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宫中有一副水墨画,画上是两只仙鹤,又说这幅画实际上封印着两只鹤仙,唯有血光能将其释放这是一个男主一心赎罪,女主一心报仇的故事,现在小编就来说说关于画中仙惊现人间?下面内容希望能帮助到你,我们来一起看看吧!

画中仙惊现人间(画中有仙人)

画中仙惊现人间

听闻宫中有一副水墨画,画上是两只仙鹤,又说这幅画实际上封印着两只鹤仙,唯有血光能将其释放。这是一个男主一心赎罪,女主一心报仇的故事。

少爷戴着面具,在广陵的戏楼里说着凄凉的故事。一说说了十年。

我是少爷的小尾巴,他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那年我头回月事,穿了身素襦裙,少爷在台上讲述虐恋情深的时候,我照常在台下填茶倒水,顺便替他数数看客掉了几滴眼泪。

我蹲在台边,被前排王嫂嫂连珠串似的泪所吓呆了,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戏台子已经静默了半晌。待我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小鸡仔似的拎了起来,出戏厅时王嫂嫂的泪还在不停的流着。

那之前,看客们总唤我阿雏,那之后,他们改唤我阿鹏,说那是阿雏长大了的叫法。我觉得阿鹏不好听,少爷也这么觉得,所以他们说“阿鹏长大啦”,“阿鹏该嫁人啦”的时候,我就权当耳旁风。

广陵听戏的票友越来越多,耳旁风也越刮越大,终于有天我耳朵被刮疼了,跳起来反击他们道,我才不要嫁人!

李大爷说,男子无妻不成家,女子无夫浪淘沙。

我将笤帚往地上一杵,下巴一扬说道,要嫁我也只嫁给少爷。

一桌子看客都笑了。

他们问我,你见过少爷真正的样貌么?你怎知道他脸上没有疤?你怎知他不是个麻子?你怎知他喜欢女人,戏楼的男人都不喜欢女人的!就算他又帅又没有疤又不是麻子又喜欢女人,你怎知他就愿意娶你?戏楼里的芙蓉女子多不胜数,为什么偏偏是你?

他们不知我与少爷的故事,他们以为我只是戏楼里混饭的丫头,方才问出这些自以为是却幼稚得很的问题。我实在不想理会。

但是不理会和不想理会是两码事,我连平日里最爱吃的桂花糖藕都吃不下了。

晚上,我偷偷溜到少爷房里,往他案前一趴,问他道,你愿意娶我吗?

少爷放下毛笔,你愿意嫁吗?

当然,阿雏非少爷不嫁!

小丫头片子!少爷重新拿起毛笔,继续写他的本子。

我静静的趴在少爷对面,看烛火的影子在他凌厉的下颌上跳跃,然后坠入深不见底的墨色面具当中。

我不确定少爷面具下的那张脸是否与戏本里的美男子一般绝色,但我确信少爷一定不像看客碎嘴中揣摩的那般不堪。

少爷问我,你是不是好奇我长啥模样?

我一连嗯嗯嗯了三声。

少爷漫不经心的说,等哪天你嫁给我了,大约就能看到了。

我激动得一拍桌子,那我更是要嫁给你了!

少爷看着我,眼中难得浮出笑意,却不是柳梦梅看杜丽娘的笑,而是如来佛祖看孙猴子的笑。

少爷还是那句话,小丫头片子,你懂个什么?

可他错了。十年前他把我从邗江中捞出,对我说这句话时,他就错得一塌糊涂。

1/

十年前,我义无反顾的跳下邗江。

我一直以为人们戏称邗江为寒江,是借了前朝某位诗人的名句,直到我亲身亲临了,才明白寒冬腊月里的邗江水是真的寒,像一把把冰刃撕裂袄裙,侵噬皮骨,然后深深扎进了骨头心子里。我本就不会水,更是自愿了结,便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向着江底沉去。

尘世的光越来越远,像一尘不染的仙鹤飞向远方。我安然闭上了双眼。

寒冰的刺痛没有持续太久,不多时我便失去了意识,再次睁开眼,是因为焐燥得不行。

我躺在大红被褥上,床头龙凤花烛烧了一半,还有两只红澄澄的大桔子。身上衣服没换,但也已经烤干。我心说阴曹地府怎么长得跟新婚洞房似的,翻了个白眼刚转过头,一张黑脸怼在眼前。如果是张正常的脸也就罢了,我还没做好面对黑白无常的准备,黑无常就猝不及防的出现在我面前,我一个激灵反向滚了三滚,背后一空刚要坠地,黑无常将我捞起扔回床上:“看来身子是无恙了。”

黑无常给我熬了热汤,我乖乖的被他一口一口的喂着喝下,心想孟婆汤也不是那么难喝,甚至有些甜甜的枣香。

黑无常喂我喝完汤后就坐在我的床边静静打坐,我看见他后颈升起白雾,凝成一层冰霜覆在肤上。

宫中嬷嬷口中的黑无常生性好斗,狰狞凶恶,今日一见,发现甚是温柔体贴。

而且除了那黑脸面具,一点也不黑。

不知是不是汤药的作用,我很快又困了,昏沉沉的再次睡去。醒来时,外头天已亮了。

黑无常还在我床边打坐,听见我的动静,睁开双眼,起身走到我旁边,下一秒,我整个人就被小鸡仔似的拎了出去。

一出房门,冷风吹得我一哆嗦。我望着脚下的船板和悠悠江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道:“这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忘川?”

这忘川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这是邗江。”黑无常头次开口,嗓音低低的,但字正腔圆。

“邗江——邗江!?”我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得不提高八度再提醒他一遍,“邗江!!!”

黑无常仍不为所动。

我忽然反应了过来:“你救了我?”

