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特型演员许道临(临演老张的故事)(1)

作者:李座峰,编剧,微博@老Fin | 授权发布 | 来源:One | 原标题:临演老张

2012年,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制作部当编剧,接了个项目,要给一汽车品牌拍短片。由于我已经在该项目的前几部短片里出演过太多次,客户那边儿再三表示这回就别再让那光头演了,于是我们开始在外面找演员。

“老李,有个演爸爸的来面试,在器材室,你去看一下把把关。”

我走进器材室,见里面东一个西一个站了好几位。

“那啥,你们都是来当爸爸的吗?”

几个人一起点头儿,离我最近的那个“爸爸”忙不迭地走过来跟我握了握手,那一手的老茧,不看人还以为是《魔戒》里的树精跟我握手。

“我叫张邦健,叫我老张就行,我是演员。”

我点点头,“知道,这一屋子都是。”

“我不是!我是来送外卖的,赶紧把钱给我我好回去!”角落里一个年轻后生喊起来。

我看了他一眼,走出器材室,“谁他妈叫的外卖都送到器材室了?!”

里面那后生喊我,“哥,哥!别喊,我不是送外卖的,我也是演员,哥你看我演得好不?”

“好,好好,真好,连我都信了刚才。”老张朝那后生连挑大拇指。

试镜结果,老张是最次的一个。

表演僵硬不说,还贼紧张,总共三句台词不到二十个字儿让他哆嗦个稀碎,俩大眼珠子还总直勾勾瞅着镜头。

“艾玛,让他瞅得我心烦意乱。”导演从摄像机后面伸出头来边说边揉太阳穴。

我在试镜的脚本背面给每个人的表演都做了个简短的点评,连同他们的报价一起写在上面交给我们头儿。

“要那个张邦健吧。”

“……真的假的?他可根本不会演戏啊。”我说。

“他便宜。”

我把这个无奈的结果告诉老张,他高兴得又要过来握手,吓得我赶紧把双手抱在脑后,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周四下午一点,燕郊那个双语幼儿园,到时候制片会把地址短信给你,稍微提前点儿到。”

“好的好的,不用再排练排练啦?”老张兴奋得直搓手,发出一阵沙沙声。

我看看老张,“这玩意儿现在咱们手头儿没孩子咋排练?要不我现在哭,你抱着我一边儿哄我一边儿下楼去开车?”

“好,来。”

老张说着一猫腰,我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离地了。

“哎哎哎哎~干嘛这是?赶紧放我下来!”

老张抱着我转起圈儿来,我怕他失手把我甩出去,只好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Cut~~!”

我突然想起让他停下来的办法。

“怎么样?有生活不?我抱我儿子就这样,怎么闹都不撒手。”老张嘿嘿地笑起来,脸上似有光芒溢出。

公司器材室的墙和门都是玻璃的,这会儿外面已经站了好几位同事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和老张。

“走,我送你下去,顺便儿买瓶儿喝的。”

我带着老张推门出来,“散了吧,都散了吧,排练呢。”

电梯里,我悄悄打量老张。

小一米八的个头儿,腰板儿笔直,黑色短发里隔三差五长着几根儿白发。

“我看你简历上说是76年的。

“是啊,不像哈?”

我点点头。

“嗯,他们都说我像80后。”

我看了看他那一脸深刻的褶子。

“像。”

拍摄那天,我们所有人都到齐,老张还没出现,打电话也没人接。

我站在幼儿园门口,看着急得要上房的头儿心里暗爽,叫你贪便宜,让人当信鸽了吧?

一辆出租车停在道边,老张从车上下来。

“李老师,李老师!”老张吭哧吭哧地跑过来,“李老师你帮我垫一下车钱行吗?回头从我演出费里扣。”

“你这么不靠谱儿,到时候有没有演出费都难说。”我一边儿掏钱包一边儿吓唬他。

“啊?!”老张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不能吧李哥?!”

“哎我操,你赶紧松手!”

我心说直了这么多年,这几天工夫儿让你整得我在公司都快出柜了。

“逗你的,不过下次再迟到就得扣钱了啊。”

“啊?还有下次啊?不是一天拍完吗?”

“哦,对。赶紧化妆去。”

我跑过去替老张付了车钱,回来时正看见化妆师跟我们头儿抱怨。

“哪儿找的破演员啊,半斤粉底全让他那些褶子给吃了!”

老张坐在一边,脸上打着半拉腻子,十分尴尬地瞅着我。

“妈的整个短片预算不到一万,能找着喘气儿的来演就不错了,赶紧干活!”我也有些急眼。

这幼儿园是我高中一同学开的,好说歹说人家才答应借给我们拍东西,但必须利用孩子午睡这两个小时来拍,不然孩子们醒了之后漫天飞舞太危险。

大家七手八脚地支好设备,几个老师也把能当道具的听话孩子选好送了过来,开拍。

“儿啊,把拔带你去远方好吗?”

