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充汉室宗亲这种事在东汉初年就发生过。王莽的新朝覆灭时,起兵的人里冒出一堆汉室宗亲,包括刘玄、刘縯、刘秀、刘盆子等等,后汉书对他们的宗室身份一一予以了认可,唯独邯郸有个自称是汉成帝之子刘子舆的人被毫不留情地揭了老底。

刘备为什么从成都南边进攻(刘备自称汉室宗亲)(1)

后汉书称他原名王昌,又名王郎,因为当初发生过有人自称是刘子舆而被王莽杀害的事件,便自称是真正的刘子舆,说自己出生时母亲为了逃避汉成帝皇后赵飞燕的迫害,将其假扮成其他人的孩子得以保全,辗转蜀郡、丹阳、长安、中山等地,以待天时。估计是王莽太不得人心,很多人都信了王郎的这套说辞,但刘秀不信,骂他是个假货。

刘备如果和王郎一样无法自证身份,宗亲证明全靠一张嘴,那他在魏国那边能否保得住刘姓都成问题。比如南朝刘宋的开国皇帝刘裕自称是刘邦的弟弟楚王刘交的后人,然而北朝人写的魏书里说刘裕的祖先不知道是谁,此人自称是彭城人,但彭城周边的丛亭、安上等刘姓家族和他根本排不上辈份,有人说他本来姓项,后来改成了刘,但也没什么证据。

刘备为什么从成都南边进攻(刘备自称汉室宗亲)(2)

刘备

虽然魏书经常被喷是本秽史,作者魏收名声也不好,但骂刘裕出身的这段文字写得还挺严谨的。看上去是想黑刘裕身份造假,但又不明说,只说彭城周边的几个刘姓家族和他没有关系,并且有人说他姓项。这些证据其实否定不了刘裕的出身,彭城姓刘的人不是只能来自丛亭和安上,而所谓的“有人说”则表示根本不能确定真实性,甚至魏收自己都来了句这事没证据,属于是连反驳的点都找不到,就是摆在那里恶心人用的。前后写了一堆暗示刘裕出身有问题的语句,直接写刘裕身份造假的话却是一句都没有,甚至假如刘裕真的是刘交的后人,和魏书的说法也并不矛盾。所以真不要小看史官咬文嚼字的能力。

陈寿算是比较有节操的一个史官,有的事情他确实不敢写,但写出来的部分基本能保证真实性。他在写孙坚的出身时用的说法是“盖孙武之后也”,估计是吴国的官方史书里说孙坚是孙武之后,陈寿觉得不太靠得住就加了个“盖”字,表示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而他在写曹操的出身时先说曹操是“汉相国参之后”,又说其父曹嵩“莫能审其生出本末”,意思是沛国曹氏可以确认是曹参的后人,但曹嵩和养父曹腾的具体关系就不太好考证了。到曹叡的养子曹芳和曹询这里更加刺激,直接来了句“宫省事秘,莫有知其所由来者”,就是说这些是都是皇宫里的秘闻,不知道俩人的具体出身。

刘备为什么从成都南边进攻(刘备自称汉室宗亲)(3)

陈寿

可见陈寿写东西算得上滴水不漏,他拿不准的事情会根据程度加以形容,像曹嵩出自夏侯氏、曹芳是曹彰孙子这些无法辨明真假的事干脆不写,只留一句暧昧的疑问。但如此滴水不漏的人,在写刘备的身世时直截了当来了句“汉景帝子中山靖王胜之后也”,一点暧昧的话语都没有。

同时,在汉末时期,家庭出身经常被用来当作攻击一个人的手段,曹操被骂“阉赘遗丑”的事就很有名。袁绍不止在檄文里骂曹操是宦官的孙子,还说他父亲是“乞丐携养”,连养子身份也被拿来攻击,公孙瓒也在檄文里骂袁绍“母亲为傅婢,地实微贱”。

这事可能还是袁术告诉公孙瓒的。后汉书记载袁术因为袁绍势力越来越大,愤怒地说了句“群竖不吾从,而从吾家奴乎”,然后写信给公孙瓒说袁绍其实不是袁家的人,袁绍听说后当场大怒。然而曹魏伐蜀时发布的檄文里却完全没提刘备出身的事,只是骂道“刘备背恩,自窜巴蜀”,估计是提了也只能长他人志气。

刘备为什么从成都南边进攻(刘备自称汉室宗亲)(4)

曹操

但要说起吹牛和骂人,檄文还是比不上鼓吹曲。魏鼓吹曲里称呼刘备为“贼备”,但硬是没有说他冒充汉室宗亲。晋鼓吹曲里称司马懿“养威重,运神兵。亮乃震毙,天下安宁”,连司马懿的粉丝估计都要觉得太夸张了,而里面在描述伐蜀时是这么写的“惟庸蜀,僭号天一隅。刘备逆帝命,禅亮承其余。拥众数十万,窥隙乘我虚”,又是“僭号”又是“逆帝命”,就是不说他身份造假。要换成是东汉朝廷骂王郎,得把他冒充汉室宗亲的事骂上好几遍。相反,史书里却有孙权和刘璋手下的人认可刘备宗亲身份的记载。

