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大龙保持神秘感(富大龙与粗暴抗争)(1)

| 飞鱼

采访富大龙是在香山,他的友人的茶舍里。

五月午后,阳光强烈,小院的墙上挂着富大龙给友人的柴犬画的画儿,一切都很安静。不知什么时候富大龙踏进了院里,他的脚步几乎没有声响,穿着朴素,和镜头里判若两人。

这么多年,一提到富大龙,观众立马会联想到他塑造过的嬴驷、杨广等帝王形象,想起他在《紫日》《天狗》等作品中塑造过的有个性、也见人性的小人物。30岁那年,《天狗》让他获得了第2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男主角奖。

富大龙保持神秘感(富大龙与粗暴抗争)(2)

而随着更年轻一代观众成长起来,“在逃兵马俑”、“他出土了”、“富大龙yyds”成为他们对富大龙表达喜爱和夸赞的方式。毫无疑问,富大龙有一种让角色活起来的本领,他对帝王的诠释不拘一格却又备受追捧,秦惠王急于进取,锋芒毕露,实在却也狡诈;而隋炀帝既是荒淫暴君,也是极富才情的文艺青年。

能塑造出这样角色的演员理应有古典的一面,的确,生活中的富大龙琴棋书画常伴左右,除了角色,什么都不留给观众的低调是演员里很少见的。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富大龙同时还有一个摇滚乐队——大袖乐队,他在里边弹贝斯、做主唱,去年机缘巧合承担起了《我是余欢水》的全部后期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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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大龙为大袖乐队设计的队旗和提写的篆书“大袖”

“好多人说我同时喜欢古琴和贝斯太极端了,其实不是这样的,从最开始迷恋古琴我就认为这是中国古代的摇滚乐。”富大龙很多爱好都是30岁之后发展起来的,这些“周边的艺术”不仅能让他在演戏之余喘口气儿,也侧面启发了他的表演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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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由他主演的电影《火种》杀青,他在片中饰演李大钊。又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标签少不了的,为了演李大钊,他花了一些时间去“寻找真实”,富大龙说:“我不希望给每个角色一个粗暴的人生。”

以下,是富大龙的自述:

01 李大钊很浪漫

我原来对李大钊先生也没有太多的认识,只知道他是一个大学教授、知识分子。后来我去读他的各种著作,收集他的侧面,尤其是他办的《新青年》,发现他是极其丰富和博学的一个人,他的文章经常是用繁体字写的半白话的古文,然后下边横着一串英文或法文去探讨这个词的词根。

最后我们总结,他这个人应该语速和思维非常之快,做事干净利落。因为他在20多岁到38岁之间这段很短的时间内,写了大量著作,从履历年表可以看到他基本上一天到晚不停地做事,同时兼了好几所大学的教授,课上讲课,课下写文章,还要参加各种活动,非常繁忙,一个慢条斯理、四平八稳的人是不可能这样的。

每次我都不希望给角色一个粗暴的人生。如果只是贴好人、先烈、伟人这样的标签,那他就永远不可能超越标签了。

就像你说一个物品是三角形,它再也变不成圆的了。李大钊这样一个人物,我们不能简单粗暴地上来给他贴标签,这是我们这部戏要突破的一个点,现在片子还没出来,结果可能还不好说,但我觉得这样一种悬念挺刺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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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的目的不是颠覆,我的目的永远是寻找真实。

原来李大钊先生对我而言只有一些大事件的印象,具体形象很模糊。

为了演他,我买了几十本书,他的著作、包括他女儿的回忆录、以及别人写他的描写。

其中有一个友人形容李大钊先生是圆圆的脸、白白净净,一双细眼永远笑眯眯的,为接近他面型和体态,我进行了增肥并消减肌肉;他女儿对他的说法却是平时挺严肃的,会在葡萄架下给大家讲故事这样,这些小事件很多人没有听过。

李大钊先生并不搞音乐,但他很喜欢音乐。他的正堂挂了一幅画,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想象一个伟大的共产主义先行者,应该挂什么画?

