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颜清 禁止转载
原标题：套中套
老杨头觉得老张是个好人。
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鲜绿的菜心，浓浓的骨汤。光看着就赏心悦目，有点舍不得下筷，氤氲的热气中，老杨头的眼睛朦胧了。
老杨头眼睛泛水气的原因，不是为老张记得他的生日，给他做了长寿面，而是自己几十年养大的一双儿女，今天连声问候都没有。亲儿女竟抵不上才来了几天的老张。
老杨做过寿，七十大寿。儿媳妇像个擀面杖一样杵在门口，马不停蹄地收红包，老杨头就像个摆设，什么都插不上手。夜里，儿媳妇在卧室里，把钱热热地数了一遍又一遍，老杨头的心凉了。
那天一直折腾到很晚，老张找来了社区的几个会唱京剧的，给老杨头单独唱了场《沙家浜》。虽然老胳膊老腿走起来不流利，唱腔也粗，经常忘词，还是把老杨头看得心里亮堂堂的。被人记着，那是种幸福。
不光是老杨头，周围的老哥们，老姐们提起老张没有不挑大拇哥的。
原先老头老太太们跳广场舞，没劲头，怯怯懦懦的，又怕被人赶，又怕被人笑。老张来了之后，声势就不一样了。老张把愿意跳广场舞的人列了个名单，一家一户地说，集中时间，统一地点。人多热闹，大家一起也就没什么害不害臊的事了。
哪个老哥们，老姐们，心里起了疙瘩不愿意去了或者忘了，老张亲自去敲门，话说得人心里那叫一个顺溜，浑身暖洋洋的。老张领舞，腿脚还挺灵活，一板一眼，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大家跟着老张做，行云流水，一点不扭捏，越跳越欢喜。
孩子们也喜欢老张。下午三四点，老张就带着他那个烧饼炉子出来了。面在老张手里那叫一个听话，简直是神乎奇技，“上穷碧落下黄泉”，看老张做烧饼很享受。蘸上一层香舒的芝麻，老张把烧饼摆好了，放在烧饼炉子上。
孩子们放学了，烧饼的香味刚好透出来，远远地勾着肚子里的馋虫。孩子们看着老张的芝麻烧饼，就走不动道了，喉头不断地翕动，咽口水。
“想吃吧，想吃就自己拿。”老张坐在板凳上笑呵呵地说。
一哄而上，很快就没了。
老张擀面的劲道好，做的烧饼有嚼劲，又香又脆，孩子们舔一舔喷香的芝麻，再咬一口，无限陶醉，三下五除二就到肚子里了。吃完了意犹未尽，孩子们睁着清澈的眼睛盯着老张。
老张又站起，现弄现做。
孩子们巴不得立刻做好，眼睛里都冒火。
“还不谢谢张爷爷？”家长们看不过去了。
“谢谢张爷爷。”
做多了，老张会挨家挨户地送，老张的烧饼配上熬好的小米粥那叫一绝，喝一口粥，咬一口又软又脆的烧饼，肠胃舒服熨帖。老张送惯了，哪天没送大家还不习惯，有点想。也自己做过，做不出老张的味道来。
用老张自己的话说：“做烧饼不图赚钱，图的是个乐呵，有人围着你的那份热闹。”
当然大家也给钱，推却不过，老张就收个食材的钱。
时间长了，大家有些纳闷，老张像是无子无女，连老伴都没有，来看他的就是这群老哥们。
老杨壮着胆子问：“家里就你一个了?”
