延伸,掩映在绿林丛树之间。拾阶而上,向会溪坪走去。曾听人说,水没有漫上来前,河边长着水柳树,几个店棚临水而立,一路路的纤夫走进去憩脚,歹逮饭,逮酒,逮茶,逮烟……再吆喝着拉纤号子出发。

会溪坪的面貌完全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整个村落正涂满了金色的阳光。此时的会溪坪,极像一个神色凝重而又安静闲暇的老人,以他旷古不变的姿势,在酉水河畔一站千年,毫不心急地等待着什么。是等待我的到来么?

我的心儿,则在忐忑不安中期待,期待它真的是在等我。

果然,有位70多岁的老人站在村口,得知我是来采风的,便主动提出陪同我,经询问,得知老人姓龙。于是在龙老人的陪同下,我以一种被梦幻般牵引的脚步,漫步在会溪坪的小巷里、山路上……道路是弯弯曲曲的,弯弯曲曲的道路是青石板铺的。走在上面,我的思绪在流淌,我的身影在移动。于是,我的魂灵与会溪坪的历史发生了碰撞,我的思绪在历史的隧道里穿越。

“山行水处,以舟代车,以楫为马,往若飘然……”古时的城邑大都散落在大江大河两岸,傍河而建,就势造城。酉水,古时也叫酉溪,五溪(即湖南西部的雄溪、樠溪、酉溪、潕溪、辰溪)之一,是湘西境内最大的河流,李白在《闻王昌龄左迁龙标尉遥有此寄》诗中提道过:“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也许是因袭了酉水的灵气吧,会溪坪在五代十国和北宋时是下溪洲的都市,是当时整个湘西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曾辉煌一时。据《湖南通志》记载:“下溪州故城在永顺县东南,接辰州府沅陵县界。溪州世为彭氏所据,五代处徙其州治于此,遂称下溪州,后为北江蛮酋,誓主宋熙宁九年(1076年)改为会溪城。”

村中有几栋老宅,木楼隐隐,残垣处处。龙老人介绍说,每栋都有上百年的历史。踏着青石板,我轻轻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走进一座老宅。老宅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就像一件丢弃的旧衣裳,一本翻烂的线装书,一把生锈的烂柴刀,随随便便地丢在那里。老宅的前大门是个门楼,门楼上铺着青瓦,有些烂了,有些落了,开着几个天眼,仿佛要把藏在心中的忧伤向天倾诉。院子里空荡荡的,弥漫着一种木质的气息,我一下子傻了,一下子就受不住了,好长时间里精神恍恍惚惚的,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来这里干什么?自己跟这里有什么关系?

我在院子里徘徊,低头沉思着。突然,在一堆乱石草丛中,我的眼光停留在一块瓦片上,许久才弯下腰,慢慢地把那块瓦片捡起来,拿在手上,反复仔细地辨认着,希望能从上面找到什么密码。我是那么强烈地嗅到了一种熟悉的气味,仿佛自己曾在这里居住过,我好像有了诗人杜牧在赤壁时的那种同感:“折戟沉沙铁未消,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龙老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猛吸了一口浓烟,浓烟从他的嘴里、鼻里吐了出来,然后随风袅袅而去,他叹了一口长气,说道:“下溪洲故城早已淹没在栖凤湖里了。”然后手指山脚下那一片碧绿的湖水:“就在那里!”我顺着龙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把视线落在那片湖水上:湖水静静的,在阳光下泛着绿光。我不禁怅然,怅然如气息般,丝丝缕缕地在空中漂浮:人对自然的征服,使很多蕴涵着生命意义的语汇变成了海枯石烂。