但事实上,这幅画画的是古代的仕女在悬崖上面,坐着在弹琴,她的周围狼虫虎豹,很多动物围绕着她在听音乐。李大钊先生跟他的孩子说:你们看这就是音乐的力量。他热爱音乐、热爱生活,他很浪漫。

有一年我读到一个民国散文集,翻开都是各种名家写的散文,其中有一篇是李大钊写他逛公园,可是看完这篇文章我当时流泪了。

我现在还记得他有一句话,他说:当你走到拐角的地方,风就静了一些。我突然感觉他是那么细腻。

当你感触到人心可以这么细,你就知道他是非常懂得什么叫做浮生半日闲,懂得怎么舒服的一个人,他一定懂得。

但他在牺牲之前受到很残酷的刑罚,残酷刑罚对他的要求只有一个,让他放弃马克思主义学说,这么细腻这么知道如何舒服的人,为了信仰绝不屈服甘愿赴死,让我感动。

这些东西如果我不去读,不会知道。其实这都不是颠覆,是我更近距离地接触到了它的温度。他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没法一一说,有时候你永远想不到这个人会说出这么一句话,要是他在你旁边,可能是非常风趣的一个朋友。

粗暴的概念一直是我抗争的对象。从我的专业来说,这永远是我的课题,每次我演出的东西都争取它不在概念化运作中,这样做可能会带来一些风险,可如果没有这个风险,我觉得我就没有必要再去干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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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科学家与天马行空

我好多爱好都是在30岁以后有的。

小的时候对武术和戏曲有过一点涉猎,然后有点喜欢画画、书法和音乐这些东西,但都没有学过。30多岁工作以后,我开始自学或拜师学很多东西,也是想把小时候的时间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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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大龙油画《临摹 普拉弟娃--人体》

拍戏的时候很紧张,人要是每天都在戏里面,压力很大,这个东西能让人喘口气儿,而且书法、美术能够侧面去启发演戏的灵感。有时候明面上我好像离开了戏,但其实在弹琴或写字的时候突然就有了一个主意,艺术是相通的,它们主题都是人和人的心理。搞艺术的人,不管是哪一行,其实都是练内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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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大龙油画《烧夜》

演戏不能胡来,但想做一个好作品也不能是一个非常死板的人。艺术必须要有一点科学家的精神,但同时还得有一些天马行空的东西,也就是要在真实基础上合理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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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大龙书法《李白诗》

比如演秦惠王嬴驷,当时查二十四史,关于他的段落只有几行,事件也都是大事件,像这样的时候,就要找他周边,找他这一朝的其他人,一代不够就去看他的二代,去看整个国家的国政、制度和秦人风俗,最后我找到的答案就是:用秦国的性格来塑造秦惠王,用国家给我的印象来塑造。

用这种方式把国家拟人化,他当时要有阳谋、有阴谋,还要连横合纵,他有非常血性的、实在的地方,也有狡诈的地方,那个时代的人,不能用今天的价值观点去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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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我编了一句话叫“壮士吞牛,娃娃吃豆”,张嘴跟大臣就说了。演完了那个戏,我的对手说这句谚语还挺好玩的,问我这是当年秦朝的还是现在西北的,其实都不是。但它很像一句西北人的民间谚语,比喻当时攻一个小城看你有多大气势和胃口,如果没有这句话直接说:我们应该胃口大点,就会显得干巴巴。

在艺术创作的时候,如果死板地说秦朝的历史上没有这句话,就不会有这样的东西出来。当你需要这样一个东西的时候,自己平白编一个都不怕,只要意思对,具体用起来可以很灵活。