“对。”

“为什么?”

“你该说谢谢。”

“谢谢。”

他似乎就为了听我说一句谢谢,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说:“你跳吧。”

“你说什么?”

“我说,你跳吧。”

我觉得这人真是脑子有问题。

我不再理他,自顾自的跳上船头。江水东去,奔向天际,我猛然间忆起许多往事,故国,故城,故人,故梦。那些靡丽的梦呀,一时间盈满眼眶。

幸好喝下的不是孟婆汤,也幸好所遇的不是黑无常。我还有未完成的事情,我还不能这样死去。

他见我不动,又补充道:“跳啊,这次我不会再救你了。”

我爬下船头:“不想跳了,没意思。”

他似乎笑了一声,装模作样的背着手道:“小丫头片子,你懂个什么啊。”

我懒得与他啰嗦,扭头就走。

“并不真想寻死,就好好活着吧。”

后来,黑无常成了我的少爷。后来我才知道,少爷患有寒疾,那天晚上在我床边打坐运气,是因为跳下寒江救我触发了病症,非常危险。还有,那船上的大红被褥子床真是用来闹洞房的,只不过新人闹完洞房后低价转手卖给了少爷——那时我还不懂洞房是用来做什么的,且先不谈。

江上,少爷说对了一句话,我并不是真的想要自尽。是少爷给我了第二次生命,我一辈子都因此感谢他。

只是少爷大概理解错了一件事:我选择生,并非是因为怕死。

2/

我们在江上漂了半年,靠少爷的一点积蓄和帮人渡江过活。有一天,我闻见了岸上的花香,听见了岸边的笙歌,冲出船舱一眼撞见那繁华的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少爷说,那是广陵。我在皇城听过最多的故事就来自这里。

那天,我们结束了江上漂泊的日子,告别了陪伴一整个冬天的“洞房花烛船”。少爷在广陵的戏楼觅了个职,少爷声音好听,又颇有文采,用说书的方式讲述戏文,在广陵的戏剧市场里打出一片天地。既收获了名气,又收获了银子,广陵乃是纵欲奢华之地,在我看来,这样过完一生也是无憾。

隔壁怡红院的头牌姐姐如婳常来听少爷说戏,她坐在二楼角落的隔间里,听完就走,从不露面。

这天,少爷讲了个画中鹤的故事,说是宫中有一副水墨画,画上是两只仙鹤。不过这画中其实封印着两位鹤仙。既然是仙,就要历劫,可两位鹤仙在尘世中历劫时相爱了,共同击退了种种劫难不说,甚至还过上了甜蜜蜜的小日子,不知怎么竟逆了天上安排好的命数,结果天神一怒之下将他们记忆抹除,元神封入画中,各自沦为凡人,被重新丢入人间。只有当其中一人杀死另一人时,被杀死的那一方才得以解救,只有当两方都得以解救,也就是都被对方杀过一次,才能双双回到天上恢复仙职,不然将永远在尘世间轮回。

我给如婳添茶时,听见她说了一句:“我进宫时见过那幅画。不过那画上,只有一只仙鹤,并非两只。”

我寻思着如婳姐姐混的真是不错,居然被请进宫里表演。

那晚,戏唱完了,如婳没有离去,一直等到戏楼打烊才起身离开隔间。

如婳进了少爷的房间。

我本是向少爷讨工钱去的!戏楼发钱给少爷,少爷发钱给我,我每个月的这一天都会向少爷讨要工钱。

所以我真不是故意跟着如婳。

但我还是偷听了墙角。

少爷曾与我约法三章,他的私事,我不过问。我一发觉这是少爷的私事,就赶忙离开了。

如婳要少爷娶她。

3/

我独自出了戏楼,去宵夜铺子找我的好姐妹西西。

西西听说我没吃晚饭,给我切了盘酱牛肉片,搭着绿豆凉粉,特别好吃。

“如婳姐姐不想入宫,所以要少爷娶她。”我向西西解释道,“估计是被某位皇子看上了吧!”

“少爷娶她,难道她就不用入宫了?”西西质疑着,一边打着羊角辫。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入过宫!”我徒手抓起一片牛肉塞进嘴里,口齿不清的应道。

“诶诶诶,那后来呢,少爷他答应了吗?”西西见我光顾着吃肉,将盘子往旁边一推,“你可别吃了,赶快说重点!”

我不紧不慢的咽下牛肉:“后面的我没听见啊,我走了。”

“害!无聊!”西西重重的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瞪着我。

我们聊天的时候,有人在一旁的公告墙上贴告示。广陵处处都是这样的公告墙,不足为奇。

那人走后,西西将我拉起:“走,咱去看看。”

原来是有人声称在广陵发现了前朝公主,如果将其送至官府,可得白银万两,如有隐匿知情不报者,与其同罪。

我看了半天,前朝小公主,长宁公主雏璃——那不就是我吗?

突然有人从身后捂住我的嘴,我下意识的弓身跳起,脚跟毫不留情的朝着身后人的裆部踹去。没想到那人也是机智,早料到我动作,仗着自己个高力大,将我在空中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向他。

我的脚跟也就踢空了,一个重心不稳向前扑去。

我闻到眼前人熟悉的味道,忙向后弹开理了理衣裳:“少……少爷……”

少爷没好脸色:“谁让你一个人跑出来的?”

“我……”

不知怎的,一时语结。

等等,我又不是笼中小鸟,怎的,上个街都不行了吗?

于是我理直气壮的瞅了回去,甚至还微微扬起下巴。

少爷假装没看见我叛逆的眼神,对西西说:“西西你先回去吧,我找她有事。”

“有事?”西西眨巴着眼睛,“啥事啊?”

