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皎和温崇月从见面到领证,只用了不到二十四小时,接下来我们就来聊聊关于总裁的平凡妻最新章节目录?以下内容大家不妨参考一二希望能帮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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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皎和温崇月从见面到领证,只用了不到二十四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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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第一天,两人相对而坐。

夏皎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好,就像课堂上回答老师问题,小心翼翼地对温崇月说:“……好久不见,温老师好。”

美食X先婚后爱(闪婚梗)

线下社恐线上社交牛逼症X任意场合游刃有余社交达人


收到家人打来的催相亲电话时,夏皎还在和朋友一起吃火锅。

  受到疫情影响,今年的春节小长假,夏皎不打算回家了。

  在首都不是没有朋友,江晚橘恰好归国,在首都短暂逗留几日,两个人一商量,决定去附近的一综合滑雪度假区滑雪。

  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小镇虽然在河北境内,乘高铁,从清河站到太子城站也只要一个多小时,出了高铁站就有接驳车。江晚橘是比夏皎高一级的学姐,夏皎如今的工作也是江晚橘内推进去的,只可惜夏皎自知性格腼腆,不若江晚橘收放得开,如今已经工作一年,每天都在想着该如何辞职——还是为了年终奖再忍一忍。

  中午餐食吃的是火锅,也不需要指望度假区的东西能有多美味,不过冬天好友聚会,除了火锅烤肉外再没有其他更适宜的佳肴。

  江晚橘去巴黎总部工作了一年,如今再来,职位已经遥遥高升。她不太理解夏皎为什么想辞职,夏皎想了想,最终告诉她:“太累了。”

  不仅仅是工作累,心也累。

  夏皎半开玩笑地说:“我都不想和人打交道,要是有不用和人沟通、交流的工作就好了。”

  江晚橘夹了一片薄薄的雪花牛肉,在火锅里烫了烫。

  她说:“不用和人沟通?那就只有殡葬行业了吧,顾客绝对不需要沟通。”

  夏皎笑起来,她刚想说,被江晚橘的手机铃声打断。

  江晚橘的电话响了好几次,夏皎无意间窥见,屏幕备注是“XX哥”,三个字,第二字看着像个仁,也可能是刃。

  江晚橘挂了三次,面无异色地和夏皎继续喝茶聊天。

  这地方,原本夏皎团建时候来过一次,觉着还可以,江晚橘又定了计划,这才过来。

  当手机第五次打来的时候,江晚橘绷不住了,她放下筷子,对夏皎说了声失陪,去了另一侧安静的地方打电话。

  夏皎低头看手机,短信没什么好翻的,除了快递取件码就是各大网店发来的促销信息。一个一个删掉嫌麻烦,放着不管又很碍眼,夏皎想着明天再删,划了几下,看到前几个相亲对象发的消息,皱了眉。

  说起来也奇怪,夏皎读初高中、大学的时候,家里人严防死守,禁止恋爱,完全视男人如洪水猛兽,他们就是将夏皎供奉在象牙塔里的忠诚侍卫。

  一毕业,家里人就开始暗示——是时候找个男朋友了,不要多么好看,安稳就行;男人长得好看没什么用处,有编制的优先……

  夏皎的脑袋听得头昏脑胀,第一年还好,第二年,也就是今年,就开始安排各种各样的相亲。

  相亲对象质量良莠不齐,夏皎真不知道父母亲戚从哪里聚来如此多的奇葩异宝。

  有刚坐下来就教育夏皎不要好高骛远,还是辞了职去考编的大肚男,把“好女不过百”这句话放在嘴边;

  也有表面文质彬彬的男性,在吃饭结束后和夏皎正常AA,过了两个小时,忽然发短信过来——

  「昨晚你喝的那杯白桃汁是鲜榨的,我一口没喝」

  「一瓶35元,这个钱不该AA,你应该转我17.5」

  夏皎客客气气地转给他35,并礼貌地拒绝了对方约第二顿饭的邀请。

  也不是没有正常人,只是夏皎从小就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尴尬的相亲场合。偶尔遇到闷葫芦嘴的,男方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一顿饭吃得比上坟还沉重。

  这次又是,夏皎简单地敷衍着说好好好,一抬头,看到江晚橘走过来。

  俩人关系匪浅,江晚橘摞下手机,问:“还是催婚?”

  夏皎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相亲,”夏皎头痛地说,“这么说吧,我宁可扛着哈士奇跑三公里,也不想去相亲吃饭。”

  江晚橘被她逗笑了,轻声说:“胡说八道。”

  她刚做的指甲轻轻地点了点手机,顶端描绘的红色小猫咪像是红宝石。

  若有所思,江晚橘想起一件事,问夏皎:“我倒是认识一个人,也在为了相亲发愁……他人长得很帅,你要不要试一试?”

  夏皎抬头,目光炯炯:“有多帅?”

  江晚橘回答:“和你的纸片人老公一样帅。”

  夏皎是个典型的社恐。

  社恐到海底捞从来不会点扯面,就算是有扯面表演,她也只是埋头吃吃吃喝喝喝,绝对不会抬头听扯面小哥的指挥;

  去餐厅吃饭,有需求也要在心里铺垫几分钟,攒够力气才敢叫侍应生;

  和陌生人说话绝对不敢与对方对视,偶尔视线交流也会飞快移开;

  工作面试更是全程打气才撑下来,入职后,至少过去一周才能和同事们正常交流。

  更不要说假期,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逢年过节,家里前来拜访的亲戚客人不断,夏皎就能闷在房间里,除非上卫生间,否则绝不会出房间门。

  不过在网络上,夏皎能和任意陌生人谈笑风生,谈天论地。敢在微博上疯狂向纸片人老公疯狂告白、口吐狂言,实际上,一旦到了线下,立刻缩成一团,和异性聊天都会紧张。

  这也是夏皎想要辞职的原因之一。

  她自认为不适合这种需要八面玲珑剔透心的岗位。

  江晚橘的办事效率极高,直接给了夏皎微信,订位置。

  刚从度假城离开,晚上,夏皎就去见了对方。

  这次见面地点是江晚橘选的,她是中间人,也一块过来,餐厅深藏在胡同中,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感觉,一整个四合院,雅致干净,还展示了梅先生穿过的戏服。

  不过夏皎已经无暇欣赏这里的陈设和戏服,她和江晚橘来得迟了两分钟。

  夏皎向来守时,她自觉有些愧疚,也不那么在意对方长相究竟怎么样。

  只是远远看着黑衬衫的男人坐在位置上,八宝格上一簇翠绿的盆栽文竹遮蔽住他的上半张脸,看得不太真切,文竹绿茵朦朦胧胧,对方露出的下半张脸很英俊,肤色偏白,如同一块上等美玉,温润儒雅。

  他在喝茶,一双手修长干净,令人联想到细雨中的新竹,风剪清骨。

  夏皎靠近。

  没有文竹的遮蔽,夏皎终于看清楚对方的相貌。

  高鼻深眸,清俊疏朗。

  夏皎愣了愣。

  她小步小步挪到位置上,规规矩矩坐好,双手小心翼翼地重叠,坐姿端正。

  就像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她毕恭毕敬地对面前的男人说:“好久不见。”

  “温老师好。”

2. 鸳鸯鸡粥 荷塘小炒

  夏皎做梦都没有想到,好友口中的“一个朋友”,竟然会是她曾经的英语老师。

  在她还小的时候,父母在异地开了水果店,打拼中顾不得女儿,就将夏皎托付给奶奶照顾。

  夏皎老家在一小城镇上,夏皎在这里一直长到初中,才被父母接到身边读高中——小城镇的教育资源和其他地方不能比,小学三年级,夏皎才开始学英语,授课的英文老师竟然直接跳过音标,生硬地叫他们跟读单词。

  夏皎的初中英文基础薄弱,不敢张口,120分的卷面成绩,她只能拿到50多分。父母终于注意到孩子的偏科,商议许久,最终咬咬牙,在暑假时期花大价钱送夏皎去首都上了辅导班。

  这个辅导班是一批名校大学生自己组织的,小班制,一个班只有十六个学生。读初中那会儿,夏皎的身体刚开始发育,像竹子抽条儿似的猛长,一些同龄的男性都不如她高。

  在排位置的时候,夏皎的位置理所应当地排在两侧,为的是不耽误后面同学看黑板。

  夏皎初初从小城镇猛然到了繁华大都市,到处都觉着不适应。

  一起上辅导班的同学喝豆汁吃焦圈,夏皎吃不下;同学放学后都各回各的家,夏皎唯一能去的就是在北京开馒头店的大伯家——她和大伯家的姐姐一起睡在阁楼上,上去需要从卫生间拉下扶梯,还得小心翼翼地注意不要碰头,腰都直不起来。

  夏皎知道对大伯家的姐姐多有打扰,因此在放课后多留在辅导班的自习室中埋头学习,一直拖到快要赶不上末班公交车,才会收拾书包离开。

  她的普通话讲得不算好,感觉自己和整个光鲜亮丽的世界格格不入,就好像误闯了他人世界。鲜活明亮都是其他人的,她只是绿化带不起眼的草。

  青春期少女心思本来就敏感,交不下朋友,夏皎除了埋头学习、上课外,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发呆,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

  只是有次意外,夏皎晚自习时睡了一觉,醒来时才发现已经睡过了时间。

  末班公交车这时候已经开走了。

  她自己身上带的钱不多,如果打出租车回去,未免有些太过奢侈;而且,如果打车的话,那夏皎将没办法买刚出的《绘意》……

  沮丧中,夏皎听到有人敲了敲教室门,白炽灯光明亮,对方的声音温和:“夏同学,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夏皎抬头。

  如今没有白炽灯的光,没有黑板,没有散发着油墨气息的印刷资料。

  现在是闺蜜帮忙安排的一次相亲见面,在一家雅致的四合院餐厅之中,私密的包厢,一码三箭的隔扇窗外,风吹细细绢竹,身着黑色的衬衫的成熟男性,正略疑惑地注视着她。

  和之前相比较,他的容貌并没有过多变化,岁月只沉淀了气质。如今的温崇月更加温润,随和,如上好的玉,经过时间雕琢,更显内敛。

  他说:“抱歉,你——”

  “我叫夏皎,”夏皎小心翼翼地说,“温老师,您还记得吗?12年的时候,我上过您的辅导班,学英语。”

  温崇月扬眉:“辅导班?”

  “是的,”夏皎说,“有天晚上,我错过了公交车,您开车送我回了家。”

  说这些话的时候,夏皎的声音很小,她本身就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读书时候也怕老师。更何况,现在的温崇月简直集陌生人 异性 老师于一身,夏皎现在还能正常交流,已经很不容易了。

  起初还在疑惑的江晚橘明白了,她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温崇月看着夏皎,他笑:“好巧,夏皎。”

  夏皎已经开始怂。

  就像小刺猬,她努力想要缩起来,再锁起来,最好团成一整个球,跑到植物丛里,谁都看不见她。

  夏皎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和自己曾经的老师相亲,忍不住向江晚橘投去求助的目光。

  遗憾的是江晚橘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噙着笑:“好好把握。”

  夏皎:“……”

  夏皎完全不知道应该把握什么,她没办法将温崇月当作普通的异性来看待。只好僵硬着坐在座位上,忍不住开始掐手心的时候,夏皎听到温崇月问:“你想喝什么茶?毛尖、珠蓝、雨前还是香片?”

  夏皎小声说:“香片。”

  她永远选最后一个选项。

  选择困难症 社恐,无论是冰激淋店面对店员的推荐,还是在餐厅中面对饮料选择,永远都是最后一个。在紧张情况下,只有最后一个选项还能够记住名字。

  这里的餐食都是电话预约,在报出客人人数、忌口和喜好后,由总管根据时令来安排菜单,不过,在茶水方面,客人仍旧具备着选择权。

  茶水很快送来,一只闪亮的黄铜茶盘子,上摆细瓷茶壺,两只小茶杯,这里不用盖碗,温崇月亲手为夏皎倒了茶,夏皎忍不住站起来,双手接,毕恭毕敬:“谢谢温老师。”

  温崇月忍俊不禁:“你对每一个想和你结婚的男性都称呼老师?”

  夏皎脑袋木了一下,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温崇月将斟了七分满的茶杯递给夏皎,他说:“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你不用这样拘束……夏皎?我可以叫你小夏吗?”

  他用的声音并不高,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刺猬。

  夏皎点头:“可以。”

  “直接叫我名字吧,”温崇月说,“我叫温崇月,崇月,晚橘应该告诉过你?”

  “是的。”

  夏皎这样公式化的回答着,心里还惦记着刚才那句话。

  温崇月说:“我比你年长八岁,目前从事IT相关——”

  “等等,”夏皎打断他,她犹豫一下,迟疑,“你这是?”

  “我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温崇月双手合拢,他微笑着说,“小夏,我认为你是很完美的结婚人选。”

  夏皎懵了。

  她第一次遇到这么打直球的,直接挑明目的,让一个社恐人士更加无所遁形,连委婉的话都说不出口。

  菜式在这个时候送上来,鸳鸯鸡粥,蛤肉双笋珍珠鲍,凤梨糖醋菊花鱼,荷塘小炒,鲜果牛肉粒,豆沙丸子搭配鲜果牛肉粒……

  很明显,温崇月不是那种要求“食不言寝不语”规矩的人,在夏皎低头吃饭的时候,他和缓地表达自己的需求。

  “坦白来说,我想选择自己后半生的伴侣,”温崇月慢慢解释,“而不是受长辈安排。”

  夏皎明白了。

  她想起来,江晚橘说过,温崇月想在短时间结婚,为的就是拒绝长辈安排的相亲。

  夏皎没想到进展会这样快。

  她安静地听。

  温崇月说:“我会承担起丈夫应该有的责任,在工作方面,如果没有意外情况——这个意外,指每月偶尔会有一次或者两次——我会在七点钟结束工作,回家。”

  “我没有烟酒方面的瘾,偶尔会抽烟,饮酒也是少量,”他说,“如果你介意,我不会在家中抽烟。”

  “我喜好户外运动,登山,滑雪,或者冲浪,目前的频率是每月外出一次。当然,假如你喜欢安静的话,我也很乐意在家中陪你读书。”

  夏皎慢吞吞地喝粥。

  粥里的鸡肉已经完全融化,粥之中的肉香味很浓,油菜汁又很好地中和平衡荤素,鲜而不腻。

  “我听晚橘说了你的工作性质,也理解你的辛苦,我想,相对来说,我拥有的私人时间比你更多,”温崇月说,“我可以负责更多的家务工作,包括整理衣物,打扫卫生,以及做饭。”

  夏皎放下勺子。

  她睁大眼睛:“您还会做饭?”

  “可以称呼我为’你’吗?”温崇月半开玩笑,“我们是在相亲,不是工作汇报。”

  夏皎耳朵有些发热,她懊恼地想,早晨不应该多穿厚厚的保暖内衣。

  温崇月说:“我会做一些不太复杂的菜式,今后我可以负责家里的早餐和晚餐。当然,如果你想要带便当去上班的话,我也可以负责你的中午饭。”

  夏皎捏起筷子,她试探地问:“你认为什么菜式算复杂?”

  温崇月回答:“举个例子——茄鲞。不过,如果你想吃的话,在你我休假的时候,时间充裕的情况下,我很乐意为你尝试,不过无法保证新菜式的美味。”

  夏皎抿唇笑了一下,她夹起一块牛肉粒。

  温崇月不疾不徐地说:“我明白,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会让你感觉到惶恐。所以,我们可以慢慢商议,关于家庭,关于婚姻,关于孩子。”

  夏皎抬头。

  “在未来的六年之内,我的计划中并不包含生育孩子这个选项;如果意外有了孩子,我也会承担起父亲和丈夫的责任,一起养育孩子,”温崇月凝视她,“你可以接受吗?”

  夏皎猛烈点头。

  温崇月观察她的神色,耐心地等待她说下去。

  他不着急,顺手给夏皎的杯子填满了茶水,七分满,这是沏茶的规矩,太满会溢,要留三分空,等待时间慢慢催发茶香。

  夏皎问:“你对自己未来的妻子有什么要求吗?”

  她很犹豫。

  温崇月的条件实在太好,虽然两人没有谈论钱财方面,但江晚橘已经事先给夏皎透露过,温崇月的物质条件极其优渥,是那种几乎不会出现在相亲市场上的优渥。

  这也是温崇月第一次“相亲”。

  世界上不存在所谓的完美。

  即使有,也不会落在夏皎这个毫无准备的社恐身上。

  夏皎警惕心很高,即使温崇月看上去是个几近完美的结婚对象,她也想知道背后有没有陷阱,或者说——缺陷。

  “有,”温崇月说,“我无法接受长时间的分开,需要妻子的陪伴和忠诚。”

  夏皎如释重负,她认真保证:“这个当然。”

  “以及,”温崇月温文尔雅,“我需要频繁的性。”

3. 排骨南瓜盅 牛尾菌菇汤

  旧样式的留声机播着低低的唱腔,窗外月光落在影壁墙上,映照着上面石刻的祥云松鹤。私密包厢中极为安静,一尾金鱼在鱼缸中游曳,忽而甩了一下尾巴,激起轻柔的一声“啵”,水声涟涟,将夏皎惊醒。

  她试探着问:“抱歉,我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不应该听的东西?”

  温崇月面色如常,他说:“我想应该没有。”

  夏皎:“……”

  她坐姿端正,实际上已经开始心猿意马,坐立不安。

  哪怕她昨晚上还在和圈内好友一同刷屏“裤裤飞飞”,热火朝天地讨论纸片人的新卡面play,而现在,面对对方一句客气的坦白,她仍旧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夏皎想。

  假如温崇月给她发的是短信,她现在说不定已经开始认真地讨论起来,但不是,如今是面对面的沟通,是社恐人士最怕的和不熟悉的人单独相处。

  就算她心里汹涌澎湃,无数话想要说出口,最终也只是短促而疑惑的一声“啊”。

  温崇月看出了她的不安惶恐,他很平静,缓声说:“我认为这也是保持婚姻稳定的一种因素。”

  夏皎:“是的。”

  她又出了汗,忍不住喝了口茶。

  茶水还带点热,压不下她的躁动。

  “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对你进行说明,”温崇月凝视着她的脸,“坦诚来说,我重/欲,但我会保证对你的忠诚——这点,你不用担心。”

  夏皎犹豫了,她原本还想问问对方频繁的具体意思,可惜无论如何做心理建设都说不出口,只好闷头继续吃菜。

  “关于这点,如果你能接受的话,我们再往下谈。”温崇月说,“这很重要,你不需要勉强。”

  夏皎说:“我可以。”

  她真得可以。

  虽然说相亲相了好几次,上来就直白的也有,但没有像温崇月这样,条理清晰,直接将他所能够提供的价值和东西、优缺点全都大方摆出来。

  就像是谈合同。

  虽然听起来有些冷淡、没有人情……可这的确就是相亲时候的最好局面了,大家客客气气地说自己的目标和需求,再决定要不要深入了解。

  省时间,唯独没有感情,不过,相亲本身就是两个没感情的人尝试培养感情的过程。

  夏皎也不讨厌这样,她本身性格有敏感的一部分,倘若对方不直接说明,她可能还得花时间去慢慢琢磨话里的意思。温崇月不需要她多想,他直截了当地将自己目的说明。

  荷塘小炒是常见的家常菜了,这里的藕做得格外清脆爽口,夏皎一点一点吃着,和温崇月慢慢聊。

  她的问话仍旧小心翼翼,不过倒是也偷偷向对方透露出自己的目的。

  夏皎如今在奢侈品集团中工作,普通员工,在美妆品牌PR部,她不太喜欢目前的工作,有些焦虑,不确定什么时候会辞职。

  她是纸性恋,业余娱乐活动就是读书追剧打游戏,精神层面一片荒芜,如同14年刚经历过严/打时期的大绿江。

  除此之外,夏皎没有太多的不良嗜好,她不抽烟,可以喝一些酒,酒量不好,但偶尔和温崇月一起喝酒也可以。但不擅长做饭,也不怎么做,为了省时间,基本上都是点外送,或者去餐厅中吃。

  如果可以的话,她在顺利找到新工作后想养一只猫咪。

  ……

  越说,夏皎越有些心虚,她自己复盘,遗憾地发现自己似乎的确没有太多的优点,这让她有一点点小沮丧,可温崇月始终微笑着,似乎对她的表述很感兴趣。

  夏皎有些尴尬:“……这么说起来,我好像不能为你提供什么。”

  “我所需要的东西,你已经完美拥有了,”温崇月说,“你年轻,聪慧,这些都是无价之宝。”

  “我不太擅长做家务,也不太擅长处理一些生活上的问题,”夏皎主动袒露自己想法,“嗯……关于育儿和其他方面的观点,我很赞同你。”

  温崇月问:“那你愿意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吗?”

  夏皎点头。

  两人又简单聊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不知不觉,话题换到夏皎最近喜欢的几款游戏上,夏皎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和温崇月分享游戏超话里看到的趣事,还有游戏那可怕的掉率……

  少不了为对方普及一些专业名词,说了好久,夏皎停顿下,她问:“你会觉着这些东西很枯燥吗?”

  “不,”温崇月说,“很有趣,谢谢你,帮我普及了很多知识。”

  夏皎紧握的拳慢慢松开。

  她放松下来,笑,眉眼弯弯:“也谢谢你。”

  离开的时候,天气飘了一些小雪,温崇月是开车过来的,他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不是上下班高峰期,开车回去倒也方便,夏皎坐在副驾驶,车内的味道很干净,没有那种容易让人头晕目眩的皮革气息,也没有直冲鼻子的香精净化的气味,更没有烟酒痕迹,只有淡淡的凉薄荷气息,清新干净。

  夏皎对气味很敏感,她很在意这个,嗅到不好闻的味道,会让她有一种走在路上被殴打的不适感。

  温崇月很干净,他的味道也很清新,幽幽草木香,泛一点温柔的苦,犹如夏末初秋的山林风,悠然回甘。

  夏皎说:“温老师,你还记得吗?我上辅导班那次,你送我回家,是个下雨天。”

  温崇月:“嗯?”

  他明显不记得了,但愿意听她说下去。

  夏皎抱紧书包,她侧脸,看到温崇月:“你那时候还对我说了一句话,你说,不必从众。”

  温崇月笑了,他说:“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

  夏皎点点头。

  她说:“我一直很想谢谢您,可惜没有找到机会。”

  不自觉中,她又使用了敬辞。不过这一次,温崇月没有纠正。

  温崇月将夏皎送回她租住的公寓中,和夏皎合租的同事回家过年了,只剩下夏皎一人在。他没有上楼,只进了小区,送到楼下,礼貌地和夏皎互相说了晚安。

  夏皎晚上没怎么睡好。

  前两天滑雪的时候,她有些着凉,不确定是不是今晚被吓到了,她晚上睡不着,早晨起来,头就开始痛了。

  江晚橘上午打电话问她情况,夏皎瓮声瓮气地回答,说自己现在头痛,想多睡一会,详细情况等下午再给她打回去。

  房间很闷,准备回家过年的人大多提前请假回家,在这个小区租房子的大多是外地人,春节即将到,走了很多人,顿时显得空荡,什么声音都没有。

  窗帘紧闭,阳光进不来,夏皎闷在床上,头疼催发着一点孤独感,她忽然有些想家。

  想妈妈,想她炖的香喷喷的鸡汤。

  夏皎倒头就睡,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门铃响。猜测大概是江晚橘到了,她迷迷糊糊地穿着拖鞋过去开门——温崇月拎着两个袋子,正讶然看她。

  夏皎不困了。

  她下意识想将门关上,但显然不可行,克制着捏住门把手,僵硬地站着。

  衣冠楚楚、白衬衫黑裤的温崇月,身后是晴朗日光。

  而夏皎,穿着睡皱了的裙子,脸也没有洗,头发也没梳,乱糟糟的。

  她想起《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前期的麦瑟尔夫人精致到会在丈夫起床前化好妆、做好头发;

  而她,敢于还没有睡醒就见有可能的结婚对象。

  夏皎觉着自己现在也写一本书,书名叫做《了不起的夏皎小姐》。

  呆楞很久,夏皎听到温崇月说:“晚橘说你病得很严重。”

  夏皎张口:“啊,啊,是病了……”

  她让开一条路,请温崇月进来。

  夏皎庆幸,昨天刚请钟点工打扫房间,现在一切都还是干净整洁的。

  “病人就别点外卖了,”温崇月说,“应该吃些清淡的,滋补身体。”

  他拆开饭盒,一样一样取出。

  排骨南瓜盅,金黄色的南瓜挖空,盛着细嫩的排骨,点缀着切碎后的小香葱;牛尾菌菇汤炖得香喷喷,汤汁粘稠;最后一份是番茄肉酱意大利面,还有一小碟晶莹剔透的拌凉菜,夏皎认不出来是什么。

  夏皎裹着毛毯,她看到温崇月拿来的水果,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似乎应该招待客人——她不太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也鲜少邀请客人来家里做客。只能努力回想父母在家招待客人的模样,她站起来:“啊,厨房里还有一些樱桃,我去洗——”

  温崇月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他掌心的温热隔着衬衫幽幽传递:“不用,病人好好休息,你坐着,我来。”

  他自然地拿了水果去清洗,夏皎怔了两秒,才想起来去卫生间刷牙洗脸,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后,她重新坐回餐桌,才开始认真品尝今日的早午饭二合一。

  温崇月已经将东西摆好,他打开窗帘,金灿灿的冬日阳光照进来,明亮光辉。

  南瓜的绵软和豉香浓郁的排骨碰撞出奇妙的美味,牛尾熬出浓浓胶质,融到菌汤中,剔除了油腻,凉拌菜清爽可口,裹满了番茄肉酱的意面柔韧耐筋道。

  晨起的人其实没有太好的胃口,但味道太美,不知不觉,夏皎吃下去了好多好多。

  夏皎问:“你在休假吗?”

  “对,”温崇月颔首,“我的年假比较早。”

  夏皎大口大口吃着意面,很快吃掉了一整份,意犹未尽,忍不住问:“你是在哪里订的餐呀?”

  温崇月倒了一杯温水给她,里面泡了红枣和桂圆干:“我自己做的。”

  夏皎愣住。

  她想起来了,昨晚上,他的确说过自己会做饭。

  “你好厉害,”夏皎忍不住赞叹,“我就不会。”

  “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温崇月笑着说,“比如,我就不擅长打游戏,在这方面,你比我要厉害。”

  夏皎抿了抿唇,她吃掉最后一块清爽的凉菜。

  然后。

  “关于结婚这件事……”夏皎告诉他,“我觉着可以接受。”

  温崇月笑了:“那我们可以讨论一下登记结婚的时间。”

  夏皎:“啊?”

  “身份证,户口簿,婚姻状况证明,我都带着,”温崇月倾身,问夏皎,“你什么时候方便?”

  夏皎随时都方便。

  她不确定是不是病中的这一份餐食迷惑了她的头脑,还是对方的容貌迷惑了她的心。

  方才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又暖和又动人,即将过年,她孑然一人,尚在生病,于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中吃到对方精心烹饪的饭菜。

  她不知道婚姻会有什么样的价值,但温崇月所提到的那些,都可以满足她的需求。

  陌生城市中,有人作伴的话,或许生活不会那样枯燥。

  下午四点钟,夏皎和温崇月顺利地领了结婚证,照片上,红色背景幕布,白衬衫的两个人离得不远不近,笑得都很温柔。

  照片拍得很好看,比身份证要好看一千八百倍,夏皎极其满意,甚至有种回头偷看摄像机牌子的冲动。

  这简直就是夏皎人生中做过最大胆的事情。

  上车后,低头看着手中的结婚证,想了想,又抬头,看旁侧的温崇月。

  他正在低头整理衣袖,暮光下,眉骨逾显硬挺。

  犹豫着,夏皎谨慎地问他:“温老师,今晚需要我频繁吗?”

4. 炸乳鸽 生炒骨

  温崇月原本在低头整理衬衫上的袖扣,闻言,他怔了一下,转脸。

  暮光透过玻璃车窗投过来,夏皎手里捏着红彤彤的结婚证书,这样沉而红的颜色,将她的指尖也染上淡淡的颜色。她只涂了淡妆,像一只伶仃的雀。

  她说话时声音也不大,慢声细气的,小心翼翼,像是唯恐冒犯了其他人。

  “虽然可能有些突然,但我觉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夏皎说,“还有长痛不如短痛,好早死早超生……”

  温崇月忍俊不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夏皎的眼睛有一点迷茫的神色,她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懊恼,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崇月见不得她这样惶恐不安的模样,伸出手,盖在她手背上。

  夏皎轻轻颤了一下,没有移开。

  对方手掌宽大,手指修长,中指上有一小粒痣,映衬着,有些别样的性感。他身材高大,体温也比夏皎要高,温暖柔和,熨帖着她的手背。

  “我是你丈夫,”温崇月说,“在我面前,不需要这样小心。”

  夏皎说:“好的,温老师。”

  她也觉着有趣,和温崇月的第一次牵手,竟然是在领证之后。这样的“保守”,还真的有点像封建社会的那种包办婚姻。

  不过也有些不同,至少这个婚姻是她和温崇月两个人经过协商、分析过利弊才开启的。

  “别紧张,”温崇月安慰她,“事情没有你想像得那么恐怖,别对它产生畏惧心理,好吗?”

  他这样温言劝导,夏皎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并不怕,经历过网络和乙游圈各位太太的产粮投喂,她对某方面的知识并不少,也有好奇。

  “我也没有那么着急,可以等你慢慢适应,”温崇月宽容地说,“在此之前,我们先讨论一下婚礼的事情?”

  夏皎点了点头。

  晚上两人吃粤菜,温崇月订的餐厅。

  二十一日的乳鸽肉厚骨嫩,从卤水中捞起,用醋和麦芽糖上皮后风干,在滚油中新鲜生炸到金黄,搭配经典的瑞士汁甜豉油,甘香味鲜;生炒骨的甜酸汁是用山楂饼和山楂干熬汁煮酱出的,搭配青红椒和子姜,远比夏皎平日里点的美味许多;鲜竹牛肉不大不小,两口一颗,外壳如荔枝皮,是最完美的形态,马蹄和肉粒的比例不多不少,汁液鲜美;干荷叶包裹糯米鸡,冬菇、鸡件、腊肠、虾肉、笋粒、瑶柱、叉烧等味道融合在一起,浸透糯米,每一口都是轻巧满足。清蒸菜心、排骨玉米山药汤……

  夏皎没有在吃这件事上花过心思,连连赞叹。

  她诚恳地说:“我就不知道还有这么多好吃的餐厅……和你比起来,我之前简直就是野蛮活着。”

  临近过年,餐厅还送了一份传统的广东年糕,用精巧的竹叶小藤碟盛着,夏皎夹了一小片,浓郁的蔗糖香味,细滑香软,糯而不糊。

  “其实广州人吃海味最细,不过这家餐厅做得不行,”温崇月说,“有个朋友在广州一德路那边开店,给我寄了一些花胶、海参和鲍鱼,下次去我家,我做给你吃。”

  夏皎一口答应。

  关于婚礼,两个人的目标一致,夏皎想要好看一些,而温崇月的意思是请专业的策划设计,刚好夏皎想要户外草坪婚礼,只要钱足够,这一项很容易安排。

  意见相同,两人沟通十分顺利,就这么初步定下。

  说到宾客方面的时候,夏皎忽然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温崇月。

  她说:“有件事情,我忘记了。”

  温崇月问:“什么?”

  夏皎说:“我忘记和爸妈说,我结婚了。”

  温崇月:“……”

  他说:“先吃饭,吃完再打电话。”

  夏皎美美地吃完一顿餐食,结束时温崇月和某位经理说了些话,后者取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出来。夏皎没有细看,她走开几步,给父母打电话,开头先问身体,又问店里忙不忙。

  显而易见,父母很忙,妈妈没什么时间,背景音嘈杂,伴随着讨价还价的声音。

  她还抽空问夏皎,要不要相亲,二姨的四妯娌的五叔的三表侄女给夏皎又找了几个备选名单,保证这次都是年龄差不超过十、没有大肚子男、也没有一无是处的“老实”男,如果夏皎要,立刻就给她推过去微信。

  夏皎犹豫着说:“那个,妈妈,不用相亲了,我今天刚领了证。”

  妈妈嗓门很亮:“嗨你这孩子,行吧,不相就不相。我还忙,等会再给你打过去啊。”

  就这么结束了。

  夏皎捏着手机,思考,要不要再给神经迟钝的妈妈重新说明一下。

  温崇月已经拎着包装袋过来了,递给夏皎。

  夏皎看了眼,纸袋里放着木质的小盒,里面精巧地放着一玻璃罐,盛着小果子,是刚才那个经理捧出来的。

  夏皎抬头:“这是什么?”

  “甘草榄,”温崇月说,“听你今天嗓音有些不对,最近先别吃薯片之类的干燥零食,吃这个,生津利肺。”

  夏皎应了一声,侍应生打开门,弯腰鞠躬,温崇月的手掌根轻贴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身边轻轻带了一下。几个哭闹不停的小孩从夏皎身边经过,刚好避开。

  夏皎想说什么,手机响起,妈妈重新打来电话,她接通。

  ——兜头而来的,是妈妈难以置信的声音:“啥?你个小兔崽子说啥?领啥?啥证?”

  -

  夏皎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才让迟钝的妈妈意识到她“闪婚”这件事。

  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父母连连责备夏皎,怎么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家里人商量一声。

  这件事少不了温崇月出马。

  夏皎不确定对方怎么和自己父母沟通的,总之,在短暂的十分钟视频会晤中,夏皎的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父母不再提这件事,而是热切地问夏皎,婚礼什么时候办,办在哪里,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过来。

  夏皎头昏脑胀,好不容易安抚结束,抬头看时钟,已经晚上十点了。

  明天,夏皎还得去上班,可怜打工人,要再上一天,等到后天才可以休年假。时间已经很晚了,夏皎没有留温崇月,对方也不要夏皎送,自己下了楼。

  从单身到已婚只用了不到24小时。

  夏皎的脑袋晕晕乎乎,她吃了一口甘草榄,舌尖小心翼翼地含住,咸酸微甘,幽淡提神。

  她闭上眼睛,嚼了一口,酸到颤颤。

  ……睡前不该吃这个,她怕是又要晚睡了。

  温崇月说好,等夏皎下班后接她回去。

  温崇月家在帝都,夏皎今年不回家,温崇月自然不能让她一人孤零零过年,准备接她回自己家。

  夏皎没有拒绝。

  她起初还想着准备节日礼物,紧张兮兮地问温崇月他父母的喜好,哪里想到温崇月已经备下了,只等着她一个人去。

  和他相处真的十分自然,舒适。

  夏皎好奇能教出温崇月这样性格的会是怎样的父母,她有些忐忑,毕竟闪婚这种事情,老一辈的人很难接受。

  车上,她忍不住问:“温老师,温叔叔和温阿姨有什么禁忌吗?就是,等会儿聊天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不可以讲吗?”

  温崇月全神贯注看路况:“没有——对了,我爸妈已经离婚分居了,今天晚上只有我爸在,你不要紧张,他人很好。”

  夏皎愣了一下:“抱歉。”

  温崇月笑:“不要经常道歉。”

  车窗外流光落在他脸庞上,映衬着他的脸庞,夏皎发现他的右侧脸、下颌线靠近脖颈的位置也有一粒小小的痣,不太明显。

  他肤色白,这粒小痣的颜色也浅,褐色的,如小米。

  “是我疏忽,”温崇月说,“我应该早些告诉你,小夏,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夏皎摸着安全带的边缘,车内放着一首舒缓柔和的西语歌曲。她穿着厚厚的外套,本来有些冷,但车内的暖气将她一点一点热过来。

  她忽然觉着,自己的这次冲动,幸运地在对方掌中慢慢融化。

  温父是某高校教授,住的也是学校分的房子,并不算大,装潢也简单质朴,墙上悬挂的多是书法和山水。他的身高和温崇月相仿,气质更温和,戴一副眼镜,头发花白。

  温父请夏皎尝了自己的茶,他今日亲自下厨做的饭菜,醋椒活鱼,炒麻豆腐,芫荽炒羊肉片,糖醋小排,笋干老鸭煲……红木圆桌摆的满满当当。

  他为人也和善,只聊家常琐事,又爱笑,晚饭也算宾主尽欢。

  教授不熬夜,休息的也早。时钟不紧不慢,刚刚过了九点钟,温父就已经准备去休息了。

  到了这个时候,夏皎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事情,

  她努力踮起脚,一手扒住温崇月肩膀,要他倾身,另一只手拢在他耳朵上。

  淡淡的青草气息,如同被碾碎的鲜无花果叶,温柔的椰奶味道从碾碎的汁液中渐渐渗透出,裹着淡淡雪松,她的味道如此清凉而富有生机。

  呼吸的热气轻柔地洒在温崇月耳侧,他的脖颈和耳朵都是敏感位置,受不得痒,也受不了这样的呵气。

  温崇月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夏皎丝毫没有察觉,仍旧贴过来。

  她压低声音,极小声地问温崇月:“温老师,今天晚上我睡哪个房间?”

  温崇月笑了。

  他示意夏皎站好,自己倾身,将一只手拢在夏皎耳朵旁,同样压低声音问:“夏同学,今天晚上我可以和妻子睡一起吗?”

5. 春饼 香稻粥

  夏皎低头,她想了想,认真地告诉他:“我们好像没有买防御用的东西。”

  温崇月说:“我准备好了。”

  夏皎:“诶,听说会痛……”

  “润滑也买了。”

  “会不会不好清理?”

  “我的卧室有干净的新床单和独立的卫生间。”

  夏皎抬头,她问温崇月:“还有什么是温老师没有准备的吗?”

  温崇月说:“我想应该没有。”

  就像山泉从岩石缝隙中溢出、汇聚成小溪般自然。

  温父早早地就睡下了,上了年纪的人似乎都喜欢早睡。而夏皎重新迈入温崇月的卧室,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温崇月说过,这是他从中学一直到大学毕业前都居住的地方。双主卧设计,和温父的卧室之间中间隔着客厅和阳台,这里也有一个通往阳台的门。

  阳台上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还有一张小书桌,三角梅开出红红的颜色,腊梅疏疏斜斜地插在瓷瓶中,旱金莲的叶子圆圆犹如微缩荷叶,冬天开花的植物不多,茉莉、月季、牡丹都只有漂亮的叶子,点缀着绿意。

  她粗略看了下,心里更加紧张。

  温崇月调控好水温,让她先去洗澡。夏皎一颗心脏七上八下,慢吞吞地挪过去,脑袋里胡思乱想,猜测温崇月会不会突然打开门进来要求一起洗,继而鸳鸯戏水露滴牡丹开……

  并没有。

  一直到夏皎洗完澡,他都没有进来,而是在阳台上的书桌前看书。

  夏皎来得着急,没有带睡衣,温崇月买了新的睡袍,薄薄一件,浅浅色,夏皎倒认得吊牌,La Perla。她穿上,往外悄悄探个头,温崇月合拢书:“洗完了?”

  夏皎点点头。

  他问:“需要我帮你吹头发吗?”

  夏皎摇头:“我会。”

  温崇月这才拿了衣服进去,吹风机没什么声音,哪怕靠在耳朵旁,也遮不住浴室里面的哗哗啦啦水声,夏皎心里紧张,反复深呼吸四五次后,将头发吹干,掀开被子躲进去。

  温崇月平时不住在这里,他有自己的房子,大抵是过年,过来陪伴父亲,才会在这里久住。

  他现在休假,应该是白天打扫过房间,被褥晒得暖烘烘。夏皎侧躺着,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么多相关视频,遗憾的是,她的脑海中并没有关于新手入门的专业指导。

  大概过了十分钟,夏皎听到吹风机的细微声音。

  声音停止。

  被子被掀开一方小角,身后的床褥深深压出痕迹,夏皎没动,一双手横过来,触碰到她的手:“你很紧张?”

  夏皎张口,底气并不是很足:“一点点。”

  温崇月低头看她,她的手指将被子边缘攥出深深的指痕,手指腹压得有些泛白,他撑着起来:“接过吻吗?”

  夏皎摇了摇头。

  温崇月倾身,她立刻闭上眼睛,攥住被子的手没有丝毫放松,不像是等待亲吻,倒像是准备引颈就戮。

  这样吻下去,的确有些像欺负人。

  他捏着夏皎的肩膀,隔着一层真丝,两人的体温毫无阻隔地融在一起,夏皎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唇压下,温崇月勾住她的舌头,她不会换气,不会呼吸,就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林间仓皇的小鹿,可怜又茫然。

  他细细尝着她的无助,大拇指压在她肩膀上,安抚地轻拍,等到她开始推拒时,才松开。

  夏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缺氧感很重,她差点在一个吻中溺毙。

  温崇月在解真丝的带子,她叫:“温老师。”

  温崇月停下,他苦笑:“皎皎,这时候叫温老师,你是觉着自己耐痛值很高吗?”

  夏皎改口:“温崇月。”

  “嗯。”

  夏皎说:“那个,等会你轻点,可以吗?”

  温崇月凝视着她的脸:“需要定个暗号吗?如果你觉着害怕,就说出来,我们停下。”

  夏皎想了好久,试探着:“蛇皮果?”

  温崇月点头:“好。”

  夏皎重新闭上眼睛,温崇月很礼貌,他不着急,温温柔柔,就像春风吹拂樱桃树。为了能让夏皎彻底放松,他让她睁开眼睛,先熟悉他本身。就像是置身梦境中,夏皎接受他的引导,去了解自己所不曾拥有的东西,一切进行的如此和谐,温崇月改称她为皎皎,皎皎,只是再温柔的声音也不能掩盖她的惶恐,城门未破,她哆嗦着先投降:“蛇皮果。”

  温崇月压制着,忍不住扯坏真丝。

  最终,他还是退让。

  温崇月忍着不抱她,侧躺在一旁,伸手轻拍夏皎的背部——她已经缩成一小团了,颤巍巍地抱着膝盖,像是要将自己团起来,成为一个小刺猬,就不会受到伤害。

  她的语调带了一点点哭腔:“对、对不起啊,温老师,我觉着太痛了。”

  “没事,”温崇月说,“是我太着急了。”

  他张开双手,夏皎并没有往他的怀抱中去,拱着身体,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眼睛红了一大圈,她吸了口气:“睡衣坏了,好贵的。”

  “明天再去买新的,”温崇月的手贴在夏皎肩背上,她还在抖,像是疼坏了,他声音放软,“先睡觉,好吗?”

