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诞辰100周年纪念日直播录屏(曹禺诞辰112周年曹禺在清华图书馆写雷雨)(1)

2011年3月23日,钱颖一与著名作家、剧作家万方在清华经管学院“人文日新沙龙”进行了一场精彩的对话。

万方有两个身份:作家、编剧,曹禺的女儿。曹禺,原名万家宝,1930年由南开大学转入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1933年本科毕业。

曹禺先生的成名作《雷雨》是他在毕业那年(1933年)的暑假,在清华图书馆中完成的。2022年9月24日是曹禺诞辰112周年纪念日,他在清图书馆创作《雷雨》的过程至今仍令人心潮澎湃。

钱颖一:所以他到了清华,如鱼得水。也正好是那时候,王文显,他在哈佛念过戏剧,在耶鲁也是写过戏剧的,是当时外文系的系主任。清华很有钱,把那些最著名的名著全部都买到清华图书馆,所以他这个时候就如鱼得水了。

万方:我记得80年代陪他到清华来,回母校。他跑到那个图书馆,特别激动,还找到他曾经坐的那个椅子,他说:我就是坐在这里。他说:真是请原谅我想不起他的名字了,但是这位金先生,就是当年的图书馆管理员,我真是感激他,他允许我到书库里面去随便看,挑我想看的书,而且在闭馆之后还允许我留在图书馆里继续翻书、写剧本。他对图书馆的这种情感,让我觉得真是……清华图书馆是他的另一个“教授”。

曹禺诞辰100周年纪念日直播录屏(曹禺诞辰112周年曹禺在清华图书馆写雷雨)(2)

万方

钱颖一:你讲的这段,我们的同学都特别有感受,因为他们全都是,不说是每天,也是经常去图书馆。所以以后他们再去的时候,特别是那个老馆,他们要想一想,几十年前人家坐在那儿是做什么的。

万方:对,对,对。关于他写《雷雨》,实际上我爸爸自己有段回忆,我念一下,因为正好是在清华的学习时光。我念一下他这段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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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雷雨》,大约从我19岁在天津南开大学时动了这个心思。我已经演了几年话剧,同时改编戏,导演戏。接触不少中国和外国的好戏,虽然开拓了我的眼界,丰富了一些舞台实践和作剧经验,但我的心像在一片渺无人烟的沙漠里,豪雨狂落几阵,都立刻渗透干尽,又干亢燠闷起来,我不知怎样往前迈出艰难的步子。我开始日夜摸索,醒着和梦着,像是眺望时有时无的幻影。好长的时光啊!猛不丁地眼前居然从石岩缝里生出一棵葱绿的嫩芽——我要写戏。

我觉得这是我一生的道路。在我个人光怪陆离的境遇中,我看见过、听到过多少使我思考的人物和世态。无法无天的魔鬼使我愤怒,满腹冤仇的不幸者使我同情,使我流下痛心的眼泪。我有无数的人像要刻画,不少罪状要诉说。我才明白我正浮沉在无边惨痛的人海里,我要攀上高山之巅,仔仔细细地望穿、判断这些叫作“人”的东西是美是丑,究竟有怎样复杂的个性和灵魂。从下种结成果实,大约有五年,这段写作的时光是在我的母校——永远使我怀念的清华大学度过的。我写了许多种人物的小传,其数量远不止《雷雨》中的八个人。记不清修改了多少遍,那些残篇断简堆满了床下。到了1932年,我在清华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这部戏才成了一个比较成形的样子。

我怀念清华大学的图书馆,时常在我怎么想都是一片糊涂账的时候,感谢一位姓金的管理员,允许我进书库随意浏览看不尽的书籍和画册。我逐渐把人物的性格和语言的特有风味揣摩清楚。我感谢“水木清华”这美妙无比的大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在想到头痛欲裂的时刻,我走出图书馆才觉出春风、杨柳、浅溪、白石、水波上浮荡的黄嘴雏鸭,感觉韶华青春,自由的气息迎面而来。奇怪,有时写得太舒畅了,又要跑出图书馆,爬上不远的土坡,在清凉的绿草上躺着,呆望着蓝天白云,一回头又张望着暮霭中忽紫忽青忽而粉红的远处石塔,在迷雾中消失。我像个在比赛前的运动员,那样的兴奋,从清晨钻进图书馆,坐在杂志室一个固定的位置上,一直写到夜晚10时闭馆的时刻,才怏怏走出。夏风吹拂柳条刷刷地抚摸我的脸,酷暑的蝉声聒噪个不停,我一点觉不出,人像是沉浸在《雷雨》里。我奔到体育馆草地上的喷泉,喝足了玉泉山引来的泉水,才觉察这一天没有喝水。

终于在暑期毕业前写成了。我心中充满了劳作的幸福。我并不想发表。完成了五年的计划便是最大的奖励。我没有料到后来居然巴金同志读了,发表在1934年的《文学季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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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写的一段写《雷雨》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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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曹禺