“私事。”少爷轻描淡写的答道。

西西八卦的看了我俩一眼,点了点头,又拍了拍我肩膀,丢下一句“改天再来找我玩”就溜走了。

我的绿豆凉粉还没吃完呢!酱牛肉才吃了两片!真是好不讲道理的男人!

我被少爷拽回了戏楼。戏楼已经打烊,我们绕过戏台,穿过回廊,来到了深处的庭院。院里假山堆叠,青竹茂密,风一吹竹叶簌簌直响。

少爷点了盏灯,拉着我爬上两三人高的假山,歪坐在更加歪斜的假山岩上。

我从兜里掏出桃酥,少爷乜我一眼:“哪来的?”

“戏台前的桌子上顺的。”

“刚才在西西那没吃饱?”

“没吃两口就被你给拽走了!”我忽然想起什么,对少爷伸手,“这个月的工钱还没给我呢。”

少爷压根不理我,自顾自的说道:“今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擅自出入戏楼。”

什么?我可没听错吧?“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少爷也不急着反应,而是替我掸落身上的桃酥屑屑:“你想不想知道如婳找我说了什么?”

这个狠!“不想。”

少爷是长在我的好奇心上吧!我嘴上说着不想,但心里痒得不行,遂放弃挣扎,也放弃了自由和尊严:“好吧,我答应你不乱跑出去了,你快告诉我如婳姐姐都跟你说什么了。”

少爷满意的一笑:“前面如婳找我说了什么——反正你该听的也都听到了,我就不重复了。”

我差点从假山上跌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外?”

“你的脚步声我能不清楚?”

也是,十年朝夕相处,少爷怕是连我的呼吸声也能辨识得出来。

“那我不该听到的呢?”

“小孩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嘁!稀罕!”我翻了个白眼,“那你答应她了吗?”

“你猜啊。”

“没有呗。”

少爷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笑出一串鹅叫。

少爷挑半边眉打量我:“那么高兴?”

“那当然,这关乎我未来的家庭地位和人生幸福!你要先娶了她,我就只能当妾,我可不想当妾。”

“她也可以当妾啊。”少爷笑着对我说,眼神在夜色幽灯中有些勾人,“你是正房。”

我冷笑:“我若是正房,还准你纳妾么?”

少爷也哈哈大笑起来,拍拍我的头:“如婳问我,之所以拒绝她,是不是因为你。”

我浑身血气猛的一阵上涌:妈耶,怡红院的头牌姐姐这么看得起我吗?

那少爷会不会学着话本里的男主,三分醉意七分认真的对如婳吟道:本少爷此生非阿雏不可!非阿雏不可!

于是,我忙摆出极度乖巧的姿态问少爷:“那你是怎么回她的?”

谁知少爷趁我不注意,抢走了我手中的最后一块桃酥,一口塞进嘴里。少爷满足的转过身往回走,悠悠然道:“你一个月不擅自出门,我再考虑考虑告诉你。”

我愣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对少爷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大喊:“我的工钱!”

5/

打那之后,如婳消失了一个月,再次出现在广陵的戏楼里,已经是陪在皇帝身边的贵嫔了。

如婳姐姐穿着石榴长褶裙,裙上绣着千万朵石榴花,像上元节的盏盏花灯。裙外罩着轻纱披衣,那丝缎轻得跟没有似的,却又带着虹霞的色彩。头发盘得极为华丽,蝴蝶珠花钗作点缀。如婳姐姐本就美得不可方物,一打扮更是国色天香,说是皇后娘娘也不为过。

原来看上如婳姐姐的,不是什么皇子,而是皇上啊!皇上那么老了,难怪如婳姐姐那般不想嫁!

我正躲在一旁偷窥看客席上的皇上与贵嫔,被少爷揪着衣领拖回了房间。

少爷反手卡上房门,我心里一阵紧张:少爷要做什么?关我禁闭吗?这一个月以来我连戏院大门都没出过——除了那次戏院门口有人玩杂耍我不小心跨出去了几步,还有那次街头的烤红薯味道实在太香了——我如此乖巧,少爷便得寸进尺,现在就连房门也不给我进出了吗?

等等,这还不是我的房间,是少爷的房间。等等,少爷究竟在想什么!

“今晚不许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少爷重复了一遍,“因为没有我的准许!”

这什么狗屁不通的逻辑!

我忽然想起一事:“你之前对如婳姐姐说的话,你答应了告诉我的!现在已经一个月了!”

少爷回道:“你今晚不出房门我回来就告诉你。”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骗人!不守信用!”

“我要走了,你在这儿好好待着。”

少爷说着转身要出去。

我在身后大声抗议:“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凭什么事事都得听你的!”

少爷自顾自的打开门出去了,还顺道把门从外面反锁了。

噫!少爷耍赖!

“你关了门我也能从窗子翻出去!”

“你翻一次试试看!”

少爷的脚步声远了。

我愤懑的盘坐在他案前,心说该不会是如婳贵嫔太好看了给他看上火了吧。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翻就翻,谁怕谁!

一条腿刚翻上窗台我就迟疑了。其实我是怕的,我怕的不是少爷,而是皇上。当朝皇上在这儿,我自然是不会出去的,我也知道少爷是为了保护我,可我就是气不过少爷的态度。

十年过去了,少年眼中的我,仍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一只鸽子落在窗外,腿上绑了一张字条——信鸽?