  夏皎背对着他,温崇月听到她的声音,一声低低的“好”。

  无论如何,仍旧要共眠到清晨。

  从小到大,受了伤,卡破了皮,都得自己呼呼,吹一吹,就好了。但这次受伤的位置并不是吹吹呼呼就能好的,揉也揉不得。夏皎和温崇月盖着同一个被子,她自己努力贴靠着床边沿睡。

  房子虽然有了很久的历史,但因为住的都是老教授们,基础设施和物业都十分重视,供暖十分充足,夏皎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伸出去胳膊和大半个肩膀,又被温崇月捉住,往被子里放。

  夏皎困极,迷糊不清地说了声热,男人低声哄:“等会就不热了。”

  但夏皎认为对方在说谎,她越来越热了,手脚都被压回被子不说,后期像是贴在温热坚韧的火炉上,还有东西硌得她痛,贴靠着睡觉。就像一只安抚玩偶被人搂着睡的感觉并不太好,只是抗议显然都失去效果,她还是被这样抱住,一直到了天明。

  夏皎睡了很久,直到太阳悄悄投入窗子,她才猛然坐起,惊愕地发现,已经十点钟了。

  夏皎慌忙找拖鞋下床:“天呐天呐。”

  她自己睡懒觉倒无所谓,但这毕竟是第一天做客——

  温父不在家,温崇月在一个人喝茶,电视开着,放着科普教育片。听到声音,他抬起头:“想吃点什么?”

  夏皎说:“什么都行。”

  夏皎想,自己口中的“什么都行”,和温崇月的理解似乎出了一点点差错。

  夏皎以为的早餐:加热的吐司,果酱,或者速冻包子加豆浆。

  温崇月做的早餐:南瓜浓汤,蒜香虾仁番茄意面。一枚花朵形状的甜椒煎蛋,水果蔬菜沙拉,还有——那天他带给夏皎的同款凉拌菜。

  夏皎用筷子夹起一小片凉拌菜,薄薄一片,能透光,有清香的甜味,吃着熟悉,却又分辨不清,好奇极了:“这是什么?山药吗?还是洋姜?”

  温崇月说:“是萝卜。”

  夏皎傻眼了。

  她最讨厌的蔬菜就是萝卜,可是这个萝卜,完全没有她讨厌的、会呛鼻子的辣味,甚至还有些甜。

  好像是看穿她的想法,温崇月解释:“这是国产的青萝卜,比其他品种的甜。靠近缨的部分甜,最适合凉拌。”

  夏皎说:“我上次吃青萝卜是夏天时候的事了,但是不甜,还辣。”

  “不同季节产出的萝卜,味道也有差别,”温崇月解释,“春天萝卜适合腌渍,夏天时候的萝卜辣味最重,适合煮汤,秋天产的萝卜软,可以晒萝卜干,冬天的脆甜,最适合拿来凉拌。”

  夏皎佩服得五体投地。

  温崇月精准无误地记着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止是萝卜,他阳台上还栽种了好几种类的罗勒,夏皎喜好植物花草,但是没有种过罗勒。

  温崇月挨个儿教她辨认,有着特殊丁香味道的是丁香罗勒,南方人做菜用得最多的罗勒就是这个品种,台湾会叫它“九层塔”;叶片圆圆的是甜罗勒,有着细腻的甜香,仔细闻,还有细微花香;类比于柠檬气息的是柠檬罗勒,可可爱爱,温崇月喜欢在烹饪结束时、往饭菜中加它;叶子颜色最深、有着甘草和薄荷气味的是泰国罗勒,紫叶罗勒最容易辨认,紫色叶子的那株就是……

  他们都没有提昨晚的事情,温崇月不勉强她,只是在晚上提醒夏皎。

  他希望夏皎能够尽快做好心理准备,因为这种事情是不可能避开的;当然,在夏皎能够接纳之前,他绝不会做任何有违她意愿的行为。

  ……

  夏皎迅速闪婚这件事情,只通知了家人和好友江晚橘,江晚橘最近似乎和她那个前男友还在拉锯暧昧之中,只有一个反应:“温表哥下手这么快?”

  夏皎敏锐捕捉到关键词:“什么表哥?”

  江晚橘说:“他是我前男友——也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老陈的表哥……啊,这个不重要。你们这么快的吗?”

  江晚橘语气中满满的不可思议,感慨结束后,笑着告诉夏皎:“你也别担心,温崇月对你怎么样?你们两个相处还和谐吗?”

  夏皎用力点头。

  能让挑剔的江晚橘夸赞一声优秀的男性不多,和夏皎不同,江晚橘在人际关系方面相当敏锐,她看人也准。曾经夏皎在江晚橘醉酒落水后跳下去救过她一次,从那之后,江晚橘对夏皎就格外好,还开玩笑说夏皎于她是救命之恩——

  在介绍两人认识之前,江晚橘也是思考了很久,关于他们两人的性格、对未来伴侣的期望……等等等等。

  事实上,也正如江晚橘预测的一样,夏皎和温崇月的相处十分融洽。

  温父是已经退休的数学教授,温和从容,爱好就是和同住在一个楼的好友下下象棋,聊聊天,在家的话,就是和温崇月喝茶,看报,看电视。

  和夏皎想象中那些高大尚、只懂学术无心生活的教授不同,温父很随和,也会和夏皎聊现在流行的一些游戏或者剧、电影。当然,老人不会玩,但他很乐意接受这些新事物,并学习。

  新年也是在温家过的,温父很传统,为了过年,特意炸了丸子——团成兵乓球大小的肉团儿在温油锅里滋滋溜溜地冒着香味,刚炸出来的丸子干香适口,外焦里嫩,“喧腾”。

  夏皎也按照温崇月的配方去调了“老虎酱”,黄酱、甜面酱、虾皮、蒜泥、香油调和好,刚炸好的丸子蘸着吃,又香又鲜。

  过年的年夜饭没有叫外送,是温崇月和温父、夏皎一起准备的,不过夏皎更多的是打下手,洗个水果或者拿个碟子。温父掌勺,温崇月则是做一些其他的素菜。

  根据传统,红烧鲤鱼必不可少,除此之外,还有传统的芥末墩儿和豆儿酱,这俩都是早早准备好了,芥末墩儿甜酸清脆,解油化腻,豆儿酱清凉嫩滑,点上温父打得腊八醋,夏皎吃得很开胃。

  逢年过节,少不了学生拜访,温崇月知道夏皎内向怕生,主动和温父说明。温父表示理解,让温崇月带夏皎去看看电影、去商城逛逛——怎么自在怎么来,这是温父的宗旨。

  少不了要见面打招呼的,也是温崇月微笑着介绍:“这是我妻子。”

  夏皎还没有适应这个称呼,一连好几天,脸上的红热都没有消下去过。

  年假结束后,夏皎的头有些不舒服,又请了两天假,温崇月的年假长,还剩下两天休假,带夏皎去医院检查了一下,说是没什么大概,可能是精神过度紧张所致,建议不要有太大的工作压力,保持心情愉悦。

  ——工作压力。

  ——夏皎当然知道压力源自哪里,她的性格与这份光鲜亮丽的工作并不符合。每天强撑着制造一张微笑面具上班,硬着头皮和各路人士打交道,让她筋疲力尽。

  ——但如果辞职了呢?

  辞职后,她应该找什么样的工作?

  最适合社恐的工作,大概就是被霸总关在别墅里的小娇妻吧。

  夏皎更泄气了。

  为了更好地照顾她,温崇月将她带回自己的房子。

  他自己的房子装潢要简洁许多,比温父那个房子还要大一些,同样的简洁干净、大方,阳台上的花草不多,但罗勒和薄荷之类的东西种了不少。

  夏皎没有仔细观察,她倒头就睡。

  都说犯春困,立春第一天她就开始乏上了。

  醒来时候已经到了中午,只闻到香气扑鼻,她睁开眼睛,看到温崇月侧坐在床边——他原本应该是准备触碰夏皎的脸,直起身体,缩手,含笑问:“要不要吃饭?”

  春打六九头。

  立春这天,按照传统得吃炒春饼,这叫“咬春”,寄予“天地一家春”的祝愿。

  面饼烙得薄如宣纸,圆圆一张,筋骨软韧。夏皎去年吃过一次春饼,店里做的,荤菜是炒猪里脊和蒜黄,素的是早春青韭和“火焰儿”菠菜、绿豆芽。

  温崇月准备得更细致、丰盛,除了以上一荤一素传统两合菜外,还准备了一盘松仁小肚儿,切成条,还有一盘切成丝的酱肉,一盘炉肉丝、一碟俯地羊角细葱丝,一碟鲜芥菜丝,一碟鲜黄瓜丝,搭配香稻米粥。

  夏皎吃得开心,一口气吃掉六个,还想再来第七个,被温崇月含笑按住手:“别吃了,站起来,消消食,别把胃撑坏了——喜欢吃的话,下次再给你做,好吗?”

  夏皎遗憾极了:“我才吃了六个。”

  “溥仪当年吃了六个,被领班太监叫人提着他胳膊,拎起来往地上上下墩,”温崇月说,“看过砸年糕吗?当年溥仪就像那被上下抡的锤子来回砸夯。”

  夏皎噗呲一声笑了,她说:“你这话说的,就像你看到似的。”

  温崇月用茶漱口,他笑了一下:“我可以认为你在夸我讲得绘声绘色吗?”

  夏皎双手托腮:“不,当年能亲眼看到这一幕的肯定都是太监。”

  温崇月反应过来,站起来,夏皎拔腿想跑,可惜晚了一步,被温崇月掐着腰抱起来上下墩,她扒着温崇月的胳膊,笑起来:“好好好,我投降,对不起,温老师,我不该这样说……”

  双脚离地的感觉,夏皎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过了。温崇月拎她就像拎小鸡崽,这种感觉可一点儿也不好,笑到流出眼泪,胳膊压的胸疼,她拍了拍温崇月的手,想要求饶,可惜对方的手反而收得更紧了。

  夏皎抬头,直见温崇月垂首看她,因为玩闹,上衣往上移了几寸,露出一截雪白,像刚切开的嫩藕。温崇月目不转睛地看了半晌,他倾身,吻上夏皎的唇。

  夏皎仰着脸,她没拒绝,紧紧拽住他衣袖的手指慢慢松开。

  阳光正好,温崇月抱着夏皎往卧室走去,他说:“上次是我太着急,没有做好事前挑弄。这次我学会了,再试试?”

  夏皎木木呆呆:“怎么试?”

  温崇月说:“用嘴试。”

6. 鲜冬笋生炒鸽松 红枣枸杞养生汤

  夏皎从小就是个害怕老师的性格。

  很难说清这种对老师这个身份的恐惧感从何而来,就像有些人天生就怕医生、有些人天生怕警察一样,夏皎只隐约记得,小时候调皮不听话,爷爷奶奶吓唬她——

  “再不吃饭就告诉你老师啦!”

  “不老实就让医生用针扎你!”

  “还不听话就让警察抓走你!”

  ……

  老人家的教育方式或许有些问题,但他们的确是疼爱夏皎的,疼爱到向来拮据的爷爷会拿准备修理眼镜的钱来为夏皎买她心心念念好久的香妃同款头饰,奶奶总会将其他人送来的水果和奶留给夏皎喝。

  遗憾的是爱和童年阴影永远都是并行的,夏皎能感受到他们的爱,同时也始终没有改掉对老师的畏惧心理。

  从小到大,夏皎能不和老师联系就绝不会主动联系,竭尽所能的避开和老师在课堂外的任何接触;不过,如果老师有事情委托给她,那她也会竭尽全力。

  包括现在。

  “放松,别乱动。”

  “好,呼吸,正常呼吸……不会在接吻时换气?没关系,我教你,我们慢慢来。”

  “很好,你做得很棒,就是这样。”

  张开唇,不要拒绝。

  做一个乖学生吗,乖乖听他的教导,跟随他的指引,满足他的欲/念。

  夏皎了解过温崇月的教学技巧,也知道他是一位很优秀的老师。几年前,在上完那个短暂的英文辅导班后,她的英文成绩再没有低过100分。

  如今的温崇月教学能力并不比那时候差。

  他是位极具有耐心的、温和的成熟男性。

  春节的余韵还没有完全褪去。

  已经禁止燃放烟花炮竹,年味儿没有之前那么浓,不过家中布置不同。显而易见,温崇月是个极其注重仪式感的人,即使没有在这个房子中过年,他仍旧张贴了红色的字和几枝红梅,做点缀。

  夏皎仰面看着头顶,这个房间中的装修照明几乎全部用的灯带,或者落地的台灯,目前只看了一层柔软的光芒,卧室窗帘白纱轻闭,气流温热熏熏,有着淡淡的佛手柑香气。

  温崇月的唇是热的,他平时说话并不算多,但有着极其灵巧的舌头。夏皎仰起脸,眼睛眯起来,看到头顶一层一层晕开的灯光柔光,恍若置身温柔浮海,难分西东,不辨南北。

  别害怕,别担心。

  我不会伤害到你,放心交给我。

  他的手掌温暖,厚重不失灵活,呼吸如三月暖流,唇舌似五月微风。

  春和景明,烈日破空,绢绢柔风拂重樱,千万树花次第开。

  痛觉如花,爱意未察。

  夏皎抓住温崇月的胳膊,她侧看,只看到对方小臂上的青筋,像她童年时候喜欢捏的空心草秸秆,她的指甲深深嵌入对方手臂上,目光迷茫:“温老师。”

  温崇月安抚地亲吻她脸颊:“我在。”

  是的。

  他在。

  他是夏皎的丈夫,是她最亲密的人,理所应当和她最亲密。

  夏皎闭上眼睛,温崇月没有松手,他温柔地吻着她脸颊,低语,让她放松,让她冷静。

  在年纪尚小的时候,夏皎也曾经思考过未来如何,她认为一定会是找一个互相喜欢的人。毕竟地球上35亿男人,怎么可能找不到一个互相喜欢、满足她所有期待的男性呢?

  可还真得很难找到。

  这比出门右拐去买一张就中500万大奖都难。

  天底下的男人比虫合虫莫多,但好男人比三条腿的虫合虫莫还少。

  夏皎这次选择结婚也并没有抱太大的期待,说她丧也好,说她悲观主义也好,毕竟在婚前沟通时候,两个人都确认这份婚姻的起始并不包含爱情,更多的像是为自己今后几十年的人生寻找合得来的伴侣。

  伴侣伴侣,自然也会有执行其他事情,比如温崇月强调过的这部分,夏皎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接受无爱的基础,但不知为何,她还是不争气地哭出来,不是那种梨花带雨的啼哭,更像是小孩跌倒在地磕破了膝盖后的泪水。

  温崇月并没有因为她的眼泪而中止。

  他无奈叹息,看着夏皎这副瑟瑟不禁催的模样,只是抱紧,沉默地将唇贴在她的眼皮上,如其他部分,夏皎的眼泪也是同样微咸,像淡淡海盐,她的确像是海里养出来的人鱼,容易破碎,就算是分尾苦楚也只是委屈到不敢声张的声音,偏偏这种易碎感只会成为督促恶魔堕落的催化剂。

  不会有好心肠的神来拯救她,或者停止侵略,有的只会是必须要承载的妄念深谷,只会是预谋的宣泄,势在必得的决心。

  温崇月胳膊上的肌肉被抓出三道红痕,他捉住夏皎的手,侧脸,去吻她泛白的指尖和断裂的指甲。

  盛满眼泪的温柔深渊中,夏皎第一次体验到何为温柔刀。

  亲吻和强,占并不相悖,温柔与暴烈可以共存。

  -

  夏皎做了一个极长极长的梦。

  她梦到小时候跟随爷爷奶奶去野外玩,挎着一个小篮子,雨后开开心心采蘑菇。不小心踩空,失足摔下深渊,深渊中有手腕粗的紫蟒,缠她手足,钻裙破衣,吓得夏皎拼命地哭,拼命地往外爬,却还是被蟒缠住腰往深渊中拽。

  噩梦的恐惧过于真实,醒来后的夏皎热汗涔涔,房间中只剩床边一盏暖黄小灯,尚未睁眼,便听温崇月的呼吸声,他轻轻地吸一口气,无法判断是在缓解,还是享受。

  夏皎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时间还早,”温崇月简单地将她按回去,压住她的肩膀,俯身在她后脑勺发上落下一吻,“皎皎,继续睡,不用管我。”

  夏皎:“……”

  怎么可能不管他,高中物理课本上就讲了,物体的振动频率和音调是成正比的。具备求知欲的温崇月乐意去测量这个正比例曲线的最高峰点在哪儿,他看上去温文尔雅,却藏了不知足的一颗心。夏皎困困昏昏睡过去,再度醒来,外面已经全然黑透。

  夏皎坐起来。

  她按了按脑袋,闻到淡淡的香味。

  拖鞋就摆在床边,规规整整,她想要穿鞋,脚趾触碰到温热的木地板,皱了眉,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声音惊动外面的人。

  “醒了?”穿着黑色睡衣的温崇月走来,他示意夏皎坐好,温和地问,“想吃东西吗?”

  夏皎点头。

  她不知道温崇月究竟有没有休息,他煮了南瓜浓汤,颜色金灿灿,没有额外放糖,是南瓜自身的清甜味,鲜冬笋生炒鸽松,补气血的红枣枸杞养生汤,还有香菇白菜混汤面,餐后小甜点是糖渍橙皮,清口提神。

  温崇月对下午之事颇有歉疚:“抱歉,憋得有些久。”

  夏皎眼睛还红着,她小声反馈:“没事,我喜欢这样。”

  “那我放心了,”温崇月松了口气,他亲自盛了一碗红枣枸杞养生汤,递到夏皎面前,诚恳地问,“今晚还可以吗?”

  夏皎:“……”

  经过两日相处,夏皎用黑眼圈切身领悟到,温崇月口中的频繁是指什么意思。

  温崇月没有说谎,他的确擅长厨艺,也会研究养生汤饮——当然,这些养生汤饮都是为了夏皎所准备的。和之前每日吃外卖、或者公司楼下餐厅相比较,现在的夏皎的确脸色红润许多。

  开年复工第一天,夏皎就跑断了腿,春季新品发布,还有一系列的宣传活动和策划,她的头疼没有得到太多的缓解,太阳穴经常突突地跳着痛。医生开了谷维生素片,在温崇月的监督下,她每日都吃着,可惜并没有见好。

  夏皎暂时没有搬到温崇月那边去,她租赁的房子还剩一个月才到期,合租的室友不打算继续“北漂”了。近十年,除非在风口上起飞,不然很难攒钱买得起一套房,和大部分曲线救国的人一样,室友和男友在天津那边入了集体户,俩家人一起买了一套房子,刚装修好,过完年就搬进去了。

  夏皎也不打算继续租了,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和房东说,在她重新回到这套房子的第二天,房东上门,按响门铃,第一句话,就是客客气气地要涨房租。

  “疫情影响啊,肉涨价了,大爷我也得吃肉啊,”房东是个喜欢在早高峰挤公交去遛鸟的老大爷,他声音洪亮,满面红光,“大家工作都不容易,你也看到了,现在卷钱就跑的二房东那么多,我现在一个月多收你500房租,算不算我够厚道了?”

  夏皎客客气气地告诉他:“大爷,我不打算续租了。”

  房东瞪圆了眼睛,他皱眉:“你怎么回事?不打算续租你得提前俩月告诉我啊,这个时候你说不续就不续,我怎么找租客?”

  夏皎提醒他:“我记得合同上说是提前两周。”

  “我说俩月就俩月,”老大爷提高声音,他很不高兴,“你这孩子——”

  他嗓门亮,一句话喊响楼道灯,夏皎工作劳累一天,本来想和声和气的沟通,没想到又被他突然这样吼,愣了两秒,还没说话,就听到熟悉的声音:“皎皎,怎么了?”

  老大爷转身,只看到一身材高大的男性,面容清俊,西装革履,黑色大衣,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像是刚从谈判桌上下来,手里却拎着饭盒。

  这幢楼好几层都是大爷的,他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租客,问:“你是?”

  温崇月礼貌地说:“我是皎皎的丈夫。”

  他将饭盒递到夏皎手中,看着妻子的表情,轻拍她肩膀,示意她先进去,低声:“我来解决。”

  夏皎拎着饭盒进了房间,也没有心情吃。

  不到两分钟,门铃又被按响,夏皎跑过去开门,看到温崇月。

  房东已经离开了。

  夏皎请他进来,她小心翼翼地告诉对方:“今晚你可能无法频繁,我生理期到了。”

  温崇月原本正在脱大衣,闻言,扬眉。

  他张开双臂,无奈地说:“过来,摸一下,告诉我,你感受到什么?”

  夏皎感觉他的要求有些奇怪,但也不是不理解。

  贴过去,她诚实地回答:“烫。”

  温崇月沉默两秒。

  他握住夏皎的手,往上移,按在他胸膛上。

  他斟酌言词:“皎皎,我想让你摸我的良心。”

  “而不是摸会让我丧失良心的东西。”

7. 黄豆炖猪蹄 西芹腰果

  夏皎摸到温崇月的心跳,和缓有力。

  她愣了两秒钟,才抽回手。

  关于“良心”的论证暂时告一段落,温崇月颇有些无奈,他调侃:“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色中饿狼?”

  夏皎正在拆温崇月带来的饭盒,被他一句话堵得脸涨红,好久,才小声告诉对方:“……因为你说了,这个很重要。”

  温崇月挽起衬衫袖子,一直到手肘,露出一截肌肉流畅的手臂,青筋在上,颇具有隐而不发的成熟韵味,映衬着夏皎指甲抓伤的痕迹。

  夏皎移开视线。

  温崇月将盛着餐食的小方格挨个儿取出,黄豆炖猪蹄,西芹腰果,萝卜糕,红豆板栗粥,摆在夏皎铺上草莓图案的桌子上。

  “我和房东谈妥了,”温崇月对夏皎说,“这个周末,你搬到我那边去,他将押金和剩下这几天的租金退给你。”

  夏皎愣神:“他这么好说话?”

  红豆煮的酥烂,板栗香喷喷,她很饿,很快就吃掉了一小碗。

  温崇月将他那份未动的摆到夏皎面前,将她面前还剩一点点的粥碗拿走,顺着她的话说:“的确挺好说话。”

  夏皎仍旧觉着不可思议。

  她在北京,一年半搬了三次家,现在的这个房东是事情最多、最喜欢为难人的一个。之前因为水费纠纷,夏皎想要和对方沟通,结果是自己憋不住,被说哭了。

  温崇月怎么就这么容易解决?

  夏皎收回视线,她用筷子夹着碗里的东西,听到温崇月说:“过几天我要去苏州。”

  夏皎抬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工作上的事情,”温崇月解释,“放心,我就去一周,很快就回来陪你。”

  夏皎应了一声,筷子不小心夹碎了一小块绵软的板栗。

  她只知道温崇月在某公司做到执行副总的位置,对于他具体的工作内容并不清楚,只记得是it相关。夏皎以为这个行业的人多加班,没想到温崇月的个人时间其实很充裕。不过偶尔出差,她能理解。

  这个周末,温崇月把夏皎的东西都归置、搬到他的房子。

  在这个家中,温崇月有一个独立的衣帽间——是的,他平时工作也不穿T恤或者格子衫牛仔裤,衣柜中,满满当当的衬衫,虽然大部分是黑白灰三色,却也按照颜色由浅到深、有无花纹、是否纯色等等严格排列。

  相比之下,夏皎的衣服就要少很多。

  除了一些工作场合、撑场面的衣服外,剩下的所有私服加起来,数量甚至不及温崇月衬衫的二分之一。

  夏皎的工作性质注定她在工作时候要注重衣着,虽说品牌有员工内购,能够用折扣价买到一些衣服和包包,不过夏皎所在的部门并不具备这个福利,她自己又没有特别好的朋友,有一些是好友江晚橘用自己名额帮她挑选的。

  但也并不多,毕竟夏皎还无法坦然地随便买一件两、三万的卫衣。

  在日常情况下,睡衣、穿了两三年的柔软宽松T恤,才是夏皎休假时、窝在家里打游戏最常见的衣着。

  温崇月惊讶夏皎的睡衣竟然这么多,从打包专用的纸箱中将一件又一件的睡衣取出来,东西都是他叠的,并不怎么皱,展开就可以用衣架撑起来。

  夏皎负责递衣架。

  温崇月拿起一个上面全是小鸭子图案的睡裙,夏皎解释:“是我读大四时候买的。”

  温崇月夸奖:“很活泼。”

  一个有着毛茸茸兔尾巴和兔耳朵帽子的睡裙。

  夏皎:“嗯……逛漫展时候,在一个小众品牌店看到的。”

  温崇月评价:“新奇有趣。”

  一件纯棉T,上面印着夏皎的纸片人正室,露着上半身,肌肉分明——

  夏皎一个激灵,上前将睡衣拿走,团了团,抱在怀里:“我来!我自己可以的!”

  温崇月不勉强,他将这里让给夏皎,自己去整理其他东西。

  夏皎花了半小时将这些东西整理干净,出衣帽间,看到温崇月在阳台上给花浇水。夏皎站定,看了一阵,认真地告诉他:“不可以这样浇水。”

  温崇月停下,夏皎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水壶:“龟背竹喜水耐涝,要浇透,你这样只是洒一点不可以……”

  夏皎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她认真地讲着小技巧,久久没有听到温崇月说话。她停下,抬头,看到温崇月正笑着看她。

  “我说错了?”夏皎忐忑不安,不自信,“不是这样的吗?”

  温崇月摇头:“你说得很好,我不擅长照顾这些植物。”

  夏皎松了口气,她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是我爷爷喜欢种花,我才学了一点点。”

  温崇月夸赞:“你很棒。”

  夏皎并不认为自己哪里棒。

  在她心里,温崇月才是真的棒。

  雷打不动,除非不尽兴,不然晚上十一点休息,次日七点准时醒。除却生理期外,早晚各一次,如果夏皎实在困到不行,可以用手足代劳,他并不介意。温崇月拥有着惊人的体力和精力,夏皎见过他给下属打电话沟通时候的模样,语调温和,语言锋利。但在面对她的时候,仍旧是笑吟吟。在家中,也是遵守着先前允诺过的诺言,负担部分家务,下厨料理。

  夏皎不会打理真丝衣物,起了褶皱,温崇月将她的真丝裙铺开,用热蒸汽均匀地烫平;那些因为挂姿不当而出现褶皱的纯棉衬衫,也被温崇月重新熨烫平整,整齐悬挂;他会用夏皎闲置的电子煎烤盘做出来美味的米比萨和可丽饼,细心地将蔬菜和肉类分开、用不同的方法冷冻。

  周日清晨,温崇月去附近公园晨跑,归来时捧了一束鲜花,夏皎找到两个透明干净的玻璃瓶,开心地将鲜花斜着剪掉秸秆,在底部用美工刀划开小小十字,分开插花。

  温崇月将两层滤纸叠在一起,用热水过滤一遍后,加入碾磨成细粉的咖啡豆,缓慢注入小炉煮开的沸水,为她冲泡早晨的第一杯咖啡。

  洁白的洋牡丹如雪,香松气息清淡,隔着疏疏斜斜横插的雪柳望过去,夏皎看到温崇月正专注地将冲泡好的咖啡放在木质托盘上。

  烤面包机叮地一声响,温崇月将煮好的鸡蛋放入冷水中冷却,热蛋壳将水激起细细碎碎的小水花,重新捞出,和切成片的牛油果放在一起。

  奶油奶酪、枫糖浆和炼乳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在空气中如雾扩散,温柔包裹植物清香。

  这是两人正式新婚同居后的第一个周末。

  看上去完美无瑕。

  夏皎剪掉洋牡丹在打包中被损伤的茎末端。

  她知道,温崇月和她之前并不存在爱情。

  ——如果当初和温崇月相亲的不是夏皎,是另外一个让他认为合得来的人,或许温崇月仍旧会这样对人好。

  ——倘若当时和夏皎相亲的不是温崇月,是其他一位不令夏皎排斥的男性,大概夏皎也会一样尝试交往

  夏皎深呼吸,她将洋牡丹倾斜放入雪柳中,有着新切痕的茎杆轻柔坠入水中,隔着玻璃瓶,荡出细雾般的涟漪。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耶。

  没有那么“假如”,也不存在“如果当初”,没有“倘若当时”。

  那天见面的夏皎和温崇月,他需要一个能够陪伴的妻子,而她需要一个可以将她从死水般生活拉一把的手。

  他们两个搭档默契,谁都不提爱字。

  温崇月出差前夜,表现的明显比平时要重一些,下手也是。夏皎撑不住了,哀求叫着老师,眼泪几乎要打湿一整个枕头,只是求饶并没有令温崇月心软,她疑心大腿骨会被压断。

  夏皎甚至庆幸自己能够活下来。

  她本想在清晨送一下温崇月,但完全不想晨起,温崇月摸了摸她发红的掌心,俯身低声说:“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夏皎迷迷糊糊答应一声。

  除此之外,夏皎认为目前的婚姻生活的确满足了她一开始的期待。

  在温崇月离开的这些时间内,她尝试着起床准备一些简单的三明治和牛奶谷物做早餐,努力尽量做到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放下手机睡觉、而不是打开小说阅读软件或者漫画。

  离开前,温崇月准备好了谷物麦片和酸奶,告诉她如果想喝水果麦片酸奶的话,一杯要加多少;每天晚上九点,他约好的水果商会准时将次日的新鲜水果送上门,夏皎只需要签收和吃就好。

  只是工作仍旧未见起色,尤其是新活动策划方面,夏皎提出的几个方案都被全盘否决。总监脾气不好,动辄在部门小群中长篇大论发表不满……

  尤其是在面对难搞的甲方时,甲方的每一个否定都会令总监大发雷霆、进而将怒火发泄在下属身上。

  夏皎很不幸,首当其冲。

  一连好几天,夏皎晚上难受到偷偷哭,在和家人视频时努力保持若无其事。

  在夏皎离开的这几天中,温崇月每天晚上睡前会打一个电话,不过两人交流不多,大部分是温崇月问,夏皎回答。

  两个人保持着基础的礼貌,与其说是婚姻,更像是互相履行义务、相敬如宾的合同。

  如今同组的几个同事,只剩下她和另外一个妹子保持“单身”,夏皎闪婚的事情没说,毕竟解释起来又要头痛。

  在新一轮的酒局上,夏皎和那个单身妹子就被带出去应酬。

  这次的甲方十分棘手,是个极为难啃的骨头,更要命的是,负责谈判的其中一个男性,曾经在大学时狂热地追求过夏皎;手段过于卑劣,在朋友的建议下,夏皎不得已报过警。

  冤家路窄,圈子里就这么大,夏皎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故意的。

  今晚上,对方的确有种下一秒就可以去演“莫欺少年穷”的气焰,动不动瞧着夏皎笑,拐弯抹角地让她喝。

  像是看她出丑,就能扬眉吐气。

  总监特意带了两个社会阅历尚浅的女孩子来,现在看着她们被灌酒,顶多笑着象征性阻拦一两下,剩下的时间,仍旧是和人谈。

  夏皎的胃不舒服,但酒又不能不喝,总监的眼睛像刀子,她只能硬着头皮接过。喝到半截,忍不住去了卫生间,难受地干呕了许久,胃部空空,只有一些食物残渣,其余什么都没有。

  她甚至都没怎么吃东西。

  休息片刻后,夏皎还是强撑着漱口,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沾掉因为生理性反胃而流出的眼泪,补口红,在脸颊扑了一些散粉。

  整理好仪容,夏皎重新走出卫生间,她喝的有点头晕了,走路也轻飘飘。

  经过转角时,不小心撞到人,对方没事,她自己狼狈地半坐在地上,连声说着抱歉。

  那人自然而然地俯身,伸出双手,是要搀扶她的姿态:“怎么喝成这样。”

  酒劲渐渐上头,夏皎听着声音熟悉,一时认不出。

  对方的姿态如此亲密,甚至像要将她抱起来。夏皎担心惹上事情,一想到可能会被搭讪,社恐人士立刻头皮发麻几乎要跳窗逃走了。

  夏皎躲开对方想要搀扶她的手,用最大的勇气礼貌地说:“谢谢你,不过请离我远一些,我老公很喜欢吃醋。”

  她听到那人笑了一下。

  继而,那人俯身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温柔和善:“皎皎,七天不见,你认不出自己爱吃醋的老公了?”

8. 罗勒海鲜意面 蓝莓谷物酸奶

  夏皎终于抬头,餐厅中讲究氛围,灯光并不算多么明亮,隐约可以闻到淡淡的清清阔叶植物香味。

  酒精作用下,她的聚焦慢了一些。

  但仍旧看清楚眼前人的长相。

  隔了几日不见,他还是那样,像是将西方人的骨骼和东方皮相完美融合在一起,下颌线边缘的淡淡小痣精巧漂亮,有些性/感。

  她茫茫然将手搭上去,借着他的力量,从地上站起,头脑还有些晕,夏皎小声:“温老师。”

  夏皎还有些尴尬,裙子被弄脏了一些,低头,拍掉上面的灰尘。

  温崇月又问:“怎么喝成这样?”

  夏皎低头,她说:“同事聚会。”

  温崇月颔首,他说:“我今天见朋友,也在这里吃饭。等聚会结束,你打电话给我——还记得怎么打电话吗?”

  夏皎的脸涨红了:“当然知道。”

  温崇月笑了,他捏捏夏皎的脸,软乎乎一团。

  松开手,温崇月说:“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

  看着夏皎点头,温崇月才转身离开。

  巧的是,两人去的包厢也是隔壁,一左一右。

  温崇月下午才到,本想着在家休息,但朋友一定要他出来见面谈事情,这才出来。

  推门进包厢,只有陈昼仁一人,白衬衫,上衣顶端开了两粒纽扣。

  温崇月说:“怎么今天有时间?”

  陈昼仁笑,示意他过来:“我时间很多,倒是某位已婚人士,三次约你出来,两次都有事要忙。忙着和妻子培养感情啊大忙人。”

  温崇月未置可否,他坐下来。

  温崇月是自己开车来的,等会还要接夏皎回家,绝不能喝酒。

  想到这里,温崇月思考了一下,忘记问夏皎有没有考驾照。他对夏皎并不怎么了解,回忆起只有她怯怯的模样,如果她有驾照的话,等以后也给她——

  “小姨问了你的近况,”陈昼仁说,“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打算告诉她?”

  温崇月按按太阳穴,他闭上眼睛:“真要是告诉她,恐怕连婚也结不成。”

  陈昼仁说:“我刚才还看到兆聪,说是谈合同,就在隔壁,你不打算过去打个招呼?”

  温崇月一口回绝:“不了。”

  “好歹也是你亲弟弟。”

  温崇月说:“我和他没话谈。”

  顿了顿,他抬头,问陈昼仁:“你说兆聪在隔壁谈合同?和哪家?”

  -

  夏皎重新进入酒局,果不其然,同事已经喝得醉醺醺,趴在桌子上了。

  为首的宋兆聪仍旧不肯放过,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合同签不签,就在他们一念间。

  夏皎僵持了五分钟,没有去碰酒。她不想再喝了,这是社恐以来的第一次反抗,指甲深深掐住手掌心,掐到掌心发白,疼痛感并不重,至少不会比胃更难受,她说:“据我所知,酒桌上签的合同不具备法律作用。”

  宋兆聪说:“你我不说,谁知道这合同是哪里签下的?”

  总监叫她名字:“小夏。”

  夏皎张口,想要说话,宋兆聪的手机却响起来,他接通,语调轻松地叫了一声“表哥”,没有丝毫避讳,不清楚对面人说了些什么,宋兆聪坐正身体,打量了一眼夏皎,应了一声。

  这个电话之后,宋兆聪稍微收敛一些,圆滑地让吃菜,不再提喝酒的事情。

  总监心里忐忑,试探着问了一句,宋兆聪扭头对助理说:“拿过来看看,没问题就这么定了。”

  话这么说着,宋兆聪脸上不太高兴。

  总监喜不自胜。

  夏皎心里纳罕,她不知道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宋兆聪态度变得这么快。

  宋兆聪是她的学长,在读书的时候,出了名的性子执拗。狂热追求夏皎的时候,各种围堵拦截,逼得夏皎报警,都没能让对方消了气焰。

  这种疑惑在饭局结束后才得到答案,宋兆聪站在夏皎旁侧,有些惊奇地问:“江晚橘是你朋友?”

  夏皎不卑不亢地站着:“是。”

  宋兆聪不再多说,他抬脚就走。

  总监搀着醉醺醺的同事,夏皎帮忙将她扶到出租车上,不过她没有跟着上车,而是告诉总监:“我男友在上面等我。”

  总监感到意外:“你什么时候交的男友?”

  夏皎说:“前两天。”

  喝多了酒的脑袋不适合聊天,喝完酒后的身体也发冷。

  夏皎关上车门,她站在酒店门口,裹紧围巾,拿出手机,准备给温崇月打电话。

  虽说在节气上,已经到了立春,但风还是冷的,冻得手指发红,夏皎翻了几下,刚找到,就听到身后传来温崇月的声音:“皎皎。”

  夏皎回头,她的脸颊上还是喝多了酒晕出来的红,唯独眼睛亮,就像从水里捞起来的月亮,皎皎生光。

  她惊喜地叫:“温老师!”

  温崇月开车载夏皎回了家。

  不确定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讨厌的应酬终于结束,夏皎大脑完全放松,她的身体完全贴靠着副驾驶座,老老实实系好安全带,叽叽喳喳聊了一路。

  她说自己不喜欢现在的这个行业,而且很不适合;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的她每天都要对着镜子练习微笑,每天都要假装出温柔友好的模样来和人打交道,每天都努力了解新风向,试图融入她们的话题圈子……她很累。

  但是目前还没有找到比现在这个更合适的工作,夏皎也想让生活过得更轻松、惬意,只是好像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夏皎觉着自己的状态好糟糕,想要努力改善目前的状况,但又担心,倘若发奋图强、努力之后仍旧一无所获,生活依旧一潭死水,将会陷入更深的失望。她害怕失败,因此不敢去尝试。

  后面说了些什么,她记不清楚。只记得自己说了好多好多,嗓子都干掉了。

  温崇月冲了蜂蜜水给她,夏皎一口气喝掉,可怜巴巴地牵着温崇月的衣服,小声问他:“今晚可以只抱着我睡觉吗?”

  ……

  夏皎第一次比温崇月醒得要早。

  在对方的怀抱中,她枕着温崇月的胳膊,嗅到对方身上深深浅浅的温柔气息。

  小心谨慎,她没有动,也不敢过去贴贴,保持着这个姿态。

  放在枕边的手机响个不停,夏皎小心翼翼地从被窝中拱出来,探头去看。

  是温崇月的手机,屏幕跳动,是简单的备注。

  「白若琅」

  犹豫着要不要接电话,温崇月已经被惊醒,他拿起手机,直接拒接,拉着夏皎的胳膊,重新将她塞回被窝:“再睡会儿。”

  夏皎想要提醒他:“已经七点半了。”

  “没关系,”温崇月下巴搁在她脑袋上,半闭着眼睛,“春宵苦短,再让我抱一会。”

  夏皎:“……”

  他还真的只是单纯地抱了抱,什么都没做。

  直到回笼觉结束,温崇月才起床去准备早餐。

  夏皎自告奋勇,帮他打下手。

  温崇月指挥她去摘了两枝新鲜的罗勒叶子,夏皎左看右看,挑了两枝剪下,争取不影响原植株的美观。

  厨房中放着昨晚买的蛏子和蛤蜊,已经吐了一晚的泥沙,焯水后,温崇月耐心地剔除蛏子身上黑褐色的线。

  夏皎将切成两半的草莓和蓝莓放进两个杯子中,往里面倒入新鲜的酸奶。

  然后将生菜球和黄瓜、小番茄、苦苣、雪梨等切吧切吧放在一起,均匀洒上温崇月调配好的油醋汁。

  她的工作很快就结束,就站在旁边,看着温崇月做饭。

  意大利面在锅中煮,沸腾的水泛起咕噜咕噜的气泡。

  夏皎感慨:“果然,意大利菜的灵魂就是意面啊。”

  温崇月补充:“或许还有罗勒和番茄。”

  这样说着,他在小番茄上划了几道,红色的小番茄在他手上瞬间如花绽开。

  夏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灵巧,修长,不仅能令人欲/生/欲/死,也能将饭菜料理得漂亮美味。这双漂亮的手把罗勒梗丢掉,只选罗勒的嫩叶切碎,嫩叶的断裂处散发出特有的清新香味。

  温崇月在料理食材时很专注,细长的葱白如碎雪,映衬着旁侧预备摆盘用的小珍珠洋葱。白与皎洁相辉映,如月照雪。

  夏皎的手机响起来,她看了眼,没精打采地叹气:“又是团建通知,还不给加班费。”

  轻微的嘶啦声。

  橄榄油烧热,蛏子和蛤蜊、鲜虾在锅中翻炒,发出迷人的香气,温崇月说:“既然不喜欢,那就辞职?我们换一个工作试试。”

  夏皎坐在矮凳上,她双手托腮,忧愁:“我不太擅长处理人际关系,肯定不能去教育机构,我觉着自己会误人子弟;考编也一样,而且你也知道,这边的编制好难的。呀,上次橘子说了,殡仪馆不用和人打交道——”

  温崇月往锅中加入白葡萄酒和鱼露,好心肠提醒她:“虽然殡仪馆的客人都已经过世,但你还是需要和尚在世的家属沟通。”

  夏皎泄劲儿了。

  温崇月用筷子蘸了一点酱汁,递到夏皎唇边,她探头,在温崇月注视下,舌尖飞快地舔了一口。

  淡淡的鲜味。

  夏皎说:“味道淡了点。”

  温崇月将筷子搁在一旁,洒了些许海盐。

  夏皎垂头丧气:“还有什么工作不需要和人打交道呢?不用和人沟通,就可以赚到钱,我有点着急了。”

  温崇月将番茄酱加入锅中,若有所思:“不用沟通就能拿到钱,抢银行?”

