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的分裂时期,南北之间相互对立、相互敌视,纷争不断战火不熄。从五胡十六国的纷乱到南北朝的对峙,双方的争斗在淮河两岸几乎从未停止。北方从前秦到北魏一直是少数民族政权占据了主要的统治地位,南方从晋室南渡到宋、齐、梁、陈的更迭保持了汉文化在南方的留存和传播。这一时期南北方都有自己的史书留存,北方有《十六国春秋》、《魏书》、《北史》。南方有《宋书》、《南齐书》、《梁书》等著作,不过在中古中国,历史是政治的附庸,史料书写和文字使用都受到政治的影响。以至于《魏书》一直有“秽史”的评价,这一领域近年来学者的眼光也从传世文献转向了墓志和造像记等出土材料上。不过,打开尘封的史书,我们也可以看到当时双方为了争夺自身政权的合法性和正统地位,可以说的上是针锋相对,在历史书写上对于敌国的称呼也都是以“蔑称”为主,以求降低他们的地位,达到丑化抹黑的作用。笔者将从这一点入手,深入剖析其内在原因以及对于后世史料书写的意义与影响。

南北朝蛮夷(岛夷索虏蠕蠕)(1)

丹书青史,难免受到政策影响


南北朝史料中的蔑称

史书当中的蔑视笔法自古有之,比如《三国志》就是以曹魏为正统,将蜀、吴视为“伪朝”。曹氏君王都称“纪”,《蜀书》和《吴书》都是以“传”来记录。而且《蜀书》以刘焉、刘章的传记为首,《吴书》以孙坚、孙策的传记为首,以达到矮化两国的目的。到了南北朝时期,这种现象更加严重。《魏书》当中在分章列题中就注明了“岛夷”,“僭晋”等名称丑化其他政权。

《魏书》当中比较典型的蔑视集中在这几个章节传记之中:

列传第八十四·僣晋司马叡等;

列传第八十五·岛夷桓玄等;

列传第八十六·岛夷萧道成等;

列传第八十七·私署凉州牧张实等。

不仅在编排上将这几个传记放到了最后,还直接在标题中加以注明,这在前代史书中是未曾见到的。其中,僭晋指的就是东晋司马氏皇族。《魏书》中抓住东晋皇室是外藩进京,小宗旁系的身份,声称其并非是西晋皇室血脉,而是晋将牛金之后。这一点可以说是从血统上攻击东晋政权的合法性。而且,晋元帝登基是在群臣拥戴之下进行的,当时晋愍帝死于北方,晋元帝确实没有登基的合法手续。一个“僭”虽然过分,但也恰切。

“岛夷”一词原本指海岛上或者沿海周边生活的少数民族,《尚书·禹贡》中有:“大陆既作,岛夷皮服。”但是,在《魏书》中的内涵则是南方政权。因为南方的核心主要是集中在东部的金陵一带,自古有东夷、西戎、南蛮、北狄的分类方法。这是将整个南方政权视为少数民族,加以轻贱。同时金陵周边水系发达,河网密集,百姓的主要肉食来源是鱼虾之类,仿佛置身岛屿一般。再加上北方政权认为南方人见识短浅,固步自封,犹如在孤岛上一样闭塞,所以称之为岛夷。

南北朝蛮夷(岛夷索虏蠕蠕)(2)

南朝人多食鱼虾


除去南方政权之外,北魏还对于盘踞西北的诸凉政权非常不满,西晋末张轨(张实)控制了河西地区,称霸一方。但《魏书》中称其为私署却不恰当,永宁初年,张轨就出任了出任护羌校尉、凉州刺史,后出任安西将军,并封为安乐乡侯,食邑一千户。此时的张轨已经是晋朝皇室认可的封疆大吏,河西柱石。永嘉之后,晋朝先后册封张轨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司空;侍中、太尉、凉州牧、西平公,但是先后被张轨辞谢。这说明张轨对于河西的控制并非是私署而是得到了官方认可的。

在南方的史书之中,《宋书》有“索虏传”,《南齐书》有“魏虏传”,《梁书》、《陈书》因为是唐代人所著,没有了对立的大背景,所以就没有在篇名中记载有关北方的蔑称。所谓“索虏”说的是鲜卑族在发饰上喜欢将头发编成辫子,称其为虏也是为了凸显北方少数民族的身份。相比于北方而言,南方的所占篇幅较少,敌对程度较弱,但是对于北部的历史真实情况也是忽略掉的。所以记载当中错误之处颇多,一般不被用作一手资料使用。除了敌视北魏,南朝对于同出于鲜卑的慕容氏政权则相对友善,一般称之为鲜卑。由此可见,在历史书写的层面上来讲,南朝敌对的目标很明确就只有北魏政权。

南北朝蛮夷(岛夷索虏蠕蠕)(3)

北朝男子多辫发


从对峙到仇视——蔑称背后的深刻原因

为何会出现这样在史书中明显而繁多的蔑称呢?其原因主要由如下几个方面:

首先,政治因素是最主要的,也就是验证自身统治的合法性问题。在南北乱世之中,双方都认为自己是正统王朝,只有抹黑矮化对方才能够达到既定目标。除了抹黑对手之外,北朝还一力地标榜自己出身于炎黄体系之下,是中原地区的合法统治者。但从民族学的角度看来,北朝鲜卑拓跋氏应当是来自于东北的少数民族——东胡族系的后代分支,后来吸收了大量的小部落并且有较强的匈奴元素影响,才逐渐发展成为了南北朝时期的鲜卑部族。在这样的背景下,北魏为了更好的统治百姓,必须要为自己选择一个相对易于接受的出身,这才有了出身于黄帝少子昌义之后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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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政治形势


其次,宣传因素。除了验证合法性之外,北朝还希望借由文宣攻势打击当时和自己做对的民族政权。北朝当时除了南朝之外,盘踞西北的诸凉也是他的敌人。而诸凉之中尤其以张姓政权最为正统,所以北朝需要在名称上予以打击。正如前文所说,张轨得到了西晋的认可,他的后代建立的前凉的地位自然也就非常崇高。但在苻坚时期就已经被消灭,为何在北朝的史书中还冠以“私署”加以敌视?其原因就在于前凉的末代君主张天锡逃到了东晋,并且东晋朝廷下诏任命张天锡为散骑常侍、左员外,恢复西平郡公的爵位。不久,拜授张天锡为金紫光禄大夫。由此,张氏一脉就在东晋生活。在这样的情况下,北朝就必须加以打击免得沉渣泛起,死灰复燃。不仅是张轨,所以曾经向南朝称臣的地方政权全部都遭到了北朝的蔑视。比如西凉李氏政权也在《魏书》中被冠以私署的名目,就是因为西凉李暠曾经向东晋称臣。南朝宋国建立后,刘裕又封西凉李歆为都督高昌等七郡诸军事、征西大将军、酒泉公。前凉、西凉严格意义上讲都没有正面与北魏为敌,可就是因为他们和北魏的大敌南朝有所来往,因而遭到了北魏的舆论打击。而与前凉、西凉一样擅自称王的乞伏国仁、秃发乌孤则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就是因为这两国都没有与南方建立关系。而曾经接受过南朝册封的沮渠蒙逊也因为最终投降北魏而得以豁免,在史书上能够以自己的族名进行注记。

南北朝蛮夷(岛夷索虏蠕蠕)(5)

柔然人形象


第三,外交因素。南北双方在当时还有共同蔑视的对象,就是北方的柔然政权。柔然在北魏和南朝的称呼基本上都是“蠕蠕”之类的蔑称。魏书中记载“世祖以其无知,状类于虫,故改其号为蠕蠕。”这说明蠕蠕一词是针对少数民族的心智和外貌所得出的结论。蔑视柔然是因为在南北朝时期柔然一直是北方的大敌,不断骚扰北方的边境线。而北朝无论是拓跋珪还是拓跋焘都无法真正消灭这一势力,有时还要与其进行外交斡旋。加上北魏、南朝都自以为是华夏正宗,面对着不通礼法、举止粗鲁的游牧民族自然可以尽显其高姿态,以求达到在双方政治外交活动中的主动权。而南朝与柔然的交集并不多,应该也是沿袭了北魏的说法以“蠕蠕”冠名之。

对立背后的社会动态和深远影响

中国历史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南北乱世中双方如此对立还是与当时的社会结构有密切关系。当时的基层百姓基本上都在世家大族的掌控之下,世家大族有的已经传承延续了数百年,在掌握了基层权力之后,往往会待价而沽。他们会选择最容易接受的政权加以效忠,北朝、南朝都在他们的选择范围内。而当时谁能够在舆论上赢得更大的声望,谁就会是赢家。从道理上讲,北朝和南朝都不是名正言顺的真命天子。北朝鲜卑拓跋氏原出自游牧民族,在十六国乱世中得以脱颖而出,从根本上来说对于汉民族的吸引力有限。南朝自晋室终结之后,刘裕不过是寒门出身,借天时地利才得以登基称帝,他对于世家的态度实际上非常的暧昧不清。之后的萧齐政权虽然是世家大族,但是国祚太短仅仅二十余年就被萧衍篡夺。所以,南朝也不具备对于全部百姓天然的号召力。因而,双方之间的关系异常紧张,甚至一度超过了战国七雄和三国鼎立的时代,形同水火,势不两立。为了吸引百姓提高声望,最简单的就是打压、丑化、抹黑对手,将对方塑造成茹毛饮血的戎狄蛮夷形象。这些文字体现在国家官方诏书之中,自然也就记录在了史书之中,传之后世。

南北朝蛮夷(岛夷索虏蠕蠕)(6)

世家大族


综上可知,南北朝时期,南北双方在政治上为了凸显自己的合法性,在社会上为了吸引更多的民间人口,为外交上赢得更多的主动权。在官方文字上大力抹黑丑化敌对政权,岛夷、索虏、蠕蠕、僭晋都是带有蔑视性质的宣传工具。在长达数百年的对立过程中,这种宣传攻势也是一条没有硝烟的战线,配合着烽烟漫布的战火发挥自己的作用。直到隋朝终结了南北乱世数百年的分裂,这种对立情况才开始弥合,国家逐渐又走上了融合的道路。


参考文献:《魏书》

《宋书》

《南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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