信鸽既然落在少爷的窗台上,想必是带消息给少爷的。我替少爷摘下了字条。

字条没捆,自己就散开了,不叫我看到都不行。

字条上只写了一句话:你会后悔的。结尾处抹了一块石榴花色的口脂。我想到一身石榴裙的如婳姐姐,以及少爷一个月前给她的回答,忽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在少爷的房里坐立不安,别说翻墙出去了,连窗户也不敢开了。

一直等到戏楼打烊少爷才回来。

少爷回来后,既没问我窗子为什么紧紧锁着,也没问我桌上为什么多了张字条。

少爷问我,去过南方吗?我说没有。他说那里有新鲜的荔枝、龙眼。

少爷问我,去过西边吗?我说没有。他说那里有汗血宝马和夜光杯。

少爷又问我,去过东边吗?我说没有,少爷说那里有一望无际的浮天苍海。

荔枝、龙眼,我都吃过,每年都有人将上好的水果进贡给父皇。汗血宝马我不曾见过,但夜光杯我倒是有一盏,是我周岁生辰时,某位藩国的王子送的,镶着红宝石与玛瑙的“夜光常满杯”。至于大海,我虽没有亲眼见过,但也早有耳闻,说海的另一头是东瀛国,母后极爱东瀛花道,宫中处处形形色色甚至于怪诞的花艺作品。

不过,那都是些故国旧事罢了。

“反正广陵我也呆腻了”,我看着少爷,一字一句的认真道,“少爷去哪,我就去哪。”

6/

我知道少爷打算带我离开广陵,但没想到隔日一早就走。

天还没亮,早饭也没顾上吃,简单收拾完东西就出发了。

一出戏楼,我们就被几个装束奇异的人拦下。

这几个人的前胸和腰际都绣有金色飞燕纹样。他们是皇上的人,特务“金燕子”。

他们把少爷推到一旁,嘀哩咕噜的说着什么。少爷指了指我的方向。

“那丫头是谁?”

“戏楼里的小厮,”少爷眉头一皱,稍显不耐,“我走之前,总得托人给戏楼老板打声招呼吧。”

金燕子点点头,少爷朝我走来。

“我不能陪你走了。”少爷说道。

“你要去哪?”我忙问。

少爷悄悄塞给我一张布条。

“皇上诏我入宫。你自己走。”

“入宫?不要!我不要自己走!”

“阿雏你听话!”少爷极力压着声音,“我只是个戏子,不会有事的。况且我在宫中也能保护你。”

“你,你说什么瞎话?”我脑袋嗡嗡的,“你都不在我身边了,还怎么保护我?”

“阿雏,你明白我的意思。”面具后少爷的眼神从没如此认真过,少爷直直的看着我,问道:“阿雏,你相信我吗?”

“我……”

少爷知道我是谁,少爷一直都知道。

三四个金燕子向少爷走来。他们按住少爷肩膀,将少爷往后扳。

少爷说:“我要走了。”

我忙追道:“那个问题——”

一个月前,如婳问少爷,少爷拒绝她,是不是因为我。

三四个金燕子挡在我与少爷之间。我看不清少爷的脸,胸口有什么被抽去,眼前也变得晕眩。

但少爷的那声“是”,尤为明晰。

7/

少爷走了。

我沿着少爷所指的方向,一路往东南,路上所经过的客栈,凡是见到了少爷的布条,都二话不说的为我安排住宿吃食。

一路沿江走走停停,除了寂寞些,倒也自在。

我居然在邗江与邵江交汇的地方遇见了西西。那是一间名为“一间客栈”的客栈,想必取名之人十分懒惰。

我出示了布条,掌柜接过看了看,突然一跃而起翻出了掌柜台,像只小兽差点把我扑倒在地上。

“阿雏!你终于来了!”

西西女扮男装,我都没看出来。

西西在客栈里无聊得发紧,我这一路上正好也没人唠嗑,我俩就拎壶酒和烤鸡,爬上客栈的屋顶,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吹牛。

我问西西,少爷是谁。

西西说,少爷就是少爷。

我说,那为什么少爷留下的布条,大家都如此看重?

西西闷了口酒,悄悄对我说,其实她的真实身份是江湖线人,而少爷是他们线人圈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江湖贵客。只不过,少爷的真实身份老神秘了,谁也说不清少爷究竟是何方神圣:有人说他是独行的侠客,有人说他是大内高手,有人说他是某山门掌事,来江湖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顺道沾沾烟火气的。

“少爷一直以来我行我素,身边从未出现过第二个人,”西西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说,“直到遇见了你,很奇怪哦。”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长宁殿,阳光打在梳妆台上,白得刺眼。小宫女正帮我梳头更衣,忽然有人喊“皇上驾到”,我忙对小宫女说那琉璃杏花簪就不必插了,快快退下吧。待我拖着厚重的锦缎长裙奔到前殿时,父皇已经命所有下人退下了。父皇坐在案前,案上摆着两杯酒,和我最爱的糕点、母后摘的栀子花。

我醒来时,脑袋发胀,想必是前晚和西西喝多了。少爷曾嘱咐我说,一个人在外时千万不可沾酒。我实在是不应该。

翌日,一间客栈来了个说书先生。白天,我也扮了男装,与西西去江上捉鱼,一直捉到夕阳红才终于凑齐了两只圆乎乎的河豚。我与西西一人提着一只河豚像两盏灯笼似的回到客栈,正巧听见说书人说到:“谁知先皇哪是去找公主闲聊,而是赐了她两杯酒!鸩酒!”

“毒酒!”

“居然害自己女儿,啧啧。”

“前朝气数已尽,为了小公主不落在敌人手中,不得已啊。”

我在客栈门口顿了足。

西西对我说:“这故事我听过好多回了,待会给你把前文补上。”

那说书的又讲到,先皇回到长安宫,与皇后对饮,饮的不是毒酒,而是从栀子花下挖出的一坛陈酿,两人徐徐喝完一坛酒后,才一人一根白绫……

说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打断那说书人:“不是的!”