图源:中国现代文学馆网站

钱颖一:我们现在从那个图书馆里走出来有这种感觉吗?所以我们当不了剧作家。

万方:当然了,他的独特的感受才使他成为剧作家。实际上就像他说的,他写出《雷雨》,当时写完以后,他就放了一年以后才发表,那时候他是文学青年,一点名都没有呢。他的朋友有一个叫章靳以,是他南开中学的同学,章靳以和巴金先生还有李健吾、郑振铎都是当年文坛上已经很有名的人物,他们办了《文学季刊》。我爸爸当时是作为一个文学青年参与的吧,就在北海的三座门大街,在景山公园那一带,他经常去串门,去玩。他就把《雷雨》交给了章靳以,说他写了一个戏,用我爸爸的话说,章靳以是一个书生气十足甚至有点书呆子的人,性格很耿直的。他可能觉得小伙伴写的东西无所谓,放在抽屉里了,居然一放就放了一年,后来我还真问过我爸,我说:你怎么就没问问他?他自己说:奇怪,我就是没问,不过我自己知道那是个好东西。后来很巧,巴金先生在抽屉里发现了这个剧本《雷雨》,一口气读了。后来我看他写过的回忆文章,说他读得流下了眼泪,他觉得有一点冲动想要做点什么,虽然不知道做什么,但是他觉得他要为这个社会,为这些苦难的人、可怜的人们做点什么。所以《雷雨》很快就在《文学季刊》上发表了。

我爸爸说:这是好东西。一个文学作品,或者艺术作品、戏剧,它的好坏怎么来衡量?我觉得只有一个标准,就是时间,时间能够衡量好坏。作为我们写作的人,或者说剧作者,时间是指两个时间。一个时间就是当大幕关上之后,这个戏在台下的观众心里还能活多久。现在有些戏,可能大幕一关上,我“哗”一站起来,“嘿,哥们,咱们上哪儿吃去?咱吃涮羊肉还是什么?……”,完全把戏抛到脑后了。再有一个时间是,这个戏能够演多久。《雷雨》完成之后,第一次演出是1935年在日本,到今天已经70多年了,还在演。我想这可能就证明,它就是我父亲所说的“好东西”。

但是实际上我父亲又很怀疑自己。当他80多岁的时候,住在医院,那时候北京人艺排他的《雷雨》,应该第四版了吧,不断地排,新的演员,又搬到舞台上。他那时候已经病了,没有去看,我去看了,回来的时候他就特别关心地问我:“怎么样?你觉得观众还坐得住坐不住?”实际上对于评论界,他不是特别在意,他特别在意观众,他是一个为观众写戏的人。然后我就告诉他,我说:“别的我不说,剧场里非常安静。”剧场里的安静,实际上对于一个创作人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欣慰。但是他还是总问我:“我的东西是不是站得住?”我说:“你不要想这么多,这不是你想的。”他说:“怎么讲呢?”我说:“你写的戏以后就由时间来衡量。”他又问:“那我的戏算不算经得住时间考验的呢?”我无法回答,我说:“你说呢?”他就不再说话了。但是我觉得他心里还是有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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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出《雷雨》剧照

图源:中国现代文学馆网站

他曾经说过:“我喜欢写人,我爱人,我写出我认为英雄的、可喜的人物。我也恨人,我写过卑微琐碎的小人。我感到人是多么需要理解,又是多么难以理解,没有一个文学家敢说我把人说清楚了。”有一次我陪他走访母校南开中学,他也是跟那些学生讲:“我一生都有这样的感觉,人这个东西真是非常复杂的,人又是非常宝贵的,人啊,还是极应当搞清楚的。无论做学问,做什么事,如果把人搞不清楚,看不明白,这终究是一个很大的遗憾。”我觉得我父亲创作的全部的灵感源泉,或者说他的真谛,就是对于人的兴趣,就是极力把人写深、写透。

钱颖一:我最开始看《雷雨》的时候,我就特别不能理解。首先它是非常复杂的,里面的人物也非常复杂。当时我就在想,23岁的人思想这么复杂。我们23岁的时候肯定很天真,他23岁时,不光是能把20岁的人,还能把40岁的人、50岁的人都能写得这么清晰。当时我就觉得这是天才,当然他肯定有天才的一面。不过后来我也觉得,就是刚才你提到的,他在图书馆里看了几乎所有的当时最好的剧本,而且他又是个敏感的人,虽然他那个年龄还没有经历过30岁、40岁、50岁,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

万方:这是我们说的天赋,所谓写戏的才华。但实际上我觉得,对于一个写作的人来说,更重要的是一种感悟力。可能我们经历同样的事情,但是感悟力强的人,就会从中发现东西,有些人可能就滑过去了,就像没有发生一样,过后就忘了。

钱颖一:但是他读书,这个也是很重要的。据说40年代的时候,英若诚也是清华西洋语言文学系的学生,他也酷爱戏剧,到清华图书馆去借戏剧的书,每借出一本,上面就有曹禺曾经借过的记录。

万方:清华这点真是好,我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这样,把所有借阅过的人的名字都还保留着。后来英若诚到了北京人艺。其实他也是一个为兴趣选择了自己人生的人,他学的是西洋文学,但是他想当演员,他就到人艺当演员了。

节选自《钱颖一对话录:有关创意、创新、创业的全球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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