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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母亲掏耳朵
一朵萎败的花垂在水中
矮小，干瘪，褶皱
腹部有陈年的妊娠纹
肩胛上有新添的斑痕……
而向美之心犹在
在水中，她把身体微微地侧着
让灯影恰好遮去她的私处
一双手自上而下，从头发到脚趾
衰老的皮肤不肯放过一寸
决绝的样子，像要把几十年的光阴
都褪进水里——
直到那一年，窑庄待嫁
我也这样坐在水中
任长发下青春汹涌，朝向命运的
闸门慢慢打开
她也是这样守在我的边上，饱满、光泽
如一只易碎的瓷器
汲水者歌
汲水的人光脚 、赤背
把星星举过头顶
汲水的人酷爱木杖、麻绳
做水中捞月的游戏
汲水的人善呓语，乐于与影子交谈
问候他拥堵的喉咙、残缺的心脏
骨骼衰老时发出的脆响
也诅咒彼此无望的命运……
最后的一次，他看见水中的人
须发变青，灰白的面容泛出红光
向他伸出的手指俨然是
少年的模样
他看见端坐于星空之上的
神，笑而不语
俯身，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酒辞
小别可以忽略不计，大别如影在侧
时值不古，每一声问候都似长诀
每一杯酒都像是在给我壮行
干了吧，兄弟
中年的心堪比落英，动不动就
碎它一地
睁眼就来的坏消息
减少着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欲求
所受之物皆感上苍
荣誉，屈辱，丢失了的爱
哽在胸中的块垒
淡如流水的情谊……
这么多年，我们离群索居，我们
苦修绝技
却常常苍白无用。兄弟
今日,我们只取寻常巷陌
将天下江湖搁置一旁
我们借一座小酒馆作长亭
将一条霾尘迷蒙的路当阳关
香风微醺里
惜别,饮酒,饱享楼外春色。
流徙
人生已至黄昏，他握紧的
还有咳嗽，眩晕，浮肿
还有塞满胸口的败絮
身后的老墙上悬挂过
先人授业的匾额
遗痕犹在，而他一生也认不出
一个“陈”字。
像一个人的备忘录
他在廊檐下的石头上打瞌睡，做梦
梦见那个吃奶的孩子，趴在母亲
空空的胸口上
母亲尸骨已寒，他含着的乳头已
吸不出一口奶水
他梦见那些陌生的街巷，路口，一样
饥渴的眼神
梦见少年随风而长，在窑庄上
为一个女人吹口哨，使坏
生身在异乡的孩子
梦见那些白幡，如风中招摇的旗帜
梦见那个女人的脸、孩子的脸
浮影一样，从幡里一一掠过……
临近尾声，他梦见暴怒的雨水
冲刷着墙壁
家园何在
最后的一粒尘埃就将消失
当我问：你来自何处
他说：从来处来
当我问：可曾想过归去
他说：人生本如寄，处处皆浮萍
此时，夜幕将黑，我看见
一颗流星心怀悲悯，划过了他的头顶
观舞记
那个跳舞的人白衣蓝衫
把广场上的大理石地面当成镜子
时而临水照影
时而振翅欲飞
时而痴
时而谩
当围观的人群慢慢聚拢，越来越庞大
鼓掌，呐喊，打口哨
喧嚣仿佛暗箭密布的丛林
而他只是一头困顿其中的小兽
直到曲终人散，渐起的风
吹凉了昂扬的快意
空荡荡的广场上，只剩下这个
陀螺一样的人
慌乱，惊恐
像一个悲伤的词，轻薄，落不到实处
落花
奔走之余，我要把半个心空出来
给那个捡花的老妇人
密林之中，她的身影多么矮小
蒿草再长高一点就会将她掩埋
当风起时，几粒槐花落下
滴在她的肩头，发间，拢起的围裙
她弯腰，手指轻得像就要
触痛孩子的小脚
她把其中的一枚举在指尖上
说：这花说开就开了……
风再起时，落花已成雪
纷扬的花瓣让她与一场谢幕
分不出彼此
又一次，她把其中的一枚举在指尖上
说：这花说落就落了……
当风再一次吹起，她的身上落满
太阳的光斑
也落满细碎的花瓣
在随风弥漫的酒一般的香醇里
那个上午，有那么一瞬，万物静止
我看见最大的那朵，残损、踉跄
带着蚀骨的孤独和美
与那些簌簌落下的花瓣一样
就要耗尽她的耐心
□陈小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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