西西惊奇的看着我:“你听过这故事?”

说书人一笑:“小少主,别急,我这不还没说完嘛。众所周知,先皇与先后并非自缢而亡。”

台下一人问:“先生的意思是,先皇与先后是被人所杀?”

先生颔首:“正是。”

另一人问道:“弑君者谓谁?”

说书人道:“听闻是当朝圣上雪藏在金燕中的一名顶级刺客,就是这名刺客,杀死了先皇一家。”

有人质疑道:“前些日子,有人说在广陵见着了前朝小公主。要是真如你说的,又是毒酒,又是刺客,那小公主怎么也得死了两回了,难不成小公主竟在这重重危难之下虎口逃生了?“

另一人打趣:“说不准先皇之所以赐给公主两杯酒,是因为不忍杀死自己的亲骨肉,赐的两杯酒里,一杯有毒,一杯没有毒,至于小公主喝哪杯,就交给上天决定了。”

说书人笑笑:“谁说不是呢?”

晚上,我与西西蹲在铁锅前炖河豚的时候,我问西西:“你知道鸩酒是用什么做的吗?”

西西回道:“传说中是用鸩的羽毛浸泡而成,不过我没见过鸩的羽毛,只见过麻黄和砒霜。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摇摇头:“小时候家父曾说,鸩酒是拿仙鹤羽毛泡的,喝了能长生不老,长命百岁。今天才知道,原是唬我玩的。”

晚上,我坐在床头想了许久,又跪求周公再让我再梦一梦,幸运的是那晚我真的又做梦了。

这个梦中,父皇不在了,而案上摆着的,只有一杯酒。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8/

一天,驿站来了一位面相怪异之人,明明挂着一张老人的脸,皮肤却白里透红。我见他面熟,便多瞧了几眼。

西西扒着我耳朵说,他是鸩者。

我问,什么是鸩者?

西西答道,鸩者就是用鸩鸟来酿毒酒的医士,是皇家养的人。

我早年听闻这世上鸩者寥寥无几,于是我当下收拾好行囊跟上了这位鸩者。

鸩者来到江边,四下看了两眼,上了一条船。

那不正是十年前初遇少爷时的那条“洞房花烛船”?我喜上眉梢,不暇思索跟了上去。当年的大红被褥和龙凤花烛已经撤了,摆上了几张方桌,方便渡江的船客喝几杯、聊聊天。

鸩者坐在角落里,我径直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鸩者没有抬头。我喊道:“掌柜的,来壶酒。”

鸩者仍没有抬头,我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酒上来了,我斟满了两杯,鸩者仍旧一动不动。那酒散发着一种奇怪的香气,闻多了叫人犯晕,我估摸着不是什么好酒就没想喝,背靠墙头打算眯会儿眼睛。

不多时,船行至江中,我感到周遭有些宁静,睁眼一看——好家伙,一船的人都睡倒了。我猛然醒悟,看向那酒,这时鸩者缓缓抬起头:“你好啊,雏璃……”

“璃”字还未出口,他忽然向我面门抓来,好在我躲闪得快,不然我这脸上得给他那利爪抠出五个血窟窿。

我顺势摔在地上,一个侧翻起身,鸩者一步上桌,一甩袖三根银针朝我飞来。我真是服了他这雕虫小技,我要有少爷的体魄和功夫肯定给他拎起来抡几圈把暗器统统甩出来。可眼下我确实处在下风,只好狼狈的滚来滚去躲他那些细针,鬼知道上边是不是涂抹了叫人毁容失智甚至一滴毙命的剧毒!我还等着嫁给少爷看他面具下那张脸上是不是有麻子呢!

鸩者没料到我步伐如此飘逸——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是少爷教我习武时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我唯一习得的技术——放针的速率明显慢了下来,我盘算着他袖子里的针还能顶多久,没想到脚下一滑脑门直接磕上桌角,疼得两眼冒金星,眼泪清泉般汩汩冒了出来。

忽而面前生风,耳边嗖的一声是利刃划破空气。我心一沉,完了。鸩者逮着机会拔出短剑,向我面门狠狠扎来。最后一刻我面前浮出少爷的影子,心想我脑门撞出包鼻子又被扎塌了死的还真是难看啊。

但过了会儿,好像啥也没发生。我试探着眯开一只眼睛,鸩者离我一尺,两眼突起,一道黑血从嘴角溢出,随后,咚的一声在我面前跪下,手中短剑锵锵落地。死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那日父皇赐给我两杯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鸩者的身后,少爷已经收了剑,玄色面具,一身青衣。

9/

我没有问少爷是如何出宫,又是如何寻到我的。

少爷抱着我上了他的乌篷船船。那乌篷船是真小,小得我都笑了。

小船顺着江水,飘啊飘,傍晚时分,少爷点起一只蜡烛,在板上摊开一张地图。

那真是一张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地图,纸张破旧不说,字迹也像是小孩子的胡涂乱抹。可我看得懂!那是我在戏楼无聊时编纂的一套图例:城门、衙门、金市、盐市、武库,可提私银的钱庄,可接头的客栈等等。没想到少爷居然偷看我日记!我俩还没亲密到那份上,这也太不讲道德了!