  夏皎:“……”

  温崇月声音含笑:“赌球?”

  夏皎说:“温老师。”

  温崇月倒入意大利面,从容不迫地翻炒:“嗯?”

  夏皎认真地说:“我突然不着急了。”

  “我觉着自己还没到必须要去刑法中找工作的地步。”

9. 龙虾浓汤 香煎鹅肝

  虾、蛤蜊和蛏子被均匀地铺垫在盘的周围,中间放上炒好的意大利面,调制好的酱汁均匀地裹在每一根面上,温崇月在上面均匀挤了一点番茄酱做装饰,又洒了一些罗勒的嫩叶,在盘子周围,摆上玲珑剔透的珍珠洋葱和切开的小番茄。

  夏皎惊叹:“你这手艺,可以去开店了耶。”

  温崇月用筷子干净的末端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嘴巴真甜。”

  夏皎极力称赞他的厨艺:“我说的是事实耶,你做的饭真的很好吃,而且特别好看……我都想发朋友圈。”

  温崇月放下筷子:“朋友圈晒图?谢谢你对我的肯定。”

  夏皎已经饿坏了,她率先将沙拉和酸奶端到桌子上,等待着来自温老师的投喂。

  每日早餐,温崇月还需要吃水煮蛋,他注重身材锻炼和保养。

  而夏皎没有那么注意,她更喜欢吃煎蛋,因此她的白色小瓷碟里有一朵完美的煎蛋花,边缘泛着焦黄,正中间的蛋黄恰好是刚凝固的状态,撒了一些细碎的芝麻和黑胡椒粉。

  夏皎吃东西时候的速度并不慢,她喜欢在餐桌上分享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公司里的那盆水仙终于开花,不然同事又要怀疑那是花贩用大蒜骗人了;再比如小区中的迎春已经开始想要鼓花苞了,不过很小,必须要整个人贴上去才能看得到……

  温崇月并没有她这样强烈的分享欲,他不太喜欢分享自己的日常,只含笑听夏皎说这些。

  他对自己的妻子了解在一点一点增加。

  起初,温崇月对夏皎的印象只有温柔平和,还有胆怯。

  后者或许并不是一个优点,但夏皎的胆怯并不意味着懦弱,她只是不习惯和陌生人打交道,不擅长处理那些人际关系。

  夏皎也不吝啬对其他人的夸赞,在熟悉后,也会很开心地和温崇月分享自己喜欢的那些东西。

  温崇月对自己未来的婚姻生活并不抱有太过宏大的愿景,毕竟先前未曾设想过婚姻生活,这一次,也有情势所迫的部分原因在。温崇月清楚意识到自己在强人所难,因此多有歉疚,但夏皎似乎并不觉着这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遗憾的是,他的工作计划有所更改。

  两个人需要有一个为此做出让步,或者,双方都要妥协。

  温崇月还没想好该如何向夏皎谈及这件事情。

  一周未归,这房子中的一切仍旧是温崇月离开前的模样,夏皎没那么擅长做家务,也在努力认真地维护着这房子中的每一部分。

  温崇月看到书架一格斜斜插着的几支雪柳,昨晚忙着照顾小醉鬼,没有察觉,今天才看清楚。这捧雪柳刚购置时,枝条干巴巴,像是枯枝,现在在夏皎的照顾下,已经开出如雾般的白色小碎花,一簇又一簇,似雪飘柳枝。

  温崇月转身,夏皎站在阳台上,正在给角落里的一小盆造景山水石喷洒水雾。

  这是一盆小苔藓,也是温崇月新年前收到的礼物之一。说来也奇怪,平时在山林里随处可见的东西,移植到盆中,却娇气的要命,没几天就发黄枯萎,病恹恹的。

  温崇月走过去的时候,夏皎正好放下喷壶,她拍了拍手,影子笼罩在这些受她照顾的花草之上。

  在阳光晒不到的地方,这盆小苔藓重新焕发生机,支棱起一根根嫩绿的小芽。

  温崇月说:“没想到你也会照顾苔藓,我以为你只喜欢花。”

  “苔藓也是花呀,”夏皎兴致勃勃,“听过一首诗吗?’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虽然它开的花朵小,但也很美呀。”

  这样说着,她弯腰,仔细观察着这深浅明暗的一角,告诉温崇月:“养护苔藓需要耐心,不能急,我最喜欢苔藓了,不争不抢,在阴影里慢慢地长……”

  她说得开心,温崇月的注意力却转移到别处。

  夏皎在俯身触碰花盆边缘,手指纤白,顶端沾了一些泥,在尝试将一些快要长出花盆外的苔藓重新移植到盆内。她年纪比温崇月要小很多——正常情况下,温崇月不会考虑和自己年龄差距这么大的女性做妻子。年龄的横跨势必会造成一定的代沟,而温崇月择偶的唯一准则,则是能够聊得来。

  夏皎虽然年龄小些,经历轻,生长环境和温崇月也不相同,但与她交谈,也令温崇月觉着有趣。她的脑袋里有许多古古怪怪的奇思妙想,是他不曾触及过的领域。

  味道也很美,像春日里的鲜笋,嫩生生,遗憾的是不经折弄。稍不注意,泪水就像三月春雨,止不住地下坠,惹得人心不忍,却更想摧枝折叶。

  “……其实我觉着,青苔搭配针叶、或者蕨类植物也很美,就像天鹅绒裙子……”夏皎兴致勃勃地说,回头,“温老师,温老师,你在听吗?”

  温崇月点头:“你的想法很好。”

  下午时分,两人终于去看了婚纱和戒指。

  婚期定在五月份左右,时间很仓促,必需的东西仍旧一样也不会少。温崇月对戒指没有太多想法,一切按照夏皎的意思来。

  夏皎提前做好功课,直接去店里试戴。

  试戴戒指的过程中,温崇月的手机响了几次。

  前两次时他直接结束通话,第三次响时,他对夏皎说了声,利落地摘掉戒指,放在盘中,出去接电话。

  夏皎低头,想要将戒指从手指上拔下来,只是这个尺寸卡得刚刚好,将手指关节也卡住了,她自己拔,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还是店员戴着手套,笑眯眯地帮夏皎揉了揉手指,一点一点地往下取。

  “您和您先生很般配呢,”店员将戒指从夏皎的无名指上取下,语调柔和,“郎才女貌。”

  夏皎笑了笑:“谢谢。”

  恰好温崇月走过来,夏皎仰脸,问:“你觉着这对怎么样?”

  温崇月说:“你定。”

  夏皎转身,对店员说:“就这一对吧,谢谢。”

  不过戒指目前没有现货,需要等调货,要先付钱,等到货后,店员会给通知,再过来取。

  凳子有点高,夏皎下来的时候,温崇月不着痕迹地扶一把,将她微微翘起的裙子压下。

  离开店,夏皎问:“刚才是谁打来的电话呀?”

  温崇月平静地说:“工作上的,没事。”

  夏皎点了点头。

  晚上也是温崇月预定的餐厅位置,79层,靠窗,遥遥可望紫禁城。

  抵达的时候尚有落日余晖,温崇月打电话确认过,两人的位置以玫瑰花做了点缀。

  温崇月微笑着告诉夏皎:“这家餐厅的味道算不上最好,但夜景不错。我等会要开车,不能喝酒,你想来点红酒吗?”

  夏皎摇头拒绝。

  这样的浪漫的氛围,其实适合喝一杯,只是昨天夏皎刚刚喝了那么多酒,现在完全提不起精神。

  温崇月没有勉强,在参考了夏皎的意见后,他点了单。澳洲和牛西冷牛排,龙虾浓汤,香煎鹅肝,烟熏三文鱼沙拉,生蚝……最后一道甜品是巴斯克奶酪蛋糕,也是夏皎最喜欢的一个,芝士味道浓郁。

  夏皎总觉着这样的氛围,适合说些什么。

  温崇月似乎有话要对她讲。

  她安静地等了一阵,果不其然,听到温崇月问:“你想离开这里吗?”

  夏皎猛然抬头看他。

  “工作上有些小变动,”温崇月看着夏皎,“或许,未来三年,我的工作重心都会转移到苏州去。”

  夏皎明白了:“这算是长期出差吗?”

  “不,”温崇月摇头,“我在想,如果要求你跟我一块过去,是不是对你来说太残忍?”

  夏皎没有立刻回应。

  虽然北京也不是她的家乡,但这里,有她的朋友和同学。

  还有工作。

  苏州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夏皎只去过一次,走马观花的玩,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包裹着两个咸蛋黄的肉粽。

  温崇月说:“或者,每个周末,我回北京看你。”

  夏皎问:“我现在可以点一杯热红酒吗?”

  当然可以。

  侍应生将热红酒送上来,她小口喝着,侧脸看,外面是光华璀璨的夜景,像是烟花绽放的夜空,钢铁森林,亮如银河倾坠。

  她差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盏灯。

  夏皎问:“必须要去吗?”

  “我知道这点可能会令你为难,”温崇月斟酌着词语,他坦然,“但我不想放弃这一次机会。”

  夏皎低头,蛋糕还没有完全吃光,但是味道没有刚才那样美味了,好像时间啪地一下冲淡了芝士蛋糕的甜味。她有一些小沮丧地垂下头,用小叉子轻轻地戳了一下,又戳一下。

  “……时间好久呢,”夏皎小声说,“苏州还没有机场,从这里过去,高铁要五个小时呢。”

  “我明白,”温崇月看着夏皎的眼睛,他说,“可以飞无锡。”

  餐厅内音乐悠扬,夏皎还在认真思考。

  温崇月说:“事情很突然,很抱歉,现在才和你商议。等婚礼结束后,我可能就要过去。”

  他声音缓和,安慰她:“我知道这样聚少离多的生活,你不喜欢。但这件事无法更改,皎皎,如果给予你适当的补偿,你能不能稍微忍受一下?”

  夏皎抬脸:“什么补偿?”

  “每个月,我将工资转入你银行卡中,”温崇月说,“你拿这些零花钱去买些衣服或者鞋子,吃些让自己开心的食物。”

  夏皎喝掉剩下的全部热红酒。

  温崇月说:“家务方面不要担心,我会雇佣可靠的家政阿姨上门清理。如果你觉着孤单,我们现在就可以联系猫舍,尽可能快地预约一只小猫咪陪伴你。”

  夏皎眼睛亮了。

  ——小——猫——咪!!!

  一只能够软绵绵在她膝盖上打呼噜的小猫咪!

  “至于夫妻生活,”温崇月说,“每月至少过来三次,好好陪你,好吗?”

  夏皎小心翼翼地说:“好的呀,你如果忙的话,不回来也可以的。”

10. 莲藕章鱼煲猪腱 鲜蔬炒鱼球

  安静了两秒后,温崇月示意她继续吃蛋糕:“我再想想。”

  夏皎吃掉了一整份小蛋糕,一点儿也没有浪费。

  回家路上,温崇月在一家花店前稍微一停。再上车时,捧了一束花,塞到夏皎怀抱中。

  是一大束淡绯浅粉搭配在一起的花朵,珍珠金合/欢、紫菀、翠珠花、麝香碗豆花、落新妇、粉玫瑰……十多种花材搭配在一起,温柔馨香,夏皎捧在怀中,用力吸了一口气。

  夏皎星星眼:“好漂亮的花,是你选的吗?”

  “我哪里会挑,”温崇月摇头,“我对花朵一窍不通,这些是店里搭配好的。”

  夏皎爱怜地轻轻触碰着点缀作用的落新妇和清新纤弱的矢车菊:“这家店的花艺师真的好会搭配,温温柔柔的。”

  温崇月专注开车,他说:“我看你也很会照顾植物,上次你在家插的花也不错,很有天分。”

  夏皎的衣襟贴靠着幽幽散发丝光绿的绵毛水苏和珍珠金合/欢,植物的味道让她感觉到放松,她不好意思,回答:“不是天分,是因为上大学的时候,我选修过一段时间花艺。”

  “哦?我有个姑姑,在苏州那边开了家花艺工作室,”温崇月若有所思地说,“下次你见见她,我想,你们两个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

  夏皎脸红:“其实我就学了一点点。”

  她怀中抱着花朵,已经吃过饭,姿态仍旧没有放松,好像做好了随时被训话的准备。低头看花时,夏皎的脸上弥漫出一种特别而温柔的专注,仿佛怀抱中的花朵是无价的珍宝——下午试那些价格高昂的钻石戒指和婚纱时,她也没有这样的神彩。

  温崇月侧脸,注意到她亮晶晶的眼睛,微微垂首,是一种略带怯怯的柔和。

  她似乎仍旧有些胆怯,并未完全向他打开。

  无论是心,还是身。

  后者的话倒容易,洗澡时候,温崇月让夏皎帮忙递一下干净的浴巾,他忘记带了。

  夏皎先他一步清洗,头发已经吹干了。哪怕已经结为夫妻,她似乎仍旧有些羞怯,就连递浴巾这种事情,也是谨慎胆怯地躲在外面。

  温崇月微微眯起眼睛,用手擦一下顺着湿发落在眼睛周围的水珠,隔着被水沾湿的睫毛,他看到浴室门被谨慎打开一条仅供一只手出入的空隙。

  一双纤白的手,握着浴巾递过来。

  夏皎说:“你接着。”

  她声音很轻,网络上却大胆地发「今天的裤子就穿到这里了」之类的言论。

  温崇月握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夏皎发出一声仓促的声音,温崇月推开浴室门,将她整个儿搂住。

  花洒没关,大量温水落下来,夏皎哆嗦一下,说:“冷。”

  她个子矮,水落在她身上时候有个缓冲,热量流失,的确有些凉了。

  温崇月将她抱起来,举起来,保持和自己差不多的高度:“现在还冷不冷?”

  夏皎不冷了,温崇月的身上很热,像是暖炉。

  夏皎疑心自己简直就是在叶公好龙,明明网络上看到纸片人就boki我可以,现在抱着自己经过国家认证的合法老公,却有一些胆怯。

  夏皎在心中默默骂了自己好几声不争气,提醒温崇月:“我的衣服和头发都湿掉了。”

  “你衣服脏了,”温崇月说,“我帮你。”

  这样说着,他终于将夏皎放下来,温崇月个子高,俯身弯腰,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洗了一阵子,温崇月轻声叹气:“糟糕,越洗越多。”

  夏皎的脸如红苹果,温崇月直起身体,亲吻她的额头:“看来需要换种方式。”

  夏皎认为他简直疯掉了,在长时间在充满水蒸汽的半封闭空间中,她得不到充足的氧气,脑袋晕晕乎乎,濒临窒息的边缘,遗憾的是温崇月并不放她自由,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从玻璃门中离开,宛若重获新生。

  她大口呼吸着救命氧气,还未从缺氧的感觉中回过神,温崇月侧躺在床的一侧,低头,再度剥夺。

  隐约间,夏皎听见温崇月问:“选择小猫,还是选择我?”

  夏皎都快哭了:“你。”

  “我是谁?”

  “温老师。”

  “名字。”

  “温崇月。”

  温崇月仍不满意:“大点声。”

  “温崇月,”夏皎搂住他脖子,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的眼睛,“我选择温崇月。”

  夏皎不知道别人如何,但温崇月的确喜欢让她叫自己的名字,他喜欢声音,尤其喜欢教着夏皎发出声。

  夏皎庆幸次日是周末,不必早起上班,她在日晒三竿时才清醒,很不幸地错过了早餐。

  这次,温崇月没有叫她。

  温崇月已经从健身房归来,在周日上午,他例行要去健身房锻炼,然后去挑选一些新鲜的食材和水果。周末的时间充裕,他会做一些稍微复杂的菜式。

  夏皎半梦半醒间,就闻到了煲汤的味道。

  手机在旁边滴滴滴响个不停,她睡眼朦胧地拿起来看,是陌生人发来的消息。

  陌生人:「我是宋兆聪」

  陌生人:「晚上一块吃饭吗?」

  这条消息是上午九点钟发的,或许是看到夏皎没回,在十分钟后,他又发了第二条。

  陌生人:「我订好座位了,na」

  陌生人:「怎么,你不满意?」

  夏皎看到他的消息就头痛,仿佛再度回到被他疯狂追求 信息轰炸的日子里,她简单地回了对方两句。

  夏皎:「不用」

  夏皎:「我老公做好饭了」

  发完之后,夏皎放下手机,伸个懒腰,捂着肚子,慢慢地往厨房的方向移动。

  温崇月正在整理用过的食材,火上小锅正在慢慢炖熬,夏皎好奇地凑过去,看着这些晒干的东西:“这是……章鱼?”

  “是,”温崇月含笑,“还记得吗?我和你提起过,这是广州朋友寄过来的干货。”

  夏皎探索性地看着这些干货,她指着一个问:“这是什么?”

  “瑶柱,”温崇月回答,“等过两天,给你煲玉米红萝卜马蹄汤的时候加这个,提味。”

  夏皎重复了一遍:“提味?”

  “广州人在吃海味干货方面比较仔细,”温崇月耐心地和她说,“像明目鱼、墨鱼、北菇、沙虫干、花菇、海螺干……这些都适合提鲜,比如煲木瓜汤的时候,可以加墨鱼增味。我不喜欢用味精,这些海味提鲜就够了。”

  夏皎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香味,看了看锅,又看了看温崇月:“今天吃什么?”

  “今天买的的莲藕粗壮,适合煲老火汤。”温崇月说,“午饭有莲藕章鱼煲猪腱——虽然不是夏天,但你前些天喝酒喝得太多,最好也吃清淡下火的。”

  夏皎星星眼看他:“还要根据时令吃菜吗?”

  温崇月忍俊不禁,他正在切胡萝卜,抬手喂给夏皎一片:“时令当然要尝鲜——春雨贵如油,春天的菜也吃一个鲜。等春笋上市,我给你做腌笃鲜吃。好了,自己玩一会儿,等饭好了我叫你。”

  夏皎咬着胡萝卜,甜丝丝,清香怡口,她举手:“温老师,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夏同学,”温崇月飞快地将胡萝卜切成小菱形,“能麻烦你将客厅桌上的水果暂时归一下类吗?作为奖励,你可以先吃草莓——抱歉,现在没有蛇皮果,我不确定你还喜欢吃什么水果。”

  夏皎愣了一下,将整片胡萝卜吞下去。

  她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温崇月家中的水果也有固定的摆放位置,夏皎将东西都用水洗干净,认真地放到水果的专类储存箱里时,午饭也好了。

  温崇月又多做了鲜蔬炒鱼球、小油菜炒口蘑、凉瓜蟹煲和西芹百合。夏皎是南方人,主食喜欢米。因此,他也蒸了米饭,用了泰国香米和东北五常大米和在一起蒸,额外加了磨碎的小米和玉米碎末进去,香喷喷。

  夏皎一口气吃掉了两碗米饭。

  温崇月也终于问她:“周末了,你为什么不想出去走走呢?”

  夏皎一听见“走走”两个字,就猛烈摇头。

  “不要,”她不假思索,“我喜欢的东西都在家里,外面只有我不想见的人。”

  温崇月笑了,他说:“我很荣幸,能成为你喜欢的东西之一。”

  温崇月炖的汤味道鲜美,夏皎原本正在细细品里面的浓郁鲜香,闻言差点呛住,睁大眼睛,看着温崇月。

  温崇月自然地伸手过来,替她拍了拍后背:“小心点,没人和你抢,喜欢的话,下次再给你做。”

  他语气熟稔自然,夏皎小口小口喝汤。

  “不喜欢出去玩也好,”温崇月说,“生活的意义就是让自己开心,那些影响你开心的事情不用做。”

  夏皎小声说:“真的吗?”

  温崇月颔首:“真的。”

  夏皎放下汤勺,她认真地看着温崇月的眼睛:“那,我们可不可以合二为一,将频率降低到一日三餐?”

  温崇月眯起眼睛。

  “你说的呀,”夏皎谨慎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影响我开心的事情都可以不用做,熬夜和朋友聊天、看剧看小说会让我开心;清晨起来舒舒服服在被窝里看动漫刷微博也会让我开心。但是温老师呀,自从我们住在一起之后,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双重开心了——当然,我不是拒绝您的意思,我就是想说,如果您将这个频繁每天稍微降低那么一点点的话,我会很开心。”

  她补充:“毕竟您刚刚说过,生活的意义,就是让自己开心。”

  温崇月问:“我上句话说的什么?”

  夏皎想了想:“真的。”

  “再上一句。”

  这一句,夏皎记得牢,她不假思索:“生活的意义就是让自己开心,那些影响你开心的事情不用做。”

  “没错,”温崇月说,“我收回,当我没有说过。”

11. 莳萝酸奶油煎鲑鱼 西兰花金枪鱼饭团

  夏皎从来没有想过温崇月还会这样反悔,她吃惊地睁大眼睛,张口想说什么。

  温崇月夹了一筷勾好芡的鱼球填到她口中,夏皎的注意力被口中的鲜美鱼球吸引住了,用力嚼了几口:“好好吃。”

  “我以前也买过鱼球,”她说,“不过没有味道这么好的,这是哪个牌子的呀?”

  “我自己做的,”温崇月说,“很简单,拿新鲜剔刺的草鱼肉加上姜末,放进料理机里打成蓉,加上春天的小香葱和盐,揉搓到有韧性后再团成鱼球。”

  夏皎感叹:“好麻烦,要花好多心思啊。”

  温崇月笑:“不麻烦,随手的事。”

  夏皎拼命摇头:“我小时候吃鱼卡过一次,去医院才取出,嗓子肿了好几天不能说话。从那之后,我就少吃刺多的鱼了,其实我还挺喜欢吃鱼的……哎,刚刚我们聊到哪里了?”

  温崇月面色如常:“聊到你为什么不喜欢出去玩。”

  夏皎恍然大悟,她开心地顺着往下聊:“因为出去玩很容易碰到半生不熟的人,我觉着很多客套没有必要,耽误自己时间,而且对方也未必想和你聊天……”

  美食美色当前,夏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想要说的话。

  印象中,似乎从毕业后,夏皎的记忆力就开始变差了。

  夏皎是江苏人,“高考大省”人。国内好多个“高考大省”,和其他省份因为考生巨多而导致的内卷及竞争激烈有一些区别,江苏的高考难在于题的难度,以及从中考就开始的分流。

  早晨六点起床晨读晨跑、晚上晚自习上到九点半都是常态,那时候是夏皎的记忆力巅峰了,一首七言绝句看两遍就能背下,一个早读就能背下整篇英语课文;两分钟判断东西经、南北纬,政治经济头头是道,历史如数家珍。

  读大学时候稍稍松懈,记忆力巅峰在期末考试周,越是临近考试,记忆力越强,尤其是进考场的前几分钟,在走廊上默记,堪称最强大脑。

  毕业后就不行了,一些无法拒绝的加班,调休又很难找到时间休息,去年好多调休,都攒到过期了,也没来得及申请。

  在午餐结束后,夏皎想要查一下北京到无锡的机票和时间,下意识点进去淘宝先看了看最近买的东西到哪里;又打开朋友圈看看朋友们发的最新动态——江晚橘发了一张餐厅的测评,夏皎注意到图片中有两份餐具,她应当是和人一起约会;最后点开微博,先刷热搜,再浏览首页有没有太太喂粮、需不需要自己转发狼叫提裤裤……

  心满意足看了一圈后,夏皎关掉手机,呆住。

  哎?她刚才打开手机是想干什么来着?

  夏皎努力想,还是没想起来,只能摇了摇头。

  算了,想不起来就算了,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短暂的周末呼地一下而过,像是折好后就朝着远处冲的尖头纸飞机。

  次日,夏皎再度开启不幸的社畜生活,唯一的庆幸,则是温崇月准备好的早餐,以及一份午餐便当。

  “便当放进微波炉叮五分钟就好,里面有份水果沙拉,水果沙拉不能加热,明白吗?”温崇月叮嘱,“多喝水,经常面对电脑屏幕伤眼,偶尔站起来活动一下。”

  夏皎说:“你简直像是第一天送孩子去学校的家长。”

  温崇月拍了下她的额头:“如果能改掉依赖外卖这个习惯,或许我会稍微放些心。”

  两人的上班时间差不多,只是并不顺路,一南一北。

  原计划中,温崇月送夏皎去公司,遗憾的是夏皎完全没有办法做到提前起床,她觉着自己能够在晨练后还能爬起来就已经很努力了。

  毕竟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不爱运动爱可乐的宅女,经不起温老师的千锤百炼。

  情人节距离不远,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PR和MKT一起做策划方案,寻找明星,拍摄大片和视频,做情人节的活动,每年的情人节策划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奢侈品牌的美妆广告,要联合许多外部公司一起。距离情人节只剩不到一周时间,线下预投放的物料早已经准备好,线上视频也在有序投放中——

  偏偏,该明星来了一个螺旋升天大翻车。

  该男星明明已婚,却在自己公寓中召不良行业从业者进行上门/服务,被区群众举报后,警察带走他进行药检,意外发现他还沾了违禁药物。

  纯纯法制咖。

  爆出来这个消息的时候,夏皎正在美滋滋地守着微波炉等自己的午餐。

  等待加热的过程中,夏皎先吃掉了温崇月叮嘱不可以加热的水果沙拉。盐煮鸡胸肉丝,混合着白梨丁、小番茄、核桃仁、香茅和茗荷,还有新鲜采摘下来的薄荷叶,温崇月用了黑松露和黑胡椒调味,淡而清爽,夏皎一口气吃光光,才听到同事惊讶的一声“我的老天爷”。

  夏皎凑过去:“什么老天爷?”

  同事将手机递给夏皎,热搜第一位,该明星名字后面带着一个爆字。

  夏皎点了一下,看到了新闻。

  她很想爆粗口问候该明星他大爷。

  现在无法考虑这些事情,高层已经都过去开会,事情紧急,他们连午餐都顾不上吃。

  夏皎的情况稍微好一些,毕竟只是公司中的小虾米,在上面安排任务之前,还是可以先吃午饭填饱肚子。

  微波炉叮地一声响,她的午餐热好了。

  同事们大部分都吃外送,或者去外面店里吃饭,唯独夏皎吃便当。放在平时,少不了被人问哪里买的或者“你竟然自己带饭”这种问题,不过今天的娱乐八卦过于劲爆,法制咖肯定无法继续代言,这也就意味着物料需要重做、广告需要重新拍……

  夏皎只是一个小小加工人,也感觉到了头痛欲裂。

  好在还有美食可以安抚她即将加班的心痛。

  温崇月知道她对自己的体重有要求,便当选择的菜和水果都是营养均衡,一份莳萝酸奶油煎鲑鱼,重新加热后还有着诱人的柠檬香味;三个西兰花金枪鱼饭团,用的是杂粮,升糖指数低,金枪鱼馅料里面还加了爽口的胡萝卜;表面撒了胡椒粉、裹着一层淀粉煎到香喷喷的猪肉卷,一口咬下去,里面是水煮芦笋和细细的甜椒。

  恼人的是,宋兆聪又打了个几个电话过来,问夏皎在做什么。

  夏皎没理他。

  但他仍旧不依不挠地发短信过来。

  「别逃避,我明白你的意思」

  「欲擒故纵?」

  「你在挑战我的耐心?」

  ……

  夏皎不胜其烦,如果不是看在对方和自己仍旧是合作伙伴的情况下,她真的打算再去报警了。

  今天中午的午休算是泡汤,两点十分,公司公关部联系各大平台,开始撤掉和那位明星代言有关的所有物料和广告,同时品牌方的官微发声明,正在走解约程序,绝不会和劣迹艺人合作。

  发博容易,后期的事情处理难且繁琐。公司内部人仰马翻,为了情人节活动,开始紧急和之前的代言人和亚太地区推广大使进行洽谈,询问是否能够用之前拍摄的某组旧照拿来做情人节海报……

  下午三点钟,温崇月给夏皎打了个电话,夏皎忙得口干舌燥,声音有些哑。简单地告诉他来龙去脉后,夏皎告诉他:“今晚我不回家吃饭了。”

  温崇月没说什么,只嘱托她注意身体。

  不确定温崇月是不是有福星气质,和他通完电话后的半小时,上边就通知下来——和明星工作室谈判顺利,已经将文件和高清照片、视频传输过来了,重新制作物料和平面广告。

  劣迹明星的新闻在热搜上挂了八个小时,夏皎也连续工作了近八小时,一直到九点半,才终于下班。

  她没给温崇月打电话,晚饭是便利店买的欧包,涂了些蓝莓酱,吃下去硬硬的,冷冷的。春寒料峭,夏皎裹紧围巾和大衣,这时候的地铁人没有那么多了,但还是不可能找到座位,夏皎站在车厢中,握着拉环,看到玻璃窗倒影上的自己,虽然衣着光鲜、拎着名牌包包、用着昂贵的化妆品。

  但还是好累。

  夏皎闭上眼睛。

  她从来没有像这样想逃离目前的职业。

  想要换个工作,去深山里面种地吧,自给自足;或者去花店打工,做一个负责照顾花朵的店员……

  到站了。

  夏皎拖着疲惫的身躯顺着人流往前走,庆幸温崇月购买的房子离地铁站很近,不需要走太久。她裹紧围巾,刷了门禁卡,顺利进入小区,穿过中心喷泉。

  夜晚的迎春花在静悄悄萌芽,夏皎穿过春夜安稳的庭院,刷卡,进门,上电梯。

  叮咚。

  电梯门开了。

  夏皎迈出电梯门,看到了温崇月站在房门前,他上前一步,接过夏皎手中的包,自然地问:“饿了吗?快,洗手过来吃饭。”

  夏皎鼻子有点发酸。

  她嗯了一声,不想出声暴露。

  温崇月牵着夏皎的手进门,仔细看她的脸,俯身:“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

  夏皎哽咽:“你刚刚说的话,让我想到一个人。”

  温崇月明白了:“父亲?”

  “不是,”夏皎摇头,“像我奶奶。”

  温崇月沉吟片刻,说:“其实你有时候不用这样诚实。”

  即使加班到深夜,饭菜仍旧是预留着的。

  坚果杂蔬沙拉,花胶雪蛤炖木瓜,龙井虾仁,菜粥,夏皎一边吃着,一边看到温崇月将一个系着墨绿缎光绸带的礼物盒放在桌子的空处。

  他含笑:“今天在公司楼下看到的,觉着你会喜欢,就带了过来。”

  夏皎放下筷子,她警惕地触碰着礼物盒的外壳:“这里面是什么?”

  温崇月说:“猜猜看……别晃,你别晃!”

  已经晚了,夏皎站起来,抱着礼物盒上下左右晃了晃,想要知道是什么东西。只可惜生活中所有经验都没有用上,她听到了有些不满的一声“喵呜”。

  夏皎惊的一声呀,赶紧将礼物盒放在桌子上,她飞快地拆开缎带,眼巴巴地,看到了一只可爱的、只比巴掌稍微大点的狸花猫。

  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露出来,看上去好像一口就能吞掉。

  她啊啊啊地叫着,小狸花精神抖擞,眼睛有点蓝灰调,不确定是因为年龄小,还是因为被晃晕了,走路有点晃晃。它明显已经洗过澡了,晃了晃脑袋,用力冲着夏皎一声喵呜。

  努力做出凶悍的样子,可惜猫崽小小,仍旧是奶奶的小猫音调。

  夏皎抬头,惊喜不已:“你给它取名字了吗?它是男是女?”

  “是个小公主,”温崇月笑着说,“还没有,你试试?”

  “嗯……”夏皎想了想,“我朋友们养的猫咪都是英文名字耶,比如香奈儿,罗意威……”

  温崇月赞同:“也不错,不过英文名字容易撞,你有想好的名字吗?”

  夏皎抚摸着小狸花的头:“要不,用日式英语的?比较特别。”

  温崇月:“嗯?什么日式英文名?”

  夏皎说:“Yoxi。”

  温崇月:“……”

  夏皎补充:“或者Baga。”

  温崇月:“……”

  三秒后,他纠正夏皎:“Baka这个拼写更接近,但是,皎皎,猫咪也是有尊严的。”

  “你还是为她取个我能听的名字吧。”

12. 元宵 汤圆

  夏皎想破了脑袋,最终才敲定下来一个不羞耻的名字——夏米,跟随她姓,夏米,乳名就是小虾米。

  小狸花猫活泼好动,拥有着天生的强悍体质,精力充沛,一路噼里啪啦地跳,它的确能站稳,只是被夏皎晃到猫脑壳晕。

  小狸花猫天生桀骜不驯,喜欢翻垃圾桶,好奇心旺盛。小小猫躯,却有一颗庞大的野心。只在被喂奶的时候,才会乖乖地凑过来,喝夏皎手里小奶瓶的羊奶。

  “请宠物医院的朋友看过了,”温崇月将拆开的猫粮倒入密封袋中,用真空机抽真空,整整齐齐地放在储物箱中,他说,“可以适当给虾米喂一些幼猫粮,但还是要给她喝些羊奶。”

  小狸花猫两只有着黑色肉垫的爪子努力抱紧奶瓶嘴,凑过去用力地嘬嘬。

  衡量着时间差不多,温崇月示意夏皎将奶瓶移走,小虾米支撑着身体站起来,终于愿意让夏皎去摸它热热的肉垫和小脑袋。

  温崇月做事情细致,即使这只小猫来得猝不及防,但在打算绑架流浪猫的第一天,该有的猫咪用品都准备齐全了,不过疫苗还需要过几天再接受注射,温崇月已经约好时间。

  家里忽然多了一只小奶猫,夏皎的乐趣顿时激增。

  即使临时补救的工作压力仍旧让人难以喘气,但一想到无论多晚回家都有猫咪和男人等待,夏皎的心里又多了不少安慰。

  不确定是不是家里多了一位美食专家的缘故,夏皎的体重也稳中有升,她的体重增长指标一路红,比她买的基金要强上不少。

  夏皎难过地想,如果基金也能和她体重一样红、或者体重像基金一样绿,而不是目前最令人悲伤的状况——体重走势大好,基金惨绿如菜。

  发觉自己体重增长1斤之后,夏皎悄么咪咪地问温崇月:“以后可以多做素菜吗?”

  问这话的时候,温崇月正在给小虾米剪爪上的指甲,刚刚剪了一只,小虾米乖乖窝在他怀抱里,冲着夏皎喵喵两声。

  温崇月问:“是不是天气热了,你想吃清淡些的?”

  “那倒不是,”夏皎面露难色,她犹豫半天,还是告诉温崇月,“我的体重增加啦,可能需要减肥。”

  温崇月不赞同她的说法:“节食有损健康,减肥就该多运动。”

  夏皎说:“我不喜欢运动。”

  温崇月低头,圆圆的宠物指甲剪刀孔卡在猫咪的爪尖端,在离出血线还有两毫米左右的位置剪下。

  他若有所思:“难道我们运动量还不够?”

  夏皎问:“我们什么时候一起运——”

  话卡在喉咙里,她转过脸,将玫瑰插入金合/欢中:“那我以后多吃水煮菜。”

  温崇月友情提示:“皎皎,我们人类进化到站在食物链顶端,不是为了让你多吃水煮菜的。”

  夏皎:“……”

  玩笑归玩笑,在夏皎的强烈要求下,温崇月仍旧为她多准备了一些减脂便当,适当减少碳水,顶多放两个饭团。

  凉拌烤鲑鱼、柠檬浅渍海带丝蟹肉、黑醋照烧牛肉饼、酱油蛋、薄蛋烧蔬菜卷、橄榄油浸虾……每日的便当都不重样,每次吃饭前夏皎都抱着这次只要七分饱的决心,但无奈温崇月的手艺太好,夏皎抵不过诚实的味蕾,仍旧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温崇月性格随和,夏皎又是个典型社恐宅,在这样的和平共处下,两个人基本上不会发生什么矛盾。

  同居一个月,俩人产生的最严重分歧,在于——

  元宵节是吃元宵还是吃汤圆?

  北方人温崇月:“我认为应该吃甜元宵,黑芝麻馅儿,裹上糯米粉。”

  南方人夏皎震惊:“为什么吃元宵?要吃汤圆才对呀,而且我们家都要吃肉馅儿的!”

  温崇月疑惑:“元宵节吃咸汤圆?”

  小虾米甩着尾巴:“喵呜!”

  可怜的小猫咪吃不了甜元宵也不能吃咸汤圆,无权参与这对新婚夫妻的第一起纠纷。

  它的元宵晚饭是一份肉罐,还有羊奶。

  甜咸向来是南北方大战的敏/感话题,比如咸豆脑派永远无法理解甜豆脑党,而甜粽党永远不能和咸粽派和解。

  早餐喝甜豆浆还是咸豆浆?

  番茄炒蛋要不要放糖?

  月饼要甜的还是咸的?

  ……

  幸运的是,温崇月和夏皎在以上的争论中尚能保持一致:夏皎是坚定不移的甜豆脑、咸粽、甜豆浆、番茄炒蛋加糖、甜咸月饼都可以·派。

  而温崇月——

  咸甜豆脑都可、甜咸粽都行、甜豆浆、放不放糖都成、甜咸月饼包容并济·党。

  但在元宵节的餐点上,很不幸,温崇月和夏皎并没有达成统一观点。

  这是新组合家庭中第一个值得严肃探讨的问题。

  两个人为此讨论半小时,没有得出确切的答案,最终夏皎提了建议,打电话给共同好友江晚橘,决定由外人来决定今晚的元宵和汤圆之争。

  江晚橘悠悠地说:“我今年元宵节吃饺子。”

  夏皎脱口而出:“恶魔!”

  温崇月叹气:“天啊。”

  两个无法接受在元宵节吃饺子的人勉强达成一致,决定今晚启用鸳鸯锅,半边煮温崇月的黑芝麻糯米皮元宵,另外半边煮夏皎的猪肉咸汤圆。

  经过双方友好协商,这个婚姻的第一道危机得到圆满的化解。

  除此之外,两人暂时没有发生其他争执。

  夏皎很满意。

  温崇月也很满意。

  新春偷向柳梢归。

  东风吹起一川烟草,小区楼下的迎春花朵灿灿烂烂地开了一大片,犹如坠落流金,又像是鹅绒锦锻。

  温崇月原本想着和夏皎一同拜访她的父母,可惜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

  夏皎的工作太忙了,忙到完全没有精力回家,更何况现在完全没办法请假,脱不开身。

  情人节原定代言人翻车这件事让夏皎整个部分的同事一起被迫加班,熬夜熬到两只眼睛发红,好不容易才妥善解决。

  现在,就连八珍汤也无法拯救夏皎一颗饱经摧残的心脏。唯一庆幸的是最近加班都有着不菲的工资,但身体和心理上的疲惫绝不是金钱能够抚平的。

  夏皎对金钱没有太多的追求,她更想辞职了。

  只是始终没有狠下心。

  她想要一个人能推她一把,哪怕一把也行。

  在这样的状况下,温老师也从原本的每天两日三餐被迫降低为一日三餐。不过这些倒无妨,他先察觉到的是,是夏皎整天的蔫蔫。

  温崇月明白这种憔悴从何而来。

  加班。

  原本,每日八小时工作制、每周五天工作已经足够让人产生疲倦,更不要说夏皎最近一周的高强度加班。

  除此之外,还有微信上的工作群。

  哪怕是休息时间,夏皎的工作群中仍旧会有各种各样的通知和消息,私人时间的占用让夏皎更加不开心,尤其是在温崇月陪她一块儿玩《路易鬼屋》或者夏皎被温崇月吃的时候。

  夏皎都没有那么多时间分给可爱的小虾米了。

  三月三,荠菜胜灵丹。

  春天的新荠菜上市的时候,夏皎馋到口水滴答,自告奋勇和温崇月一同去买菜,终于买到新春的嫩嫩荠菜。

  “小时候妈妈喜欢给我煎蛋饼,”夏皎对温崇月说,“我第一个学会的菜就是这个,你得尝尝我的手艺。”

  温崇月友好地问:“请问在试吃前我需要先去购买一份意外险吗?”

  夏皎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只要吃不死,就往死里吃。”

  夏皎才不是厨艺白痴。

  最简单的煎蛋饼她还是会的,用沸水将荠菜焯一下,挤干水分,切成碎碎的末,初春的荠菜最鲜,切成末仍旧春意浓浓。

  温崇月从一家老店里买来炉肉——这是挑了五花均匀的猪肉,经过洗涮、烫皮、挂糖、悬在挂炉中用果木慢慢熏烤出来的。

  以前有句话,“南炉鸭,烧小猪,挂炉肉”。南炉鸭就是烤鸭,名气越来越大,只是如今,专门卖炉肉的店不多了,只能去一些烧卤铺里去买。

  烤制好的炉肉香喷喷,小虾米已经喵喵喵地叫了好半天,只可惜猫咪不能吃太咸的东西,切好荠菜后,夏皎跑出去,给小虾米开了一罐幼猫可食的鹿肉罐头。

  这炉肉买的块大,需要自己切一切,温崇月预备做清蒸炉肉,正低头切着,忽然听见夏皎惊讶地咦了一声:“白若琅是谁?给你打电话了耶,需要我帮忙接吗?”

  温崇月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放在料理台那边。

  手下一滑,不慎切了手指,温崇月蹙眉:“不用。”

  这样说着,他走过去,直接拒接。

  恼人的铃声终于停止。

  夏皎却惊呼一声:“温老师,你的手——”

  温崇月手指流了血,他没说话,低头看了看,夏皎扑过来,心疼地捧着他的手指。

  还好伤口不大。

  “怎么切到手了呀。”夏皎小声说,她转身看了看温崇月刚刚切的猪肉。温崇月的血滴了一滴在那猪肉上,还有一滴在案板上。

  夏皎大胆发言:“难道你打算滴血认亲?”

  温崇月平静:“难道你想每日加餐?”