后来,我特意查阅了一些资料。故城始建于梁开平四年(910),彭瑊为溪州刺史;绍兴五年(1135),彭福石宠袭职,迁其治所于灵溪河畔之福石郡(今老司城,亦称福石城);期间共达225年,历经十一代(其中三代为兄传弟),整个土司王朝共计818年,这里“建都”时间就占了四分之一多。故城东西宽0.5公里,南北长1公,占地面积0.5平方公里;建有四门,北门临酉水,南门靠五里坡,东门伴东门溪,西门依麻溪,隔河对岸为九龙蹬。北门建有演兵场,占地2万平方米,场内设有演武厅、靶场等。东北建有五谷殿,建筑面积达600平方米,殿内供有玉皇大帝和诸多掌管日月星辰的菩萨,供人们举行各种祭祀活动。伏波宫建在五谷殿后,长100米,宽32米,四周围有青砖封火墙,内有三进,一进为戏台,二时为厢房,中设天井,三进为正殿,供有马援、马希范、彭士愁、娘娘(彭妻)四尊神像,工艺精湛,栩栩如生。故城西边为寨落、衙署。这里一度成为湘、渝、黔、鄂边区的政治军事文化中心。

这里一度成为湘、渝、黔、鄂边区的政治军事文化中心。

龙老人指着河对岸一座万仞奇峰告诉我,现在能体现当年故城的恐怕只有九龙殿遗址了。于是,我们又乘船来到河对岸的太坪溪边。蜿蜒曲折的卵石古道不声不响地朝九龙殿遗址爬去,我们沿着古道向上攀爬。龙老人边爬边说,九龙蹬由九道梯级而进的绝壁构成,上面建有土司王的金銮殿。随着龙老人的讲述,我穿越历史的风雨,寻找当年土司王的足迹。山上住着的八个大王,常在山下的酉水河边集会,商定治理这一带的大事,取名为会集坪,后演变为会溪坪,此山高耸入天,恍入利剑穿空,由九道梯级的岩壁组成,大有九龙盘柱之势。整个工事固若金汤,易守难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彭土司为修九龙宫,砍倒一棵几十抱大、一百多丈长的柳树,搭成独木桥,征集上万民工,排成一字长蛇阵,将砖瓦一块一块地从会溪坪传到山上。

有哪些人写过乡村的散文(今日作家向卫华)(3)

上九龙蹬的古道

我们来到九龙殿遗址。这里地势开阔,古木参天,有四个台阶,残垣断壁随处可见。一处遗址可疑为当年的蓄水池,屋基一隅还残留着生命力极强的芭茅,是当年土司王后花园。山上还有洞穴几处,阴森恐怖,西临酉水一方,有头门碉卡。龙老人说,这儿还发生过客王与土司王恶战的事,随着老人的叙说,我触摸在断瓦残垣上,仿佛在触摸着历史的深处,于是放飞思绪,遥想当年彭士愁“弃州保险,结寨凭高”,在九龙磴设下营寨固守;楚军从罗依滩古渡头强涉酉水,将九龙磴团团围住,围了九天九夜,终不能破,只好沿酉水而下,退到辰州府。

风,从远方吹来。三面悬崖,三面临水,一所孤殿,我伫立风中,到了空荡和寂寞。

酉水消了又涨,涨了又消,如此轮回,岁月把会溪坪沉淀得更加羞涩。我漫步在会溪坪,走在被岁月磨损得发光发亮的青石板上,山风带着湖水的气息,把我的思绪扯得很远很远。穿过历史的隧道,我闻到了古时的烟火,看到了当年的风云,听到了当年的呐喊。会溪坪因地势险要,舟楫便利,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溪州铜柱”便可作证。唐未五代之际,湘西的土家族的彭氏聚众起兵,占据了湘西,后晋天福四年(939年)8月,自署名溪州(辖今永顺、保靖、古丈、龙山等地)刺史的彭士愁,率部万余人在辰州等地向楚王马希范发动进攻,楚将刘勍率兵迎战,于次年大败彭军,彭军退守会溪坪,欲和楚军决一死战。为了安民,楚军求和,双方代表在会溪坪缔结了和平盟和,史称“会溪之盟”,内容为:楚王任命彭士愁为溪州刺史,溪州租赋自用,溪州兵马自行指挥,溪州不再骚扰附近州县,楚王府不能无故征讨溪州。为了昭示双方诚意,将盟约铭刻在铜柱上,立于会溪坪野鸡坨。可惜,因修凤滩电站,铜柱不得不于1971年被移至王村镇,既现在的芙蓉镇,成为该镇的一大人文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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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立于会溪坪的溪州铜柱