可眼下少爷救过我两次了,我实在不好开口问责。

少爷指着地图,对我说:“未来若有机会,我便循着这条路来寻你。”

我看着少爷,而他避开我的目光只顾着看地图。我忽然卷起地图,往他胸口一扔,说:“我不走。”

少爷无言。

“少爷不走,我也不走。”

我抱着胳膊,摆出一副不由分说的架势。

我以为少爷会搬出一堆道理说服我,说服不动还可以关禁闭、不给饭吃,再不济,大不了,气得扔下我扬长而去,这样我这条小尾巴一定会屁颠屁颠的跟上去的。

我没想到的是,少爷沉默良久,将地图一角放在那烛焰上,看着那火一点,一点将地图吞噬,最后成了一抹灰飞上夜空。

少爷说:“好,我跟你一起走。”

10/

我们沿水路向关外漂去。

出关前夜,我们在江边一栋木屋住下。转眼已是深秋,木屋简陋,但还算严实,将呼呼冷风隔在窗外。少爷生了火,我们围在火堆前啃干粮。

“阿雏,”少爷忽然唤我,“有些话我从未问过你,你的家在哪?”

我没想到少爷会突然问我这个,默了一会,回道:“不记得了。很远很远,一辈子都走不到的那么远。”

”想家吗?”少爷又问。

“不记得了。”我重复着这句话。

少爷看出我是不想去想这个问题,拧开酒壶递给我,说:“我尝过了,喝吧。”

少爷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这一路什么吃的喝的,就算是井里打上来的水,少爷也一定率先尝了没问题才给我。

“什么酒?”

“黄酒。”

我凑到鼻前闻了闻,竟闻出了熟悉的奇怪香气。

我假作不知,一连喝了好几口。迷晕就迷晕了吧,栽在少爷的手上,我认了。

“出关后,把所有都忘了吧。”少爷接过酒壶,却并没有喝,“忘了中原的一切,我们重新开始。”

我问少爷:“离开中原后,少爷会摘下面具吗?”

“会。”少爷丝毫没有犹豫。

我不禁想起少爷曾答应我的事——等哪天我嫁给少爷,大约就能看到少爷面具下的模样——小脸热热的,忙往火边又凑了凑近。

少爷不知有没有看出我的心思,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到时我会娶你。咱们去到哪,就入乡随俗。”

我蜷成一团,躲在火堆后面,小声嘀咕:“什么乡? 什么俗?”

少爷似是笑了笑:“西域男儿提亲要提着牛头,饮十杯葡萄美酒,婚礼上还要一箭射下两只大雁。”

我抬眉,故作担忧的瞅着少爷:“就你?别说屠牛了,那一石重的牛头你拎得动吗?还不如说说戏文靠谱些。”

少爷倒也不生气,打趣道:“说戏文有什么用?这些西戎又听不懂中原话!”

“对哦……”我故作沮丧,小声嘟囔着说,“那你岂不是娶不到我了,那我岂不是要嫁给别人了……”

正说着,无意间瞟到窗外,竟飞起了雪酥,令我想起儿时宫中的一种酥糖,名为龙须,形如千丝白雪。

少爷填着柴火,看似漫不经心:“牛有什么,狼王我都杀过,我要是娶不到你,你也别想嫁给别人。”

此话说完,屋内静了好久。

“啊,小东西,睡着了吗。明明这么关键……”少爷淡淡的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出了关,就再不说戏了。”

火愈烧愈烈,发出咔咔的声响,少爷唱起了一首小曲。我自然没有睡着,而是羞得将头埋进了膝盖,耳朵却竖得老高。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少爷唱的,是诗三百的《黍离》。黍离之悲,乃国破家亡、今不如昔。

少爷像是唱给我听,又像是唱给自己,不知何意。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少爷的唱腔低婉安宁,就连窗外的寒尘也落得慢了几分。

我在扑扑的火中睡去了。

忽然一点凉意落在我脸上,我睁开眼,见门虚掩着,时而飘进几片雪花,而少爷已不见身影。

我透过窄窄的门缝向外望去,吓了一个激灵。

少爷站在门口的空地上,少爷的面前,是身着金燕服的将领,而将领的身后,是黑魆魆的禁卫军!

我们被包围了!

金燕服的将领微微抬起下颌:“把屋里的人交出来,放你出关。”

少爷没应,而是取下了面具。

雪地里一片死寂。

啊啊啊!少爷是背对着我的!我看不见少爷的脸!

对面,金燕将军笑了:“云鹤,好久不见。天这么冷,不请我进屋坐坐吗?”

11/

“将军为何千里迢迢找来?”少爷的声音不紧不慢,“如果我没记错,当年最后一个差事了结后,我与本朝就再无瓜葛了。”

将军轻笑了一声:“但是你并没有做完吧,这个差事。”

少爷没应,而是烧水为将军沏了一杯茶:“羁旅途中,茶饭鄙陋,将军别见笑。”

将军摇摇手:“咱武将出身,哪有怕苦的?”接过热茶一饮而尽,目光朝我望了过来,说道:“我可听说,你身边的小姑娘,就是雏璃。”

少年满上茶,淡淡回道:“这丫头名叫阿雏,虽与长宁公主雏璃一字之差,却并非同一个人。改朝换代那会儿民不聊生,许多女童就被扔水里供给河伯了,实不相瞒,她是我从江里捞上来的。”

“那段日子是苦,”将军应道,又接着说,“只不过借着这背景,将小公主乔装打扮一番送出宫,倒也合情合理,你说是不?”

少爷不想再与对方绕了,直接问:“你想怎样?”

“证明她的身份。”

“如何证明。”

“滴骨认亲。”

我极力控制住自己,乖乖“昏”睡在墙角,可我还是忍不住的发抖,背上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少爷的迷魂酒也太不靠谱了吧,怎么可以让我这么快就醒了!

将军令人呈上一块木盒。

少爷啐了一句:“你个畜生。”

古书上有道,就身刺一两点血,滴其或父或母的骸骨上,血沁入骨内,是亲生,如不入,则非亲生。

那木盒子里的,必是先皇或先后的骸骨。

那是父皇,或是母后的,骸骨。

正惶恐,指尖传来刺痛。将军取了我的血,道了句“得罪”,我紧闭双眼,差点沁出泪来,少爷则一言不发。

半晌,将军念道:“怎么会……”

少爷仍不做声,但我猜他嘴角浮出笑意。

“这丫头是谁?”