13. 荠菜鲜蛋饼 蒸炉肉

  夏皎审时度势,衡量之后,确定自己的确不能再加餐了。

  她一溜烟儿跑掉,飞快地找到放在家中的医药箱。创可贴、棉签、消毒用的碘液……东西十分齐全,她跳过来,认真地示意温崇月伸手。

  或许因为年龄差距,在温崇月看来,自己的妻子的确年龄尚小。他是家中独子,同辈人中,又是年龄最长的,天生负担起长兄的责任。夏皎年纪比他小得多,潜意识中,温崇月也将她视作需要关心照顾的对象。

  当夏皎拎着医药箱过来的时候,温崇月自然地伸出手:“我来。”

  “不要,”夏皎果断拒绝,她凑过来,握住温崇月的手腕,硬生生地拉到自己面前,“你的手都流血了哎。”

  江南的女孩子,大多身材娇小,夏皎也是,脸小小,手小脚也小。

  温崇月看着她用棉签沾了些碘液,抿着唇,一点一点给他擦手指上的伤口,贴创可贴。

  一点小伤口而已,夏皎严肃得像是对待什么大病。

  温崇月看不下去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笑着宽慰她:“没事,一会儿就自己长好了。”

  “那可不一定,”夏皎摇头,她说,“万一伤口感染呢?”

  “几率很小。”

  “不行不行。”

  这样念叨着,夏皎忍不住看向厨房方向,她想到一点:“今天的午餐我做,你指挥。受伤了就不要碰这些东西了,尤其是肉类,可能有好多好多菌……”

  温崇月哭笑不得:“只是小伤口,不是截肢。”

  “你还是休息吧,”夏皎站起来,她将医药箱收拾好,“我是个很谨慎的人。”

  温崇月笑了:“看来我需要给自己买一份巨额医疗险了,不然很难让我的妻子放心。”

  夏皎呸了一声,严肃告诫他:“温老师,不能胡说。”

  她坚持不让温崇月动手,自己在他的指导下做蒸炉肉。

  好在温崇月早就将需要用到厨具取出、清洗完毕,调料也都备齐了,只需要温崇月说步骤,她动手。

  按照传统的蒸炉肉做法,这炉肉得等烤到表面出气泡后立刻蒸,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让脱水的烤肉回软。只可惜这点已经无法达到,温崇月告诉她做法:“将炉肉切成15厘米左右的长度——”

  夏皎迷茫:“15cm大概多大?”

  温崇月想了想,告诉她:“和你昨天拆的那个儿童玩具一样大小。”

  夏皎纠正:“那是我纸片人老——”

  温崇月今日只穿了浅灰色的T恤,但丝毫并不减淡他温文尔雅的气质:“老什么?”

  夏皎改口:“——老男神的棉花娃娃。”

  手起刀落,夏皎干净利落地切开肉,放入蒸锅中开始蒸。至少要蒸一个小时,温崇月拧好定时器,刚想说话,手机再度响起。

  夏皎侧身,认真地问:“不需要接吗?”

  她从始至终没有问是谁打来的电话。

  温崇月说:“是不想见的亲人。”

  夏皎没说话,她拧开水龙头,哗哗啦啦,洗干净手。

  手机铃声戛然而止。

  夏皎还惦记着她鲜鲜嫩嫩的荠菜,拿了鸡蛋,就听温崇月说:“猫舍的br联系我了。”

  “真的?”夏皎一双手湿淋淋的,她想起来了,“是不是金吉拉!”

  她很喜欢白色的长毛猫咪,在前天,温崇月为她在猫舍中付定金,预约了一只金吉拉。预期中的接猫时间,应该是在今年冬天。

  “有位客人因为家庭变故取消了订单。”

  温崇月拿手机过来,放低身体,递到夏皎面前。夏皎看清楚了,绿色眼睛,圆圆眼睛周围是漂亮的深色眼线,蓬蓬松松一团。

  夏皎眼睛都亮了:“好漂亮。”

  温崇月征求夏皎的意见:“如果你想要这只,我们下周就可以把它接回家。”

  夏皎努力点头。

  小虾米呼呼噜噜吃干净了罐头,凑过来,用头蹭着夏皎的脚。

  小尾巴蓬蓬松松卷起来,柔软到像是蜻蜓的尾巴轻点水面。

  夏皎提出疑问:“小虾米跟我姓了,那这个猫猫要不要跟你姓?它是男猫还是女猫?”

  “可以,”温崇月打字,片刻后,告诉夏皎,“是雄性。”

  “姓温的话,还是雄性……”夏皎若有所思,“温泉蛋怎么样?我最喜欢吃温泉蛋了。”

  温崇月赞赏:“完美,不过,有必要提醒你一下,确切地讲,猫咪是一个做了绝育手术的雄性。”

  做了绝育手术的雄性。

  没有蛋蛋。

  夏皎握着鸡蛋,愣住了。

  稍稍安静。

  啪嗒一下,夏皎把蛋敲破,试探着问:“那叫……温泉?”

  温崇月:“……”

  沉默两秒后,他面不改色地说:“非常合适。”

  家中大厨负伤,中午的菜没有之前那样多。

  夏皎能力有限,温崇月也不打算让她学太多,家里面,有一个人会做饭就足够了。

  夏皎并没有说谎,她的确会煎蛋饼。

  蛋液在热热的橄榄油的亲吻被煎到焦黄,点缀着碧绿青翠的荠菜,春天最鲜嫩的野菜,每一口都是绵延的清香。

  经果木烤后的炉肉在蒸锅中慢慢吸足水分,肥瘦间脂肪完美交融,酥香而不烂,肥美却不腻。

  蒸锅里的水煮了鲜嫩的黄心白菜,垫在白瓷盘中,炉肉切成小片,整整齐齐码好,搭配韭菜花、青白小葱丝和酱豆腐——切这一道工序还是温崇月来的,夏皎的手不行。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豆腐茼蒿暖锅,这是夏皎读大学时候发明出来的吃法,老豆腐切片、鲜嫩茼蒿取杆,放上鲜香菇和魔芋粉,酌量加入生抽、糖和水,在小锅里慢慢地炖。

  吃饭时,夏皎忐忑不安地等温崇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温崇月咬了一口,她整个人身体都快趴桌子上了,连声问:“好吃吗?”

  温崇月微笑:“很棒。”

  夏皎松了口气,她重重跌坐回位置,双手托腮,眼睛明亮,如释重负。

  她说:“那就好。”

  温崇月的筷子稍稍一停。

  夏皎兴致勃勃地吃着暖锅和荠菜蛋饼,以及蒸炉肉。

  她第一次吃这种做法的炉肉,对此赞不绝口,而温崇月却意识到一点。

  ——自己的妻子是一个需要从别人眼光中寻找认同的女性。

  她做得很好,但她却仍旧会从别人的评价中来谨慎地确认自己是否成功。

  温崇月什么都没说,面色如常地和夏皎聊了聊工作,聊了聊未来的规划。

  夏皎吃掉了魔芋粉,垂首,想了想:“过两天,我去试着投一下简历。”

  她虽然有一点拖延症,但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犯,很快就将自己的简历写好。晚上,等夏皎趴在床上呼呼大睡后,温崇月用平板看了一下,简单地改了几笔,润色一部分。

  现在是晚上十点钟,温崇月去了外面的卫生间,在阳台上安静地坐了一阵,小虾米已经睡着了,团成一团,小狸花猫不喜欢窝,夏皎精心准备了那么多窝,它都不喜欢,就喜欢缩在沙发一角。

  思考许久,温崇月打开手机通讯录,给列表中的白若琅打去电话。

  很快就接通了。

  “崇月,”那边的女人似乎并不意外他在这时候打来,“和你童伯伯家女孩相亲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温崇月站在阳台之上。

  隔着透明落地窗,能够清晰地看到湖面,薄冰已经渐渐消融,路灯安静,冬日夜寒冰冷,少有行人在外走动。

  而阳台花架上,最不起眼的、得不到阳光的角落中,是夏皎精心照顾的小小青苔盆景,毛绒绒一片绿茵。

  这东西像她,安安静静自娱自乐,不喜欢晒太阳,不想被太多人注视。

  但青苔也有青苔的妙处。

  苔花如米小,亦学牡丹开。

  温崇月拿着手机,平静开口:“我已经结婚了,不劳您费心,妈。”

  卧室内。

  夏皎感觉仿佛被拆了一遍骨头架子,胳膊和腿说不出来的难受,尤其是不能并拢,一合就月中到不适。趴着睡了一会儿,可惜美梦不成形,又被聒噪的手机铃声吵醒。

  夏皎睡眼惺忪,艰难地伸出一只手去触碰手机,太阳穴突突得痛,完全提不起精力。

  尤其是在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后,头更痛了。

  是总监。

  夏皎病恹恹地说:“您好。”

  “你今天怎么睡这么早?”对方显然很意外,“还不到十点。”

  夏皎垂头丧气:“医生说我有些神经衰弱,建议我多睡。”

  她相信对方一定能听懂自己的话外音,遗憾的是在领导者的眼中,只要打工人不死在公司里面,那就往死里加班。什么私人时间,下班之后,微信和电话仍旧无法拒绝。

  总监说:“那没事,我就说几句,你听着就行。”

  夏皎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明天晚上八点还是和宋总吃饭,咱们这次——”

  夏皎打断她:“哪个宋总?”

  “宋兆聪啊,你忘了?”

  夏皎惊讶:“合同不是都签了吗?”

  “还有一份补充协议,他拖了一周也没签,”总监说,“没什么事,就问问他。”

  夏皎不吭声,她把手机放在床上,仍旧保持着这个姿态,趴着听。

  等了一分钟,总监叹气:“小夏啊,还记得吗?你刚进公司那会儿,大学还没毕业,实习生,犯了不少错,都是我帮你兜着。”

  夏皎不说话。

  她不是没有感激,但感激一个人,就必须要时时刻刻顺着对方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吗?

  总监说:“我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看好你。现在就是最好的——”

  床上的手机被一双修长的手拿走。

  夏皎抬头,看到穿着睡衣的温崇月。

  卧室中只开了床边两盏氛围灯,暖黄色的光芒,温温柔柔倾洒在地。

  温崇月站在床边,拿着手机,语气温和地对着手机彼端的人说:“抱歉,夏皎身体不舒服,她需要休息。”

  夏皎清晰地听到手机传来总监疑惑的声音:“你是谁?”

  夏皎双手撑着上半身支棱起来,她说:“先别管他是谁。”

  “总监,”她第一次大声对着总监讲电话,“我不干了!”

14. 蜂巢芋角 玫瑰油鸡

  总监被夏皎的话震住了。

  她久久没有反应。

  夏皎身上顶着被子,双手撑起来,她口齿清晰,对总监说:“我不喜欢酒局应酬,更不喜欢在私人时间还要被迫接工作电话,听工作上的事情。”

  夏皎一鼓作气:“明天会将辞职信发给您,晚安。”

  结束通话,夏皎用力吸了一口气,侧脸,看温崇月。

  视线相对,她问:“我会不会有点太冲动了?”

  “不会,”温崇月摇头,他安抚地拍了拍夏皎的手背,“既然不开心,那我们就换个工作。”

  夏皎重新缩回被窝。

  今日的任务虽已完成,温崇月似有心事,他关掉灯,轻手轻脚上来。

  手一捞,触碰到夏皎的胳膊,她缩了一下,没有躲开。

  温崇月松开手,夫妻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仍有两个被子,分开而睡,极少会有相拥而眠的时刻。

  大概是疲劳过度,夏皎很快就睡着了,她微微蜷缩着身体,背朝床的外侧,手掌贴在脸颊。她睡相很好,几乎不会发出其他声音,就像她精心养的那些植物,安安静静。

  温崇月有些失眠。

  片刻后,他起身,又去了外面。

  小虾米蹭着他的脚丫,喵呜喵呜地叫着,温崇月俯身,揉了揉虾米的脑袋,拨通了电话。

  那边很快接了,声音嘈杂,一听就知道在狂嗨。温崇月捏了捏鼻根,听到那人兴高采烈的声音:“大哥,怎么了?”

  温崇月说:“兆聪,妈刚才给我打电话,我听她有些生气,你最近是不是又做什么事了?”

  宋兆聪猛然拔高声音,难以置信:“啊?”

  宋兆聪前些天偷偷跑去澳门赌/了一把,输得一塌糊涂。

  宋家家风严谨,父亲工作也敏感,因此宋兆聪一直偷偷瞒着,不敢让父母知道——父亲倒也算了,母亲白若琅性格强硬,父亲极怕她,因此家里都是母亲管事,说一不二。

  说起来,两个人的关系也颇为微妙。

  白若琅年轻时候,不顾家里人反对,执意和温父结婚。遗憾的是两个人性格并不合适,在温崇月五岁的时候,最终选择离婚。在此之后,白若琅接受了宋父的追求,迅速闪婚,并在第二年生下宋兆聪。

  无论如何,至少,在温崇月成年之前,白若琅都和温父坚决撇清楚关系,就当没有结过婚,也权当没有生下过温崇月,不允许他称呼自己为妈或者母亲。

  直到温崇月工作后,白若琅才尝试和他培养感情。

  几秒后,宋兆聪又慌慌张张地说:“哎,不就是出去玩几把么。和四叔家的相比,我还不够安稳吗……”

  心烦意乱地抱怨了好久,宋兆聪又低下声音,和他说:“大哥,不行,这次你得帮帮我,妈最听你的。”

  “别着急,”温崇月抚摸着猫咪的猫耳朵,垂下眼睛,“听我说,这两天你先出去躲一阵,等她气消了,你再回去。”

  宋兆聪连声答应,又说了些话,才结束通话。

  温崇月侧身看,卧室中仍旧静悄悄,他想了想,又给表弟陈昼仁打去电话,请他帮一些忙。

  目前,夏皎还不适合和白若琅见面。

  在辞职这件事情上,夏皎的拖延症并没有犯。她迅速地办好了离职手续,顺利交接完工作。

  辞职后第一天,为了庆祝,夏皎在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她约了江晚橘一同吃粤菜,选的是温崇月上次带她来过的粤菜馆,现在有季节特供的炸春卷,粤式茶楼提供的和温崇月做的别有不同风味,春卷皮薄薄,用了面粉糊开烫成,裹的馅料也不一样,猪肉丝、鸡肉、虾肉、再加上韭菜黄、笋丝、冬菇丝……炸到焦黄,满口新鲜。

  还有温崇月推荐的蜂巢芋角,用荔浦芋和澄面一块儿做成的,橄榄状,小心翼翼地顺着热气边缘咬下去,外皮微脆,内皮软糯香滑,内里满满的鲜虾笋香,扑入口中。

  江晚橘倒是问了夏皎一句:“你还没有见过温崇月的母亲?”

  夏皎摇了摇头。

  隔了一阵,她问:“是不是姓白?”

  江晚橘颔首。

  她对身材的管理比较高,极少吃油炸的食物,只尝了一点芋角,更多的还是吃玫瑰油鸡。

  或许是和前男友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也养出一张刁嘴,极为挑食。今天做的鸡不错,肉质嫩滑,咸香有致,略微带些甜味。

  “不见也好,”江晚橘说,“白家人好权势利益,咱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夏皎听得怔怔,侍应生端上一份清蒸菜心,放在江晚橘面前。

  江晚橘仰脸:“请再给我们两杯大麦茶,谢谢。”

  她将餐巾重新铺了一下,看到夏皎的眼睛,笑了。

  “不过你放心,”江晚橘安慰,“温崇月和他们也不是同类人。”

  离开时,在结账时候还遇到了老同学。是高中时候的班长,姓杨名叶。一开始,夏皎没有认出来,正开□□呢,听到旁边人惊喜出声:“饺子?”

  夏皎茫然抬头,看到高大的男性,黑T恤黑裤子,皮肤也晒得黝黑,有些迷惑:“你是……”

  “我杨叶啊,杨树叶,”杨叶一笑,露出白到发亮的牙齿,“你忘啦?高二那年夏天运动会,你给我送了瓶水。”

  夏皎想不起来这件事,但她想起来这个人了:“啊。”

  高中时候的夏皎性格就内向,没有交下什么好朋友,和班上所有同学的关系都淡淡的。

  至于杨叶这个班长,她脑子里也只有模糊的一个印象,并不真切。

  对于一个社恐来说,和很久不见、且关系并不怎么好的老同学偶遇也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平时走在路上,无论听不听歌,夏皎永远都戴着耳机;如果是推脱不掉的同学聚会,在不想聊天的时候,夏皎也会拼命地刷手机,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以上措施,在面对社交牛/逼症的时候完全无效。

  尤其是杨叶还是一个极度话痨的社牛,社牛中的plus。

  就算夏皎不怎么回应,他都能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就连当年同学聚会上夏皎突然早走这种事情都聊了起来。

  幸好旁侧还有江晚橘,夏皎才顺利告别。

  临走前,两人还是交换了新的微信号。

  夏皎本来以为这次偶遇只是巧合,然而,隔了两天,她再度遇到杨叶。

  她重新投了简历,并顺利地得到了好几分面试邀约。

  前两家的hr对夏皎颇为欣赏,但夏皎对他们的加班时间和开出薪酬不太满意,第三家是同样的国产美妆品牌公司,加班时间在夏皎可接受范围内,双休,薪酬工资也不错,是能够让夏皎可以原谅偶尔加班的程度。

  还有一个优点,就在于新公司和温崇月如今的公司在同一个大厦之中。离两人的家开车只需要半小时。至少,在温崇月去往苏州之前,夏皎都能够蹭他的车。

  完美。

  不过面试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HR客客气气地送夏皎离开,在玻璃门处,夏皎听到了男人惊喜的声音:“哎,夏皎!”

  夏皎转身,看到杨叶拎着几杯星巴克过来,hr笑着叫了声小杨总,杨叶将星巴克递给她,笑盈盈:“我这遇到老同学了,送她出去。这些咖啡麻烦你拿回去,给我组的人分一分——我的那杯送你了,麻烦你帮我走这一趟。”

  Hr笑着说好,看了看夏皎,才上去。

  杨叶问夏皎:“你怎么在这儿?”

  夏皎晃了晃简历:“面试呢。”

  杨叶说:“我记得你大学专业是英语?”

  夏皎点头:“是。”

  杨叶问:“面什么岗位?”

  谈话间,电梯到了,门缓缓打开,杨叶示意夏皎先进去,他原本想跟上,但手机响了,只得抱歉地笑笑,走开去接电话。

  电梯里好几个人,夏皎没细看,她重新戴上耳机,盯着自己的脚趾,规规矩矩。

  电梯在第一层抵达,夏皎站在边缘,打算等所有人都离开电梯后、自己再走。

  恰好是下班时间,大部分人皆步履匆匆,唯独最后一个男性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往外走,夏皎尚沉浸在自我世界中,心不在焉地想对方为什么走这么慢。

  忽然,那人伸手,拉了夏皎一把,是她熟悉的声音,带点笑:“发什么呆呢?没电了?”

  夏皎茫然抬头,她摘下耳机,惊喜:“温老师!”

  温崇月拉她出了电梯,问:“这次面试结果怎么样?”

  夏皎说:“似乎不怎么样。”

  虽然还没有出结果,但夏皎从进去到离开总共谈了不到十分钟。凭借着她之前的经验来看,这次面试多半要黄了。

  但也没关系。

  夏皎重新打起精神:“不过这份工作性质和之前的几乎差不了太多,真要是面试不过也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擅长人际交际关系。”

  温崇月未置可否,他问:“刚才和你聊天的那个人是谁?”

  “谁?”夏皎反应过来,“啊,是杨叶呀,那是我高中班长。”

  温崇月浅淡地应了一声,他们两人并肩离开大楼,阳光灼目,走出几步,温崇月回头,看到刚才和夏皎说话的黑男人跑出来,似乎在寻找夏皎的身影。

  温崇月将夏皎拉到自己前面。

  夏皎咦了一声,有些吃惊:“怎么了?”

  “今天风大,”温崇月不着痕迹地用大衣挡住她,“别冻感冒。”

  夏皎完全觉着温崇月在大惊小怪,冬天都过去了,难道她还会冻感冒吗?

  笑话。

  哪里想到回到家后她就开始鼻塞,用卫生纸擦到鼻尖都开始发红。

  次日也没去面试,在家中喝着温崇月点单送来的莲藕排骨汤。

  夏皎不对这次面试抱有希望,但晚上七点钟,她收到电话通知,面试过了。

  邮箱也收到了。

  难以置信。

  夏皎回忆起当天hr的态度,不用猜都能想得到,其中一定少不了杨叶的帮助。

  这让她十分纠结。

  温崇月将新鲜的虾沥干净水,取出,问:“你在想什么?”

  夏皎说话带有鼻音:“在考虑要不要接受offer。”

  温崇月毫不意外:“是昨天的面试?”

  “嗯,”夏皎还在权衡利弊,“其实我也没抱太大希望……过了当然是好事,但这样的话,可能和上一份工作没有太大区别……”

  这样忧愁地说着,温崇月伸手过来,递给夏皎一枚硬币。

  夏皎侧身:“啊?”

  温崇月说:“既然很为难,那就抛硬币决定吧。”

  夏皎拿过硬币,选择困难症又犯了:“那正面还是反面?”

  “正面,今晚拒绝;反面,明天早晨拒绝,”温崇月镇定地开口,“如果硬币立起来,你就接受这份工作。”

  他说:“来,抛吧,天意不可违。”

15. 腌笃鲜 扣三丝

  夏皎接过硬币,在温崇月的注视下,犹豫两秒,放在桌子上,立着开始旋转。

  硬币和大理石材质的料理台互相摩擦,有着清脆而铮明的声音,犹如玉碎,十秒后,硬币啪嗒一声,稳稳地落在台面上。

  温崇月说:“看来这是天意。”

  夏皎说:“我觉着这叫作弊。”

  “别在意,”温崇月笑了,他洗干净手,干净利索地开始挑虾线,“你工作的目标是什么?”

  夏皎谨慎地回答:“给国家创造GDP?”

  温崇月的手一顿,他说:“有没有稍微个人一些的回答?”

  夏皎说:“赚钱。”

  温崇月:“赚钱呢?”

  夏皎说:“氪金,养纸片人老……老男神,为国家GDP做贡献。”

  修长的手指将虾放入干净的瓷碟中,温崇月总结:“工作,就是为了让自己生活得更好,我可以这样说吗?”

  夏皎诚挚地说:“也让我玩的游戏公司老总生活更好。”

  温崇月忍俊不禁:“那为什么要本末倒置?既然工作的目的是让自己开心,那当工作已经影响到你生活了,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去接受?”

  夏皎呆呆地说:“嗯……话是这么讲,但我活下去也需要钱的。”

  “或许有更合适的工作,”温崇月说,“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慢慢来。

  这是温崇月对夏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他性格平和稳重,一起同居这么久,夏皎从没有见过他因为什么事情而生气或者红脸。

  夏皎太喜欢情绪稳定的人了。

  这一点或许和她并不算糟糕也算不上好的童年经历有关,父母亲都属于脾气暴躁的类型,两个人又常常因为琐事发生争吵——这些都是常有的事情,幼年和成长期的孩子最依赖父母也是最害怕父母不和,以至于到了成年后,夏皎仍旧会因为别人的突然发火或者生气而感觉到一丝恐惧。

  情绪稳定,心态平和。

  这两点也是夏皎向江晚橘说起过的重要择偶点,她自觉心思敏感,和一些性格激烈的人不适合做伴侣。

  只是很少会有这样的男人,更多的是一言不合就“你们女人啊就是XXX”或者“你再说一句试试”之类的身体成年、心理狂躁巨婴,以为自己只要大声说话就不会被轻视、色厉内荏的中二“少年”,或者思维仍旧不幸停留在八、九岁时期,以为胡搅蛮缠、在地上撒泼打滚就能得到东西的妈宝男。

  夏皎本不对这段婚姻抱有过多期许。

  她只是想要一个人来应付家中人,或者说,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太孤单、太冷清了,想要找一个人同吃一份粥,同享一道菜,彼此依偎,互相取暖。

  夏皎也赞同温崇月的观点,有些事情本末倒置了。

  就像工作和生活,也像婚姻——

  结婚这件事情,应该是因为两个人感情需要更进一步,自然而然进入的一个阶段,而不是稀里糊涂的,为了结婚而结婚。

  这就像是一道数学题,本应该按部就班、水到渠成,夏皎却直接跳过解题过程,直接到达结果。

  庆幸的是,目前看来,这个结果还不算错到很离谱。

  她并不奢望两人之间会产生爱情,其实,相敬如宾,互相扶持,倒也不错,对吗?

  夏皎庆幸自己是那个幸运的人。

  幸运的事情远远不止这点,一周内,夏皎陆陆续续又面试了四家,都顺利拿到offer。不过目前都没有十全十美的,在进一步的尝试沟通后,夏皎最终都回复了礼貌的拒绝邮件。

  或许见她疲惫异常,在休息的这段时间中,温崇月竟一次也没有和她亲密。

  夏皎心中有些惴惴,不过生理期如约而至,她也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此之后的第二个周末,温崇月忽然提出:“要不要去苏州玩两天?”

  彼时夏皎正趴在桌子上认真地回复着猎头的消息,闻言,抬头:“苏州?!”

  “对,”温崇月颔首,“散散心,然后去拜访你的父母。”

  夏皎一口答应。

  说来惭愧,哪怕从小学就开始背诵“姑苏城外寒山寺”,哪怕就在同一个省份中,夏皎从来没有好好打卡过苏州,只是走马观花。人在出去玩的时候优先选择和自己生长环境不同的地点,现在提起来苏州,夏皎对这个城市的印象也只剩下那到客船的夜半钟声,还有一句如碎玉的“姑苏林黛玉”。

  温崇月刚好要回苏州处理一些事情,又申请了年假,直接带夏皎回了自己在苏州的另一套房子。

  这里的确比北京的房子更大,视野也更宽阔,是三楼,双阳台,背阴面的落地窗外是一株巨大的银杏树,虽然才是初春,夏皎已经能够想象到这株银杏在春夏秋冬时的美丽。

  而面朝阳光的一面的阳台则是种满了植物,大大小小,浓绿鲜妍,夏皎惊喜地叫了一声,转身:“你还雇了人负责照顾这些植物吗?”

  温崇月将新的门禁卡装进夏皎有着玉桂狗吊坠的钥匙扣,钥匙扣紧,门禁卡又是温崇月刚登记、拿到手的,贴铁环之间断不了生硬的摩擦,他说:“付钱委托了花店员工。”

  夏皎可太喜欢温崇月在苏州的房子了。躺在阳台上的躺椅上,一边喝茶、一边透过阳台看向不远处种满樱花树的大道,等到三月中,四月上旬,想必就能看到炸成海洋的粉白樱花……

  来苏州度假的第一天,温崇月做了腌笃鲜和扣三丝。

  苏州菜和无锡菜口味都偏甜,杭州菜以清且鲜出名,而上海菜则兼容两者,精致,讲究。遗憾的如今很少再见到做“正宗本帮菜”的餐厅,就连最简单的生煎馒头也多是依靠装入肉皮冻来出汁。

  温崇月是个讲究人,他虽不是江南人,在带妻子来苏州的第一天,也做了极为精致的一餐。

  夏皎是扬州人,她对淮扬菜也算了解,原本说好让温崇月做饭时候叫她,可惜她自己困到爆炸,下午开着空调在卧室中舒舒服服睡了一觉,醒来时候晚餐已经好了。

  温崇月解了围裙,笑着叫她:“吃饭。”

  春天的江南少不了一道腌笃鲜,“鲜”有三,咸肉、鲜肉和鲜笋。现在多有一种升级版的“腌笃鲜”,用火腿、竹笋、鸡肉做,不过温崇月并不喜爱,他仍旧固执地选择最传统的做法——知道夏皎吃不得咸,便特意选了江南产的“南风肉”;猪肉选的也是肥瘦相宜的五花,笋是今年的新笋,刚上市的一批,只截取春笋中段,嫩而不致于过水。

  夏皎小小地吃了一筷。

  经过黄酒和葱姜小火慢吞过的南风肉和五花已经逐步融入味道,她不知道温崇月如何处理的,汤并不过咸,南风肉亦保持着特有的淡咸风味。春笋鲜上加鲜,爽口清宜。

  夏皎亮起眼睛:“比我妈妈做得好吃千百倍耶。”

  温崇月谦虚:“你夸我的时候也不用这样夸张。”

  夏皎认真地说:“真的,你去吃了就知道了。”

  她的注意力还集中在另外一道菜上——扣三丝,这可是扬州菜,还上过《舌尖上的中国》,后来被收纳到上海的老八样里。

  现在提到扣三丝,都是老上海本帮菜,极少人想到扬州了——扬州可不仅仅只有狮子头和扬州炒饭。

  温崇月揭开盖扣在上的白瓷圆碗,露出其中的清雅菜肴,金华火腿、香菇、冬笋,鸡胸,都切成细细的丝,下面浸润着一圈用大棒骨煲好的乳白汤,按比例调和加入南瓜汤,淀粉勾芡,色鲜味香,虽清淡却仍齿颊留香。

  夏皎幸福地吃圆小肚子。

  她极尽赞美之词,夸赞着温崇月的手艺:“温老师,您不开店真的是老饕的损失。你知道吗?要是早生几百年,说不定您还能被封个厨圣什么的……”

  温崇月示意她暂停:“别夸了,我这半瓶子水,还是别晃悠了。”

  夏皎吃惊:“怎么能是半瓶水呢?像我这样的人,说水平水,那就是半杯井水;您这水平,假如真的是水,那也是神仙水。”

  温崇月倒了一杯大麦茶。

  他推向夏皎,灯光下,他眉眼清雅,下颌线上的小痣深深掩在阴影中。

  唯独中指上的痣印在骨节上,颇为动人。

  温崇月问:“皎皎,那今天,你愿意让神仙水填满整杯井水吗?”

16. 红冰酒 煨魤鱼

  小狸花打着转儿, 在夏皎脚下咪呜咪呜地叫着。

  猫咪吃不得咸,温崇月单独给它煮了一份虾。

  翘着尾巴吃光后,小虾米在夏皎的睡裤上磨了磨爪子, 自然地顺着往上爬,一直爬到夏皎的膝盖上, 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舒舒服服地躺下,顺带着舔了舔毛。

  夏皎的生理/期刚结束,现在是晚上七点钟, 春日夜长, 一层柔软窗帘垂下, 遮蔽玻璃窗外静谧长夜。

  她小声说:“如果你想要的话,那就可以。”

  温崇月观察她的神色, 他问:“想要喝些酒吗?”

  夏皎问:“白的还是啤的?”

  温崇月说:“喝些适合你的酒。”

  这边的房子更大, 空间足够, 温崇月拥有一整个储藏各类酒的玻璃柜架, 占据了整面墙。而有些需要特殊贮藏的酒,譬如冰酒,则有专门的储藏冰柜。

  夏皎对酒的研究不深,她讨厌酒局应酬,自己很少喝。喔, 和朋友聚会的时候偶尔会喝一些酒,比如去望京那边吃小烧烤的时候,冰的扎啤是必不可少的。

  温崇月拿出来的就是冰酒, 他略带歉意地对夏皎说:“抱歉,之前选购酒的时候,没有考虑过会这么快结婚, 这些酒其实更适合夏天晚上喝——但我适合女孩子喝的酒只有这几瓶,可以吗?”

  夏皎点头:“什么都可以的。”

  温崇月很喜欢征求夏皎意见,哪怕是这种在夏皎眼睛里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在性致盎然的时候,也喜欢询问夏皎,想要从她这里得到反馈,比如我这样你会不会不舒服,或者眼泪这么多是不是我太重了,喜欢刚才那样还是这样等等等等。

  不过,后者这种情况,多半只会征求而不会实施,和他温和的外表不同,在一些情况下,他的行为绝对称不上君子。

  这也是夏皎有一点点胆怯的来源,她当然知道事情很正常,网上和同担口嗨也都是直白如“XX一整晚嘿嘿嘿”,最常使用的表情永远都是小人红脸吐舌头或者红色圆圈18、流口水小人。

  遗憾的现实和网络终究存在差距,最直观的差距在于身高体型差、尺寸不相当的纸片人图只会让夏皎戳着屏幕发涩爆了么多么多,现实中,夏皎只会推温崇月的肩膀说要撑爆了快出去。

  温崇月问夏皎:“你想喝白冰酒还是红冰酒?”

  夏皎不了解这款酒,她问:“有什么区别吗?”

  温崇月耐心解释:“白冰酒的酒液多半是金黄色的,相比较,更加清爽一些;红冰酒的颜色深,胃口更醇厚。”

  夏皎说:“红冰酒吧。”

  今天的菜肴味道并不重,她想,或许夏天的时候更适合喝白冰酒。

  和贵腐相同,酿造冰酒的葡萄也要复杂一些——葡萄成熟后并不收割,而是留在藤上享受自然适当温度带来的结冰。

  想要得到冰酒,就要等到十二月或者一月,再采摘藤上被冰霜裹住的葡萄,分选压榨后过滤,耐心等发酵,再陈酿、冷冻……

  冰酒并不是每年都能生产的,它对温度的要求极高。太冷了,葡萄会冻坏;太热,葡萄又难以结冰。

  这是自然的馈赠。

  温崇月给夏皎倒了一杯,夏皎好奇地晃了晃,红宝石般的液体在酒杯中有着通透的颜色,莓果气味浓郁,她喝了一口,蔓越莓和草莓的味道在口腔中复杂而强烈地躁动,她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好喝。”

  温崇月说:“酒精度数不高,你可以慢慢喝。”

  夏皎信了他的话。

  但,酒精度数不高的酒,喝多了也会微醺。

  酒能打开人的心房,夏皎起先并不相信这句话,她的酒相一直很好,很少会喝到烂醉,无论什么情况,都守口如瓶,绝不对出现酒后失言这种事情。可是今天有些意外,温崇月和她聊了一些琐碎的小事,夏皎并不觉着有什么要瞒住他的,全部说了出来。

  她讲自己跟随爷爷奶奶生活、成为“留守儿童”时候的孤单,讲自己被父母亲接到身边、在城市中读初高中的无法合群,讲自己其实很感激温崇月,因为他一句不经意的话,让她重新找到生活和学习的目标……

  温崇月不记得了:“什么?”

  夏皎不说话,她喝光了杯中的酒,有些倦了,捧着脸,看着他:“那是我第一次吃蛇皮果耶,看上去很恐怖,但其实味道很不错。”

  温崇月明白了,他走过来,扶夏皎:“你喝多了。”

  夏皎趴在他身上,冰酒的温度只有零下十度,她喝得轻飘飘,凉凉的葡萄酒香伴随着莓果气息顺着她的口腔顺利自然地往下落,温崇月低头,压住夏皎还想反驳的唇。

  温老师尝起来香香的,他不抽烟,刚才陪夏皎一同分享了红冰酒,夏皎不知道原来唇齿在酒精催化下的相贴会爆发出这样的魔力,能够完全抚平夏皎的恐惧不安。

  她没有排斥温崇月的触碰,小狸花猫喵呜喵呜地叫着,夏皎低头:“小虾米。”

  “没事,”温崇月将她抱在餐桌上,“我来照顾。”

  夏皎不知道他怎么照顾的小虾米,她双手撑着,看着温崇月坐在椅子上,他俯身。

  她一只手下垂,触碰到温崇月的头发,微微蹙眉,酒精的作用终于渐渐发挥,夏皎的世界犹如被石头击破的水面,倒影渐渐被水纹吞噬,又像是莫奈的画作,悠悠莲花水面摇曳。

  她像成为红冰酒,经过冰霜历练的葡萄被摘下,压榨,重重酿造后成为一杯红宝石般的酒液,被温崇月尽数饮下。

  的确是喝醉了,醉到无论温崇月如何过分她也只是睁大眼睛,被拥抱也好,还是被反剪双手按住也好,夏皎都没有拒绝,她就是冰霜的葡萄,在温暖中渐渐消融。

  温崇月是将她带离寒冬干枯枝头的人。

  夏皎确认这点。

  生平第一次,宿醉过后,她并没有头痛欲裂。

  倒是温崇月付出了血的代价。小虾米护主,也和夏皎亲近,不知道为什么,它愤怒地用爪子在温崇月的腿上抓了三道痕迹。

  温崇月当时正在兴头上,没有理会小虾米,白天才开始严肃教育它,叫它不能随便对着人露出爪子。

  小猫咪哪里懂这些,呼呼啦啦吃掉罐头,满足地抖了抖身体,趴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之前预定的那只金吉拉也接来了,温崇月的朋友特意乘飞机赶来,温崇月开车去接的猫。

  这只预定的猫咪,是一只七个月大的帅气太监,蓝绿色眼睛,看上去有种介于呆呆和忧郁之间的气质。

  小虾米并没有排斥家庭新成员,只隔离了一下午,小虾米就噗噗腾腾地穿越护栏去找温泉——温崇月满足了夏皎的取名欲,新成员金吉拉的名字就叫温泉。

  温泉有洁癖,它的专属饭碗擦得亮闪闪,但凡有一粒猫粮掉在外面,也绝对不会垂下优雅的猫颈去触碰。

  小虾米与它完全相反,千方百计地翻倒垃圾桶,钻进去,试图扒拉东西玩;只要是吃的,就算是掉在桌子缝下,它也能灵活地掏出来。

  当刚钻完垃圾桶的小虾米快乐地奔向温泉时,爱干净的温泉躲开,终于发出来新家的第一声沙哑猫叫:“啊~呜~”

  夏皎没有参与两只猫咪之间的竞争,她在为了和温崇月姑姑的见面而紧张。

  温崇月的姑姑随母姓于,单字名昙,比温崇月的父亲小十岁,没有结婚,目前交着一个男友,介绍时说了,和夏皎年纪差不多大,还在读研,清清瘦瘦的个子,说话时候会脸红,名字也有趣,叫张抱林,姑姑称呼他为小林。

  姑姑的房子在邻近的小区,她是真正的爱花者,房子在一楼,就连家也装扮的犹如植物花房,且不说栽种的几株樱花,院子中的花境分布也颇为讲究,紫竹与古铜色路灯互相融入,白色碎石小路两侧,糖米草有着动人的颜色,龙胆花尚未开放,大花绣球的支柱和蛇、鞭菊、三角梅交相呼应,特意营造出的小院低坡上,金星也门铁和铁冬青傲然挺/立。

  温崇月登门拜访,带了一尾新鲜的魤鱼,三四月份的长江鱼最鲜,正是最适合品尝的时候。

  于昙有着和温崇月一样的眼睛,不过面容看着更冷淡一些,她说话时语气也慢,客气熟络,并没有让夏皎一同去下厨,而是打发了小林去给温崇月打下手,自己和夏皎聊天喝茶。

  初次见面,夏皎拘谨,回答时候声音也小,不过于昙并不在意,聊了些家庭琐事。

  于昙不爱笑,虽然有着和温崇月相似的眼睛,却是一个标准的冷美人。

  夏皎心里忐忑,思考好久,主动提起于昙的小院子来:“姑姑院子打理得真好,是姑姑自己做的吗?”

  谈到植物花草,于昙才露出真心的笑:“是,废了我不少力气呢。”

  顿了顿,她又问:“听崇月说,你也喜欢植物?”

  厨房中,温崇月正在料理魤鱼,这鱼个头大,灰白色,没有鳞,腹部膨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号的鲇鱼。这还是温崇月托一朋友寻来的,刚捞上不久,肚子雪白,身体两侧都是淡淡的绯红。

  温崇月料理鱼时,动作干净利索,拆刺破腹,娴熟自然,张抱林不太适应,看得目瞪口呆。

  魤鱼体型大,又是好不容易才能捕捞上一条,温崇月打算多做几道菜,可是看着张抱林不敢下手的模样,也不勉强,笑着说:“你先出去休息吧,这边我一个人来就好。”

  张抱林客气了几句,才离开。

  温崇月将鱼切块,心中已经想好该怎么料理这只鱼。不单单是鱼肉,鱼头也可多吃,魤鱼的吻部软肉肥厚胶质,适合用火腿、冬笋来配……

  思考着,听到厨房门口有脚步声,温崇月只当是张抱林去而复返,他低头,说:“这里不用你,出去休息吧。”

  没有,脚步声轻轻,片刻后,夏皎探出小脑袋,小声回应他:“但是,我觉着你应该需要我。”

  温崇月双手都是鱼味儿,碰不得她,哂笑:“学生来帮老师?”

  “昨天你在……嗯,”夏皎说,“教了我那么多,我现在应该也能帮得上忙。”

  她还是羞赧,一句话不好意思直接明说,吞吞吐吐,惹得温崇月笑。

  “现在这么害羞,一句话也说不全,”温崇月低头看她,问,“在微博上发裤子飞飞老公亲亲的气势跑哪儿去了?”

17. 青浦薄稻 百叶结红烧肉

  夏皎原地愣三秒, 才猛然醒悟:“你怎么知道?”

  温崇月抬手:“不招人喜欢的大数据,将你的微博账号推给了我。”

  眼看夏皎的脸和煮熟的虾一样骤然红起来,温崇月将魤鱼吻部软肉取下来:“不过不用担心, 我只看了那一条推荐的博——我不想侵犯你的隐私。”

  夏皎松了口气。

  只看一条博还好。

  毕竟她三次元很少能发泄,大部分情绪和事情都会分享在网络上的wb上, 包括不仅限于吐槽酒局、沉迷各种乙女游戏等等等等。

  温崇月将肉盛在干净小碗中备用,又将魤鱼身上膘多的部位细细切割:“不过,我还有个疑问。”

  夏皎问:“什么?”

  温崇月说:“为什么你从来不叫我老公?”

  夏皎:“……欸,这个……”

  魤鱼刺少, 给鲜鱼切片是项技术活, 温崇月手持一把刀, 嫩生生的鱼肉在他指间如花朵绽开,他想了想:“难道你害羞?”

  夏皎说:“恭喜您, 温老师, 答对了。”

  温崇月问:“答对有什么奖励?”

  空气炸锅叮一声响, 浓郁香甜的地瓜和芝麻香味儿散开。

  夏皎挽起袖子, 洗干净手,捏着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一个芝麻芋圆地瓜丸,吹了吹,递到温崇月唇边。

  她说:“奖励一个地瓜丸。”

  温崇月看着她这样避重就轻的模样, 笑了笑,俯身,咬住, 芝麻被烤的酥香,内里的馅儿香甜可口,虽然是买的半成品, 但味道却不错。

  夏皎放下筷子,她转移话题:“我能帮什么忙吗?”