“Cut~~~~!他姓张是吧?”导演回头问我,我点点头。

“张哥!这不是幽默剧,你自然点儿,别‘把拔’!”

老张冲着大伙儿点头哈腰转着圈儿地敬礼。

“开始!”

“宝贝儿~~~~爸爸带你去游玩好不好呀?”

“Cut!张哥,别改词儿成不?!不是让你演娈童癖!你严肃点儿,要慈祥,父爱如山!”

老张一劲儿点头,“啥叫娈童癖啊导演?”

“……哎你别管了!各部门准备,开始!”

“来,爸爸带你去飙车!”

“Cut!‘兜风兜风兜风’!你没事儿带孩子飙什么车啊?!我们不是在拍《头文字D》啊大哥!”

导演一脸的欲哭无泪,转过头,“谁给我根儿烟!”

我拍拍导演肩膀,跑到不知所措的老张旁边儿。

“张哥,你真演过戏吗?”

“嗯。”

“演过啥角色啊?”

“老百姓,听到枪声就往地上扑。”

“……啊,这样,张哥,这样,你平时在家里跟孩子什么样儿,你在这儿就什么样儿,嗳,就把这儿当家。旁边儿什么摄像机灯光麦克风的你就当它们不存在!”

“可是这些玩意儿就在旁边儿支着啊,我一抬眼就看见了。”

“……张哥,你是来要我们命的吗?!”

“李老师,你别急李老师,咱们再来一回。”

“行了,就这样吧。”

拍了不知道多少条之后,给老张当儿子的那个孩子终于被烦哭了。导演把耳机一摘,向后瘫倒在椅子上歪头看着我。

“老李,回头把短片名儿改成《我和我的僵尸父亲》得了,剪巴剪巴送巴黎短片电影节上没准儿还能拿个奖。”

“不是让你稍微提前点儿嘛。”

导演补镜头的时候,我跟老张站在楼下聊天。

“昨儿怀柔那边儿有个戏,我在那儿过的夜,今天早上又拍了两场,拍完我就往这边儿赶了,钱都还没发呢,我让朋友到时候帮我领一下。”

我看着老张乐,“哟,张哥你档期挺满啊,啥剧啊?“

“名儿忘了,超能力打鬼子的,我演鬼子,那女的手一挥我们就得倒,导演说要‘像落叶一样纷飞’,不好演啊。”

“你之前是干什么的张哥?”我忍着笑问。

“种地的。”

“那你咋混到北京当临,”我咽了口唾沫,“当演员了呢?”

老张转头看了我一眼,拿鞋尖儿搓着地上的一个烟头儿,“老婆跟我离了,带着孩子嫁到北京,我想儿子啊,可是她不让我看,我就跑到北京租了个地下室,白天打零工,放学的时候跑到儿子学校门口儿远远儿地望一眼儿子。”

老张说着哭起来,扭过头拿砂纸一样的手抹眼泪。

“老李老李,把大哥带上来补个没见到儿子黯然泪下的镜头!”导演在上面喊。

我赶紧拖着老张跑上楼。

“我操!老李你怎么一会儿工夫就给大哥弄哭了?!好编剧,牛逼。”

导演看见满脸泪痕的老张喜出望外。

“赶紧!别玩儿了!……板儿都打上!……光是这么给的吗?!……大哥到自己的位置站好,好嘞,开始!头稍微抬点儿,看远方,远方!再远点儿!……嗳,继续哭,哭,擦眼泪,好~再擦一次,深情点儿!漂~亮~,慢慢转身,慢慢的,好~转身离去,离去……Cut!牛逼!好演员!”

“张哥,以后再要演这类戏,你就想你儿子,记住没?”

我把五张一百块钱捻成一个扇面儿递给老张,这样显得多一些。

“好的好的,谢谢谢谢,哎,李老师,我还得给你车钱呢!”

“拉倒吧!我们都是高收入人群,不差那几个钱,你平时多吃点儿好的,省得念个台词儿就哆嗦。”

公交车来了,老张往车来的方向跑了几步又停住,回过头来看着我,“李老师,我哆嗦是因为紧张,不是饿的,我平时……”

我笑着点点头,摆摆手让他赶紧上车。

公交车重新开动,直到拐弯,老张还在冲我挥手。

回到公司,我打开演员资料库,敲上了张邦健的名字和电话,想了想,又在“特长”那儿敲了俩字儿。

能哭。

读了这个故事,你是否有一点感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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