“我说过了,江里捞的。”

“那真正的雏璃呢?”

“死了。”

“你说谎。”

“我亲手杀的。”

波涛一般的安静,霎时将屋内吞灭。

仿佛过了一世,将军突然起身,下令:“拿下!”

12/

我和少爷被分开关进了地牢。

地牢里没有窗,暗无天日。

我蜷在逼仄的角落里数数,数到第七万零九十八时,走道里传来了脚步声。

那位金燕将军站在铁栏外,身后有人提着灯。将军扫了眼地上一口未动的馒头,问道:“怎么不吃?”

我眼都没抬,闹脾气的回道:“不好吃。”

将军笑了:“那我喂你,你吃不吃。”

我呸!

我咬牙切齿:“好啊。”

将军示意下人开了锁,一脚跨进牢房,弯腰拾起地上的馒头,装模作样的掸了掸灰后,送到我嘴边。

我迟疑了片刻,微微张开嘴,刚要碰到馒头的时候,突然转而咬住了将军的手。

将军吃痛,手一抖松开了馒头。我一手接住馒头,另一手毫不迟疑的抓向将军喉咙,这其间牙齿紧紧的咬住将军虎口不放。

将军下意识要反击,却僵住、生生不敢动了——我抓向将军喉咙的那只手,生生扣住了他的颈动脉,指甲变成利刃,只再稍稍用一点力——金燕特务再清楚不过,那是死亡的讯息。

身后,侍卫的视线被将军蹲下的身躯挡住,还以为将军正亲昵的喂着我馒头。——啊呸!

我勾了勾嘴角,松开将军的虎口,啃了口左手的馒头,印上一排血红的齿印。

我不紧不慢的嚼着馒头,利爪在他颈上勾了又勾,刮了又刮。一口咽下后,凑在将军耳边,一字一句道:我要见少爷。

……

不多时,又来人了,却不是将军和少爷。出乎意料的,来人竟是当朝圣上。

上一回见到皇上,还是在广陵的戏楼里,皇上身边坐着花枝招展的如婳姐姐。许是有如婳姐姐衬着,皇上还稍显年轻,在这牢狱的幽光下,真是又老又肥又没气质,两只眼凹得像鹰,藏蓄一眼窝的阴鸷。这样的人,怎么能当皇上?

皇上命人将少爷押进来。

少爷双手被铐在身后,脚上也戴着镣,跪在我身旁,背直得叫人心疼。

“金燕将军死了,你可知他是怎么死的?”皇上问道。

我不作声。

“印堂发黑,虎口血流不止。他是被毒死的。”皇上瞥见草堆里的人血馒头,“你杀的?”

我仍不作声,也不害怕,直直的盯着皇上。

太监要来扇我巴掌,被皇上摆摆手制止了。

“你可知你的少爷是谁?”皇上声音幽幽的。

皇上走了,连火光也一并带走了。

牢房里只剩下我和少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好似长夜未央,却莫名的叫我心安。

我在少爷身前跪下。

我捧着少爷的脸:“可以吗?”

少爷默许了。

我摘下了少爷的面具。

黑暗中,我轻抚少爷的脸阔,怦然心动的陌生,朝思夜想的熟悉。

少爷的右脸,有一块凸起的伤疤,我本以为会是一只燕子,就像金燕将军衣上的花样,以示身份和对皇上的忠心。可那疤痕的形状,却是一只鹤,细长的脖颈,张开的双翼。

少爷说,那是皇帝亲手在他脸上烙下的,一辈子都去不掉的印记。

少爷说,他的父亲是当朝皇帝的武将,因犯错成了罪臣,他为救父亲性命才为烙下这印,并发誓效忠于皇帝,助他打江山、覆前朝。

“少爷。”

“嗯?”

我想,我该告诉少爷真相。

我顿了顿,说:“我不是真正的雏璃……”

“我知道。”

什么……

少爷竟知道……

“你,”我震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把你从江里捞上来的时候。”

什么——?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早就知道,少爷是杀死我全家的凶手。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么些年,少爷也一直知道,我并不是真正的雏璃。

“那日在长宁殿,先皇赐了你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是我换去了其中一杯。”少爷声音淡淡的,另我想起邗江的水,也是淡淡的,波澜不惊,却源远流长,亘古不变。“而我换走的那一杯,是没有毒的。”

少爷留给雏璃的,是一杯毒酒,真正的雏璃,早该喝下这杯毒酒死了。

所以我,不是雏璃。

“为什么?为什么留下毒酒?”

问完我才意识到,我的问题有多么愚蠢。留下一杯毒酒给雏璃,自然是为了任务万无一失。少爷是“云鹤”,是皇上的杀手,杀人是杀手的天经地义。

正如我殚精竭虑的报仇一样天经地义。

“其实,我并不知那杯是毒酒。”少爷说,“我没有验毒,而是随意取走了一杯。我本意不杀妇孺。”少爷叹了口气,“那日我对自己说,公主若是死了,我便完成差事,从此自由自在、浪迹天涯。”

“若是不死呢?”我问道。

“我护公主一世长安。”

13/

但雏璃终是死了,少爷留下的是一杯毒酒。少爷本可以放下这一切,撒手而去,浪迹天涯。

我想不通,问少爷道:“你既是杀手,理应确保万无一失,当见到已经被自己杀死的人又出现在自己眼前,为何要救?救了我后,为何还留我?”