  夏皎不怎么下厨房,但温崇月很乐意让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比如剥蒜瓣,切火腿。

  更多的时间,是夏皎站在料理台前,咕咕唧唧地和温崇月聊姑姑院子中的花草,小声赞美姑姑的衣着和家居配饰的品味。

  魤鱼的烹饪讲究火候和火功,急不得,温崇月切了一部分做红烧魤鱼,烧热了油锅,切成雪花片的蒜瓣和姜下锅爆香,加绍酒、老抽、蚝油、糖盐,夏皎胃不好,吃不了辣,温崇月犹豫一下,将小米椒重新放回去。

  做魤鱼讲究的就是一个“两笃三焖”,两次用旺火,每次持续个三分钟,其余时间文火慢焖,少说也得半小时。

  文火慢炖着,温崇月回答着夏皎她那关于魤鱼的好奇心:“其实关于魤鱼是不是鮰鱼,我也很难给你答案。还有’江鮟’,’鮟鮰’,有人说长到一两斤肉的鮰鱼才能够被称为江鮟——”

  “暂停一下,”夏皎举手,“温老师,学生绕不过弯,申请暂时休息。”

  温崇月将夏皎切好的火腿丝和冬笋归拢:“可以。”

  魤鱼味道最鲜的也就是今年此刻,温崇月将一只鱼做得细致,魤鱼唇肥而厚实,加火腿、豆豉、软豆腐、上海青煲汤,汁香白似乳;魤鱼膘肥的部分用蒜瓣烧,汤汁黏稠,香气醇厚;鱼头也不浪费,和剩下一些肉和骨一起,加竹笋煲汤。

  张抱林又过来了,他贡献了一道荠菜拌香干。于昙经营花店,他偶尔过来,也会分担家务,尤其是做饭方面,于昙挑食严重,他便挖空心思学了好几种菜式。春天就要吃些鲜菜,焯熟的荠菜切碎,和香干丁、炸熟的花生碎放在同一张大碗中,用芝麻油和盐拌匀。

  夏皎和他不熟悉,张抱林也是腼腆温和的性格,聊不到两句,送外送的按响了门铃,是于昙点的单,从一家做本帮菜的餐厅中订的,一道百叶结红烧肉,一份葱油蛤蜊,一份酒烹草头,两屉蟹黄小笼包、一份酱爆猪肝。

  姑姑不吃米饭,温崇月蒸的米饭分量稍少。熟了之后,夏皎掀开,她想要盛饭,被温崇月默不作声地拦住:“去外面。”

  夏皎:“啊?”

  “你是我的新婚妻子,”温崇月说,“我陪你来我姑姑家做客,端饭分筷这种事,不需要你动手——出去和姑姑聊聊天,这里有我和抱林。”

  夏皎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勉强,放下东西,去了外面。

  其实她和于昙的共同话题也只剩下一个植物花草了,温崇月和张抱林将饭菜一一端出。不喝酒,于昙亲自泡了茶,是洞庭的碧螺春。

  当得知夏皎刚刚辞掉工作后,于昙开口了:“我正招花艺师呢,皎皎,你有没有兴趣?”

  夏皎愣住:“花艺师?”

  她小心翼翼地说:“可是我没有相关经验……”

  于昙说:“东西都是要学的,崇月应该和你提起过我的生意?”

  夏皎点头。

  温崇月将盛好的米饭放到她面前,用的是青浦薄稻,蒸熟的米晶莹剔透,微微闪青,软糯清香,犹似初阳渐渐升。

  氤氲的热腾腾香气中,夏皎想起了温崇月提到的事情,于昙名下的花店在苏州有两个店铺,同时,她还接受许多花艺的委托的设计——比如某明星的婚礼,再比如和某个奢侈品牌的展柜合作。

  于昙的花艺作品,在业内获得过不少赞誉。

  “审美这种东西,可以培养,但天赋也很重要,”于昙颔首,“招两年了,没有一个合心意的。”

  说到这里,她叹口气,看了眼张抱林:“原本抱林可以,不过他马上要研三了,还是把精力用在学习上比较好。”

  张抱林说:“姐姐,我能安排好学业和工作。”

  于昙不置可否,她摇了摇头,重新问夏皎:“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个人就是挑剔,要求高;你想来我这里工作,也得先学习——听温崇月说,你过两天还是回北京?”

  夏皎说:“是的。”

  于昙想了想:“我有个小徒弟,也在北京那块儿,不过他学的不多,都是些皮毛……等会我打电话给他,回北京后,你先跟着他上几天课。等崇月回苏州了,你也刚好可以过来,我再把你带在身边调,教。”

  温崇月笑:“姑姑,你让我再想想。”

  于昙说:“怎么?舍不得老婆?”

  夏皎的手掌心出了汗,她向来不是个擅长做选择的人,于昙说了很多很多,噼里啪啦地往脑子里钻,她一下子没办法回过神。

  还好有温崇月。

  温崇月往夏皎的小碗中夹了一块红烧魤鱼:“总得让我们想想,这是大事。我知道姑姑喜欢皎皎,但这是我好不容易才娶到的老婆,你总得让我和皎皎商量一下。”

  于昙笑了:“那就再等等,不着急——吃饭。”

  这可真是夏皎近期最努力的一次吃饭了。

  温崇月做的红烧魤鱼十分地道,没放一点儿芡粉,仍旧烧得汤汁浓郁,鱼皮毫发无伤,色泽红亮,蕴着一层淡淡酒香。

  夏皎咬了一口,粘稠的汤汁可口,鱼肉鲜嫩而不腻,就连沾了汤汁的米饭也是味道绝佳——光用汤汁下饭,夏皎都能吃掉两大碗。

  用来煲汤的味道也妙,烹饪出来,味嫩似鲜乳,肉白如脂,肉质鲜嫩,吻部和皮滑而韧,吸足了火腿、豆腐、青菜的香味儿,夏皎的减肥计划再度失败。

  房子离得近,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散步。初春的苏州只刚蒙上一层烟雨的底蕴,树干尚未发出浓绿阴阴,道路两侧的石头尚有寒冬的冷,周围绿丛已然泛起春意。

  夏皎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于昙订了点心礼盒和她自己做的一些浮游花搭配,由温崇月拎着,月光皎皎,夏皎慢悠悠走出好几步,忽然问温崇月:“我做花艺师的话,薪酬会开到多少?”

  温崇月想了想:“我们去看看姑姑之前的招聘信息?”

  夏皎赞叹:“完美。”

  回到家中,夏皎第一时间翻出来于昙曾经委托人挂上去的招聘消息,薪酬区间内,最低的数字和夏皎在北京工作时候的薪酬一模一样,高也是真的高——如果花艺师能够独立接单的话,也会有相应的分成。

  简直是夏皎理想中的工作。

  沟通后,温崇月将事情传递给于昙,于昙办事也速度,马上将自己小徒弟的微信推给了夏皎。

  夏皎盯着对方严肃古朴的头像和妈妈风昵称看了许久,看着提示语,熟练地敲开场白——

  夏皎:「你好,这里是夏皎,朋友们都叫我小虾饺」

  夏皎:「请问老师怎么称呼呀?」

  忆江南:「叫我老张吧」

  夏皎打字:「好的,张老师」

  没有透露名字的张老师人高冷话不多,先给夏皎列了一些名单,然后发了一些他平时教授的教学视频,让夏皎先看看好,等她回去后再手把手带她。

  夏皎先啃视频,不过她最近几天犯春困,躺在沙发上,手机投屏到电视上,她努力认真地看了半小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真只想稍微睡一小会,就咪一小会儿。

  然而等夏皎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黑透。

  房间中亮起温暖的灯光,温崇月下班归来,正在松领带,侧身看她,笑了:“怎么在这里睡午觉?别着凉。”

  夏皎站起来,她揉了揉脑袋,解释:“啊,不,我在学习。”

  温崇月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几秒,又看了看她面前茶几上,上面摆着一本书,崭新的,还没有拆塑封。

  小虾米趴在沙发顶端,就在夏皎头上,睡得正香甜,打着小呼噜,有着斑纹的小尾巴温柔贴着沙发。

  夏皎:“……”

  好吧,她这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刻苦学习,完全就是春天在家和猫咪睡懒觉被抓。

  温崇月问:“躺着学习?”

  夏皎想要解释:“……那个……”

  “我明白了,”温崇月沉吟片刻,“你的学习方式——”

  “是想让老师给你托梦?”

18. 扬州狮子头 盐水烧鹅

  夏皎的“托梦学习计划”暂时中止。

  她的梦境里面不会有严肃的张老师授课, 只有甜甜蜜蜜、各式各样的美食。

  夏皎发现辞职真的能让人心情舒爽,尤其是在她下定决心要更换工作之后,吃东西更香了, 入睡更快了,喝水频率更高了, 精神气更足了,也能早晨晨跑晚上散步,有更多的精力来欣赏路边花草、去尝试一份没吃过的小吃和水果,就连掉的头发都大幅度减少。

  如果非要说辞职带来的负面作用, 那就是——她的体重增长了两斤。

  夏皎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一大早, 夏皎拒绝温崇月的立刻吃早餐邀请, 先去卫生间清清爽爽,洗干净脸颊和头发, 擦干所有的水, 只穿着一条睡裙, 屏住呼吸, 虔诚而庄重地赤脚踩上体脂秤。

  很好。

  重了两斤。

  夏皎捂着脸,难以置信:“我居然重了一公斤!”

  温崇月取出散发着奶酪和黄油香气的洛林咸派,镇定地将温热的鲜牛奶倒入夏皎那盛满蓝莓和麦片的专属早餐杯中:“忘记告诉你,我的体脂秤有误差。”

  夏皎无法接受现实,却又冷静回想:“昨天晚上在便利店门口称的比这个还重。”

  温崇月平静:“家用都有误差, 更何况是外面?”

  夏皎捏了捏腰上的肉,好吧,虽然还没有太多感觉。

  她忧愁地说:“难怪我最近感觉衣服变小了。”

  温崇月说:“是衣服缩水了, 和你没关系。”

  夏皎抬头:“温老师,您说话永远都这么好听吗?”

  温崇月将盛着胡萝卜坚果仁小菜的小瓷碟放在饭桌中央,顺便往搭配了烤长茄子、西葫芦、南瓜和花椰菜、虾仁的虾仁蔬菜沙拉中滴入一滴意大利香醋, 早餐的香气慢慢地飘过来,试图诱惑体脂秤上的夏皎。

  温崇月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皎皎,你不要为了身材而如此焦虑。”

  夏皎慢慢地呼了一口气。

  也是,她的新工作不需要必须保持固定身材了耶。

  温崇月摆好筷子和勺子,宣布今日早餐和新一天的开始:“开饭。”

  的确是开饭。

  猫咪的饭饭也准备好了。

  新鲜开的罐头,还有用清水煮好的鲜虾和鸡胸肉,以及特意栽种的、茂盛的绿油油猫草苗。

  小虾米翘着尾巴呼呼噜噜地吃,它还喜欢把猫碗里的东西吧啦到地上啃;相对比之下,温泉比较傲娇,不紧不慢地吃着碗里面的罐头,决不允许任何一点弄脏它美丽蓬松的领毛。

  在夏皎和温崇月回扬州的时候,两只小猫咪并没有跟随。考虑到夏皎家中没有猫咪用品、猫咪容易应激等多重因素,小虾米和温泉暂时留在温崇月的家中,于昙答应好,每天过来帮忙照顾一下小猫咪。

  从苏州到扬州并不算远,春天的阳光好,夏皎涂好了防晒霜,认真地翻看着于昙之前的设计图册,还有一些关于她私人的设计理念。

  和其他的花艺设计师不同,于昙并不过度追求什么从国外空运来的昂贵花材,她更倡导花与建筑、场景、自然的融为一体,和谐为上。

  当然,也有一些配色很大胆的作品,夏皎完全以崇拜的眼神从头看到尾。

  夏皎的父母在天津打拼多年,赚的钱最终赶不上房价的速度,开水果店的利润增长速度还不如房东收租。最终返回扬州,购置了一套房子,重新开小水果店,生意还算红火。

  夏皎是独生女,她回家后先抱了自己房间的床褥拿出去晾晒,父母俩人照顾店,没有额外雇佣店员,忙。

  等到五点钟,夏母急急匆匆过来,有些好奇又有些满意地招待着温崇月。

  尤其是在得知温崇月会下厨以及具体收入后,她更满意了。

  “——坐下来,我来就好,”夏母阻止温崇月站起来,“哪里有让客人动手的呢?皎皎,过来,你来搭把手。”

  夏皎跳起来,答应一声,示意温崇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淮扬菜口味偏甜,夏母亲自做了狮子头,家里人不爱吃肥肉,年纪大了也吃不得肥肉,只选了三肥七瘦,猪肉是刚杀完就拿出来卖的,新鲜五花,这肉得细切粗斩,剁成石榴粒般大小。

  夏皎负责切荸荠,同样切成细细碎碎的粒,忽然听夏母说:“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夏皎哭笑不得:“婚礼还没办呢。”

  “听我的,”夏母说,“年轻了生孩子好,你身体恢复得快。趁着我还能动,给你们照顾一段时间孩子;等我老了,恐怕就带不动了。”

  夏皎说:“不要不要,我先赚钱。”

  她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好在妈妈也只提了这一句,后面话题转移到温崇月的性格和为人处事上,夏皎按照之前和温崇月对好的说辞,一一回答。

  什么工作合作上认识的朋友,互相有好感后就尝试交往,没和家里人说是因为不想让家长多想……

  好不容易圆过去,肉馅剁好了,夏母赶着夏皎去订盐水老鹅,顺便拌个皮蛋。

  难的还是夏母做的红烧狮子头。剁碎的肉馅儿和荸荠粒混在一起搅,打了鸡蛋和葱姜末、生粉进去,团成圆圆的狮子头,放热油里炸。

  传统的扬州狮子头做法,得先煮定型,再低温炖上一宿,可惜时间不充足,得晚上拿来招待客人,夏母做的红烧。

  大火定型,小火慢炸,荸荠和猪肉的香味儿在热油的催化下扩散,夏母将炸好的狮子头捞出来,重新热了锅——热好的油不能浪费,让夏皎去炸一下冰箱冻着的淮扬春卷。

  她另起了一个油锅,加了一勺底油,倒进去姜片葱段和红烧汁,兑了清水,等沸水煮开,才将炸好的狮子头放进去,慢炖入味。等汤汁浓了,再搁冰糖化开,勾芡。

  夏皎闻着味儿就饿了,她偷吃了一块炸好的春卷,被夏母逮了个正着。

  夏母无奈笑:“小馋猫——好了,出去看看崇月吧,这边我来。”

  夏皎将当青头的小油菜烫熟了,临走前又顺了个春卷,填在口中香喷喷地吃。

  在外太久了,还是想念家里的一口饭。

  夏父今天也早早关门回家,往常水果店都开到八点半,今天六点半就回来了,还捎带了些水果——这次客人在家,他拿回来的不是平时不新鲜、卖相不好的那些,个个都是卖相佳、新鲜的。

  夏父极力想表现出一副庄重严肃的老丈人模样,遗憾的是经验并算不得太足,平时和客人打起交道头头是道,第一次面对女婿上门,最终也只是憋出一句:“家里人都还好吧?”

  温崇月说:“谢谢伯父,都很好。我爸还想着登门拜访您,就是不清楚您什么时候方便。”

  夏父:“都方便都方便……皎皎在你那里,也还好吧?”

  夏皎吃着草莓,听温崇月说:“皎皎很温柔,聪明伶俐,谢谢您二老,把她培养得这样好。”

  夏父脸上笑开了花,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第一次和舍友吃饭、拼命找话题的社恐:“那,喝点?”

  温崇月说:“我也带了一些酒,您要不要尝尝?”

  温崇月深谙夏父这个年龄段的人喜好,没有带什么珍藏葡萄酒。老一辈的人,就爱白酒,给他们送东西,还得是茅台,他这次带了八瓶过来,取吉利数。果不其然,两杯下肚,夏父对温崇月就开始夸赞不停,那欣赏的目光,恨不得立刻拉着温崇月歃血为盟拜个把子。

  夏皎担心的“婆媳不和”——哦不,“岳父和女婿不和”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大概是温崇月一张脸长得好,演技也好,爸爸妈妈都不知道他俩是闪婚,而是相信了温崇月口中所说“一时赌气领证”这种事情。

  温崇月为此歉意满满地道歉,说不该瞒着您二老,哪里想到夏父大手一挥:“没事,我生的女儿我还不知道?她就这脾气,你以后多担待。”

  夏皎:“……”

  除此之外,温崇月还从其他地方顺利地俘获了两位老人的满意度。登门拜访的礼物都是他选的,给夏母的是一件昂贵的羊绒大衣和同色系羊绒围巾,她穿上去刚好,美得照镜子;送夏父的礼物除了那些酒,还有一套高端完整的钓鱼工具,晚饭刚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拆礼物,去研究这整套钓具的搭配和功能。

  夏皎目瞪口呆:“这么简单吗?”

  没有丝毫为难,现在妈妈已经亲切地称呼他为“小温”,夏父更是一口一个“崇月”,熟得像温崇月才是他儿子。

  温崇月摸了摸她脑袋:“伯父伯母都很通情达理。”

  夏皎唔了一声。

  他们的房子小,总共两个卧室,背阴面的小房间成了半个储藏室,温崇月晚上就睡在夏皎的小床上。洗漱后,温崇月推开门,就看到只穿着睡衣的夏皎趴在床上,翘着脚丫,在津津有味地看视频。

  温崇月提醒她:“你这样对眼睛不好。”

  夏皎转身:“真的?”

  温崇月用毛巾擦拭着脸颊上不小心溅上的水:“嗯。”

  夏皎尝试撒娇:“那我就玩一小会,就一小会嘛。”

  她其实很少这样做,大概是因为在家中,比较放松,不自觉语气也亲昵柔软了不少。

  可惜温崇月铁石心肠,他走过来,尝试将平板拿走:“睡觉前趴在枕头上玩平板影响视力。”

  夏皎顿悟,她立刻将枕头抽来丢在旁边的椅子上,继续心安理得地趴下,双手死死压住平板。

  她说:“那我不趴枕头,就不会影响视力啦。”

19. 三丁包子 烤羊肉填馅南瓜

  温崇月伸手, 夏皎把平板藏在下面,拼命用身体护住:“不能耍赖!”

  温崇月惊奇地问:“是谁在耍赖?”

  夏皎整个人都压在平板上,伸长胳膊, 护在身下,置若罔闻:“就这一会儿了, 我看完这个就睡觉。”

  就像小猫护食,她护得严严密密。

  温崇月去捞平板,铁面无私:“你需要休息。”

  平板没捞到,倒是捞着一手软香, 夏皎一声呜, 不动了, 犹如躲在墙角中假装死亡的小仓鼠。

  温崇月的手也移走。

  房间中的旧空调在经历了沧桑的声音后终于又开始吭呲吭呲地制暖,夏皎脸贴床单, 感觉有点热。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反正就是越来越热。

  温崇月把夏皎抛弃的枕头重新捡回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阵, 夏皎老老实实地将平板抽出来,递给温崇月:“……那我今天不看啦。”

  温崇月不言语,将平板拿走,放在旁侧的小桌子上。平板上的软件还没来得及退出,停在播放页面上, 骤然的定格让画面上的俩主角看起来滑稽又可爱。平板下面压着一本绘本,花瓶空的,没有花, 倒是旁边钉在墙上的架子上摆了一个佛手柑,散发着幽幽甜甜的清香。

  夏皎两只手握着被子,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

  温崇月上床的时候手脚很轻, 只是仍旧不可避免地发出一些声音,床是木板床,夏皎记得买的时候两千出头,不清楚能不能承担起两人的重量……

  床的大小和家中的被褥不允许两人分开睡,只能盖同一份被子,南方的寒气还没有褪去,夏皎的身体发凉,她能感觉到热源的靠近,想要往侧边挪挪。贴贴又挪挪,蓦然,一双手阻止她的行为:“想去床下睡?”

  夏皎说:“不是。”

  伴随着她的回话,木床吱呀响起来。

  外面的声音隔着木门传过来,是夏父的咳嗽声,夏母的埋怨声,声音并不大,听不清楚对话内容,却也能从语调中判断俩人闹了小矛盾。

  温崇月侧躺着,这是两人第一次睡同一张被,他松开手:“别掉下去。”

  在扬州生活了三天,夏皎请温崇月吃了扬州的早茶,三丁包子皮松软,肉沫、竹笋、香菇、胡萝卜卤的馅儿泛着淡淡的甜香;富春的大煮干丝,冶春的翡翠烧卖,锦春的青菜包,更不要说还有外皮酥到需轻轻提起的双麻酥饼,表层白芝麻焦香,内里的黑芝麻馅料一口浓到惊叹;蟹黄蒸饺皮薄馅儿多,满溢出来的汁水香甜。

  虽然是北方人,但温崇月对淮扬菜的适应仍旧良好,没有像夏皎其他北方朋友一样不适应甜口的菜肴。

  其实温崇月粤语说得也好,会做许多粤菜,夏皎不是没有好奇过他的经历,静下来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询问的必要——

  夏皎总感觉自己似乎无法摸清楚温崇月的想法,好像她永远站在比对方低一个台阶的位置,只能仰脸看他。这倒无关平时的作风或者聊天,她猜,大抵是年龄和阅历带来的差距。

  和温崇月聊天会让她感觉到舒适,但他不会将自己的过去清晰地展露给她看。

  曾经在书上读过一个理论,说是,如果和一个人的相处让你感觉到愉快,在多半情况下,对方的情商和交际能力远高于你。夏皎认为这个理论是正确的,她清楚明白自己社交方面的短板,担心过度的探究会影响到他们如今的和平共处。

  为了避免这个糟糕的事情,夏皎将自己的好奇心悄悄地关进了盒子里。

  反正相敬如宾已经是她对婚姻的追求,夏皎绝不奢想爱情。

  在扬州的最后一天,夏皎从储藏室中找到一个只用过一次的烤箱。烤箱还是完好的,所有的东西都在,还有一整套的烘焙工具,不过无人问津,孤孤单单地躺在这里。

  夏皎叹口气,刚想放回去,被温崇月拦住:“放回去做什么?”

  “爸妈用不到的,”夏皎耐心和他解释,“他们不会烤蛋糕。”

  温崇月未置可否:“谁说烤箱只能用来烤蛋糕的?”

  夏皎:“嗯……还有烤水果?”

  温崇月挽起袖子,从她手中将烤箱接过,叹气:“西方人餐桌上的料理,烤箱占了半壁江山,你怎么能将这样重要的工具认为只能烤面包水果和蔬菜呢?”

  夏皎郑重向烤箱道歉:“对不起,烤箱。”

  温崇月检查了一下冰箱和厨房的食材,沉吟片刻,侧身:“伯父伯母吃羊肉吗?”

  “啊?吃的!”

  夏皎第一次见识到烤箱在烘焙料理方面的魅力。

  将新鲜的圆南瓜对半切开,内外都均匀地刷了一层橄榄油,抹了一些黑胡椒粉和盐,放在一旁放置。

  夏皎啃着鱿鱼干,看着温崇月将烤箱打开——

  夏皎好奇:“要直接放进去烤南瓜吗?不用切成小块吗?”

  她吃过几次烤南瓜,去皮去籽,抹上粗盐和黑胡椒粒,烤好后金黄,表层微焦,盐烤后的香甜味更足,是懒人的烤箱必学菜式。

  “先预热,”温崇月说,“温度适中能让料理更快定型,烘焙蛋糕的话,所用的时间也会缩短。”

  夏皎用力咬了一口鱿鱼干,这是爸爸刚买来不久的,韧性十足,咬住扯出去的时候,上下牙齿重重抵在一起,有种小人手拉手在天灵盖上跳舞的错觉。

  她似懂非懂:“那不追求时间的话,是不是没区别?”

  手指从调节温度的旋钮上松开,温崇月摇头:“口感和外表都会受影响。”

  烤箱预热的时间中,他将剁碎的羊肉、蒜末、洋葱馅儿搅拌了一下,均匀撒入孜然、肉桂粉、鲜柠檬汁、黑胡椒粉、橄榄油和盐,填在刚才挖空的南瓜中。

  夏皎承接了这个放南瓜的工作,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入烤箱中,选择200度,15分钟。

  温崇月拍拍她脑袋:“好了,等会浇上酱汁和薄荷就可以直接吃。还有15分钟,你想不想在晚餐上来一份披萨?”

  夏皎误以为他要自己做,苦恼:“我家只有一个烤箱哎。”

  温崇月提醒:“小区门口不是有家披萨店?你一天没运动了,刚好去散散步,就当锻炼身体。”

  夏皎:“……”

  对于一个社恐来讲,哪怕是下楼去小区外买披萨,都是“出远门”。

  幸好现在天气冷,夏皎穿了裤子和毛衣,外面裹一件包到小腿的羽绒服,再戴上口罩。口罩就是社恐的盔甲,口罩一戴,社恐的安全指数大幅度提高;如果再给她一副蓝牙耳机和墨镜,那么她将会刀枪不入。

  全副武装完毕,夏皎才跟着温崇月下楼,现在是下班时间,一路上遇到不少“点头之交”——那些住在一起的邻居,只脸熟,其他一概不熟。

  夏皎庆幸有墨镜口罩保护,让她省去打招呼的时间。

  她不自觉贴近温崇月,拉着他的袖子,抿着唇,寸步不离。

  温崇月低头。

  自己的新婚妻子,此刻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抢去所有过冬松果的小松鼠,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地依靠着他。

  在路上,夏皎和温崇月聊天时候的声音也小,担心影响到其他人。这样的交谈的确不会给其他路人造成困扰,温崇月却必须要集中精力才能听出她在说什么。

  温崇月忽然感觉,自己妻子就像是一个小小的蜗牛,在出门后,她立刻将自己全部缩入蜗壳中,绝不对外露出分毫。只有在无人处,才会偷偷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触角。

  比萨店中人不多,堂食的人很少,一个外卖员在等着拿单子,点餐处的服务员正在聊天,夏皎却没有直接过去。

  她下意识地寻找店里的自助点餐机。

  即使柜台前没有一个顾客,夏皎仍旧走到机器前,认真地挑选着屏幕上的比萨分类。

  她征求温崇月的意见:“你觉着鲜香麻辣海鲜好,还是炙烤牛肉芝心?”

  温崇月说:“炙烤牛肉。”

  话音刚落,比萨店的玻璃门被大力推开,身着黑色鼓鼓囊囊羽绒服的男人火急火燎地进来。

  夏皎下了单,还没和温崇月说话,就听到熟悉的声音:“我要俩超级至尊花轮……芝……芝心……这名字真拗,还有炙烤西……啊,就这个,来一份,还有那个,这个,都要。”

  温崇月看着身边的小蜗牛悄悄地挪了脚,罕见地伸出她缩起来的小触角。

  夏皎侧身,看着不远处正在点单的人,与此同时,后者点单结束,转身,手肘搁在柜台上。

  温崇月看到男人的脸,对方没戴口罩,皮肤很黑,牙齿白,像一个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哈士奇。

  夏皎想要转身,杨叶已经锁定了目标,他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声音响亮,在店铺内回荡:“小饺子!”

  他嗓门亮,一句小饺子把店里的工作人员都喊起了头,看向声音发源地。而杨叶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好似没有注意到这些目光,他乐呵呵地走过来,惊且喜:“你也回家了啊?”

  夏皎避无可避,她没想到自己戴着口罩还能被认出来。

  她说:“回家看看爸妈。”

  “缘分啊,”杨叶乐了,“要不说咱俩有缘呢,我也是——”

  这样说着,他下意识想拍夏皎肩膀,伸出手,却被人捏住手腕。

  杨叶这才注意到温崇月。

  这么冷的天气,温崇月穿着黑色大衣,难得见穿这么考究的男人,长得也不错,杨叶愣了愣神,觉着眼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温崇月文质彬彬地说:“我理解你见到老同学的激动心情和过度热情举动,但请不要拍打我的妻子。”

20. 龙井虾仁 双菇烤鸡卷

  杨叶惊愕, 问夏皎:“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啊?怎么也不在同学群里说一声?”

  他嗓门大,在公共场合和他对话,实在需要消耗许多夏皎的勇气。

  夏皎真想拉着他去外面谈, 至少不要在店内,不要引起其他人的围观。

  夏皎绞尽脑汁地想, 她的脑袋要愁爆了。本来就不擅长撒谎,现在还是这种难堪的情况下,她慢吞吞地说:“快过年的时候——”

  温热的手搂着她,顺势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过年前领的证, 婚礼定在四月份, ”温崇月自然地说, “还没有派发请柬——你知道的,”

  他笑了一下:“皎皎性格内向, 喜欢低调, 不喜欢太高调。”

  杨叶不知道, 他哪里知道, 只记得烈日炎炎,夏皎红着脸递给了他一瓶水。

  只记得那时候夏皎被太阳晒红的额头和脸,好像眼角也发着红。人的记忆有限,杨叶只记得这一点红和一瓶水,忘记了夏同学是不是性格内向, 是不是喜欢低调。

  杨叶喔了一声,得到答案后,他僵硬地抬头, 拍了拍温崇月的肩膀。

  他说:“恭喜啊。”

  温崇月说:“杨先生别忘了来喝喜酒。”

  杨叶客气:“一定一定。”

  烤制披萨的香味儿在店内渐渐散开,像是烘焙出的香味也带着体积,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拥挤起来。

  外卖员拿着打包好的披萨离开, 店员核对着号码——夏皎忙不迭地过去,取了披萨,温崇月自然而然地接过,一手拎披萨,一手牵着夏皎的手,和杨叶告别。

  夏皎的手掌心微微发热,奇怪,明明今天天气算不上多么暖和。

  走出好远,温崇月不经意地问:“你和高中同学还经常联系?”

  “不,”夏皎迟疑着,摇了摇头,“上大学后,不经常见面,关系就淡了……大学同学也是,毕业前天天见面,一块儿吃火锅吃烤肉,一毕业,大家各有各的忙,见面机会少,也不怎么聊天。”

  说到这里时,夏皎有些怅然。

  社恐更多是没办法和无交集或者不熟悉的人打交道,并不代表完全没有朋友,也不意味着完全不和人交际。

  在自己喜欢的领域或者朋友圈中,她们也有着舒适的、可以自由交流观点的同好。

  正如夏皎,在网络上欢脱,但在现实中见生人就很沉默。

  夏皎在高中和大学都有要好的朋友,遗憾的是大家不可能永远在一起。毕业后选择的职业方向、城市、地点不同,也就渐渐地分开。

  或许,除了结婚之外,她们都不会再去主动找对方。

  掰着手指算下来,如今最要好、基本上每周都要联系的,也只剩下江晚橘。?

  想到这里,夏皎感慨:“读书的时候只觉着工作好,有钱,也不用考试;没想到工作后更累,钱不多就算了,还得加班……考试不是经常,加班倒是成了常事。”

  温崇月说:“你放心,新的工作不需要经常加班。”

  温崇月不会骗夏皎,她不用再加班,会有很多时间来休息。

  两人次日返回苏州,如今正是暮冬初春,万物复苏,不过近几日多是细雨濛濛,春泥尚有寒。

  南方的湿冷天气能要人的老命,家里空调开着除湿,出去转悠一圈回来就瑟瑟发抖,风湿病患者在这样的环境下只会痛到病发。

  在这样的糟糕天气下,原定的外出计划只好暂时搁浅。南方的湿冷具备着穿透性的攻击力,在这样的魔法状态下,不会有人想要外出闲逛,也没有游玩赏景的心思。

  在大多时间中,夏皎都是躺在阳台上那把铺着柔软毛毯的椅子上,一边搂着怀里的温泉,一边用带着铃铛的仙女棒逗小虾米。

  新买的黄色郁金香有着油画般的光泽,剑兰开出浅色的花苞,窗外春雨浅浅细细,杏霭流玉。温崇月在厨房中清洗刚买回来的草莓,爱干净、刚刚洗过澡的温泉用软乎乎的粉色肉垫在夏皎腰上踩奶,在猫咪的呼噜声中,夏皎渐渐地睡着了。

  三天后,两猫两人回到北京,夏皎终于见到于昙的徒弟——张云和张老师。

  他在某知名花艺家居品牌中做总监,和温崇月同岁,是一位喜洁、严肃的男性。曾经结过一次婚,无子女,目前独居。

  和夏皎想象中不同,张云和不是那种高傲自大的性格,也不是平易近人、八面玲珑的角色,他很沉默,经常穿黑色的衬衫和裤子,外套也是黑的,背一个简朴的黑色双肩包,整个人就像是从墨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张云和极少说话,下属做错了他也不发脾气;但如果说有耐心也不尽然,他每天辅导夏皎的时间固定,时间到了,就算夏皎心里有疑问,也得留到明天再问——张云和绝不会加班,单独辅导夏皎已经是看在于昙的面子上。

  夏皎学得也勤奋。

  16年,国内就已经取消了花艺行业的资格认证,国外倒是有一系列的花艺师认证,相对应的,其课程和报考的费用也要比国内的其他考试高出一截,辅导机构更是遍地开花,在各大社交平台上列出考证的好处和途径。

  在于昙眼中,这些不被国家认证的证书没有必要考。和一张证书相比,于昙更看重个人能力。

  夏皎的生活又开始忙碌起来,张云和的工作时间固定,如果没有意外,就是每周的周一、三、五这三天工作,夏皎会跟在他身边默默学习,看他如何处理。等到张云和下班后,她会听张云和的单独授课。

  其余的时间,夏皎就自己啃于昙和张云和列出来的书籍,或者在店里观摩其他花艺师的作品,看一些内部资料——基本上是顾客的反馈,记得密密麻麻,每位顾客都有单独的档案,记录着他们对每一束花和作品的反馈和意见。

  于昙要求她培养个人审美能力,夏皎就去看各类艺术展,去博物馆看画,在家中看一些美术风格强烈的电影。温崇月偶尔会陪她看,不过他并不喜欢文艺风格的电影,很多时候,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或许因为即将去苏州,温崇月的工作渐渐忙碌起来。

  偶尔也会加一次班,他会提前发消息给夏皎,抱歉地解释自己加班的原因,告诉她自己大概的下班时间。

  在这时候,夏皎就会自动承担起晚餐的责任,不过她会的料理不多,且都是些简单的基础菜式。

  在新鲜香椿刚上市时候,夏皎买了一碟香椿芽,全是掐的最顶端上的嫩尖尖。

  有句俗语,雨前椿头嫩无丝,雨后椿头生木枝。香椿最嫩的时候,就是三月末四月初,清明雨前。嫩嫩的香椿颜色带点紫调,叶脉细绒,像是能掐出水来,最配娇滴滴的内酯豆腐。香椿过水烫一下,切成碎末,不需要太复杂的佐料,加点芝麻油、生抽、醋、盐就能拌得嫩滑鲜香,一口清汁。

  温崇月吃不得香椿,却仍旧给面子地吃了些,十分配合地夸赞夏皎手艺好。

  夏皎追问:“真的好?”

  温崇月喝下一大杯水面不改色:“真的好。”

  夏皎:“好在哪里?”

  温崇月赞美:“你做的香椿味道很鲜,鲜到我仿佛看到了极光,看到了清澈的小河,还有白色的小石桥,河对面盛着汤招手让我过去喝的老婆婆。”

  夏皎:“!!这么美味的香椿!怎么会让你吃到去奈何桥喝孟婆汤的感觉啊!!!”

  夏皎不甘示弱,恰好今年的明前龙井上市,她买了一些,认真地做龙井虾仁。查遍了菜谱,外加远程视频请教妈妈,做出来的成品也大获成功。滑炒过的虾口感细嫩鲜甜,吸足了明前精华的新茶香解了鲜虾的微腥,玉白虾仁配茶绿,勾出的芡汁如一场清凉苏州雨。

  四月初,豆荚嫩。

  夏皎做蒜香培根炒荷兰豆,这时候的豆荚最嫩,脆中带丝丝甜味,粉色的培根做了陪衬,只为衬托咬开荷兰豆后留在齿间、舌尖的微甜脆香,锁住一抹春意。

  等天气再热,长出的豆荚就没了这股清甜。

  夏皎吃惯了温崇月做的饭菜,偶尔,也忍不住开始按照温崇月的料理方法,笨拙地用自己不熟悉的烘焙工具做一些简单食物。

  比如烤箱。

  烤箱实在是懒人料理的神器,只要食材备好,按照温崇月写下来的温度和时间调好,就绝不会翻车。

  夏皎已经学会了用口蘑、香菇和剔除骨头的带皮鸡大腿肉做香喷喷双菇烤鸡卷,烤好后的烤鸡卷外表泛着淡淡金黄,用牙签戳一下鸡肉中央,会流出清澈的、有着口蘑和香菇气味的清澈肉汁。

  不需要复杂的调料,肉质柔嫩,汁水都被牢牢锁住,一口菌菇香。

  还有吐司奶酪焗土豆泥,只要四十分钟,就能烤出来有着浓郁黄油香味的焦黄酥脆吐司,这是夏皎本来就会的一道料理,温崇月教她改良,将土豆捣成泥后再拌入牛奶和无盐黄油、黑胡椒粉、肉豆蔻粉,格吕耶尔奶酪碎等等调料,这样做,更容易让土豆里的蒸汽散开,烤制后的土豆泥口感也会更加顺滑。

  夏皎都不知道温崇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小诀窍。

  他会用几滴色拉油和面粉、猪排和烤箱做出健康油炸的炸猪排和可乐饼,完全不会油腻腻;会做可爱的章鱼香肠、橘子桶、火腿花和莲藕花;会用粗制酸奶、柠檬和滴落式咖啡壶做奶酪,用卡门贝奶酪和白酒做卡门贝蛋白酥;不仅仅是料理方面,衣帽间中被他整理的永远整整齐齐,悬挂的衣服没有一件有褶皱的,两只猫咪的食物都是温崇月一手照顾,拆封的猫粮被抽了真空,一个又一个地放在专门的真空储藏箱中。

  温崇月甚至修复了夏皎一本珍爱许久的漫画书——那是日本某大师的绝版画稿,读高中时候,监管没有那么严格,夏皎从橙色软件上购买的,漂洋过海地过来,因为时常翻看,书脊松散脱落了一半。

  温崇月用了被水稀释后的树脂和纸筒修复脱落的书脊,粘合之后,在书上下用重物压着,静置两小时后,书脊和书粘得严丝合缝,不用再担心会散开。

  夏皎将书捧在手中,左看右看:“天啊,你从哪里学到的?”

  温崇月说:“爸爸教我的。”

  “真好,”夏皎羡慕地说,“我爸爸只教我在路上遇到熟人后该怎么礼貌地拉下帽子假装不认识、然后快速跑走避免打招呼。”

  温崇月:“……”

  他沉默了一段时间,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语:“伯父十分懂得韬光养晦。”

  夏皎珍惜地将书贴在胸口:“没关系,你可以偷偷讲他怂,我不会告诉他的——他也天天和我妈妈说我胆小,一样的。”

  温崇月赞叹:“真是家风淳朴,父慈女孝。”

  孝女也会遇到头痛的事情,比如在试婚纱的时候,夏皎经历了几乎每个人都会遭遇的问题。

  成年人的生活,除了容易变秃变胖变穷之外,样样不容易。而夏皎幸运地遇到了第二件容易事——

  她胖了。

  腰围大了三厘米。

  正是这三厘米的差距,夏皎又是吸气又是呼吸,用力拔高了身体、想象自己是被农民伯伯从地里往上拽的一头蒜。

  好不容易才提着气拉上拉链,绑好背后的绑带。

  店员温柔体贴地告诉夏皎:“夏小姐,我们这里提供免费的婚纱改尺寸服务喔,如果您想要更改的话——”

  “不要,”夏皎摇头,“不改不改,谢谢你。”

  悄悄摸了摸自己并没有变化的腰,夏皎忧郁地跟着温崇月回家。

  电梯中只有两个人,夏皎站稳,掷地有声地和温崇月约定好法则:“从今之后,我要规范饮食,我要开始吃素,我要减肥。”

  温崇月平静地提醒她:“吃素不能减肥,看过西游记吗?猪八戒西天取经一路上吃素也没有瘦。你得需要运动。”

  夏皎说:“运动不能减肥,看过西游记吗?猪八戒西天取经一路上步行也没有瘦。”

  温崇月双手抱她起来,掂了掂:“皎皎,说真的,你一点儿也不胖。”

  夏皎举起手:“但我重了好几斤!”

  温崇月冷静地说:“因为你最近一直在学习,这是你灵魂上知识的重量。”

  夏皎:“我宁愿不要这些知识重量。”

  温崇月逗她:“什么都不学,那不就成了小猪?”

  这样说着,温崇月用钥匙打开家里房间的门。

  夏皎张开双手,猛地向温崇月背后扑过去。鼻尖撞到温崇月的背上,疼的她鼻子一酸,夏皎不在意,说:“那现在就让你尝尝小猪灵魂上知识的重量,看看温老师能不能经得住……”

  她大胆起来,双腿自背后夹着温崇月的腰,一手搂着温崇月脖子,另一只手去摸他的锁骨,温崇月只能托住她,忽然停住,声音冷静:“妈。”

  夏皎笑着闹他:“叫妈妈也没有用,不过叫爸爸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一下下,大不——”

  温崇月动作迅速地将她放下,伸手捂着她的嘴。

  夏皎在他怀抱中,费力地探头,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人。

  一位姿态优雅的贵妇人,看上去可能才四十出头,保养的极好,黑白小香套装,夏皎认出来,那是春夏新品。

  她冷漠地转脸,看向温崇月和夏皎,视线没有丝毫温度。

  温崇月捂住怀抱中瑟瑟发抖、好不容易伸出触角跳舞又被魔女吓到缩回壳子中的小蜗牛。

  他问:“妈,谁给你的钥匙?”

21. 清蒸刀鱼 青团

  这是夏皎第一次见白若琅。

  温崇月的母亲有着柔软的黑色头发, 整个人气质像是冬天落在梅花上的一片雪,透着生人勿近的凉。

  她审视着夏皎,牵出一丝笑, 客客气气:“夏皎是吗?我听老温提起过你,夸你很懂事。”

  夏皎说:“谢谢伯母。”

  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状况, 温崇月搂着她,重复问白若琅:“你找我爸了?”

