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并不是生活在土地上,事实上我们生活在时间里,记忆超越了尘世的恩怨之后,独自来到了。
未来充满了冒险,充满了不可战胜的神秘,只有当这些结束以后,惊奇和恐惧也就转化成了幽默和甜蜜。这就是人们为什么如此热爱回忆的理由。
回首往事或者怀念故乡,其实只是在现实里不知所措以后的故作镇静,即便有某种感情伴随着出现,也不过是装饰而已。
我在南门的所有日子里,哥哥唯一一次向我求饶,是他用镰刀砍破了我的脑袋,我流了一脸的血。然而我并不知道,在我走后,哥哥强行用镰刀在弟弟脸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当弟弟张嘴准备放声大哭时,哥哥向他作出了解释,然后是求饶。哥哥的求饶对我不起作用,对弟弟就不一样了。
当我走回家中时,所看到的并不是哥哥在接受惩罚,而是父亲拿着草绳在那棵榆树下等着我。
由于弟弟的诬告,事实已被篡改成是我先用镰刀砍了弟弟,然后哥哥才使我满脸是血。
父亲将我绑在树上,那一次殴打使我终生难忘。我在遭受殴打时,村里的孩子兴致勃勃地站在四周看着我,我的两个兄弟神气十足地在那里维持秩序。
我遭受耻辱的眼泪在那个下午模糊了我的眼睛
现在眼前经常会出现模糊的幻觉,我似乎能够看到时间的流动。时间呈现为透明的灰暗,所有一切都包孕在这隐藏的灰暗之中。
田野、街道、河流、房屋使我们置身之间之中的伙伴。时间将我们推移向前或者向后,并且改变着我们的模样。
当人们无法选择自己的未来时,就会珍惜自己选择过去的权利。
回忆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可以重新选择,可以将那些毫无关联的往事重新组合起来,从而获得了全新的过去。
回想中的往事已被抽去了当初的情绪,只剩下了外壳。
来源:余华《在细雨中呼喊》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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