少爷说:“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谁。我想知道一个明明已经被杀死的人,为什么可以完完好好的活在世上。我想知道你若不是雏璃,为何跟在我身边?你若是雏璃,为何还要跟在我的身边!”

是啊,我若不是雏璃,为何心甘情愿的跟着一个戴面具的陌生男子,一跟跟了十年。而我若是雏璃,为何胆敢待在弑我全家、当朝皇帝的刺客身边?

是啊,少爷想知道我究竟是谁,伴他左右是什么居心,所以少爷救了我,一救救了十年。将我看护大,教我本事。少爷有一万个理由带我出关,去东夷、西戎、南蛮、北狄,随意哪一处游荡,与中原之事了断。可他没有。新朝与蛮夷多战,除了护我平安,我想不出别的道理。

总有些事情说不清,道不明,偷偷摸摸的生长,待发现时早已爬满心池。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我问少爷,“这些问题的答案。”

“我想我知道了。”

少爷再次进宫后,找到了当年的那幅画。

我不知如婳姐姐进宫,有多少是少爷的计划,有多少是事发后的推波助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如婳姐姐对少爷有情,少爷利用如婳姐姐对他的情,成功潜入了长宁殿——当年他赐酒予小公主雏璃时,墙上那幅画有两只鹤,如今再见那幅画时,只剩下了一只。

是啊,我为什么不会被迷魂酒迷晕,为什么与先皇先后滴骨认亲失败,为什么可以咬一口便毒死金燕将军。

因为我是鹤,我是鹤仙啊。

……两只鹤仙,元神被封入画中,各自沦为凡人,被重新丢入人间……

……只有当其中一人杀死另一人时,被杀死的那一方才得以解除封印……

原来雏璃被少爷毒死,画中雏璃的鹤仙原神便得以解放,附在了死去的雏璃身上。

原来少爷自己,就是画中的另一只鹤。

14/

很多年前在邗江上,我便知道了少爷就是弑我爹娘的凶手。一想到覆灭的王朝,逝去的先皇先后,我就恨不得将他徒手撕碎。可是我忍。

我继承了雏璃的记忆,也继承了她的仇恨。

我久有存心的忍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到少爷爱上我的那一天,再一点一点的撕掉他。

可是那一天到来的晚上,当少爷说要娶我,还说只能是他娶我时,我听着咔咔的柴火,袅袅低吟的《黍离》,无声飘落的雪花,竟忘记了我该做的事情。

这一刻我等了十年,可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我竟为这一份简单的安宁,放弃了初衷。

我终是失败了,处心积虑的筹划一场看似华丽的报复,最终败给了自己的怯懦与苟且。

一时间,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是雏璃的记忆?还是鹤仙的元神?

黑暗中,少爷的呼吸近在咫尺,我一时失了心智,只感到凉丝丝的水划过面颊,滴答滴答的落在冰冷的地上。然后是温暖,炽热,一下一下,点在我的眼睫,鼻梁。少爷吻着我的泪,少爷的唇是那样柔软,温柔得我更想哭了。

“阿雏,杀了我吧,杀了云鹤,还雏璃这一条命。我们放下他们的记忆,重新开始。”

15/

多少年后,我喜欢在邗江的船上讲一个故事。

一般我是嗑着瓜子,吓唬船客说,我有一口毒牙,比竹叶青的蛇毒还毒。

船客笑我胡说八道,我说真的真的,我咬破了心上人的嘴唇,他就飞到天上去了,俗称得道升天。

船客觉得我不可理喻,问我是不是戏楼里长大的,听话本听多了。

我心中大笑,面上却不应。

我说,你们不信我,可以去问他呀,喏,在那呢。我说着指了指船头。

船头,少爷一身白衣,温润如玉,眉目依旧,却不见了伤疤。少爷取出一支白玉萧,轻轻放至唇边,悠幽萧声自指缝流出,不多时,天空中盘旋的两只白鹤落回船头。一切美如仙境。

我得意的笑说,他是我的夫君,我的心上人。

番外/西域婚礼

婚礼按承诺在西域举办。

提前一年,少爷就命我学什么回鹘语,吐火罗语,突厥语,还吓唬我说如果一口中原话去了西戎,要被架在火上烤成脆皮鹤的。回鹘语听着还像个鸟样,可说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切切察察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长达一年的博弈后,少爷放弃了。

好在少爷讲得一口流利的西戎话,西戎人竟邀请我们住下,还热热烈烈的设宴欢迎我们。

我问少爷:“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少爷笑而不语。

大婚前几日,少爷竟不见了踪影,我在帐内坐立不安,和突厥人又指手画脚的说不清楚,差点直接飞出去找他。好在婚礼开始前,少爷回来了。少爷没有提牛头,更没有提狼头,而是叫草原上的狼王臣服了他,竟小狗似的跟在他身后也前来参加了宴席!婚礼可真是热闹啊,数不尽的肥羊肉串,还有入口即化的奶皮子,唯一的遗憾是那天晴空万里,没有云也没有雁,我正好觉得射杀大雁太过残忍,万一射下的是只小大雁,就更不忍入目了。

那晚,我紧张得不行。少爷发现我搭在他腰带上的手在抖,笑着握住我手腕,牵着我走到床边。少爷为我脱去外衣,打横抱着我轻轻放在床上。

我背对着少爷,双眼紧闭。我以为少爷会把我翻过去,可是没有。

少爷从背后抱着我,给我讲了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

我忍不住打断他:“换个开头。”

“不换。”

“……”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公子,他是中原的孩子,却生在西戎的疆土,后来这位公子不得已回到中原,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后,终于有一日回到了西戎,并带回了中原的公主……”

“喂……”少爷吻了吻我后颈,见我寂然不动,无奈说道,“大婚之夜,这位公主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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