  白若琅避而不答,她微微仰脸,仍旧看夏皎:“从知道崇月结婚, 我就很惊讶, 想着得多懂事的人, 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和他闪婚。结婚和恋爱可不一样,这是两个家庭的事情。崇月胡闹, 难为你也跟着他一起胡闹。”

  她的语调很温柔, 平和, 不疾不徐。

  夏皎捉摸不透她的意思, 没说话。

  白若琅继续温温柔柔地说:“不过婚都结了,上来还是叫伯母,我看你也不是特别懂事。”

  夏皎拽住温崇月的衣服一扯,温崇月将人搂在怀中,问白若琅:“你是打算自己走, 还是等我报警?”

  白若琅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漾起一圈:“天底下哪里有人报警赶自己亲妈的?”

  温崇月说:“所以您现在还可以选择自己走。”

  他语气平静,看了眼手表, 提醒:“您还有一分钟的时间考虑。”

  白若琅不笑了,她看着温崇月,过了好半晌, 才慢慢地说:“我早和你说过婚姻不是儿戏,你不听劝……算了,算了,今天我也就是看看皎皎。”

  她叫得亲密,夏皎听在耳中却不舒服。

  和夏皎接触过的那些被装扮好的奢侈品模特一样,没有人否认白若琅的美丽,但她似乎只是一个精致的空壳,内里是空荡荡的存钱罐,只能在投金币后能够听到悦耳的金钱回响。

  白若琅兴致索索,她拿了包离开,走出门,又停下脚步,慢慢转身,看着房间内二人。

  她问:“记得提醒你爸,多吃药,听医生的话,好好接受治疗,保持心理愉快。”

  夏皎觉着她似乎只有这一句话带了温度。

  温崇月说:“您少去看他,他的心情自然好。”

  白若琅不说话了,在辩论方面,她永远不是温崇月的对手。

  温崇月在她刚离开就关上门,拿出手机,冷静地打电话,联系换锁的人。

  做好这一切后,温崇月向夏皎道歉:“抱歉,我和妈的关系不太好——她针对的是我,不是你。”

  夏皎点点头。

  过了一阵,她小声问:“温爸爸是身体不舒服吗?”

  温崇月停顿一瞬,回答:“不用担心,已经动过手术,恢复得不错。”

  夏皎不说话了。

  有了江晚橘之前打预防针,夏皎隐约能猜到温崇月着急结婚的原因。一是为了避免被母亲安排相亲,二……或许就和温父的病有关系。

  温崇月让人换了家里的锁,和父亲打电话,两个人具体说了什么,夏皎什么都不知道。

  在两天后,他们去探望温父,这位老教授以茶代酒,为自己前妻的言词轻声向夏皎道歉。

  “她一生过得顺遂,没吃过什么苦,脾气有些傲慢,”温父说,“皎皎,我知道你委屈,也不好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我只能保证,下次绝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夏皎受宠若惊,连忙说不敢,将水一饮而尽。

  这是夏皎与白若琅的初次交锋,以温父的代为道歉和安抚做了结束。

  且不说她如何,夏皎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减掉“多余”的肉,让自己顺利地穿上婚纱。

  她的节食计划被温崇月统统否决,温老师见不得她这样虐待自己的胃,两人商议许久,最终勉强订下一个均衡膳食的菜谱。

  早餐的面包全部换成低脂全麦,控制糖的摄入,重点是蔬菜纤维和优质蛋白质,牛奶也换成黑咖啡。

  温崇月家中有一个烘焙炉,一周内,他会烘焙两次咖啡豆,烘焙好的咖啡豆需要在释放二氧化碳后才会被碾磨出动人的味道,而在放置96小时后,这些咖啡豆则会达到风味巅峰。

  众所周知,咖啡豆只能生长在“咖啡带”中,而在这北纬25度到南纬25之间,不同的地貌风情、种植条件又养育出不同风味的咖啡豆。作为对食物研究极为透彻的人,温崇月家中储藏了不少品种的咖啡豆,放在规格统一的玻璃大罐中,外面贴着标签,用钢笔写着英文标注。

  在和夏皎一起烘焙咖啡豆的时候,温崇月对这些贴着标签的咖啡豆如数家珍:“这些豆子来源自肯尼——”

  夏皎插嘴:“肯尼迪?”

  “不是,”温崇月笑,“来自肯尼亚,你闻闻。”

  温崇月取了咖啡豆放在她鼻尖下,她用力嗅,是咖啡的味道,还有一点点的酸。

  夏皎没忍住,偷偷伸舌尖舔了一下——

  哇,还有点苦。

  她皱起眉。

  “好酸,”夏皎小声说,“冲出来的咖啡也是酸的吗?是你这里最酸的咖啡?”

  “不,”温崇月回答她,“它的酸度只能排第三,苦度倒是可以排在第一名。我认为它像风干的杏子干,有酸酸甜甜的果香,我一般拿来中深烘焙。”

  夏皎品不出来什么酸酸甜甜的果香。

  她只是一个初学者,只能尝出来它是又酸又苦的咖啡豆。

  温崇月打开红色的烘焙炉,均匀地在其中放入咖啡豆,在高温催动下,其中慢慢旋转的咖啡豆散发出浓郁的芳香味道。

  在等待的过程中,温崇月和她分享了他收藏的其他咖啡豆,比如夏皎最熟悉的蓝山咖啡,实际上产自牙买加多雨雾的蓝山山脉,颗粒饱满,馥郁扑鼻;危地马拉产地咖啡豆,颗粒最大,坚硬得像是小石子;温崇月认为最酸的的咖啡豆是哥伦比亚产的,也是他苦笑着称烘焙难度最高的;苏门答腊岛北部产的曼特宁咖啡豆有着柔和的香气,卢旺达产地咖啡豆颗粒小、均匀,兼具红茶香味和水果酸……

  温崇月最爱的是也门产的咖啡豆,有着摩卡风味红酒的复杂香气,而夏皎喜欢最后一个玻璃瓶中的咖啡豆,它闻起来有着淡淡柑橘系果香,酸度和苦度都很低。

  夏皎举着瓶子:“这是哪里的?”

  她没看到标签。

  温崇月看了眼,回答:“洪都拉斯。”

  夏皎小心翼翼地将玻璃瓶放回去:“我只听说过拉斯维加斯。”

  温崇月问:“想去拉斯维加斯玩吗?”

  夏皎拼命摇头:“不了不了。”

  “等疫情结束,”温崇月说,“重新给你补一次蜜月。”

  夏皎点头。

  出于减肥的考量,温崇月为她冲泡的咖啡中没有奶也没有糖,只有浓郁的咖啡香气。

  闲着也是闲着,夏皎跟随温崇月学习了该怎么在家手//冲一杯咖啡,如何挑选烘焙好的咖啡豆,现磨粉,如何精密地计算豆子的克数和矿泉水的量,冲煮咖啡需要多少时间,以及浅、中、中深、深焙的区别,常见的咖啡豆适合怎么烘焙……

  夏皎对温崇月的崇拜简直与日俱增。

  嗯,两种形式上的日,无论是指时间量词,亦或者动词。

  平日里的温崇月温文尔雅,唯独到了某些事情上会过重索求。夏皎不想用野兽这个词语来形容对方,然而对方在这个时候的确展露给她看了不少恶劣面,比如骗她快要出来了,比如哄着她说等会儿就好,夏皎初尝滋味,被牵着七荤八素地转,无论什么姿,势都学着玩了一遍。

  他总有许许多多的新花样。

  不知道是不是每天两日早晚操外加新的食疗起了足够的效果,言而总之,在一月之后,夏皎顺利地穿上定制的婚纱,腰间甚至还有足够的余量,能够放进去一根小手指。

  温崇月变着法子给她补。

  春江水暖,成群的刀鱼顺着长江水逆流而上,桃花落流水,江涛浪翻雪,艳阳下,闪闪银印几道白亮。

  清明前的刀鱼肉质最嫩,入口即化,温崇月购来开捕后最新鲜的一批江刀,配上香菇,加葱节、姜丝等佐料清蒸,高温将鱼身融为脂,盈盈暗香,嫩到筷子都夹不起来,只能小心翼翼地挑着肉吃。

  夏皎小时候被鱼刺卡过,现在也吃不了多刺的鱼,温崇月就剃了刺一点一点喂她。或者直接揭掉鱼皮——刀鱼的细刺大多连着鱼皮,掉了鱼皮,肉里面的大半软刺也被自然而然地带出来。

  温父还有一个妙招,温崇月学了来。把猪肉皮垫在去了皮的刀鱼下面,用刀背轻轻敲着刀鱼,将那些刺和骨全都戳到猪肉皮上,再用雪亮的刀去轻抹刀鱼肉。

  嫩无刺的刀鱼肉剁成细细的馅儿,拿来包小馄饨,下水煮开,撒点小香葱和佐料,鲜美扑鼻,夏皎一口气能吃掉两碗。

  往年的青团,都是夏皎在商店里买现成的,或者去路边店里买。今年不同,青团是她和温崇月齐心协力包的。温崇月是北方人,习俗中不做青团,不过也容易,夏皎会,温崇月看了教程,两个人一块买了红小豆、红糖、白糖、糯米粉和新鲜的艾草,打碎小红豆、拌上红糖做馅儿;取了新鲜艾叶嫩芽,焯水、过凉、打泥,和糯米粉一块揉成团。

  温崇月团的青团扁扁,夏皎团的形状好看多了,圆圆滚滚,可可爱爱。

  晚餐时,夏皎一口气吃了四个青团,临睡觉前,又开始懊恼,碎碎念自己热量超标,一定会胖一定会穿不上婚纱怎么办吧啦吧啦,温崇月被她的忧愁吵到无法入睡,索性拉着夏皎干了一顿,夏皎嗓子都喊劈了,肿到次日早操都被迫暂停。

  婚礼前夕,江晚橘给夏皎办了一个快乐单身派对,夏皎请了一些高中、大学时候熟悉的好朋友过来,热热闹闹地闹到了晚上八点钟,才打电话给温崇月,说预计半小时后到家——时间快慢视堵车程度而定。

  温崇月在家看书,顺便给夏皎煮了些蜂蜜柚子茶,八点半的时候,花店的派送员送来一束火红的玫瑰花。

  核对地址无误后,温崇月签收。

  他从玫瑰花中发现了一枚小小卡片,只有几行字。

  「祝你新婚愉快,岁岁平安」

  署名:「水瓶里的胆小鬼」

  温崇月抽出卡片,垂眼看了几眼,用打火机点燃边角,慢慢地烧掉。

  他冷静地审视着火焰吞噬整个纸张,包括上面小心翼翼用钢笔写下的笔迹。

  夏皎和温崇月举行婚礼时,白若琅也没有过来。

  毕竟算得上是人生大事,哪怕一切从简也少不了基本的仪式,夏皎唯一的印象就是累。至于洞房花烛,她原以为温崇月并不会过于注重,然而事与愿违。

  夏皎困到眼睛都睁不开,想要撒一个善意的谎言:“我是一个很传统的女性,我们那里有个传统,新婚夜一定要好好休息。”

  温崇月颔首:“我明白。”

  没想到他如此通情达理,夏皎开心了。

  夏皎开心得太早了。

  温崇月一整晚都使用了传统的姿势,包括语言。

  婚礼结束后,夏皎跟随温崇月迁往苏州,抱着两只猫咪,还有两人种在阳台上的所有花花草草。

  夏皎正式去了于昙开设的新分店中上班,不过于昙并不是那种会徇私的人,同一批和夏皎进来的还有俩花艺师,一个活泼些,叫高婵,刚毕业不久,师从国内某知名品牌首席花艺总监,来这里历练。

  另外一个更温柔,名字很特别,郁青真,毕业两年了。分店如今的店长十分欣赏她,说服了于昙,将郁青真挖过来的。

  于昙最近不常来新分店这边,她最近忙着另外一个奢侈品牌的单子,为了七夕节的展台布置——这类活动,向来是从好几个月前就开始竞标准备的。

  也因此,新分店的人都不知道夏皎和她的关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花艺师的工资薪酬也是和顾客的满意度挂钩的,满意度高的还有奖金激励;尤其是在入职三个月后,如果有顾客指名,还会有额外的提成收入。

  如今店里带她们三个新花艺师的是一位资深的花艺师,大家都客气地称呼一声蓝姐。蓝姐性格外向,做事情雷厉风行,和高婵聊得最开,小组里面,她也更看重高婵一些。

  郁青真拉着夏皎小声抱怨过几回,夏皎全当没听见,她低头认真削着花泥,根据客人的订单,尝试搭配不同的花朵。

  她没有戴戒指,从最基础的花艺师开始做,少不了剪枝换水,容易划伤戒指,就穿了根项链,挂在脖子上。

  时间久了,郁青真和高婵也就当夏皎是块木头。

  或许因为夏皎不喜欢跟着她一块吐槽高婵,郁青真觉着她“不是自己人”,渐渐和她疏远了;倒是高婵,喜欢约着和夏皎一块儿回家。

  高婵住的房子离夏皎家很近,刚好顺路。刚毕业不久的女孩子性格活泼,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聊着天,自从知道夏皎已婚后,立刻对她的婚姻状况展开了极大的热情,想要看她丈夫照片。

  夏皎老老实实地说:“我手机里没有。”

  这是真没有,她和温崇月很少自拍,甚至没有合照。

  高婵想了想,笑得更灿烂了:“没事没事,有空了叫姐夫一块儿喝茶呀。”

  夏皎点头:“有机会一定。”

  不过一直没有得空,毕竟在社恐的潜台词中:

  以后就是本月32号,改天为今年13月,下次等于这周星期八,有时间相当于100年后,有机会一定约代表等我死了之后再说。

  转眼,苏州进了梅雨季。

  绿荫梢头,黄梅雨始,整个江南都浸润在雾蒙蒙的、连绵不断的轻丝雨线中。

  也是在烟雨中,新分店接到了一笔大订单。

  订单的主人是白若琅。

  夏皎第二次再见白若琅,白若琅是品牌VIC,说是为了儿子的生日会订购鲜花布置服务——她儿子和她同天生日,并不是巧合,而是选了同一天剖腹产出来的。

  高婵神神秘秘地和夏皎说,有钱人都迷信,白若琅迷信的很不一般,她相信同一天生的孩子会旺她,所以儿子一定要和她同天过生。

  这些都是私下里悄悄讲的八卦,高婵的师傅和白若琅常去的品牌店主熟悉,才知道这点。

  夏皎对白若琅没有什么感想,她已经从江晚橘和温父口中拼凑出白若琅的一生。

  白若琅出生显贵之家,从小锦衣玉食,读书时候与清贫的温父坠入爱河,不顾家里人反对,毅然和温父选择结婚登记。

  遗憾的是故事在婚后和孩子降生后被现实磨得不堪,如温父所说,白若琅是娇生惯养、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一点儿苦也吃不了。且不说不能大手大脚的花钱,还要日日坚持上班,拿着一份还买不到她鞋子的工资,工作上遇到难处也只能为了微薄的薪水忍着……千金受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折磨,而温父当时的工资无法让白若琅过上富裕、为所欲为的生活。

  他当初也只是一个刚任教不久的老师,更何况,当初为了能够和白若琅在一起,放弃了原本薪酬优渥的大学教师一职,去了外校。

  两人最终选择离婚,温父带着尚年幼的温崇月,继续教学,生活,白若琅重新回到富贵家中,继续做能够眼也不眨就能刷掉几十万的大小姐,而不是在售价29和39之间的T恤之间犹豫不决。

  白若琅的第二任丈夫和她是青梅竹马,从小追她到大,白若琅离婚后,对她展开激烈攻势。婚后,丈夫同样对她仍旧言听计从,两人育有一子。在外人眼中,仍旧是和美团圆的一家。

  夏皎对白若琅的过往并不感兴趣,她低头核实着客户的需求。

  VIC自然由资深的花艺师来负责接待和沟通,她们这些新人只是被带着看一看,按照图稿来做一些花的陈列,具体的设计细节,完全插不上手。

  某奢侈品牌专门为白若琅和她的儿子办生日派对,也派了人过来沟通用花情况,以及生日礼登记……

  白若琅在生日前天亲自到店检查用花情况,高婵和郁青真好奇地过去看这能让奢侈品牌给她庆祝生日的富婆长什么样子,也拉着夏皎,夏皎没有去,在自己的工作位置上,斜着剪掉洋桔梗的梗,琢磨着该怎么搭才能让挑剔的客户满意。

  夏皎只观赏了白若琅生日宴的最终成品,无数空运来的鲜花,经典梦幻的星星和藤蔓装饰,优雅而纯净的白。不论其他,只这花材的成本价格,就需要几十万。

  在布置场所后,夏皎就离开了——花艺师永远是在灯光亮起时离开,回去的车上,高婵和郁青真都被刚才的景象震住了,感叹有钱人真的奢侈浪漫。

  蓝姐专注地开着车:“今天给你们放一天假,中午请你们吃个饭,下午都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再来上班。”

  高婵和郁青真欢呼好耶,夏皎想了想,摇头:“我就不去了。”

  蓝姐顺口问了一句:“行啊,有事就不用去了,你先忙你的。怎么了?是家里有事?”

  “我丈夫今天生日,”夏皎老老实实地说,“我想回去陪他。”

  蓝姐不勉强,点点头。

  高婵笑眯眯:“姐夫可真幸福。”

  她嘴巴甜,一口一个姐姐,对不曾见面的夏皎那个隐婚丈夫,也是一口一个姐夫。

  郁青真叹气:“女人啊,不该结婚,结了婚后就真从珍珠变鱼眼珠子了。”

  夏皎不吭声。

  她没有几十万的花,但通过员工内部折扣,认认真真地插了一捧花带回家。

  所有的鲜花成本不到两百块。

  今天也是温崇月的生日。

  他没有奢侈品牌庆生,也没有铺天盖地的鲜花,他的父亲远在北京,母亲有着更亲近的儿子相伴。

  但没关系。

  夏皎低头,轻轻地嗅了一下怀抱中的玫瑰。

  温老师有她精心插的花朵。

  白若琅和她的新儿子可没有。

  将花带回家中,夏皎原本想要给温崇月下厨做一顿丰盛的大餐,可惜出师不利,不知道为什么,新锅用得不顺手,甚至边缘冒起了一层黑烟,夏皎手忙脚乱地开了抽油烟机,关掉火,等待浓烟散去的过程中,她认真思考黑烟的原因是什么。

  还没想清楚呢,温崇月到家了。

  他循着烟味儿来到厨房,一眼看到对锅思考人生的夏皎。

  温崇月问:“你在做什么?”

  夏皎说:“我想烧菜。”

  温崇月松了口气:“谢天谢地。”

  夏皎不解:“你谢什么?”

  “幸好你只是烧菜,”温崇月说,“我以为你要烧厨房。”

22. 香烤小羊排 冬瓜莲子汤

  夏皎说:“其实我菜烧得不错。”

  温崇月表示认同:“是的, 烧得一手好菜,也烧得一手好厨房。”

  夏皎:“……”

  这个话题暂时结束,温崇月挽起袖子, 收拾着夏皎留下的“残局”。

  其实也很容易整理,烧出黑烟的原因也被温崇月顺利找出来。全因锅底不太干净, 这是新锅,拿回家后,温崇月还没来得及收拾,夏皎就用上了。

  也是夏皎大意, 没注意到这点。

  温崇月不紧不慢地将东西整理好, 问夏皎:“今天想吃些什么?”

  ——“今天吃什么?”

  这可能是温崇月最常对夏皎说的一句话了, 如果给两人每天的对话排一下名,温崇月的高频语应该就是今天吃什么和放松别这么紧, 而夏皎的应该就是温老师求求你了。

  平时, 在温崇月准备晚餐时, 夏皎会去客厅照顾两只猫咪。

  两只猫咪如今已经相处得如胶似漆了, 或许因为月份差距,小虾米总是喜欢窝在温泉的肚子下面睡觉。高傲爱干净到一月要洗三次澡的金吉拉无法容忍被“垃圾桶觅食”的小狸花贴贴,反复用喵语威胁无果,自暴自弃,任由小虾米在它洁白优雅的长毛上贴贴。

  可惜这种平衡被小虾米去含温泉咪咪而打破, 虽然已经做了绝育手术,金吉拉仍旧是太监中高贵王子,一大一小两只猫咪经过搏斗, 最终仍旧以温泉的让步宣布告终。

  虽然两只猫咪关系好,但也绝对不会用同样的饭碗、水碗和猫砂盆,就连窝也是分开的。不过小虾米很少去光顾自己的猫窝, 它喜欢睡在温泉的肚皮或者背上。

  夏皎洗干净两只猫咪的小瓷碗,开了新鲜的猫罐头,重新加了水,小虾米蹭着她的腿喵呜一声。

  温泉摇晃着蓬松大尾巴,优雅进食。

  夏皎今天没有撸猫,她清洗双手,恰好生日蛋糕到了,她偷偷地藏起来,才溜进厨房。

  小炖锅中例行炖着给夏皎喝的雪蛤花胶汤,咕嘟咕嘟冒着氤氲的香气,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热气将雪蛤花胶煮到脂满汤浓。小蒸笼里正在蒸蛤蜊干,温崇月将碧绿的西芹切成规整好看的菱形丁,手指粘着清新的蔬菜香,他不抬头:“饿了?”

  “没有没有,”夏皎摇头,“我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你的。”

  温崇月想了想:“拿个小旗子,站在我旁边喊’温老师加油’?”

  夏皎:“君子动手不动口。”

  温崇月笑了:“能请夏同学帮我去摘一些迷迭香、百里香和甜罗勒吗?我今天带回了些新鲜的羊单排,可以做香烤羊排。”

  夏皎说:“收到,温老师。”

  温崇月不太会照顾植物,阳台上种了许许多多的常用香料,之前被他养的病恹恹,瘦瘦小小。夏皎来了之后,才妙手回春,将温崇月的阳台打理得井井有条,一棵棵植物也精神百倍地挺了起来。

  春末,夏尚未至,植物比人更先感知到空气温度和湿度的变化,夏皎看到茉莉花结了小小的白色米粒花苞,她半蹲着,贴上去嗅了嗅,茉莉花清幽,花苞稚嫩,现在还不算很浓,必须要靠近才能嗅到。

  落地窗外雨水濛濛渐渐,一方造景方坛中,硬币大小的碗莲叶片圆圆,下方游着几尾不到五厘米的红色小鱼。还是夏皎从夜市上买来的,一元一条,被她兜了五条回来,没想到不仅活下来,还游得十分欢快。

  夏皎主动请缨,由温崇月说做法,她亲手烤了羊排——做法并不复杂,先将采摘下来的迷迭香、罗勒叶和百里香混在一起,切得细碎,加上黑胡椒、橄榄油和粗盐混合,调成腌肉的调料。

  碾碎的植物香料散发出迷人的香味儿,尤其是甜罗勒,细腻的甜香和轻柔花香混合在一起,恰到好处地遮住肉类的气息。

  羊排已经准备好了,均匀地抹上几层腌料,晾三十分钟,等腌制入味后再抹去混合的香料叶子,放到油锅中双面煎上几分钟,直到上色后,再取出,切些洋葱圈搭配,放到烤箱中高温烘烤。

  这种做法并不难,夏皎还做了南乳空心菜,顺便拌了一个水果沙拉。

  温崇月终于注意到夏皎今日的勤奋,将蛤蜊拌西芹盛在盘子中,锅中煨着冬瓜莲子汤,这汤饮做法简单,不过温崇月有独家改良妙方,往里面加了香菇蒂——这是平常吃新鲜香菇时候特意留下来的,晒干后,在煲汤、卤味或者炖煮的时候放进去,天然提鲜解腻。

  锅里的冬瓜在浓郁的香叶、香菇蒂的炖煮中呈现出淡淡透明色,莲子的清香和冬瓜特有的味道透过未盖严的缝隙中透透蹿出来。

  温崇月捏住夏皎的肩膀,要求她看自己。

  温崇月说:“说吧。”

  夏皎:“什么?”

  温崇月说:“你有什么事情想请我帮忙?还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

  夏皎睁大眼睛:“没有啊,你在想什么?”

  “那你今天这样殷勤,”温崇月猜测,“遇到麻烦事了?你可以和我商量——除了降低频率。”

  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因为今天是你生日啊,”夏皎说,“生日当天,我为寿星稍微做一些饭……不犯法吧。”

  她说得轻巧,温崇月怔住了。

  厨房中香味弥漫,所有锅里的、碗里的、蒸笼上、凉拌盆中的食材都要拉着手一起跳踢踏舞。

  温崇月的手仍旧在夏皎肩膀上,他没有说话,深色的眼睛中像是春天经过的雪谷。

  夏皎意识到不对劲,她确认:“……你忘记了吗?忘记今天是自己生日了吗?”

  温崇月缓过神来,笑,轻描淡写:“可能是最近太忙了。”

  将夏皎抱起来,他的唇轻轻地贴在夏皎脸颊上:“谢谢你。”

  夏皎仍旧觉着不可思议。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忘记自己生日呢?

  可温老师的确是这样,他甚至没有买长寿面,也没有准备包饺子——在北方的某些城市,包饺子是最高的礼节。逢年过节包饺子,过生日也包饺子。

  温崇月吹灭了夏皎点燃的蜡烛,听夏皎唱生日快乐歌,欣然接受夏皎精心选择的花束,称赞她的眼光。

  两人将花分开,插了三个花瓶,一个摆在客厅,一个放在书房,还有一枝放到卧室中。

  夏皎为温崇月购置的生日礼物是一套漂亮的茶具,适合两个人慢悠悠地煮茶喝。

  今天的雨下了一整天,淅淅沥沥不停,梅雨梅雨,梅子黄时雨,剪不断地连成线。

  苏州的东山白玉枇杷已经上市,清甜可口,阳山的水蜜桃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但皎皎水蜜桃已经熟透了,一咬就冒着甜水,温崇月钟爱这一口鲜美。

  生日之辰的人最大,就连注重养生每天只早晚各一次身体锻炼的温崇月都难得破戒,夏皎挣扎着往外面爬,被拽着脚腕扯回去。夏皎小小声提醒温老师,已经够了。

  “不够,”温崇月说,“今天是我生日。”

  夏皎说:“就算是生日也不可以杀鸡取卵呀。”

  温崇月握着她的发,覆上,纠正她的用词错误:“不是杀鸡取卵,是检查。”

  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下去:“你还没摸过卵。”

  心肠软和的夏皎迁就了寿星,她认为自己真是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何为舍命陪君子。

  君子满意,皎皎要断气。

  温崇月变着法子地炖好的滋补汤品也没有令夏皎容光焕发,她喝下去的所有汤饮,在体里滋养之后又全喷出。在温崇月的生日结束之前,夏皎同情温崇月连自己生日都忘掉,但在他生日结束后,她难过地同情不生只日的自己。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凌晨,夏皎在夜间醒来,并没有看到温崇月的身影。她口渴,卧室中的水已经空掉了,她趿拉着拖鞋下床,想要去外面喝水。

  只有一盏朦胧夜灯,昏黄如豆。

  温崇月就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桌子上摆着茶具,这是他生日唯一收到的礼物。

  小虾米跳到他膝盖上,温崇月沉默地抽烟,外面是朦朦胧胧的夜色,连绵不断的雨水,他的背影萧索孤单,像是无意间溅到泼墨山水画中的一笔重墨,如玉山,如松柏。

  夏皎又缩回脑袋,悄悄地回了床上。

  就这一次。

  夏皎只在这个夜晚忽然窥见温崇月沉寂的一面,浓暗夜色,只有手指间香烟的一点光,就这一次。

  梅雨并未结束,天气渐渐热起来,花店里的生意照旧,每日鲜花开谢,错过最佳花期的花会拿来晒干,做一些干花制品,包装后会继续售卖。

  其实不单单是一些大型的花艺订单,他们也有一些面向大众生活的花材,虽然无法避免不和人打交道、接触,但夏皎的确真心热爱自己的这份工作。

  她喜欢花朵,喜欢植物,喜欢那些前来购买花的客人。

  什么是奢侈品呢?

  夏皎曾经在一线的奢侈品牌中工作很久,她接受相关的培训,听课。很多人将奢侈品定义为富豪和中层阶级的日用品,是享受着别人花时间制作出的精美商品。顾客们付的钱并不能将物品赋予奢侈的定义,奢侈的是技艺精湛匠人为制造物品而所花费的时间。

  夏皎现在不这样想。

  在温饱之外,人们为自己日常装点出来的生活情//趣才是奢侈。

  譬如购买花。

  夏皎的第一位客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约莫六十岁,背着手,站在玻璃橱窗外。他穿着一件并不怎么合身的冲锋衣外套,款式过于年轻,又过时,看上去像是儿子淘汰下来的。

  当天的鲜花陈列是蓝姐亲自做的,春天的小茉莉为主基调,搭配了珍珠金合//欢,桉树叶、常青藤、洋桔梗等等等等。

  梅雨绵绵,非节假日、没有大型订单的时候,店里一般不会很忙。

  蓝姐和高婵去了工作室,在聊接下来的一个大客户的订单,蓝姐很中意高婵,平时有什么活动,也乐意带着她。

  郁青真百无聊赖地用小刀将花泥反反复复地切,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夏皎聊天:“蓝姐很赏识高婵啊。”

  夏皎:“嗯。”

  郁青真:“昨天我还看到高婵给蓝姐带星巴克。”

  夏皎:“嗯。”

  郁青真:“看来讨好上司的确比老老实实工作更有效。”

  夏皎不嗯了,她将新鲜到的玫瑰花梗斜斜地切开,插在细长颈的花瓶中。

  郁青真侧身看:“你怎么不去刺?”

  夏皎说:“我觉着刺也是玫瑰的一部分,留着更天然。”

  郁青真嗤笑一声:“那等着顾客被刺扎到、投诉你的时候,你可别哭。”

  夏皎专心致志地将玫瑰换了个角度:“没关系,这瓶只摆在这里,客人不会接触到。”

  郁青真看向玻璃窗外,那个老人还在橱窗前停留,头发花白,像是落了雪的老旧枣树。

  郁青真抱怨:“怎么站着不走了?影响我们品牌形象……不行,我得让小刘把他劝走,别影响客人进店。”

  夏皎还没来得及说话,老人已经推开玻璃门进来。郁青真懒得动,她知道这些老人,马路上看到一毛钱也恨不得捡起来揣兜里,菜市场为了一斤几毛几分能磨上好几分钟,买根黄瓜还得让人送头蒜呢,完全不是花店的目标用户。

  夏皎过去了。

  她本不抱有太大期望,只是礼貌性地对老人笑了一下。

  老人问夏皎:“你这嘎达有没有玫瑰花啊?”

  夏皎为他介绍了一下店里有的玫瑰花,老人听了一长串,最后只买了一朵。

  等结账离开后,郁青真用胳膊肘轻轻地捅了一下夏皎:“早说这些人抠啦,你不用讲那么详细。”

  夏皎笑了笑:“没关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郁青真说:“那要不,下班后一块儿去KTV?”

  夏皎拒绝:“不了,我想回家喂猫。”

  ——事实上,对于社恐来说,KTV简直是大杀器,进去听歌还好,被鼓动着唱歌才是酷刑。仿佛传递的不是话筒,而是一枚炸弹。

  郁青真叹气:“你看你呀,被婚姻生活折磨的都无聊到这种地步了吗?已经没有任何夜间活动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郁青真认为夏皎是早早步入婚姻坟墓的可怜人,可夏皎并不觉着自己的婚姻生活无聊。

  她夜间活动可丰富了。

  这种话当然不会说,夏皎不是那种为了口舌之快而过多暴露自己的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下班时间,夏皎照例拉黑了宋兆聪尝试联系她的第17个手机号码,照例带一束花回去送给温崇月。

  温崇月今晚做梅菜扣肉,夏皎喂完两只小猫咪,跑到厨房和他兴致勃勃地聊自己今天卖出去的第一朵玫瑰,巴拉巴拉地讲完,温崇月笑着说:“我今天也有趣事和你分享。”

  夏皎猜:“你下班路上捡到钱?”

  温崇月提醒:“我开车出行,皎皎。”

  夏皎:“你开车捡到了运钞车掉下来的钱?”

  温崇月笑:“皎皎,虽然我明白你对频率过高有怨气,但还不需要幻想我进监狱这种事情。”

  夏皎:“……”

  温崇月切了一块肉,给夏皎看:“瞧,这是什么?”

  夏皎说:“二师兄的肉。”

  温崇月忍俊不禁,他说:“这是’淮黑猪’,江苏本土猪。”

  夏皎沉默两秒,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今晚,我岂不是在吃老乡?”

  温崇月:“……”

  “皎皎,你的共情能力让我惊叹,”温崇月高度赞扬夏皎,继而低头,认真对着案板上的猪肉诚挚道歉,“抱歉,淮黑猪,今天我可能要干你老乡了。”

23. 大虾奶酪法棍三明治 西山水蜜桃

  温崇月想要和夏皎分享的有趣事, 当然不是和淮黑猪的老乡进行友好的切磋。

  而是多年前和他一起办辅导机构的朋友忽然致电,告诉温崇月,找到了当时温崇月带课班级学生的一些试卷作业存档。

  其中就有夏皎的。

  夏皎呆住了:“这么长时间了, 怎么还留着?”

  “没办法,”温崇月叹气, “李联是个收集控。”

  李联,就是当初和温崇月一块办辅导机构的合作伙伴,夏皎听过他讲写作课,对他的印象就是瘦瘦高高、戴黑框眼镜的洁癖狂。

  他一般不会坐下, 每天上课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消毒湿巾, 将讲台反复擦上五遍, 才会轻轻地放下自己的书。

  重度收集控的李联有两套房子,不住人, 专门用来做仓库, 用来分门别类地放置他所有的“纪念品”。

  他认为这些都是他这一生留下的痕迹, 万一今后他飞黄腾达, 成了名人,这些东西可是都能直接进博物馆的。

  夏皎并不觉着这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如今她已经忘掉自己当时写的英文作文会是什么。

  不过能够想象到,一定非常羞耻。

  夏皎曾经在整理房间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语文作文,当时被老师高度赞扬的内容, 放在现在就是回看都要昏厥过去的黑历史。

  三天后,温崇月收到李联寄来的夏皎作业和试卷存档。

  事实上,温崇月对夏皎的印象已经淡到如水, 假使不是夏皎主动提起,他早就忘记自己曾经教过她,更不要说夏皎提到的下雨天送她回去这件小事。

  温崇月的记忆力并不算差, 只是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不会给他留下深刻印象。隔着多年光阴回望过去,像是铅笔留下的痕迹,只剩下淡淡一团晕染。

  教夏皎的时候,温崇月已经在读大学,性格也收敛了很多。

  他年少时轻狂气盛,高中刚毕业那会,和朋友组过地下乐队,他是贝斯手,是乐队里性格最好(相对其他人而言),打架时话最不多的一个。地下乐队之间起冲突时,温崇月沉默地按着人的头狠狠往墙上砸。

  后来没多久,乐队解散,温崇月读大学没多久,痴迷钻研技术,和几个同学组建团队做黑客。彼时红客联盟早已解散,网络环境监管也少,温崇月带着几个伙伴乘机飞来飞去参加一些比赛,团队里有同学经济困难,温崇月便包揽了整个团队参加比赛的花销——当然,这笔钱并不是伸手向温父要,都是温崇月自己赚的。

  和朋友合伙开设假期的辅导机构就是温崇月的赚钱途径之一。

  温崇月年少时跑的地方多,做过的事情也多。和其他温室里长大的富家子弟不同,父母失败的婚姻让温崇月提前感知到世界的利己主义和人性。

  温崇月的物欲值并不高,不过乐于尝试其他享乐、略带有危险性的事物,他在斯图加特尝试过高空跳伞,也曾在福克斯挑战过冰川徒行,去阿拉斯加体验直升机滑雪,也和表弟一块儿考取帆船证,驾驶游艇出海。

  在这些东西的刺激下,温崇月早就忘记了自己教过的学生。他更不会想到,顺手帮助的一个腼腆女学生,会在多年后成为他的结发妻子,他此生的伴侣,枕边人。

  周六,夏皎回家探望父母,温崇月白日里去了户外攀岩,归来后拆开李联寄来的包裹,拿到妻子读书时候写的作业和当时一些零散照片。

  难为李联花费心思找齐,温崇月打电话过去道谢,李联声音发坏:“行啊你老温,没想到你当时看上去为人师表的,居然找了自己学生当老婆。”

  温崇月笑骂他:“贫嘴。”

  都说字如其人,夏皎的英文字体写得规整,不出格,就是当时学生们都统一练的所谓“衡水体”。

  毕竟是为了高考拿高分,整洁干净、易辨认为重,温崇月不会对字体下过多评价,他只是慢慢阅读着夏皎彼时写下的东西,尝试在回忆中拼凑出这个不擅长社交的女性。

  当时的辅导班是小班制度,一个班级里的学生数量少。温崇月做事负责,都说潜移默化,他骨子里有点温父的平和从容,随着年龄增加而愈发凸显,授课也耐心。

  下课时,来找温崇月问问题和倾诉烦恼的人不少,但夏皎从来没有来过。

  李联还寄来了当时的照片,夏皎的位置就在窗边。彼时她骨头都没定型,要比现在更纤弱可怜的多,瞧着像伶仃无助的鸟,就算是合照也微微低着头,眼睛中是一种游离之外的茫然,像是无法融入族群的幼鹿,又如失了队伍的雏鸟。

  温崇月捏着照片,想起夏皎在相亲时说过的话。

  “有天晚上,我错过了车,您开车送我回了家。”

  家中无人,窗外只有清风动枝,三钱月色越过玻璃入户,温崇月抚摸着膝上乖乖巧巧的温泉,终于从记忆中捕捉到一些残片。

  他的确送过夏皎回家,不过也是看她可怜,班上的学生只有她是外地人,讲并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常常分不清“n”和“l”。同学们逗她讲刘奶奶和牛奶奶,夏皎讲不出,憋得脸红眼也红。

  或许少年少女之间的玩笑并无恶意,但这应当给她带来切实伤害,温崇月从未见夏皎和人谈笑风生,在课余时间,她永远低着头看书,写作业,背影瘦弱纤细,像甩上去的一道墨点。

  温崇月并不记得自己和她讲过什么话,一个沉默胆怯的学生会让老师的用词也变得谨慎。大约是一些鼓励的话,也仅仅是鼓励,不会伤害到学生敏感而脆弱的内心。

  仅此而已。

  小虾米钻进垃圾桶中,哪怕结束流浪生活,它也习惯性地去垃圾桶中翻一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猫重桶轻,摇摇晃晃地啪啦一声摔倒,声音惊起温崇月,他放下照片,若有所思。

  那时候的温崇月的确未曾想过,自己会选择和顺手帮助的学生结婚。

  夏皎也没有想过,自己会选择在苏州定居。

  她长于江南水乡,习惯了接近一个月的梅雨天气,衣服只能烘干,到处潮哒哒、湿润润,呼吸的空气里似乎都含着缠缠绵绵的雨。夏皎原以为自己永远都会在江苏,但后来有了目标,辛苦读书,终于成功在心仪城市中读大学,在北方生活多年,这里没有梅雨,四季分明,冬天不再湿冷,还有踩上去暖热暖热的地板。只是“春脖子短”和偶尔有雾霾,夏皎努力适应了这个干燥、快节奏的城市。

  再度回到梅雨中,夏皎也并未觉着不适。

  大概感觉到舒适从来都不是城市,而是人。

  花店里的有专门的员工用餐休息区域,也有微波炉。其他人大多选择点外卖,或者去附近的店里吃饭,夏皎不用,她有温崇月做好的便当。

  温崇月选择的玻璃便当盒,可以直接放进微波炉叮一下,密封性也好,放到包中不用担心会将书也染上食物的味道,除了重一点外完全没有毛病。

  大学看日剧,夏皎对其中妈妈为孩子准备的便当盒惊叹不已,没想到她上班后居然享受到这个待遇。

  在前一天晚上,夏皎就会和温崇月一块用酸奶、蕃茄酱、蜂蜜和咖喱粉、酱油等调料腌制鸡肉。第二天,在夏皎还蒙着脑袋睡觉的时候,温崇月就已经起床,先用纸巾吸去鸡肉表层调料,再放进烤箱中烤。

  温崇月喜欢为她准备的还有菌菇饭,用五常大米,混合了香菇、蟹味菇、白玉菇,吸足了芝麻和柴鱼的香味,每次加热后都会惹得同事赞叹。

  当然,夏皎最喜欢的还是三明治,她简直是三明治的狂热爱好者,以前工作时候的早餐永远是三明治,方便快捷不脏手,吃完就可以丢入垃圾桶。

  温崇月就变着花样做——最简单的蔬菜沼三明治搭配烟熏三文鱼,奶酪渍物法棍三明治中包裹着苦苣、牛油果和水煮大虾,旁边永远是切得整整齐齐的厚蛋烧。

  在夏皎拒绝工作日的早操后,精力充沛无处用的温崇月重新开始了晨跑。不过,在晨跑之前,他会先用烤箱做一份蔬菜鸡蛋马芬或者蓝莓酥饼。等晨跑结束,烤箱里的东西也散发出迷人的香味。温崇月将烤制好的点心放进夏皎的便当盒中,增加她上班背包的重量、也增加她摄入的热量,以此当做自己失去晨间运动权的无声抗议——

  是的,如今两个人的运动只剩下夜间。

  在经历过好几次晨起锻炼导致的精神不振后,夏皎和温崇月开诚布公地谈了一场。双方权衡利弊,以及体检报告作为重要证据,这对新婚夫妻达成共识。

  无意外情况,在两人身体健康的前提下,一日三餐,坚持不动摇。

  新的家庭规则试运行后,获得夏皎的强烈好评,她可以有更多的睡眠时间,上班时候的精神更好,就连陪猫咪玩耍的次数都多了。

  温崇月拒绝对此做出评论。

  七月夏日长。

  绿荫浓,梅雨停,绿塘清水涌。吴江地区有首民谣,“六月六,买点馄饨落一落;七月七,买个西瓜切一切”。

  事实上,七月的苏州不止是西瓜,太湖西山的杨梅熟了,李子红,蜜桃甜。

  夏皎对桃毛过敏,碰不得,偏偏又爱吃桃子,只能笨拙地戴着手套剥皮——西山的水蜜桃甜啊,又大又白,透点淡淡的粉,一只手握不住,得捧着,小心翼翼在桃子上戳个口,低头吮吸满满的蜜桃汁。对桃毛过敏的人不能这么吃桃,夏皎只能可怜兮兮地揭掉桃皮,在尽量不触碰桃毛的状况下吃桃肉。

  西山水蜜桃的优点就是汁多,夏皎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太浪费,可别无办法。

  直到被温崇月发觉。

  “早该和我说一声,”温崇月有些无奈,他手法熟练地揭开桃皮,将白白净净的桃肉喂到夏皎唇边,“咬——你以为丈夫的作用是什么?”