三国志里对于刘备的父亲、祖父、叔父的姓名都有提到,而且从中可以看出刘备家族在当地算得上是有头有面,他爷爷举过孝廉当过县令,他父亲也做过官吏,并不是王郎那种满地图到处跑的来历不明之人。他读书时接受了同宗刘元起的资助,因而其家族也是聚居在涿县,属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即使刘备想冒充汉室宗亲,要拉着这么多老乡一起来当诈骗团伙,还伪造出这么多本地经历,以他一个小摊贩的身份,着实有点难度。

魏略里记载曹操在汉中之战时骂刘备是“卖履舍儿”,至于曹操为啥会知道刘备卖过鞋,要么是刘备喝高了自己说的,要么是他从清楚刘备底细的人那儿了解的。考虑到曹操可以用这事来骂刘备,说明卖鞋在当时算不上多光彩,刘备和曹操的关系应该没好到可以自爆黑历史的份上,所以曹操多半是想法子查过刘备在老家的户口。

刘备为什么从成都南边进攻(刘备自称汉室宗亲)(5)

刘备

而魏略的作者鱼豢是一个热爱收集段子的人,甚至在魏略里写过刘禅被人贩子拐卖到汉中这种三无小故事,要是他知道刘备改过户口,百分百会记上一笔,然而鱼豢却在自己写的书里说刘备是“临邑侯枝属”。三国志里说刘备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蜀汉大臣劝进刘备称帝时也称他是中山靖王的后人,因而刘备的自我认知就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

在可考的几位临邑侯里并没有中山靖王的后人。所以可以脑补出以下场景:

曹操派去查刘备家户口的人回来了。

曹操:情况怎么样,刘备是不是冒充的汉室宗亲?

部下: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曹操:先说好消息

部下:根据仔细比对皇族谱系,刘备确实不是中山靖王的后人。

曹操:太好了!那坏消息又是什么。

部下:我们最终确定刘备是另一个皇族的后人......

说实话,也不用把汉室宗亲这个身份看得有多神圣。根据现代基因检测分析,现在全国的男性刘姓人口中大约有8%都是刘邦的直系后人,考虑到东汉之后这一千八百年里有大量战乱、改姓等复杂情况,汉末时期只会远高于这个比例。

以三国志里有传的人而言,除刘备一家之外,刘表、刘焉是鲁恭王之后,刘晔是阜陵王之后,刘放是广阳顺王之后,刘繇是齐孝王之后,刘琰也被刘备认可为宗姓,直接占了一半以上,刘放还是刘备的同郡老乡。基本上只要是地方的刘姓大族,多数能和汉室扯上点关系,例如湖南经过检测有一大堆刘邦后人,大都出自长沙定王刘发那一支。

刘秀也是刘发的后人,结果只过了四代,身份就从长沙王一路下滑到了县令(刘秀是第五代人)。而刘胜到刘备经过了十几代人,那刘备一家变成啥样都不奇怪。

刘备为什么从成都南边进攻(刘备自称汉室宗亲)(6)

刘秀

最后,关于刘备的出身问题经常都有人拉扯,有的说刘备是皇族后裔家里又当过官,妥妥的赵家人,有的说刘备当过手工业小商贩,是无产阶级。这些说法都有失偏颇。

人数用万来当单位的宗室身份自然是没那么值钱的,何况刘备的祖宗还是西汉皇室而非东汉皇室。同时东汉的阶级固化还没那么严重,没到士庶天隔的程度,魏略里记载张既是寒门出身,但他十六岁就当上郡吏,贾逵出身郡大族,穷得没裤子过冬,邓艾家贫,帮人养过牛,但也因为识字有文化当上了管稻草的小吏。像刘备这种父亲早死的家庭,想凭父祖做过普通官吏就成为特权阶层是不用想的,不过要是能够用功读书,混个一官半职问题也不大。

而在女性普遍外出工作前,因为家中男性去世致贫的现象相当常见,史书里有一堆例子,甚至近代都经常发生,所以刘备家是没多少钱的。也有人提到刘备可以在当朝高官卢植门下当弟子,又和公孙瓒称兄道弟,必然不是普通家庭。然而三国志里写了刘备是接受了长辈资助前往拜师,而且当时朝廷官员公开招收弟子,提拔同乡后辈是很常见的情况,门槛也不会设置很高,门徒成百上千都是常见的,出身更好的官员子弟更多是到洛阳的官学里就读,例如曹操臧洪诸葛瑾司马朗等等。

刘备为什么从成都南边进攻(刘备自称汉室宗亲)(7)

刘备老师卢植

至于公孙瓒本来也是妾所生,多亏傍上了好岳父(所以公孙瓒骂袁绍出身低等于是连自己也一起骂了),刘备认公孙瓒当大哥说明刘备的家世也不咋地,后来靠军功混个官当还要时时担心丢工作。所以总的来说,刘备大致能算是个中产出身,在当地有头有脸但家道中落,有法子混个官当,然而见到谁都得去巴结,典型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至于赵家人和无产阶级之类的描述语,显然都不怎么符合他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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