《隋唐演义》充斥着神话故事,比如说李元霸为上界大鹏金翅鸟临凡,隋炀帝是少林寺方丈转世,我们不能用一个正剧的方式去看它。如果按照历史正剧,隋炀帝很复杂,可作为这个演义的黑暗面就撑不住了。

另一方面,我又正是从正史里找的素材,从他的才情入手去丰富这个角色的。他一开始攻占陈国,有场戏是要调戏一个女子然后据为己有,然后说了一段词是“我有一把剑,号曰:秋籁,斩人头颅从无声息”。秋籁,是秋天自然的声音,但它实际上还是一张古琴的名字。

那几天我正好在听成公亮先生的古琴,他用的琴是一张明代古琴:秋籁。过两天要拍这场戏,我就想剑如果快能快到什么程度呢?就像一片落叶掉下来,连声音都没有,是不是说明剑很快,于是我这么编了一句词。我希望不管暴力也好,昏庸也好,但从他嘴里说出的话才情是很高的。

隋炀帝要杀人,那么我让他去弹剑作歌。这个行为很古雅,过程里会有他的武功、舞姿,还有吟唱和古文。我在想,隋炀帝作为一个文艺青年,他的文学偶像是谁?前代有很多人可以选择,但隋炀帝好色,我想他的偶像应该是一个才女,就想到蔡文姬,于是我从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找了四句给他编了一个琴歌,这样出来的效果会显得这个人非常丰富、有意思。

03 观众审美承受点在变化

《大秦帝国之纵横》确实是有戏剧化的成分,当时那么演,我觉得观众应该会接受,没想到恰恰是这些年,有更年轻的观众去关注它。

对于古典戏的意识上,它跟以往传统中不一样,倒不是故意反着,就是我不会太随众。

我觉得艺术这东西很好玩,你不能完全抵触传统,但要尽量保持某种独立思考。

当时做功课,我觉得秦惠王百分之六七十的基础是现实的量,百分之二三十的度是偏戏剧化、写意的量,要有一些古典的、戏剧化的腔调或姿态。

原来咱们说表演有一个现实主义传统,今天全世界有许多不同种类的表演方式,但表演状态都是以现实为基础的,很少有一部戏是拿腔作调的,你看着角色就像看身边的一个人一样。不论是电影、电视剧还是网剧,甚至连舞台剧都进入到现实的表现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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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演义》中的隋炀帝带一些古典魔幻神话剧的劲儿,超越了正常。但如果演员都在一个表演系统里,观众看的时候就不会太注意。所以我们自己创作的时候内部会有一个协商:我们这个戏的度到多少?有的时候会稍微舞台化一点,但总体比例一定是协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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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到这些年我们的影视剧进步很大,不论是在学美剧英剧韩剧还是别的剧的过程中,我们在意识上对古典的反思,以及剧的整体质量比以前提高了。作为演员你再喜欢美国明星,再喜欢他的表演方式,你只能取他的内核,你永远不可能成为美国人,你是一个中国演员。

今天我们的生活方式已经是变异了的,不是纯中国人的古典,但也不是纯西方式的现代化。

现在观众中大部分人对审美的承受点,是一个中西多元结合的心态,纯古典和纯西方可能都受不了。

我觉得作为搞艺术的人,仍然应该研究这个东西。

就像我同时喜欢古琴和贝斯,其实较真说,这是两套和声系统,用的音符、对节奏的要求也是两个概念,不该简单放在一起,因为它两边的传统真不太一样,但今天人一般用西方的系统统一在一起,有利有弊,说起来有点复杂。

04 一个人是山那么大,

人设可能就是一棵草

我们不能孤立地看待表演,也不能孤立地看待影视。

作为一个演员,实际上我关注的没有第二个问题。不论演任何一个朝代的戏,我的功课严格说不是研究怎么演,而是研究演的是谁,这对于我来说更重要。

古今中外,我始终研究人,对于今天的人不可能不关注,因为我也是这其中的一个人。

今天我对网络中的一些词会有意保持距离,人在说这个词的时候,会被带进去。

比如人设,古典戏曲说生旦净末丑,忠奸善恶,这都叫人设,可当它用在生活里,人和关系复杂的多。所有人的大脑中被植入了一种成见,很快就把人归类了,但这种归类非常武断和粗暴,实际上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简单幼稚化了。