  夏皎咬了一口甜嘟嘟桃肉。

  到底是做菜熟练的人,就连一颗水蜜桃也能揭得这样好,她满足地喟叹一声,回答温崇月的问题:“嗯……丈夫的作用,做家里的顶梁柱?”

  温崇月说:“皎皎,说心里话不犯法。”

  夏皎松了口气,想了想,认真地说:“提供稳定的X生活?满足食欲和X欲?”

  “你这样理解也没有问题,”温崇月说,“我们是伴侣,皎皎,明白伴侣的意思吗?再遇到这种小麻烦,我希望你第一个想到的是找我帮忙,好吗?”

  夏皎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吃桃,她苦恼:“但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温崇月:“不会。”

  的确不会。

  温崇月并不介意剥一颗水蜜桃,喂给对桃毛过敏的妻子吃,这并非毫无代价,夏皎还会捧着水蜜桃让他吃,将饱满的桃子咬出紫红如熟透的杨梅色,直到皎皎蹙眉咬唇才松开。

  随着七月的到来,锦溪古莲长堤长,拙政园中菡萏碧波如荡,太湖东山花西山果香,或者在同里摇橹悠悠,或者提一盏灯,夜游网师园。来苏州游玩的人比往时更多,有小情侣,也有一家人出行,苏州博物馆前排队的人能够到百米之外。游客如织,大大小小园林都难觅清净,太湖旁边的农家乐也是,每逢节假日也必定爆满。

  花店的生意也更好了。

  虽然夏皎如今还不具备参与大型设计的资格,但在花店中和植物共处也让她感觉到放松自在。现在的工作环境并不需要夏皎再去购买昂贵的衣着首饰来妆点自己,只需要淡妆干净就好,之前的工作实在太累了,现在的夏皎每天都素素净净地去上班,更何况,处理花材总有意外,也不适合穿材质娇贵的衣服。

  之前那位老人成了花店里的常客,他还是一脸严肃,不爱说话,每次来都急匆匆,买的也不多,每天一朵玫瑰,雷打不动。

  夏皎尝试向他推销店里的会员制度,想要说明会有优惠,可惜老人并不领情,冷淡地打断她:“别想哄我办卡,我不充钱。”

  夏皎说:“是这样的先生,不需要您充卡,我们只需要您留下手机号和姓名——”

  “不要,”老人硬邦邦地说,他还在坚持用现金,掏钱包,“不用。”

  夏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倒是郁青真吃吃地笑起来,她颇有些同情地拍了拍夏皎的肩膀:“我都说了,没必要把心思花在这种购买力低的客人身上。”

  夏皎不赞同她的说法。

  夏皎说:“客人都一样的。”

  郁青真不这样认为,她看不上这些零散的、只会按枝购买花朵的人。在郁青真眼中,像白若琅那种级别的客人,出手就是几十万,买一卡车一卡车的花,眼睛都不眨一下,才是需要耗费精力去维持的优质客源。

  上次去布置场地的时候,郁青真也看到宋兆聪的照片,虽然称不上一表人材,但也是五官端正。这是郁青真第一次触碰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世界,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郁青真若有所思:“有钱人一次购花的订单,提成得赶上我们好几个月的基础工资了吧?”

  夏皎不与她辩解,她在为自己的第一份订单而烦恼。

  花店中有一项特殊的定制服务,是客人先给出预算,再说自己想送花的对象性格、送花的场景,花艺师会根据客人填写的要求来制定专属的花束。

  夏皎接到的订单,客人是位女性,腼腆内向,还在读大学,预算只有一百五十元,想要送花给暗恋的男生。

  她想要一束能够委婉表达心意的花束,但不要玫瑰这样寓意太过招摇的花材。

  夏皎尝试了好多种花材来进行搭配,都没有找到心中的感觉。屋漏偏逢连夜雨,在离订单结束的前四天,夏皎不幸感冒了。

  并没有发烧,只是鼻塞,头晕,症状从周五傍晚开始,原定的周末出游计划全部取消,温崇月煲了糖水给她,夏皎病恹恹地喝着,躺在沙发裹着小被子,一只胳膊搂一只猫,老老实实发汗。

  屏幕中放着一部老电影,《苏州河》,阳台上的茉莉花开了,幽幽的清香一直飘到客厅之中,慢慢扩散。

  温崇月在用夏皎送他的茶壶煮茶,他做事情永远都是这样,不紧不慢。

  两只猫窝在夏皎身上睡觉,舒服地打着呼噜,夏皎将胳膊抽出来,用湿纸巾擦了擦红掉的鼻子。

  她说:“温老师,你暗恋过人吗?”

  温崇月语调平静:“我不会暗恋。”

  纯净水煮开了,咕咕噜噜地冒着细碎的小气泡,蒸汽升腾,温崇月说:“喜欢就去表白,暗恋只会感动自己。”

  夏皎狠狠地擦了一把鼻涕。

  温崇月转身,他挑眉:“皎皎暗恋过?”

  夏皎的回应是模糊不清的一声嗯。

  这样很正常。

  少女嘛,情窦初开,喜欢上一个人,就算身份差距很大,就算明明知道不可能,就算清醒地意识到可能性为零……

  要是能控制住就不叫情窦初开了。

  温崇月看着夏皎抽出湿巾狠狠擦着鼻尖,他的视线重新落回面前的茶壶。

  他似乎应该说“听起来很有趣”。

  温崇月没有,他语调平静,换了话题:“今天想吃什么?”

  夏皎闷闷地说:“枫镇大肉面。”

  ——如果不是这场病,原计划中,两人去虎丘,去十里山塘街,去寒山寺,在清晨去吃一份枫镇大肉面,这个被《舌尖上的中国》带到更火的面。

  遗憾的是夏皎生病了,最好不要出门。

  温崇月想了想:“要不要试着做做看?”

  夏皎:“啊?”

  温崇月是一个乐于尝试的人,除了“今天想吃什么”外,他还说“要不要试着做做看”。

  不止在床上,沙发上,浴缸里,阳台上。

  夏皎害怕失败,很难坚定迈出第一步。温崇月不一样,成功固然好,失败也无妨,他并不介意去尝试,试错也是一种经验的积累。

  夏皎已经被他鼓励着试了好多次。

  这次做枫镇大肉面也是。

  苏州人吃面讲究浇头,面如何倒是其次,重点的是汤如何。汤得“吊”,还要卤,卤红汤白汤,搭不同浇头,甚至还会有苏州人早早起床,去尝一碗“头汤面”。

  一碟阳春面,配几碟不同浇头,精致又雅致。

  精致的苏州人,浇头也要讲究时令划分,春天食三虾面,夏时点特供的枫镇大肉面,秋日吃“秃黄油”拌面,冬寒要来一份冻鸡面。

  枫镇大肉要等夏天才会出品,这个倒不难,温崇月已经购置来,难得是得吊汤。

  做面汤的师傅,往往凌晨三点起就开始吊汤,更不要说每家老字号的独家卤方。

  茶水清清幽幽地煮着,温崇月在网上查阅着资料,思考着在家中做枫镇大肉面的方法。

  夏皎凑过去,感冒让她的声音听起来绵绵:“姑姑让我周四陪她去昆明看花,说是先坐飞机过去,到了那边就得开车了。”

  温崇月唔了一声:“昆明?老秦在那边有车,你如果用得到的话,我就将他微信推给你——对了,你有驾照吗?”

  说到这里,温崇月才想起来这个问题,他甚至不知道妻子有没有顺利拿到驾照,会不会开车。

  夏皎说:“有啊,2014年就拿到了。”

  温崇月刚想说将自己的车钥匙给她,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讶然:“14年?你那时候还没成年吧?”

  夏皎点头:“对啊。”

  温崇月不解:“你拿的什么驾照?”

  夏皎无辜地笑:“Q///Q飞车的驾照。”

24. 枫镇大肉面 柠檬风味泡蔬菜

  温崇月叹气:“真不错, 可惜我没有碰碰车来让你开。”

  夏皎想说什么,但鼻子一痒,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她立刻扯了湿巾,用力擦着鼻尖, 不想在温崇月面前失态,即使对方见过她很多次失态失控甚至失禁。

  泪失禁。

  温崇月顺手捏了捏她的手腕:“瘦了。”

  夏皎沉默两秒,告诉温崇月:“你知道吗?你刚才捏我的感觉,和挑猪肉似乎差不了太多。”

  温崇月否决:“不可能。”

  他说:“卖猪肉的可不让随便碰肉。”

  夏皎:“……”

  难得的好天气, 却不能出行。

  玻璃窗外树荫浓, 温崇月购置的房子在三楼, 背阴面可以看到漂亮的树冠,以及栖息在上的鸟雀。向阳面视野开阔, 尤其是樱花开的时候, 遥遥看, 一团粉海, 阳光之下,若灿灿锦缎。

  猫咪贪玩,总是眼巴巴地守着看窗外偶尔停驻的鸟雀,不过如今一大一小两只宝贝都缩在夏皎怀抱中,蝉鸣还未始, 夏皎看着温崇月在尝试寻找枫镇大肉面的配方。

  季节交替,一般会讲究食疗滋补。更何况,苏州地理位置优越, 太湖三万六千碧顷,三分之二归苏州。

  温崇月喜好吃肉,春天做酱汁肉, 红曲米和酱汁调和出樱桃的色,浓香馥郁。夏皎之前不吃鱼,但温崇月做得细致,不会被刺误伤,也忍不住破了戒。

  就像太湖上歌谣唱的那样,正月捕细肉头塘鳢,二月桃花流水鳜鱼肥,三月补菜花甲鱼,四月昂刺鲜掉舌头,五月吃太湖银鱼细炒蛋,六月有白鱼。

  鱼之外,还有滋补汤,流水一般地补着夏皎的身体。

  冬末春初,温崇月用蜜枣和藕煲章鱼,炖花胶更是必不可少,不过花胶不易消化,吃多了容易胀滞,就改成木瓜汤,往里面放一些墨鱼提鲜,天气渐渐热,夏皎偏好一些素淡点的汤水,温崇月改炖玉米红萝卜马蹄汤,加了瑶柱慢慢煲……如今入夏,温崇月刚好买了鳝鱼,原本想做紫苏黄瓜鳝鱼,现在看来,可以更改一下做法。

  猪骨、鳝骨剔出来煲汤,温崇月在厨房中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沙发上,夏皎裹着毛毯,闷出来一些汗,身体开始发热,她知道不能晾着,再闷一闷就会好。两只猫咪从毛毯下面拱出来,跳跳蹦蹦地去阳台上爬通天柱,在剑麻柱上磨爪子。厨房门开着,夏皎能够闻到淡淡的香味,电影还在播放,但她已经看不下去了,慢慢地躺在沙发上,蜷缩着身体,睡觉。

  就眯一会。

  夏皎想,就眯一会,然后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

  人的大脑总是违背心意,夏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梦到夏季潮湿闷热的北京,她坐在并不熟悉的人车中,车内放着一首节奏缓慢的歌曲,能让她这个英文差生也能清楚地听到歌词。

  “……Two drifters, off to see the world……”

  是《Moon River》。

  开着车在下雨的北京中穿梭,隔着湿了的玻璃窗看出去,霓虹灯光,闪耀如织,仿佛能牵扯出通往月亮的道路。夏皎低着头,她穿着普通的衣服,懊恼今天怎么穿了旧鞋,出门时还不小心踩了水坑,运动鞋的边缘将老师车子里铺的地毯踩脏了。

  夏皎小声说了抱歉,老师笑了:“你为什么总是小心翼翼的?”

  夏皎说:“我不太会说话。”

  “是害怕说错?”

  “嗯。”

  他笑:“人都会犯错。”

  夏皎抿唇,抱紧了书包。

  “后面有个水果礼盒,”老师说,“拿着,是你英语进步的奖励。”

  一份奇特的水果,是夏皎来北京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来自他人偶然的一份善意。

  Moon river。

  车子在月亮河中穿梭,月亮在空,雨水成河。

  皎皎月明,明月何皎皎。

  “皎皎。”

  月亮河戛然而止,她从雨天的梦境回到晴朗的现实。

  夏皎睁开眼睛,她出了一身的汗,大口大口喘着气,阳光越户,将地板和室内一切都映照得亮灿灿。

  夏皎眯了眯眼睛,看不太清。

  温崇月说:“吃饭了。”

  夏天适合吃白汤面,猪骨和鳝骨熬得久,一团软软脂香骨汁全融到汤中,温崇月尝试往里加了酒酿吊香,用螺狮来配,带着淡淡的清香气,丝毫不腻。

  鳝鱼肉也没有浪费,单独剔出来做一份紫苏黄瓜炒鳝肉,蔬菜鳝肉三二分,更显清香。

  爱吃苏式面的人,浇头得来上好几碟,家中材料有限,温崇月只做了两份,一份卤鸭碟,一份三虾碟——虾脑、虾籽和虾仁,如今梅雨季已经结束,再往后的虾就不若此刻鲜了。

  好菜都得赶时令吃,过了时令,美味要大打折扣。

  除此之外,温崇月还做了其他小菜,一碟清灼菜心,一碟葱油香菇、一碟糖醋藕片,一碟细细生姜丝——

  “生姜丝?”夏皎愣了,难以置信,“直接吃吗?”

  温崇月泰然自若,他夹了一筷,放在自己的面上:“试试?”

  夏皎猛烈摇头。

  她看着温崇月面不改色地将姜丝和面一起吃掉,仿佛自己的舌头也跟着辣起来。哆嗦一下,夏皎选择暂时不尝试,先吃面。

  温崇月擅长做肉,夏皎没有吃过正宗的枫镇大肉面,但现在的这份也不错,肉选的肥而不腻,软烂且不柴,筷子夹起来的时候都要小心,一不留神就夹断了肉。焖得味道也好,入口即化,香味像是乘着滑梯,嗖地一下稳稳落入胃中。

  汤底也鲜,清汤中有酒酿米粒,清爽可口。难得夏天吃热汤面不热不急,舒适宜人。

  趁着温崇月不注意,夏皎偷偷地夹了一条姜丝——她看温崇月吃得镇定,总感觉这平平无奇的姜丝似乎也具备着奇妙的鲜味儿,毕竟这可是温崇月做的饭菜耶!

  怀着这样美好的期望,夏皎咬了一口。

  的确很鲜,是嫩嫩的鲜姜,一口咬破整个春天的嫩,像是强劲的东风在口腔中刮起一阵青青草木林。

  但再鲜嫩也掩盖不了这是姜的事实,夏皎的眼泪唰地一下辣出来,忍着吞下去,才开始吃面。

  她听见温崇月闷声笑了一下,他站起来,离开,过了一会儿又端了杯柠檬水过来,里面加了鲜切的柠檬片和冰块,杯子边缘点缀薄荷小苗。

  夏皎咕咕咕地灌水。

  她尝试挽回自己的颜面:“看上去很清爽。”

  温崇月没有坐下,确认:“想要清爽?”

  “嗯。”

  清爽的小菜很容易,温崇月之前做了柠檬风味泡蔬菜,原本是预备放在夏皎的便当盒中做配菜,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在鲜柠檬和香醋、粗盐、砂糖、月桂皮、黑胡椒粒和小红椒的浸泡下,细细的芹菜梗和黄瓜仍旧有着美味的颜色,更不要说红红的甜椒。

  倒在白底绘着小草莓的瓷碟上,干净又整洁。

  泡蔬菜放在冷藏箱中储存,夏皎夹了一块小黄瓜,被腌泡的脆生生,黄瓜特有的清香在柠檬催化下到达奇妙的巅峰,凉凉的口感让味蕾都要跳起来,她满足极了:“好吃。”

  夏皎夸赞温崇月:“太厉害了,我感觉你好像什么都会。”

  温崇月说:“你做的菜味道也不错。”

  “不一样的,”夏皎摇头,坦诚告诉温崇月,“其实我感觉自己有点笨,什么都想学,但学好的东西很少很少,我好像要比同龄人晚一步。”

  温崇月不吃了,他沉静地听夏皎讲话。

  “举个例子,”夏皎说,“上高中的时候吧,感觉身边的朋友都是,刚读高一就有了目标,要去哪个学校,要选哪个专业。我没有,我只想着,考到北京一个学校就好,什么都行,我想去北京。”

  “读大学也是,大家好像从刚入学就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考研呀,或者考编,出国申请……”夏皎说,“我没有目标,就顺着安排来,上学,实习,就业,完全在走前人的老路,我没有自己的目的。”

  温崇月说:“随遇而安也是一种能力。”

  夏皎不认同:“我觉着自己只是随波逐流——你能明白吗?就是,好像是将人生本末倒置了,就像结婚,应该是感情到了浓处,两个人确定要互相扶持后才选择结婚,它应该是感情上升后的一个台阶,而不是为了结婚而结婚。”

  温崇月没有说话,他看着夏皎。

  夏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继续说:“之前,我就感觉自己似乎是为了上学而上学,为了工作而工作……一直到前不久,我才有了目标。然后我发现,我的朋友,比如橘子,她早就有了。再比如你,你读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兼职赚钱了,但我到了大四才得到人生中第一份工作薪水。”

  桌子上,摆放着一束漂亮的洋桔梗,这种花朵便宜,也漂亮,随便拍拍就有油画的质感,夏皎喜欢,买了很多回来。

  温崇月说:“每个人的花期不同。”

  夏皎:“嗯?”

  “桃花在春天开,茉莉在夏天开,但它们都很美,”温崇月说,“不要有年龄焦虑,你也有很多我不具备的优点。”

  夏皎眼睛亮亮:“我什么优点?”

  温崇月如数家珍:“你很擅长照顾植物,唱歌好听,善良,很容易共情、体谅别人,宽容……”

  “以及,温柔。”

  温崇月说:“你很温柔。”

  温柔?

  夏皎从来没有想过温崇月会用这个词语来形容她。

  她只是一个患得患失,不太擅长和人交际的家伙罢了。

  温柔的人不是她,应该是温崇月本身,所以他看什么都很温柔。

  就像月亮照在白沙地上,明明是白沙借了月的光辉,月亮却会夸赞沙子洁净。

  夏皎老老实实地吃感冒药,多喝热水,多去厕所,终于在上班前恢复精力,成功踹跑了感冒。

  蓝姐这两天不在,店里高婵和郁青真俩人不太对付,聊着聊着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夹枪带棒地拌起嘴。

  夏皎全当没听到,她还沉浸在为客人选择花材中。

  她加上了客人的微信号,对方留下的名字是“柠檬”,说想要在男生生日的时候送给他。她还给夏皎发来生日预订的餐厅名称,夏皎看了看,是一家装饰着许多花和植物的餐厅。

  也正因为对方爱花,柠檬才想送给对方花朵。

  夏皎保存了餐厅的地址,离这里并不远,步行过去也就1千多米,夏皎预备着下班后过去看一看。

  送花需要和场景契合,这是夏皎接到的第一笔订单,她想要认真对待,务必做到完美。

  思考着,夏皎脑海中隐约出现了花材的搭配思路,她垂首,用笔在纸张上简单画一些线条,听见身后高婵惊呼一声。

  夏皎转身,看到郁青真的裤子和鞋子都湿了,脸色很不好地站在原地。

  原来高婵在小心翼翼挪装睡莲的醒花桶时不小心撞了郁青真,受到惯性,水溅出来,弄了郁青真一身。高婵连忙道歉,郁青真硬邦邦地说了句“没事”,走开到一旁,扯出纸巾擦身上的水。

  恰在此刻,店里的玻璃门被人推开,每日一朵玫瑰的老人进来。

  高婵在收拾睡莲,夏皎在用抹布擦地上的水,郁青真离得最近。

  老人对郁青真说:“我要一朵黄玫瑰。”

  郁青真湿了衣服,心烦意乱,将纸巾抛进垃圾桶中,随手取了朵黄玫瑰,草草剪了茎,递给他:“10块钱,谢谢。”

  老人不接:“不包装吗?”

  “10块钱哎爷爷,”郁青真说,“爷爷,只够买一朵花不提供包装服务喔。”

  老人提高声音,问:“谁说的?”

  夏皎已经擦干净地面上的东西,她洗干净手,出来时刚好听到这句。

  走到郁青真面前,夏皎对老人解释:“我们店里只对100元金额以上的花朵提供可选的复杂包装服务,如果您购买的金额不足的话,我们只能提供简易包装。”

  老人脸色稍微缓和一些,他说:“我也不要多复杂,和之前一样就行。”

  夏皎笑眯眯:“好的。”

  今天老人选的黄玫瑰,夏皎就剪了一份印刷着英文小诗的手工纸,认真将黄玫瑰重新包裹好之后,她仔细地用棕色细缎带包扎,系一朵双耳蝴蝶结。

  老人付了钱,也没说谢谢,转身就走。

  郁青真说:“结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做事情也仔细,显得我们多落后。”

  高婵笑着说:“别加’们’啊,我可不落后。”

  夏皎笑了笑,她解释:“品牌形象。”

  郁青真说:“又不是慈善机构,要是每个客人都只买一朵花,估计店早就倒闭了。”

  夏皎说:“花艺师不都是从一朵花开始练习的吗?”

  郁青真不说话了,她扯了纸巾,继续擦身上被水弄湿的地方。

  傍晚时候,她给朋友打电话,抱怨,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真的,结了婚真的就不一样,太可怕了,一想到结婚后我也变成那样,我就恐婚……”

  高婵小声地叹着气,整理着玻璃纸,哗哗啦啦地响起,郁青真讲电话的声音降低了一些。

  夏皎低头,将手绘稿最后一笔添上。

  离开前,夏皎照例买一捧花朵。

  下午温崇月发了短信给她,说有两个老朋友过来苏州,他们聚一聚,今晚不能回家做饭,大概会在九点钟到家。

  夏皎决定自力更生。

  前往餐厅的路上经过一个商业街,晚霞如织,铺金陈锦,不少大学生、年轻的情侣出来约会,逛街。也有街头歌手,找个不妨碍交通的地方,捧着吉他,对着架好的话筒自弹自唱。

  夏皎驻足听了一会儿,对方唱了一整首《忽然之间》,声音低哑,歌喉动人。

  离开前,夏皎从怀中的花中抽了几朵粉蔷薇,静悄悄放在那人的书包上。

  歌手看着她,笑着说了声“谢谢”。

  不习惯被人注视的夏皎顿时涨红了脸,捧着花,头一低,匆匆就走。

  不远处,温崇月坐在车中,看着夏皎弯腰给歌手悄悄送花,看着她骤然红脸,看着她怀中捧花急急忙忙地走。

  主驾驶座上的陈昼仁看过来:“你老婆?”

  温崇月:“嗯。”

  陈昼仁说:“没想到她喜欢听人唱歌。”

  温崇月:“嗯。”

  陈昼仁:“可惜你五音不全,我记得你上次唱歌,橘子一听就吐——”

  温崇月转脸。

  他纠正:“上次她吐是因为你亲她,并不是因为我唱歌。”

  陈昼仁并不在意:“但你唱歌走调是事实吧?”

  温崇月捏了捏眉心,车内开着冷风,仍旧没由来感觉有些不适,焦焦燥燥的热。

  他换了话题:“先过去,别让老秦等太久。”

  老友相聚,自然少不了喝酒。

  即使三个人都不是酒鬼,也没有灌酒的陋习,但温崇月今天仍旧喝到微醺。

  也找了代驾,代驾还很年轻,还是大学生,健谈,路上和温崇月聊天聊地,侃大山,他应当不是本地人,说话一口京片子。

  温崇月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半阖着眼。

  停好车后,代驾还笑着问温崇月能不能给个好评,温崇月应下,听见代驾手机又响起来。

  他急急忙忙接了,问清楚地址,显然在附近还有一单。

  温崇月问:“怎么这么晚了还接单?晚上能赶上门禁吗?”

  代驾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还有俩小酒窝,毫不掩饰:“过几天我生日呢,我想攒点钱,给暗恋的女生买东西。”

  温崇月也笑了,看着代驾拿出折叠小电车,温崇月顺手将车上一瓶未开封的水递过去,嘱托夜间别太着急。

  暗恋。

  青春期的暗恋。

  听起来的确就很有趣。

  不曾有过这种青涩体验的温崇月没有走电梯,他独自上了楼梯,习惯性地要输密码,才想起家中不再只是他一人。

  温崇月按响门铃。

  不到一分钟,只穿着家居服的夏皎打开门,有点不好意思地探出个小脑袋:“……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呀?”

  的确是提前。

  温崇月看了眼时间,八点四十。

  夏皎一脸的心虚,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温崇月没有说话,他迈步进房间,敏锐地嗅到空气中的味道。

  温崇月走进厨房,这里干干净净,并非事故现场。

  他的视线落在烤箱中。

  温崇月问:“里面是什么?”

  夏皎说:“苹果派。”

  “喔,”温崇月若有所思,“里面还放了麻将桌?”

  夏皎迷惑:“什么麻将?”

  温崇月:“我听见里面苹果派在尖叫’胡了’,’糊了’。”

25. 柚子凉拌大虾 青柠香煎鸡

  虽然夏皎极力掩盖, 但仍旧无法遮掩苹果派在烤箱中“大胡特胡”这件事。

  “就是按照步骤来的呀,”夏皎疑惑不解,“230度, 40分钟……”

  “是210度,半小时到40分钟内, ”温崇月关掉烤箱,脱掉外套,挽起袖子,洗干净手, 将烤箱中被烤焦的苹果派及时抢救出来, 纠正夏皎, “时间上不需要这样一板一眼,和你做的苹果派大小和派皮薄厚有关。当看到派皮表层有棕黄色时, 就可以取出来了。”

  夏皎似懂非懂地喔了一声。

  烤糊的苹果派并没有被直接丢进垃圾桶中, 温崇月会为夏皎做坏的食物做善后工作。他将外面糊掉的地方切掉, 只剩下里面一些还没有被烤糊、可以食用的部分, 切成漂亮的小三角形,在上面均匀地撒了一小层糖霜,挖了两个完美的冰激淋球。

  他还鼓励了有点点丧气的夏皎:“馅料儿做得不错,下次稍微注意一下时间,就完美了。”

  于是, 蔫哒哒的夏皎重新昂起了头,抖擞精神:“会的!”

  夏皎闻到温崇月身上的酒味,并不算浓, 清清淡淡,他一直很注重锻炼和个人仪表,这点儿似乎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懈怠。

  夏皎悄悄靠近他, 习惯性地嗅了嗅。

  她曾经看过一个理论,说当一个人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会闻到他(她)身上独特的香味,这种味道是其他人所闻不到的。这可以证明,是你的基因选择了对方。

  夏皎不确定理论是否正确,还是杜撰,但她的确能够嗅到温崇月身上有着清新的草木香,如山间清风,像林中晚月,沉静悠然。

  第一次见面时候,贴近了就能闻到,只是在超越社交的近距离后,嗅到的更加清新。

  他很干净,就连气味也是干净的香气。

  温崇月不在的时候,夏皎一个人的晚餐简单了很多,牛奶冲泡谷物麦片,撒一把水果干,还有黄油烤蔬菜,厨房里的白菜、菌菇、土豆和芹菜,撒上一层孜然和胡椒粉,还有一块黄油,烤箱中烤一下就行,鲜香水糯,简单又健康。

  比起来肉食派的温崇月,夏皎其实更倾向素食。不过不能否认的是,温崇月能够将肉做出令夏皎口水滴答的味道,他的手似乎具备着某种魔力,引导着夏皎不自觉沉浸其中,无论是做的是菜,还是爱。

  其实夏皎天生是个不适合竞争的性格,并不是没有上进心,而是不喜欢消耗自己的精力去博取更高的赞誉。这种慢吞吞的脾性也延伸到了周公//之礼上,她不太适应过凶烈的方式,但温崇月总有办法让她渐渐迷恋其中。

  温崇月的唇稍薄,在老人口中,这叫薄情,夏皎不信这个。夏皎越来越习惯在朦胧灯光下来近距离了解温崇月,在他的引导下好奇地探索他的一切,不是温老师,而是坦然无掩饰的温崇月本人,他的手指宽大,能将夏皎整个拳头握住,舌温热,手背、胳膊和腹肌上的血管清晰明显,往下一直蔓延,犹如蓬勃粗壮的大树,根繁枝茂。

  他的一切都能够给夏皎带来快乐,被填饱的也不仅仅是胃。

  不过在对方微醺后的体验还是首次,稍微超过夏皎的阈值,她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有心事,但没有拒绝,只是不小心咬坏枕头。

  次日温崇月意识到自己昨日的失态,为此歉意满满,并首次放弃晨练,下厨房做了一顿格外丰盛的早餐。

  青柠煎鸡腿肉搭配小麦饭,小麦饭是用小麦粉暖水泡开蒸熟的,加了些许橄榄油和胡椒调味,被黑胡椒粉和芫荽粉、青柠汁、薄荷叶腌过的鸡肉浸透了新鲜的蔬菜特殊香气,和黄椒一起被烤的表层焦香,吃的时候要小心点儿,一不留神就会被热气烫到舌尖。

  还有一道柚子凉拌大虾,是温崇月从某个泰式餐厅中得到的灵感,自己又改良、换了些配料。炎热的夏天需要一口柚子的清凉,他就剥了冰水里泡过的柚子肉,拆开后撕成碎块,和灼熟、去壳挑肠后的大虾凉拌,虾肉嫩滑,温度掌握得好,堪堪烫熟又不至于太过,汁水尽牢牢锁住,肉质最嫩。

  夏皎偏爱捡里面的烤到金黄微焦的松子吃,偶尔吃掉一颗香喷喷的辣椒籽,沾着酱汁更是美味,清新爽口,回味无穷。

  夏皎对里面的酱汁很感兴趣,之前从来没有尝过类似的味道。

  她猜测里面的成分:“你加了蚝油吗?”

  “不是,”温崇月摇头,“是从一家日料店买来的味噌酱,我加了一些鱼露和橄榄油调。”

  夏皎听着就感觉复杂,她兴致勃勃地吃着撒了一层碎海苔的煎蛋,还有一碟白灼西兰花。

  小虾米跳到夏皎膝盖上,喵呜喵呜地叫,明显被早餐中的虾吸引住了。温泉矜持一些,就蹲在桌子上,时不时地舔一下粉粉的、湿漉漉的小鼻子。

  温崇月将小虾米抱走,给一大一小两只猫开了罐头,马鲛鱼口味的。

  趁着两只猫咪大快朵颐,温崇月洗干净手,坐在夏皎面前。

  他说:“昨天晚上很抱歉,我不该对你那样粗暴。”

  夏皎心里惦记着客人订购花束的时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立刻摇头:“没关系没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夏皎还是不习惯和温崇月谈论这种事情,明明可以和姐妹肆无忌惮地倾诉,却在面对他的时候口燥唇干。

  为了掩饰,夏皎特意举起杯子,夸赞:“你今天挑的牛奶真新鲜耶,新鲜的像是牛亲自挤到我嘴里面。”

  温崇月说:“谢谢你的夸奖,不过也不用这么夸我——你的语气像是我亲自将奶挤到你嘴里。”

  夏皎:“……”

  无论如何,夏皎的确没有生温崇月的气,她的可接受度原本就高,更何况对方并不会对她造成身体伤害。但温崇月却为此带了愧疚,以唇以舌安抚他微醺后犯下的错误。

  他最近两天的事情稍微有些多,避免不了饮酒的时候,仍旧会叫代驾,凑巧,又是上次的年轻人接单,不过对方穿得很正式,这次还带了一个大礼盒,包装绸带上有着可可爱爱的柠檬挂饰。

  温崇月笑着调侃他:“准备送出去了?”

  年轻人笑着说了声是,语调中满满的欣悦。

  年轻最为可贵。

  温崇月喝了酒,他闭上眼睛休息,冷不丁地想,夏皎读大学、读高中时,是否也曾遇到过这样一番珍贵的心意?

  她应当拥有,她值得。

  为了保存礼物盒,温崇月建议男生将包好缎带的箱子放在了后座之上,整个柠檬吊坠滴滴溜溜地晃,有着灿烂明亮的光辉。

  就像一颗新鲜的柠檬。

  纤细的手将鲜柠檬切开,取了几片,泡在冰水中,夏皎一边喝着水,一边耐心地等待着那个叫做柠檬的客人过来。

  事实上,夏皎在大学时候并没有遇到过羞涩的追求者,只有一个野驴般狂放不羁的宋兆聪。

  她害怕公众场合被注视,宋兆聪就在大晚上去宿舍楼下摆蜡烛用扩音器大声表白,幸好被舍管阿姨和警卫叔叔联手剿灭,才避免了夏皎的社会性死亡;

  夏皎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打交道,在她过生日时,宋兆聪不请自来、浩浩荡荡带了一群人,说是为她庆生,把夏皎快给尴尬哭了,幸好有学姐江晚橘解围;

  更不要说宋兆聪私下里针对夏皎的其他追求者,去警告和夏皎稍微亲近一些的异性朋友……

  ……

  总而言之,托宋兆聪的福气,夏皎的大学桃花一朵也没开。

  但这并不妨碍她为客人精心选择具备少女暗恋心事的花朵。

  夏皎提前看过了餐厅的位置和装潢风格,摒弃了大多数人会选择的绉纱布和绸带的装扮,她用鲜花专用胶带和#14细铁丝固定、编织出一个鸟巢形状的底座,选择了十根柳条顺着铁丝脉络将整个底座编织好。店里有很多可以编织用的藤蔓,团成一个球形,往里面插入短树枝,用麻绳和茶色胶带将底座和圆形球相连。

  同样是螺旋式组合技法,这一次是从底座由上而下的放入花材。费约果树叶、香桃木层次不齐,从枝头微微垂下、像害羞低眸的桉树叶,革叶蕨婉约如少女心事,在客人提供的预算中,夏皎精心挑选了未开的郁金香花苞、多头小菊花、花毛茛、五加等等花材,高低差不同依次放入,最后用粉色蔷薇将球状地做围起,选择了红、绿不同的常青藤缠绕,底座填充洋柠檬。

  不需要依靠就能够稳稳地摆放在桌上,从上往下看,深绿浅绿中花枝摇曳,沉静不发。

  柠檬很喜欢这份花,她的眼睛亮闪闪,开玩笑地对夏皎说:“如果成功的话,我就将花送给他;不成的话,我就将花带走。”

  夏皎笑:“一定会成功的。”

  ——的确成功了。

  晚上锻炼前,夏皎看到了柠檬的朋友圈,她发了自己和男友的合照,两人捧着花朵,离得很近,开怀大笑。背后的桌子上放着系有绸带的漂亮礼盒,上面悬挂着一颗可可爱爱的柠檬,闪闪发亮。

  温崇月洗过澡,用毛巾擦拭着头发,看夏皎趴在床上,翘起脚丫,捧着手机傻笑。

  温崇月问:“你第一个十连就抽到了喜欢的卡?”

  “不是,”夏皎放下手机,“我找到自己的工作目标啦!!!”

  工作目标。

  幼儿园,夏皎在工作目标后歪歪扭扭地用拼音写下:我想养恐龙。

  小学,夏皎在工作目标后一笔一划地写:我想养熊猫。

  初中,夏皎在工作目标相关的计划中写:我想养猫。

  高中,夏皎在工作目标的高考作文里写:人生在世,犹如沧海一粟;世间之大,好似浩瀚星空。唯独在有限的生命中为人民奉献自我,才不枉活这一生……为世间更美好而努力奋斗,为他人之幸福而拼搏。

  大学,夏皎熬红了眼睛,给朋友发自己的工作目标:

  不要996,拒绝酒局。

  小时候的夏皎绝对不会理解,长大后的她,工作目标卑微到只要不加班、没有酒局应酬就好。

  就像现在的夏皎猛然回顾,才发现自己小时候的梦想并不是在北京买套房。

  但是没关系,她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小目标。

  就像多年前那个错过了公交的阴雨天,老师为她打开了回家的车门。

  只是这次的昆明之旅比夏皎的想象中时间更长,选择靠谱的合作商并没有夏皎想象中那样容易,她和于昙姑姑在这里过了两周,仍旧没有签下合同。

  这次还真的是借用了温崇月那位朋友“老秦”的车,对方刚好带着妻子在这里度假,对方妻子是一个苍白有些病弱的女性,语调柔和而坚定,和她交谈时让人感觉到很舒服。不过几个人也就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老秦这边找了两个人轮流给她们开车,一来能让她们省下更多精力用在正事上,二来也是保护她们的安全。

  除了夏皎外,于昙还带了张云和来,师徒俩明显十分默契,有些事情,不需要于昙开口,张云和就能理解其意。

  夏皎极为佩服这种能力。

  不过只剩下温崇月一人独守家中,两人每晚都会有短暂的视频通话,遗憾的是这似乎并不能令温老师满意。

  夏皎偶尔会偷偷地和温崇月吐槽一些事情,比如在这里她吃米线米粉都要吃到爆炸了,再比如当地居民生活安逸,都是日上三竿才慢悠悠起来做生意,完全找不到开门的早餐店,只能吃酒店里提供的早餐;再比如当地人的酒量真的好恐怖,不愧是“我们云南人,喝酒都是用缸滴”……

  温崇月耐心地听着她讲,顺带着友好提醒她:“皎皎,你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吗?”

  ——夏皎完全不记得。

  ——这可真是个送命题。

  在心中急速计算,夏皎小心翼翼:“是我们结婚的第191天纪念日?”

  温崇月:“……”

  他好脾气地说:“是七夕,情人节。”

  “我买了一条很鲜美的鲤鱼,”温崇月说,“小虾米和温泉都馋疯了,你不想回来尝尝吗?”

  “嗯……”夏皎小小声说,“但是可能还得几天才能回去。”

  于昙挑选东西严格,这次出差时间的意外延长,并不是她能够控制的。

  温崇月叹气:“难道今年的情人节要我一人过?”

  夏皎郑重地安慰他:“温老师,我们是合法夫妻,不是情人。”

  “所以我们不过情人节。”

26. 班尼迪克蛋 蜜桃烤排骨

  夏皎的安慰并没有抚慰温崇月的心灵, 温崇月最终友好告知夏皎,他将尽量养着那条肥肥的小鲤鱼,争取养到夏皎从昆明回去。

  但返程的时间早晚, 并不是夏皎所能决定的。

  国内的鲜花供应基地只有两处,一个是云南昆明斗南花卉市场, 另一所位于广州芳村岭南花卉市场。如果做一个统计,将会发现国内市场百分之九十的鲜切花都来自于这两个批发地。

  夏皎跟着于昙这么久,外加上之前在店里和人的交谈,多少能了解鲜花批发的途径。对于花量需求小的花店来说, 他们的鲜花来源一般是当地的一些二级批发商, 而如于昙这种动辄订单过六位数的花店, 他们的花是直接从昆明斗南或者广州岭南来订购的。

  而为这两个市场提供花朵的,则是花农——产地花业公司基地。

  于昙看中鲜花的质量和“独家性”, 眼光高, 挑剔得厉害, 直到最后三天才终于敲定合同。供货合同可不是随意就能签的, 于昙带着夏皎,逐个条款进行检查、核对。尤其是进货单,花的学名必须要中英文、照片、颜色甚至于花杆的长度、花冠的直径等等都清晰地标明,绝对不会给供货商任何错漏点。

  夏皎老老实实地记着笔记。

  和她比起来,张云和明显就轻车熟路多了。他经验丰富, 和于昙配合的也默契,有时候于昙多看一眼花,张云和就会意, 自觉和供货商攀谈,询问。

  夏皎只听说先前张云和是于昙的得意弟子,一开始苏州这边的店都是他打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 两人闹僵,张云和被于昙赶去北京。两人很久没有联系,最近两年才开始保持联络。

  现在恰好是昆明的雨季,几乎每天都要下一会儿雨,不过不要紧,在不需要为烘干衣服发愁的前提下,雾蒙蒙的昆明别有一种风味,难怪这里的菌子长得肥美茂盛。

  合同敲定、打算返程的前一天,又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夏皎没有出去,她自己定了份“老奶洋芋”,一种类似于土豆泥的食物,绵绵软软,她一边吃着,一边慢吞吞地看书,看到一半,肚子有些饿,索性去了行政楼层去吃点东西。

  云南自然离不开米线,不过这家做的焖肉米线味道极佳,夏皎坐在青蓝色的沙发上,窗外绿荫浓浓,她原想安静等待属于自己的米线,不期想却听见后座传来一声响亮的巴掌。

  吓得夏皎忙缩了头,和其他喜欢看热闹的心理不同,有时候,公众场合下遇到的难堪事情会让夏皎想要快速离开——无论这件事和她有没有关系。

  她极怕惹上麻烦。

  今天也是。

  夏皎听见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张云和,不同他以往那种一板一眼的腔调,他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愤怒:“老师,为什么抱林行,我就不行?”

  夏皎的汗毛齐刷刷地竖起来,她有种微妙的感觉,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简直像是倒了一碗疙瘩汤在上面。

  她听见于昙姑姑的声音,漠然,冷静:“挨打了也不长教训?”

  张云和说:“什么教训?我犯什么法了?”