老张把户口本拿出来，薄薄的一张。
老杨头拿着户口本觉得无限沉重，上面一个很俗气的名字：张天富。
大家伙都觉得老张这么单着不行，身边必须要有个人，这点老杨头深有感触。
他陪老张去菜市场，两个人先散了各买各的，约定到时间聚齐。到时间了，老杨左等他不来，右等他不来，只好到菜市场找。前面闹哄哄的，老杨挤进人群中，被围着正是老张。
老张被一个青年揪着脖领子，颤颤巍巍的。看见老杨，像是看见了救星，“老杨，他非说我是骗子，老杨，你说我是那样的人吗？”
老杨在旁边赌咒发誓：你肯定是认错人了。有与老张相熟的菜贩也上来劝解。
青年有些不自信，“可能是真认错人了，对不起啊。”
回来的路上，老杨说：“今天这事多悬啊，你这身边要是没个人，还不知道怎样呢。”
大家也都着急这事，老张有高血压，哪天犯病了，跟前连个人都没有，这不是个事儿。
那段时间，凡是符合条件的老年妇女，走马灯似的从老张面前过。老张笑而不语，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反正就是没个准信。
问急了，老张就叹了口气：“年岁这么大了，就别弄这花花事了。”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没了心气儿。
大伙担心，老张可不担心，见天地吃冰糖肘子，那玩意又甜又腻，对高血压病人十分不好。但老张就好这口，有劝他的人，他很乐观，“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吃都吃得不对付了，活着还有什么劲？”
这些阴霾在大家心里一扫而过，照旧跟着老张热热闹闹地跳广场舞，兴高采烈地唱戏，日子是越过越有滋味。
社区里搭起了舞台，响起了高音喇叭，说是免费给老年人测血压血糖。
老张领着大家去了：“不去白不去，测测不也心安嘛，大家都去看看。”
还真热闹，花花绿绿的，几个穿白大褂的坐在那里，大家也是看个新鲜，瞧个热闹，都上去测了测。
台上的青年拿着喇叭说：“大家都来看看啊，特别是家里有老人的千万不能错过啊。我们今天给大家推荐一款专门治疗高血压的神奇理疗器，用上第3天，血压就可以由180降到130了。用了3个月，病全好了……”
“有些人说了，我们是骗子，是不是骗子那要自己看。赵本山说得好，不看广告看疗效。我们这里免费试用，你可以带回家去，我们这次在这边搞活动搞一个月，等你试了觉得好了，你再付钱买。大家都来看看啊！”
老张撇了撇嘴，“是骗子，咱们都回去吧。”
老杨有些不信，“不是说不要钱嘛，先试试嘛!”
“要试你试，我可不试。”
大家都填了表，把理疗器领回了家，大家也都想着老张，主动给老张填了表，把理疗器给老张送到了家。
第二天，现场试效果，当场测血压，老张上去，惊讶得不相信眼睛，血压居然真的降了。
也有一些人没降，白大褂说：“这也要看人，不是短时间能看出效果的。”
老张成了义务宣传员，逢人就夸这种理疗器的神奇效果，大家都信老张，也都来咨询。
介绍人员说这种理疗器有中高低三种档次，最高的要一万多，治疗效果最好。
老张想都没想，掏出一万多，把最高档的捧回了家，大家见老张这么积极，有血压病的人也多，陆陆续续也掏钱买了。
第三天照旧热热闹闹，第四天一个人影都没有。
老张那天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眼神暗淡得一点光都没有。
派出所调查后说：“这就是个典型的诈骗，那些理疗器一点效果都没有，成本也就几十元。”
一向乐观的老张颓了，不再出门，也不再露面。
广场上没有了领舞的老张，餐桌上缺了喷香的烧饼，大家心里都跟堵了块石头似的，做事都没了滋味。
大家劝老张看开些，散财保平安，别把钱看得太重。
老张也不说话，气氛沉闷压抑，最后开口道：“是我对不起大家啊!”
大家出主意，凑了份子，把一万多给了老张，就说是公安局破了案给的。
拿了钱的老张照旧沉默，见人就低头，也不打招呼，大家知道他有了心结。
老杨回来时，老张已经开始搬家了，东西拾掇得差不多了。
“我对不起大家，看见你们总觉得对不起你们，我先走了啊。”老张含着泪说。
生活又恢复了原样，广场舞照旧歪七扭八，没了烧饼照样喝小米粥，只是孩子老嚷嚷着要吃张爷爷的烧饼。
老杨有时候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嘟囔一句：“要是老张在该多有意思啊。”
案子最后破了，派出所的小李过来通知大家说：“大家明天去派出所签字，把被骗的钱领回来。”
“到底哪个杀千刀的，连老人的钱都骗。”
“首犯叫张天富。”小李淡淡地说。
老杨觉得这名字好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
老杨心里想的是把老张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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