当粗糙人设进入创作的时候,表面看是便于操作了,但当我每天脑子里想着这是一个坏人,给他定位,表演的时候就会变得概念化。概念化是艺术的大敌,艺术是人的影子,如果我们是这么简单的人,就没必要演戏了。如果一个人是山那么大,人设可能就是一棵草,对人的看法其实就是对演戏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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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创作者要尊重他的倾听者,两个人之间一定是交谈的关系。我会看观众的评论,我认为自己作为一个普通演员,能力并没有超越于观众之上,让我超过这一万个观众总和的欣赏力,是不可能的。我天天研究,努力演出一个东西,从来不期盼所有人都说好,那不现实。

不过有一批观众特让我感动,他们对我影响很大。之前有时候累了、懒惰了,或者没演好有点沮丧的时候,我就会到贴吧、微博什么的偶尔去看看。我看有些观众好与坏的评价很到位,写得很细致,他读出来了我的意思,那一瞬间我真挺感动的。

对于电影和电视剧,我会稍微滞后一点去看。为什么我要滞后,因为一部剧炒得比较热的时候,很容易被舆论所扰乱,自己一个人看的时候会相对客观,当然也是我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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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手机普及之后,大家的反应速度越来越快。我小的时候,一部剧一轮差不多播完了,才见到大众的评论。现在东西还没出来,已经骂声一片或赞声一天,可以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我觉得看任何一个作品要把自己清空,尽量用未知的眼睛把它看完再评论,这是从小到大我比较坚持的。自我的成见很多,那你根本就不可能去欣赏和享受,也不可能获得什么东西。

05 生命渺小,幼稚可贵

影视剧是一个大众文艺,可大众文艺里应该蕴含着最有营养的东西。

从二十多岁到现在,我未知的东西在变多。二十出头的时候我很自信,我觉得我知道该怎么演,只有这样演才对,非常笃定。我三十多岁的时候,明确了表演有无数种方式。隔了多少年之后,回头看自己原来觉得演的特棒的戏,我说这太恶心了。但我也不会后悔,因为人太局限了。

苏格拉底说人的已知是一个圆,当你知道的越多,你外围接触的未知就越多,这是人作为一种渺小生物的宿命。我从来没把自己摆在艺术家的位置,我只是一个大众文艺里最普通的职业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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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大龙工笔白描《赤子》

我对自己的了解,我觉得不比观众要多。

不管做什么,你不要认为自己了解自己和对方,你应该用一辈子的时间去了解。

如果你认为你很了解,你就停止寻找了,不论你认为它好或不好,你不能固化它,要给自己机会,也给别人机会。

一旦你给一样东西判刑,你的艺术就不可能再有生命力和希望,也不可能再开花,因为你已经把它埋葬了。严肃来讲,这是所有艺术的核心。

当你永远用全新的眼睛,不带概念化地看世界,你看什么都是新的、美的。当你认为自己是演员,当你认为笑是一种演技,你就不再会笑了。我说的道理很浅,可真正运用的时候,会发现它是演戏的时候最基础、也是最高的一个要求。表演的敌人就是概念化,这样会把一个正常人变得没有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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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高于艺术,而世界是大于人的。我的很多角色,包括演的皇帝什么的都是很厉害的人,但我希望观众能感受到他在历史中是一个很渺小的生命,这是我始终会传达的主题,就是生命的样子。同样,我作为一个创作者,我不是上帝,我只能在我现有阶段尽量消化现有水平,不要期望能够多么地超越这个时代,可能之后看会觉得幼稚,但是幼稚很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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