  夏皎要缩成一只虾了,她努力地低头,用菜单遮挡自己的脸——还好,她听见于昙站起来的声音,她从另一个门拂袖而去,停隔不到一分钟,张云和追出去。

  还好,还好。

  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夏皎,夏皎心惊胆战地吃完了自己的焖肉米线。

  次日从昆明回程,夏皎没看到张云和的身影,她犹豫很久,还没等问,于昙先说话了:“北京那边有事,他直接回去了。”

  夏皎老老实实:“嗯。”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带来太多的不愉快,于昙面色如常,张云和晚上仍旧照常给夏皎发一些课程、展览消息等过来。

  非要说有什么令夏皎揪心的话,那就是独守空巢的温老师。

  还有温崇月尽力养、但还是没有撑到夏皎回来的鲤鱼。

  温老师和两只小猫咪孤独地分吃了那只鲤鱼。

  夏皎不想过多地去回想她回家后和温崇月的细节。

  因为她下午五点到苏州,六点吃晚饭,六点半进卧室,次日十点钟在床上睁开恍若隔世的一双眼。

  这是周六。

  温崇月微笑着问夏皎:“要不要试试brunch?”

  Brunch。

  早午餐。

  这个源自于英国的说法,意为将早餐和午饭合二为一,一起吃。虽然听起来极为精致,事实上,在夏皎读大学或者社畜生涯的周末中,选择性赖床的她经常会将早午餐合并为一顿。

  比如读大学时候的周末(非考试周非魔鬼复习周),睡到十点钟才起床,慢悠悠地去学校食堂买一份热腾腾的砂锅;工作后,报复性地睡到十点钟,再睡眼惺忪地在外卖App上下单,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或者牛奶,搭配一份加热的凯撒鸡肉卷或者荞麦沙拉。

  但正式地来一次brunch,还是第一次。

  温崇月已经预定好了位置,他租下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小院子,正宗的苏式园林,中式花园,围绕着水池建着四季亭阁,早春可观牡丹芍药,秋有银杏洪峰,冬赏白雪腊梅,现如今是初夏,只开了半池菡萏,半池圆叶,下有锦鲤啄食,上有微风送清香,映衬着假山石和带有瓦片屋檐的小廊桥。

  这个小院子自带厨房和食材,因此温崇月亲自准备了午餐,在滴了白醋的深锅中用勺子卷出漩涡,轻柔滑入鸡蛋,慢慢地煮出水波蛋,用水洗去表层,和烟熏三文鱼、牛油果片、英式司康搭配,最后淋上用青柠汁和蛋黄、白胡椒粉等佐料调配好的荷兰酱汁,就成了完美的班尼迪克蛋。

  Brunch需要慢慢悠悠地吃,因此温崇月准备的菜式繁多,但每种的分量都很少,蜜桃烤排骨、加了酸奶油的土豆煎饼,烤过的厚片杂粮面包上铺着百里香炒蘑菇,烤得香喷喷、蓬松柔软的可颂,玉米奶油浓汤,蔬菜沙拉,红心猕猴桃酸奶,还有一份温崇月自己煮的奶茶——里面加了一点点的盐,茶味很重,口感极好。

  夏皎坐在四面通透的亭子中,微风送荷香,窗子的门窗都是用丝绸做的窗纸,开了两扇,可让清风随意进出,两外两扇虽然关闭,但隔着望去,外面都似朦胧写意画,颇有幽深意境。

  温崇月问了夏皎她近些时间的感受,夏皎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永远喧闹的翠湖南门,漂亮的卢汉公馆,还有驻扎着许许多多小餐馆、咖啡馆和各种极有个性小店的文化巷、文林街……她有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情想要和温崇月分享——并不包括于昙和张云和奇怪的氛围。

  温崇月并没有问,他笑吟吟地听着夏皎说话,只在夏皎提起那些酒吧的时候,问了一句:“你去喝了?”

  “没有没有,”夏皎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太习惯那样热闹的场合。”

  温崇月说:“下次陪你去。”

  下次?

  夏皎完全不会将温崇月和那些有着许多流浪歌手、地下乐队的酒吧和小酒馆联系在一起,在她心里,温崇月就是温老师,他看上去不会去到处都是酒鬼、充斥着摇滚乐的地方。

  无论如何,夏皎在温崇月租了两日的小院子中度过了悠闲自得的周末。唯一对不起的是家里两只大小猫咪,一个个委屈地贴着主人蹭蹭抱抱,夏皎不得不给两只猫咪都加餐了鹌鹑干。

  次日,夏皎照常去上班,刚到花店就觉着气氛不太对劲,问了其他人才知道——

  高婵和郁青真吵架了。

  具体原因不明,店员也说不上来,只知道两个人闹得很僵,那天恰好又是店长来的日子,郁青真哭啼啼上去告状,高婵这个月的奖金泡汤了。

  夏皎不会淌这滩浑水,全程眼观鼻鼻观心,中午郁青真叫她一块儿去吃午饭,夏皎温言拒绝了,她独自在就餐室吃着便当,高婵拎着外卖进来,坐在夏皎对面。

  高婵提醒夏皎:“别和郁青真走太近,说不定哪天她就偷偷找店长打小报告了。”

  夏皎笑笑:“谢谢你。”

  就算没有高婵提醒,夏皎也不会和郁青真走太近,她们理念并不一致,注定无法成为朋友。

  郁青真不耐烦接待散客,私下里也偷偷吐槽那些只买一支花朵的客人。夏皎不同,她安安静静地包装好每一支花朵,包括那位脾气不好的老人,每次都认真地根据他选择玫瑰的颜色来选择不同的包装纸。

  如果说真有什么让夏皎感到困扰的话,那就是宋兆聪的纠缠。

  不确定是不是上次的酒局重新激发了对方的逆反心,就算夏皎已经离开了北京,这位仁兄仍旧会时不时地发消息过来,被拉黑了就换朋友或者其他人的号码。

  夏皎不堪其烦。

  偏偏白若琅又定了花朵,花店这边,郁青真和人聊天时候也常常提到这位“宋公子”,言语之外,颇为神往。

  “白女士的基因那么好,”郁青真羡慕地说,“眼光也好,不知道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高婵翻了个白眼:“反正不是背后爱打小报告的。”

  郁青真被她噎了一下,淡淡地说:“肯定也不是只会甜言蜜语哄上司的。”

  看夏皎正整理着小雏菊,郁青真问:“皎皎,你说,我说的对吗?”

  夏皎茫然抬头:“啊?”

  高婵快言快语,将刚才的话又复述一遍。

  夏皎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白女士都结婚了,肯定喜欢的异性而不是同性呀。我们都没有嫁给白女士的希望了,所以她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啊。”

  高婵愣了一下,大笑出声,郁青真转过脸,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小声说了句笨蛋。

  夏皎真不在意白若琅女士喜欢怎样的女孩。

  她知道对方不可能对自己满意,刚好,她也不擅长让人满意。

  转眼又是周末,夏皎挣扎着起了个大早,跟随温崇月一块儿去购买新鲜的食材。

  挑肉,听上去简单,实际上是一项技术活。举个例子,做牛排,挑牛肉也是要分清楚,单单和牛这个分类下,也有许多不同,比如雪花状脂肪更多、肉质更加软嫩的神户牛、近江牛和松坂牛,而褐毛和牛的肉质偏瘦,口味也更具野性,还有精肉产出率不高、不过具备着深厚浓郁脂香的短角牛……

  提到猪的话,种类更多,汉江黑猪、沂蒙黑猪、粤东黑猪、滇南小耳、金华猪、武夷黑猪……

  中国地大物博,华北华南华中,江海西南和高原,不同地皆有不同品种的猪,肉质不同,口感更不同。

  夏皎听得晕晕乎乎,钦佩地看着温崇月:“好厉害,我完全分不清楚猪和猪的区别,只能分清楚人和猪。”

  温崇月接受她的赞扬,告诉她:“能分清人和猪,你已经比很多小猪聪明了。”

  夏皎想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气恼地拍了下对方臀部。温崇月懵了一下,才伸手揉她脑袋,惊奇地叹气:“要造反啊你?”

  夏皎一本正经:“温老师,请您注重自己的言行,不然等会儿我就要大叫’老师你要做什么’,为人师表,请您谨言慎行,不要对祖国的花朵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温崇月被她逗笑了。

  表面上说得正儿八经,实际上连问价格都要鼓起勇气才会开口——温崇月不信夏皎敢喊出来。

  他倾身,捏了捏夏皎的脸,询问的语气:“祖国的花朵?”

  夏皎认真点头。

  温崇月说:“我就偷偷摘一朵。”

  夏皎小声说:“为人师表啊为人师表,对自己学生下手,老师难道没有罪恶感吗?”

  ——正常人,应该不会接受和自己曾经的学生相亲吧?

  虽然知道温崇月当时的确很着急结婚,但关于这点,夏皎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他是真的不在意这短暂的师生关系吗?

  至少夏皎曾经为了这件事悄悄纠结过很久很久。

  关于师生。

  冷不丁地,夏皎又想起那天在行政酒廊,听到张云和压抑着声音称呼于昙为“老师”。

  身为学生的心情,她应当能够体谅;但,身为老师的呢?老师是如何看待的?这种“伪师生恋”。

  人渐渐多,温崇月拉住夏皎的手,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

  他认可夏皎的说法:“正常人都会有罪恶感。”

  夏皎眼睛亮晶晶:“所以今天有罪恶感的老师要放过学生了吗?”

  温崇月坦然:“所以我是变态。”

27. 茨菇红烧肉 莼菜鸡丝羹

  短暂的沉默之后, 夏皎说:“温老师,如果我上学时候知道会有今天,一定不会报您的辅导班。”

  “哦?”

  温崇月扬眉, 他笑着回答,“夏同学, 假如我当初兼职知道会有今天,一定倾尽全力辅导你功课。”

  夏皎问:“您当时没有尽全力教我?”

  温崇月答:“毕竟谁也不知道,当时教的学生中,会有一个成为我的妻子。”

  夏皎忽然发现了, 相亲时候计较师生这个层面的人的确只有她一个人, 不对, 或者说只有她的道德让她对师生恋这件事敬而远之。

  事实上,温崇月完全不在意这层关系。

  清晨来买菜、购置食材的人大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 人渐渐多了, 温崇月自然向夏皎伸出手;夏皎正神游天外, 愣了几下, 才迟疑着将手放入他掌心。

  虽然已经结婚,但在印象中,这样牵手的次数并不算太多……夏皎转脸看着周围菜摊上的东西,苏州地理位置优渥,现在能看到许多当季的蔬菜和水果, 什么茭白、莼菜、茨菇……还有一种长得像小萝卜的东西,夏皎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提出疑问:“这个就是你说的小樱桃萝卜?”

  温崇月看了眼, 摇头:“不是,这是芜菁。”

  “wu jing?”夏皎念了一遍,迷茫, “战狼的那个wu jing?还是蜈蚣精?”

  温崇月拉着她的手,凑到面前,低头,用手指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芜菁。

  他问:“还记得上次我们去灭渡桥吗?”

  夏皎点头。

  “那边有个地方叫葑门,还有个葑门横街,”温崇月说,“葑,就是芜菁,最新鲜的时候是冬天,过了三月就不当季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摊贩上的芜菁,用手捏了捏,试了试,和摊贩聊了聊,买了一些。

  夏皎小声问:“不是说不当季了吗?我没那么馋,这个看上去就像萝卜,不一定好吃……”

  “虽然不当季,但拿来做腌菜不错,”温崇月屈起手指,用指节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夏同学,挑食不是好习惯。”

  夏皎当然知道挑食不好。

  但某些科学研究表明,有些人的基因就不适合吃某些蔬菜——比如香菜,夏皎有个舍友能够生吃香菜,或者香菜涮锅,另外一位舍友,闻到香菜的味道就要吐。

  再比如羊肉,有人就爱羊肉的特殊气味,有些人一点儿也吃不得;有人爱在饭菜里加醋,而有些人尝到醋味就要撂筷子。

  夏皎还好,她只是单纯地讨厌吃萝卜。

  连带着这种长得像萝卜它表弟的芜菁也一并儿不喜欢。

  但温老师总有将她不喜欢吃的东西变废为宝的“经验”。

  将小芜菁去皮、切成块,放到阳台上晾干,按照温老师的经验,在阳光晴朗的时候,怎么着也得晒上个几天才能彻底晾到可以腌的地步。不过温崇月用了个小小的法子,将切成块的芜菁放到烤箱中低温烘一会儿,再拿出去晾晒。

  “虽然风味会打折扣,”温崇月看了眼天气预报,叹气,“但现在的天气的确很难晒干。”

  夏皎认同。

  温崇月精心挑选了猪前肘,炖煮后放凉,等待着汤熬煮出来的脂肉自然凝结成冻。好东西都是需要等待的,但夏皎的肚子已经无法等待,她的肚子饿到像是有摇滚乐手在里面开演唱会。

  为了拯救饥饿的妻子,温崇月简单地做了一份茨菇红烧肉,恰好混合了泰国香米和东北大米的米饭蒸熟,温崇月盛了一碗出来,先给夏皎吃,让她垫垫肚子。

  夏皎也不去餐厅,就坐在厨房里,吃了几口,茨菇有种特殊的味道,如茶似草木,细品,舌尖微微甜。这东西的料理讲究手法,料理不好就有股苦味,遮住了本身的清香。温崇月手法娴熟,保留了茨菇的淡香回甘,软软糯糯,红烧肉酱色上得极好,夏皎吃掉了两大块肉,忽而忧愁地叹气。

  温崇月说:“再等一会儿,茭白马上就好。”

  他在炒青红椒素茭白,皆切成形状相仿的细丝,这菜熟得快,大火翻炒几分钟就熟,温崇月在调味方面比较克制,只加了蚝油生抽和盐,别的一概不加。

  小锅里炖着莼菜鸡丝羹,闷闷的香味儿,偷偷摸摸顺着锅沿儿溜出来。夏皎说:“我忽然发现自己最近一直在吃猪肉耶。”

  温崇月:“吃腻了?”

  “不是,”夏皎摇头,双手托脸,想了想,认真地告诉他,“我觉着,再这样下去,猪该讨厌我了。”

  温崇月被她的语言逗笑了,关火起锅,他将炒熟的青红椒丝并茭白一起盛在盘子中。

  他说:“不会。”

  夏皎仰脸。

  温崇月将有着淡淡清香的清炒茭白放在旁边:“能满足你的食欲,它很荣幸。”

  难得的周末,夏皎不必急急忙忙地吃完一餐饭。

  餐桌上必不可少的是一道菜心,今日份的是清炒,这东西炒起来简单,难得是炒好吃,太生了有青草味,太老了又过于绵软。温崇月炒菜心有一手,必须用铁锅,往猪油里滴上几滴绍兴酒,不用盐,不用蚝油,用鱼露。

  这样清炒出来的菜心保有绿意,口感不脆不软,恰到好处,满口鲜。

  说来也奇怪,温崇月煲得靓汤,粤菜做得也好,但他父母都是北方人——

  终究忍不住,夏皎悄悄地问了一下温崇月。

  “我没有告诉过你?”温崇月说,“我在香港读的研,和昼仁一块。”

  昼仁这名字听着耳熟,夏皎反应过来:“晚橘的前男友?”

  温崇月颔首。

  夏皎对温崇月的了解其实并不多,两个人在一起聊吃的,聊喝的,聊聊工作上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夏皎在倾诉,温崇月安静地听,再适时地给出建议。

  事实上,温崇月很少会讲自己的过去。

  夏皎之前还没有发觉这点,她只感觉到和温老师在一起相处得颇为自在。今日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这点,温崇月对她的人生和现况一览无余,夏皎对温崇月仍旧知之甚少。

  温崇月很容易相处,他几乎没有特殊的嗜好,如果不论床上表现,那么用一句谦谦君子形容他再合适不过。也正是他的情绪稳定和不外露,令夏皎难以揣度他的喜好。

  他就像是一汪安静的潭水,瞧着温和,只有亲自走下去后,才知深不可测。

  夏皎悄悄地咬着红烧肉,一边吃,一边努力地想了一下。

  不过没关系,反正这样的相处已经是她想要的啦。

  她不会太贪心的。

  这些就够了。

  下午时节,夏皎躺在阳台上抱着猫咪晒太阳午睡,温崇月练了一会儿字,这本该是一个悠闲的下午,遗憾的是公司那边打电话,让温崇月紧急过去——

  夏皎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声音,温泉在她怀里睡得正香,小肚子一起一伏。小虾米绕着温崇月的腿打转,他已经穿上衬衫了,正在穿西装外套,对夏皎说:“项目上有急事,我得过去一趟——晚上等我回来。”

  夏皎喔了一声,她困得厉害,蜷缩身体,抱着温泉甜甜地继续睡,直到太阳悄悄溜到阳台边缘,她才从这个沉静的梦中惊醒。

  周末没有什么需要做的,温崇月已经将一切收拾的井井有条,不过这次走的着急,没有来得及收桌上的纸,夏皎看到了他写得一副字。

  「今日归来如昨梦,自锄明月种梅花」

  温崇月的行书写得很好,笔锋稳中有狠,如冷冷冰川。夏皎对着这字看了许久,想起来了,是锄月亭上的楹联。

  上次匆匆一见,夏皎觉着喜欢,就记了下来。

  她知道温崇月平时练字写得东西都会卷起来,这次他走得着急,自己就顺手帮他收起来,慢慢卷好,放入专门装字的白瓷阔口圆肚盆中。

  夏皎本以为温崇月会在晚饭时归来,她不会处理厨房中晾着的肉冻,就简单炒了一些素菜,安静地等着温崇月回来。但一直到桌上的饭菜渐渐变凉、一大一小俩猫咪打架和好又打起来了,温崇月还是没有回来。

  她手托着脸,犹豫很久,还是决定给温崇月打电话过去。

  第一次没人接,夏皎预备着打第二次的时候,听见门铃响了。

  她跳起来,开心地打开门,看到一位女性,明艳活泼,像是芍药牡丹,对着夏皎露出一个甜甜笑容,落落大方。

  在夏皎看清楚她的脸之前,先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香水气息,微熟的甜,像是太阳下灿烂的花田。

  “夏皎,对吗?”这位女性自我介绍,“我叫宋萧,崇月的新同事。”

  夏皎客气地说:“你好。”

  夏皎的注意力并不在宋萧身上。

  视线微微后移,越过她的肩膀,看到被一男同事搀扶的温崇月。

  温崇月喝醉了。

  温崇月身材高大,本就骨骼大,更不要说常年锻炼身体。相比之下,那位身高不足180的男同事扶着有些吃力,夏皎立刻倾身过去——她闻到温崇月身上的酒味,没有烟。

  夏皎个子要小很多,已经做好用小身板支撑他的准备了,只祈祷不要在温老师同事面前丢脸,不要被温崇月压到摔倒。

  幸运的是,夏皎一扶,原本看上去烂醉如泥的温崇月却稳住,默不作声地依靠着她。

  宋萧没有立刻离开,她似乎看不出来夏皎在吃力地支撑着温崇月,仍旧笑着解释,说是项目组一块儿吃了饭,大家心里都高兴吧啦吧啦一不小心喝多了……

  夏皎全心全意在温崇月身上,只跟着点头,认真地谢过宋萧后,请他们关上门,自己将温崇月艰难地扶进卧室中。

  还好。

  温老师酒后不失德,酒品也好,任由夏皎扶,跟着她走。

  夏皎没有照顾醉酒人的经验,好不容易将温崇月丢到床上,又开始犯愁。她正犹豫着该从哪里下手,忽然听到温崇月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水。”

  夏皎立刻倒了凉水给他,温崇月慢慢地喝,喝完后,仍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夏皎不确定温崇月醉到什么程度,她微微俯身,半趴在床边,试探着问:“温老师,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吗?”

  温崇月不睁眼,语调听起来有些模糊:“家。”

  夏皎松了口气。

  她没见过醉酒后的人,起了兴趣,想要逗逗他。

  她换了一个稍微大胆的问题:“你手机支付密码是多少?”

  温崇月说了六个数字。

  夏皎胆子更大了,她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温崇月都回答了。

  他始终闭着眼睛,看上去随时可能会睡过去。

  夏皎已经彻底放松,她伸手戳了戳温崇月的脸,手感很好,忍不住又戳了几下。

  她问:“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温崇月唔了一声:“谁?”

  夏皎偷偷打开手机,放在一旁,开了前置摄像头,调整好角度、确定能够清晰地拍到两人后,才满意地重新趴回来,试探着用指尖戳他的脸颊,郑重地说:“我是你老大,你是我小弟。现在,你要对我说’老大晚上好’,知道吗?”

  说完之后,她心满意足地低头,恰好看到温崇月带笑的一双眼睛。

  哪里像是醉酒。

  夏皎傻眼了。

  愣了两秒,她第一反应就是跳开。

  逃脱之前,温崇月精准无误地抓住夏皎手腕,声音清明,没有丝毫醉意:“去哪儿?”

  夏皎大脑一片混沌:“喂猫。”

  温崇月说:“等会儿再喂,我这里有要紧事。”

  夏皎问:“什么事?”

  温崇月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

  夏皎重心不稳,趴在他身上,嗅到了淡淡的酒味,却不脏,很干净。

  没有任何香水的味道。

  温崇月瞧着旁侧正在录像的手机,那是夏皎的,屏幕上清晰地映照出夏皎手肘关节的一点红。

  “我的小弟,”温崇月说,“想和皎皎打个招呼。”

  他嗓音清淡:“别急,我们有一晚上的时间来确认谁是大哥。”

28. 炒肉馅团子 桂花赤豆粥

  夏皎问:“你刚才……装的?”

  空调的气温开到24度, 对于夏皎来说有点低了,胳膊和手背被吹得发冷,温崇月抬手, 触碰着她的脸颊,像是发现什么宝贝, 捏了捏,低声说:“只有一点点。”

  夏皎不太相信他的话。

  毕竟众所周知,真正喝醉后的男人兄弟是只能软软倒下的。所有酒后乱性其实都是借酒劲儿发疯,耍流氓。

  不过也可以理解, 工作嘛, 偶尔会有难以推辞的应酬, 夏皎也经历过这种酒局,似乎只有装做醉酒才可以“逃过一劫”。温崇月之前提过一次, 他不喜欢喝这种应酬交际为目的的酒。夏皎手搭在他肩膀上, 温崇月侧着脸去亲吻她手肘内侧, 呼吸像是疯狂摇晃后的可乐, 攒足了密密麻麻的气泡,疯狂地往外冒。

  夏皎要被这种迷幻的氛围给击毙了,当温崇月用唇轻轻触碰她指尖的时候,她想起一件事,问他:“那我们这样算不算酒后乱性?”

  “算, ”温崇月说,“所以请夏同学不要出声。”

  连周围的空气也被他带动着有着温度,低温中唯有他能给予温暖, 温崇月捂住她的唇,低声告诉她:“不要被你的父母发现,我们需要隐蔽一点。”

  他已经彻底融入角色, 衬衫扣到顶端,领带也没有解,端正严谨,表情严肃,像极了一位斯文变态的教师。

  犹如置身温暖海洋,夏皎发不出声音,自然而然地被温崇月带动到酒后师生胡闹的氛围中,她含糊不清地叫着温老师,这样的称呼只会刺激到双方。夏皎终于注意到桌上的手机还开着拍摄,这原本想要拍到温崇月醉态的东西,现在成了逗弄她的工具。她抬手想要去拿,但温崇月自她身后越过,扣下她的手,捏着她的脸,让她看清楚手机上的影像。

  “很美,”温崇月夸赞,他挪开一只手,让夏皎自由呼吸,若有所思,“我们可以考虑加一面镜子。”

  夏皎不能想象那种场景,只是看着手机屏幕已经脸热,她看着屏幕中的人的姿态如同猫猫伸懒腰,被摆弄成へ。的模样,温崇月衬衫和西裤穿得好端端,只露出一双压在她肩背上的手,骨节突出而修长,隐约能瞧着青色血管,手指上的痣看不太清晰。

  夏皎说:“风水学上说,卧室中放镜子并不吉利。”

  温崇月浅浅地唔一声:“或许有时间了我们可以去看看大师,请大师帮我们做决断。”

  他扶稳,如练习书法字,他不紧不慢地持笔压住白纸,浓色墨汁缓慢浸入纤细纸张纤维间隙,将白纸填撑为墨汁的形状。

  在夏皎出声之前,温崇月捂住她的嘴,喟叹一声,告诉她:“嘘,小点声。”

  夏皎被他带入氤氲幻想里,一点一点步入他话语中的场景之海,仿佛置身潮湿闷热的夏季,在房间中与温崇月偷偷分享一颗裹着杏仁的巧克力糖果。温崇月捂住她的唇,提醒她不要发出声音,无法自控就就咬他的手,手指上那粒漂亮的痣,温老师的兄弟,都被吞下。

  其实这里很安静,小虾米和温泉在外面通天柱上蹦上跳下,玩得不亦乐乎。家里面并没有其他人,可夏皎似乎能感觉到父母就在外面,像往常一样,俩人做饭,看电视,吵吵嚷嚷,温崇月贴在她耳侧的呼吸声像一层一层铺上来的墨,夏皎紧张得打了寒噤,温崇月低声安慰她,要她放松。

  他总是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带动起人的情绪,夏皎确信自己没有喝酒,但她在这种迷离氛围中醉倒了。

  朦胧中记得后半截,小虾米蹦蹦哒哒地跳过来,这大概是温崇月最无奈的一次,穿一衬衫下去将小虾米赶出去。确认两只猫咪无法越门后,他半坐着,给了夏皎一个温和的吻。

  他的身上有着好闻的味道,温暖的手掌轻拍着夏皎背部,很好地安慰了颤栗不安的她。

  夏皎模糊不清地想,温崇月好的不仅仅是酒品,床/品也不错。他绝不是那种只顾自己畅快就不在乎伴侣感受的人,刨除口味辛辣的正餐外,无论是餐前酒,还是餐后甜点,温崇月都做得极为温柔,会确保她体验愉快并能够在被温暖拥抱的状态下入睡。

  不谈爱的话,他真的是一位合格的丈夫。

  夏皎喜欢这样。

  她就单纯的口嗨,纸上谈兵,实战就开始退缩。温老师不同,他有耐心,不会强硬地要求她上来就如何如何,也不会询问,只会引导。她胆怯,没关系,这种事情,只要有一个人能主场就能获得极佳体验。

  那段视频也没有保存,后半截的时候,温崇月给她播放,让她在锻炼时也听里面自己的声音,夏皎羞到不能自已,等结束后立刻删除。

  删得干干净净,手机是夏皎的,最近删除记录里也删掉了。

  厨房中静置的肉冻经过时间的等待,也终于成型,和其他用猪皮熬成的肉冻不同,温崇月完全剔除了猪皮部分,只用了猪前肘的肉,不肥也不腻,肉多冻少。

  次日的“早午餐”中,就有这道水晶肴肉,切成厚片,肉质冰凉,肉冻部分入口即化,只留下香气在味蕾上荡秋千,肉部分绵软香浓,只加细细姜丝和香醋来调味,口感细腻绵软。

  温崇月煮了桂花赤豆粥——如今不是桂花的季节,这些是干桂花,于昙姑姑自己收集、亲手晒干的,送了一些过来,煮粥时用再好不过。

  除了每日必有的水果蔬菜沙拉和双面煎到金黄的藕丁饼外,今日的餐桌上多了一份不速之客——圆圆白白滚滚的白色糯米里包裹着笋丁肉馅木耳干、虾仁扁尖黄花菜,看上去清爽可爱。

  夏皎转身,疑惑:“这是什么?”

  温崇月端了盛着澄黄馅汤的碗过来,示意夏皎用勺子轻轻地舀一些,顺着馅料兜头浇上去:“这是炒肉馅团子,夏天了,就吃这一季。”

  汤汁均匀地自最顶端的开口顺着浇进去,夏皎浅浅地咬了一口——像是在吃灌汤包,但不用担心会烫坏舌头,汤汁经过缓冲已经到了温和、适合直接入口的温度。晶莹剔透的糯米团糯唧唧,馅料里的肉其实并不多,鲜嫩可口,满是蔬菜的清香,夏皎吞了一个,好吃到发出呜声。温崇月一共做了六只,五只全进了她的肚子。

  桂花赤豆粥也好喝,温崇月没有往里面放糖,因此桂花的淡香、赤豆的绵软微甜、长粒香米的清甘全都细腻地熬煮出来,只是夏皎吃团子太多,喝了两口,缓一缓,站起来走几圈,继续坐下来喝。

  温崇月忍俊不禁,友好建议:“喝不下就先休息,明天早晨继续煮给你喝。”

  夏皎问:“真的吗?”

  “真的。”

  往后三天,夏皎都美滋滋地喝到了桂花赤豆粥,第四天才换了新花样,煮了糖粥。苏州的糖粥和别处不同,红豆和粥分开煮,等粥熬好之后再浇上豆沙,虽然叫粥,更像是甜品。

  蝉鸣渐响,荷风渡塘,夏日暑夜,同里退思园开放了夜游,网师园也开始了唱《牡丹亭》。十块钱可以买两个大大的莲蓬,结束工作后,可以过来玩。夏皎努力地撕开莲蓬、剥出莲子,认真揭掉绿皮,剔除了莲子中的苦芯,递到温崇月唇边,喂给他品尝。

  温崇月低头,不经意间含了她手指,夏皎哆嗦一下,没有抽离,仍旧努力地看着水榭楼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

  都说“吴侬软语”,最软不过苏州话,糯糯嗲嗲,语调平和,音节又有韵律抑扬,像是小调低唱。温崇月觉着很有意思,他让夏皎讲了几句——夏皎是扬州人,虽然同属江苏,但有些苏州话,她也是一知半解,听不太懂。

  比如什么是“滴灵滚圆”(圆形)、“触气”(让人不开心)?“弗”就是“不”,语气词喜欢用“哉”,“来哉”,悠悠扬扬,初夏时,卖花的老奶奶也挎着小篮子卖可以戴在手上的小白花手环:“阿要买朵花?”

  扬州话不这样讲,夏皎讲不出。

  可有些话是相通的,东西辣不是辣,是“辣嚯嚯”,甜就是“甜咪咪”,苦也“苦哒哒”,叠字用得多,自然带着一股软和气,温崇月听着有趣,故意骗夏皎多讲。

  说多了,夏皎意识到不对劲,转过脸,闷头吃莲子,剥好了也不给他。

  桌上的蟹粉小笼已经被吃光了,香甜软糯的酒酿圆子还剩了半碗,做得不如温崇月好吃——夏皎的胃被温崇月养刁了,只闷头剥莲子,温崇月要拿夏皎的莲子,她将莲蓬整个拿走,抱在怀里,不给他。

  温崇月想了想,逗她:“怎么,生气气了?”

  夏皎噗呲笑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争取字正腔圆:“叠词词,恶心心。”

  温崇月倾身过来,夏皎恶作剧,将剥了一半的莲子塞他嘴里,没有剥掉莲芯,苦苦的,温崇月整个吃掉,面不改色。夏皎好奇,自己也吃了一粒,苦到喝了好几口水。

  夏皎好奇:“你喜欢吃苦啊?”

  温崇月说:“吃点苦对身体好。”

  夏皎不赞同这个理论,她一点儿苦也不想吃。

  他起身去卫生间,嘱托夏皎乖乖在这里坐着,别乱走。夏皎点头,她在努力剥莲子,夏天吃这个最爽口,今天是工作日,出来玩的人算不上多,夜间颇为怡人。

  温崇月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夏皎的剥莲子计划,她探身看了一眼,备注很简单,测试组。夏皎犹豫两秒,接通,只听见那边传来一个醉醺醺的女声,含糊不清:“总监,我喝多了,您能送我——”

  “不好意思,”夏皎告诉她,“我是温崇月的妻子,请问你找他有事吗?”

  那边骤然安静。

  夏皎说:“如果有事情的话,可以先告诉我,我会替你转告——”

  她看着温崇月走过来,停了声音,想了想。

  温崇月坐在夏皎旁边。

  后者看到自己手机在她这边,并不惊讶,夏皎将手机递过去,小声告诉他:“好像是你同事。”

  温崇月面不改色,他接通:“你好。”

  夏皎只隐约听到那边的声音。

  “……我喝了好多酒,现在在车上,你可不可以过来一下,帮我,不然我……”

  后面听不清楚了。

  温崇月礼貌地听她说完。

  他温和地问:“你希望我帮你什么?打122,联系交警帮助阻止你酒驾?”

  那边人叫了一声“总监”。

  “宋小姐,”温崇月说,“喝酒后不能开车请联系代驾,而不是打这种毫无意义、只可能会影响我和我妻子心情的电话。”

29. 荷叶糯米凤眼果蒸鸡 小荷叶儿小莲蓬汤……

  夏末的风微微凉, 夏皎剥开莲子,塞到嘴巴里面,淡淡的苦涩扩散开, 她小声咦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剥掉莲芯。

  苦涩的味道都把莲子清香都遮盖住了。

  温崇月结束通话, 他对着夏皎解释:“新同事。”

  夏皎低头剥莲子:“嗯。”

  温崇月说:“她是我妈第二任丈夫的侄女。”

  夏皎:“咦?”

  她不太会算辈分这些关系,想了想,只能得出没有血缘关系和平辈这两个有效信息。

  其他的就无所谓……了吧?

  “我想应该要告诉你,”温崇月慢慢地说, “当初我着急结婚, 和他们也有一定关系。”

  夏皎明白了。

  她“啊”一声, 剥好的莲子从手里面掉落,温崇月重新剥了一粒, 剔了芯子, 塞到夏皎口中。

  夏皎慢慢地嚼。

  她说:“他们想让你们在一起吗?”

  温崇月说:“也只是他们想。”

  夏皎抬脸, 流光清晖, 活在他的脸上,相隔一汪水的亭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经过隐秘的播音器传递过来,温崇月握住夏皎的手掌:“你不用担心。”

  夏皎哦了一声。

  莲芯苦苦的,但是莲子的清香慢慢扩散开了。

  如果真的要说担心, 大概就是这段婚姻有可能的不稳定?

  倘若做一个评估,夏皎的生存能力属于“薛定谔的良好”,在“极强”和“很废”两者之间疯狂摇摆。

  夏皎其实很讨厌变故, 比如说原本约好了和朋友第二天十点钟逛街,她会提前一天规划好自己的行程,八点钟起床洗漱、穿衣化妆, 确定自己能够准时或者提前二十分钟抵达,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朋友忽然打电话说不能约会,她的心情会瞬间跌落谷底。

  说不定,一整天都会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变得不愉快。

  倒不是生朋友的气,只是因为计划被强迫改变的不开心和失落。

  夏皎已经习惯了安稳的生活,极度讨厌频繁的搬家、换工作、换生活环境,是那种一想到就感觉到有些抗拒的感觉;可如果真的不得已挪了地方、或者必须搬家的话,夏皎反倒会很快地适应,不会水土不服到睡不着觉。

  她不喜欢困难,并不意味不能适应变故。

  非要下定论的话,就是“因害怕未知后果而不敢轻易改变”。

  就像现在的这份工作,夏皎十分满意,虽然薪酬算不上高,可是她喜欢这些植物。不需要与太多人打交道,不需要喝酒应酬。

  有时候,让人感觉累的并不是工作本身,而是工作所带来的挫败感和无力感。比如之前被迫参加酒局,比如不能推辞的酒。

  夏皎如今并不觉着难受,工作环境美丽,又是她喜爱的花艺。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头痛的话,大概就是相处不融洽的高婵和郁青真两人。

  好在基本上的礼貌还过得去,夏皎不站队,她们俩知道了夏皎的脾气,偶尔会当着她的面抱怨几句对方,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那个老爷爷仍旧每日过来买一枝玫瑰,不爱与人说话,只是有一天,忽然问夏皎:“你们这里能代写卡片?”

  夏皎正在系绸带,听他说话,立刻回应:“是的,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们会提供免费的卡片供您选择。”

  老爷爷让她拿了免费的卡片出来,看了许久,不满意,嫌弃质量差,又问有没有可以付费的。

  夏皎去仓库将一整个大盒子取出来,耐心地等待着老爷爷挑,顺带着为他介绍每一张卡片的材质、尺寸和推荐场景……

  老爷爷难得没打断她,听着,最后要了一张用玫瑰干花花瓣和纸浆做成的压花纸,念着,让夏皎写字。

  老爷爷倚着柜台念,硬邦邦:“祝爱妻心情愉快。”

  夏皎安静地等着,老爷爷又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早日健康。”

  就这些,夏皎写完卡片,老爷爷付钱,拿着玫瑰花离开,背影挺拔,玻璃门上的风铃叮铃一声响,阳光照耀着外面的路,明晃晃一片,他的背影融入到阳光中,只剩下一个被太阳照到发蓝的背影。

  夏皎转身,将粉雪山小心翼翼地插入待售的瓶中,轻轻松了口气。

  嗯,就这样平平淡淡,不要有什么惊喜,也不要有什么惊吓。

  与她这样慢吞吞、“守稳”的性格相反,温崇月乐于尝试新事物,也带动着夏皎一起来。比如在得知夏皎从未玩过鬼屋后,鼓励(怂恿)她跟自己一块儿去。效果十分显著,夏皎几乎整个人都挂在温崇月身上了,尖叫到嗓子破了音。

  比如温崇月带着夏皎租小型游艇出海——他有游艇驾照,夏皎时刻担心两个人会不小心掉下去、遇到风浪、被鲨鱼追杀……

  但这些恐怖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有夏皎意料不到的游艇play。

  嗯,体验很棒。

  再比如闲暇的节假日,选择恐惧症的夏皎认真地思考着中午要点什么菜——

  温崇月抽出一本书,递给夏皎:“选一页。”

  夏皎茫然地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精装版红楼梦,有脂批的版本。

  她问:“什么?”

  “选一页,”温崇月说,“我们试试做着吃。”

  夏皎:“……咦????”

  夏皎清晰地记得温崇月谦虚地说自己厨艺有限,不会做复杂的样式——比如《红楼梦》中的那些。显而易见,温老师从来都不是安于现状的人,他由着夏皎翻书,夏皎记挂着“茄鲞”这道美食,只迷迷糊糊记得在刘姥姥二进大观园那回,特意往前了翻。

  没翻到,她翻到宝玉挨打后,凤姐遣人送小荷叶儿小莲蓬汤。

  咦。

  这个听起来也很清爽,夏皎眼巴巴地看温崇月。

  温崇月笑:“刚好是夏天,能买到新鲜荷叶,就这个。”

  他夸赞夏皎:“皎皎真会挑。”

  夏皎要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

  她哪里有这么多的优点呢?温崇月才是,时时刻刻地夸奖她,夏皎原本只是一丛生长在安静小角落里的小苔藓,被他这样天天夸着,日日赞美,她的虚荣心和自信心都要开始膨胀啦。就像被努力打入气体的氢气球,夏皎的身体也要被温老师的赞美给灌满了,轻飘飘地升起来,努力在触到阳光的时候悄悄开小米花。

  新鲜的荷叶很容易买,温崇月开车去了种植藕的人家,付钱给夏皎买了些新采摘下来的莲蓬,说明来意,对方立刻大方地表示新鲜荷叶随便摘,不值钱,就是赠品。

  夏皎摘了三朵嫩嫩的荷叶,颜色还没有变深,有着温柔的、如阳光照嫩芽的浅浅暖绿。

  荷叶面粉和鸡汤易寻,难得是书中提到的银模具,小荷叶儿小莲蓬汤说白了就是鸡汤疙瘩,不过费时了些。不过这个难不倒夏皎,她举手表示自己会捏——初中时候她捏橡皮泥在学校拿过奖呢。

  分工很明确,去掉梗的嫩荷叶洗干净,在榨汁机中压榨、用纱网过滤,只留清清绿、淡淡香的荷叶汁儿。中筋面粉加荷叶汁儿揉成面团,放在旁边,让面“慢慢醒”。

  温崇月查阅了书籍和一些美食节目,确定要用鸡汤来做底。半只鸡熬高汤,剩下半只,鸡腹里掏空,填上鲜糯米、凤眼果——这东西是传统粤菜里常用的,又叫“苹婆”,每年七夕前后的日子熟,看着像栗子,吃起来如银杏。得剥壳去皮,只要中间嫩芯子,焯水后和其他鸡件腌一会儿,再和糯米一块儿塞鸡里,外面裹着整片大荷叶,用水去蒸。

  捏“小荷叶小莲蓬”的任务就落在夏皎身上,她认真地用醒好的淡绿色面团捏啊捏,用牙签戳戳戳。她做的细致,小荷叶捏的边微微翘起,还给单独做了梗;小莲蓬也不是单纯戳上孔就结束,而是认真地用牙签戳出洞洞,再捏了小小的“莲子”填到洞里去。

  后面做得开心,她还尝试了捏小莲花,遗憾的是难度太大,歪歪扭扭,也不容易熟,就拆开了,改成煮莲花瓣。

  捏好的面食不是下锅煮的,也需要蒸——刚好和温崇月做的荷叶糯米凤眼果蒸鸡一块儿蒸,浓浓的糯米和鸡汁香味儿全浸到绿绿的小荷叶莲蓬里。夏皎一边咽着口水一边拌苦苣玉米圣女果的沙拉,调油醋汁,而温崇月则是开了前几天腌制好的芜菁。

  淡淡的酱红色,吃法也简单,撒上白芝麻粒、小香葱小葱花和小磨香油,调和匀了即可。

  夏皎没吃过这个,她好奇地看着,这腌好的芜菁看起来和超市里卖的那种小咸菜没有太大区别,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是颜色。

  没有辣椒油,没有加多余的香料和调料来腌制,因此看上去就是浅浅的、自然的红。

  夏皎赞叹:“这个颜色看上去好健康啊。”

  温崇月问:“你还有喜欢的食物颜色?”

  “当然啊,”夏皎说,“其实不是我喜欢的颜色,严格来说,是大家都会被暖色调的食物所吸引。举个例子,紫甘蓝,紫甘蓝煮出来的汤是紫色的,就不怎么受人欢迎。还有蓝色的可乐鸡翅,也会让人丧失食欲。”

  温崇月将拌好的腌芜菁均匀倒入绘制着一枚小草莓的白瓷碟中:“那除了食物呢?皎皎,你喜欢什么颜色?”

  夏皎毫不犹豫:“黑白灰吧,百搭不出错,也不引人注目。”

  说到这里,夏皎好奇地问:“温老师,你的衣服似乎也都是这些基础色……你也喜欢这些颜色吗?”

  温崇月没有正面回答,他说:“你觉着我喜欢什么色?”

  夏皎想了半天,认真回答。

  “我觉着你喜欢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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