我多次到过王村镇,朝拜过“溪州铜柱”。铜柱高约400厘米,为八面形空心柱,每边长17厘米,下端为圆形,直径为39厘米,重约2500公斤。铜柱铭文41行,楷书2118字,其中标题1行、6字,内容文字20行、795字,年月3行、98字,题名10行、896字,另各行下附列题名17行、390字。1961年3月,国务院公布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编号为132——8号。如今,站在会溪坪,我的思绪跑得很远很远。想起铜柱,我就想起我读过的余秋雨的散文《一个王朝的背影》:“我轻轻地叹息一声,一个风云数百年的朝代,总是以一群强者英武的雄姿开头,而打下最后一个句号的,却总是一些文质彬彬的凄怨灵魂。”想起铜柱,我就想有一次我在州委党校培训时,时任州委常委、宣传部长的周小毛在讲课时引用了清人龚自珍的一句话:“欲先灭其国,必先灭其史”,接着造句,“欲先灭其史,必先灭其文。”这句话说得多好啊!世界上,人可以消弭,物种可以灭绝,但是思想文化并非一朝一夕便可消亡。溪州铜柱,它是酉水瑰宝,已经成为一种象征,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想,任何武力的炫耀只能横行一时,只有文化的根植才是恒久的,文化催生着灿烂不息的文明。

时光好像打开了一只装着蝴蝶的盒子,扑棱棱地飞走了。站在会溪坪,失望之余,我的眼光停留在那片湖水上。不尽的流水,缓缓地述说着什么。我真的不知道,酉水啊,你到底流了多少年?

如果说古丈是茶的故乡,那么会溪坪则是古丈茶的发源地。东汉《桐君录》上有“永顺以南,为全国产茶之地”的记载,据《永顺县志》记载:“唐代溪州,以茅茶入贡,其为地方生产可知。”《宋史》上有“宋熙宁九年(1076年)彭部降宋:“诏修筑下溪州城,并置寨茶滩南岸,赐新城名悔稀,新寨名黔安。”现在会溪坪一带冠以茶字的村寨有如茶坪、茶园坡、茶园寨等。

于是,我们离开九龙殿遗址,沿山路而下,又乘船回到村里,去寻找古丈茶的发源地。我们朝茶树王走去。蓝天悠悠,白云悠悠,风儿悠悠,鸟声悠悠。山路上风景优美,空气清新,不时飘来浓浓的茶香,野花和草蔓从山崖垂下来,清风中我看见了它们摇曳的倩影。

不知不觉间,我们来到了茶树王,有几个村姑正在采茶,看见我们,打了一声招呼。村姑都长得很乖,身材都一样的丰腴,长发飘飘,仿佛一个模子里拓出来似的。每个人都白皙秀美,水色绝佳,脸上粉里透红,红里透着灿烂的微笑,说话声温婉曲折,听起来像唱歌一样,眼里的笑躲在两湾清澈的水里,羞怯中闪着迷人的波光。好一蔸枝繁叶茂、青翠欲滴的茶树王啊!它那粗壮的枝条呈伞状,树基部由16根锄头把粗的主干及密密麻麻的细茎丛生而成,直径约0、5米,树高3米,树叶覆盖面积12平方米。茶树王是怎么来的呢?龙老人告诉我,早在五代时,一位在外地做官的彭氏辞官回村,倾其所有,组织村人遍开茶园,一生与茶园朝夕相处,留下“茶乡山水情景深,愿为布衣种茶人”的咏吟。

风吹湖水,哗哗而响。哗哗声沿着湖面传来,在我耳边回荡,我感到了时光的流逝。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与龙老人告别,登上了乌蓬船,离开了会溪坪。

乌蓬船在“落霞与孤鹜齐飞、湖水共长天一色”的栖凤湖里穿行。我站在船头,回首夕阳中的会溪坪,柔和的暮色,几乎把会溪坪的半边天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霞光。

有哪些人写过乡村的散文(今日作家向卫华)(5)

作者简介

向卫华,男,1967年11月出生。现在湖南省古丈县委组织部任职,古丈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神州文艺》“签约作家”。2004年开始文学创作,创作近300万字的文学作品,主编《古丈县地名志》《古丈县革命老区发展史》等书,总纂第二轮《古丈县志》,出版《古丈史话》《古丈记忆》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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