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味道

梁卓

童年,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每天忙忙碌碌,淹没于繁杂琐事之中,不知不觉竟已人到中年,但对那段远去的时光,偶尔会轻轻柔柔的浮上心头,让我忍不住再重温一回那时暖暖的、甜甜的味道……

柿饼

梁卓请客吃饭(梁卓童年的味道)(1)

在我生命最初的记忆里,第一个能想起来的无疑就是柿饼了!而和柿饼紧紧连在一起就是我的外婆!

在我刚记事的年纪,父母都去了外地工作,我被留在外婆家抚养,印象里就只有外婆,本该最亲近的妈妈,她的模样反而是模糊而遥远的。

瘦瘦高高的外婆那时该有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总搭着深色的头巾,在脑后挽着一个小小的发髻,腰间深色的围裙好像从来没有拿下来过,和深色的衣服融为一体。每日都在忙碌着从厨房到院落再到田间地头,一双缠过的小脚不知疲倦的来回穿梭着。

外婆干活利索手脚勤快,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日子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天不亮,就能听到外婆在洒水扫院子,然后又匆匆挎着篮子去地里割猪草。天色大亮时,外婆顶着一身露水,从外面回来,另一只手里还握着几根随手捡来的柴火。

在我朦胧的记忆里,最喜欢的事就是傍晚时分躺在外婆怀里听她讲故事,什么“七仙女下凡”,或是“猫来了狗来了”一些古老的童谣。每当我哭闹时,外婆总会说“乖,不要哭了,你妈马上就回来了,回来给你买糖吃”!

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糖果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几乎就是全部的渴求和奢望,在外婆的描述中我一次次想象着糖果的颜色、味道,越想越觉的它是世上最遥不可及的美味!但那时,村里若有哪户人家能填饱肚子就已经让人羡慕不已了,哪里还会奢侈到给孩子买糖果零食吃?

这也是后来我对柿饼刻骨铭心的原因吧!

那时,村里各家各户房前屋后、山坡上到处都有柿树,秋天,火红的柿子挂满枝头,点缀着色彩单调的村庄。在落霜以前,外婆和我的大舅母会坐在院子里削柿子,厚重的切菜刀在她们手中变得那么轻便灵巧,一圈一圈的削下来,不紧不慢,还要力争不断,又红又长的柿子皮在手中飞舞着慢慢落下,不一会,席子上就堆起了小山。柿子皮和削好的柿子能装满满两大竹笼。

大舅搭上梯子,爬到房顶,把柿子皮和柿子倒上去并细心的铺开摊平。外婆仰望着房顶上红彤彤的一片,高兴地大声说:“今冬,我娃有啥吃了!有啥哄娃了!”

当凛冽的严寒到来时,整个小村庄宁静又萧条。冬晨的阳光淡淡的洒进我们的小屋,我被外婆围在棉被里,舒舒服服睡在热乎乎的大炕上。睁眼会看到窗口热气腾腾,窗下就是一口大锅,我爬起来垫起脚趴着窗台看到外婆坐在灶下搭柴烧火,我喊一声“婆——婆-一”外婆抬起被火光映红的脸看到我,马上丢下柴火往里跑,手迅速在围裙上来回搽两下,大声说“我娃醒来啦!快睡下,,可不敢着凉了”!

等把我安顿好,叫我乖乖坐在炕上,外婆笑着摸摸我的头说“听话,婆给我娃取好吃的!”

我满心欢喜不眨眼的看着外婆迈着小脚向那个黑色的长柜子走去,腰上深色的围裙带子一长一短在走动时左右摆动着,暗色中只有外婆的白头发看得清楚,她慢慢用两手掀起柜盖子,弯腰探身从里面拿出一串柿饼,另一只手里是一把柿子皮,放在竹盘子上,小心盖上柜子,转过身,,笑盈盈走过来把盘子递给我,“快吃,甜甜的,比糖都好吃!”

我抱在怀里迫不及待的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大嚼。

一个个柿饼,黑红黑红软乎乎的,很甜,咬一口,还有点粘牙,有的里面还有核,大多数柿饼的外面裹了一层白色的霜,吃的嘴巴上也会沾上一些“白面”。柿子皮也好吃,很硬但有嚼劲,比起柿饼可差远啦!

那时我不知道柿饼什么时候从房上跑到外婆的柜子里的,更不知道涩的绑嘴的柿子怎么就变成手里最好吃的东西。

我只知道至今我仍忘不了甜甜的柿饼,忘不了外婆转身给我取柿饼的那个背影,忘不了那个热气腾腾的窗口,忘不了窗下外婆抬头看我的样子……

世上美味有无数,我最爱的只有柿饼!

黄元帅

梁卓请客吃饭(梁卓童年的味道)(2)

上小学以前,我离开了外婆家,离开了那个小村庄,来到父母工作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市镇。

见到了日夜想念的爸爸妈妈,我却是陌生而胆怯的。

现在想起,那个画面仍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妈妈正在案板上擀面,送我去的

大舅拍拍我说“咋不快叫啊?天天在家哭闹着要妈妈……”妈妈回头蹲下身看着我,她黑黑的短发被两只发卡别在耳后,显得格外精神,目光慈爱和蔼,亲热的拉着我的手揽在怀里,“我娃长高了,你外婆没说啥时候来呀?你们婆孙俩一天都咋过的呀……?”

记得我只说了一句话,我妈抱着我当时就哭了。“我婆天天都做两样饭,给我做白面,她吃黑面……”

从那天起,我被身边的亲人们整天包围着,哥哥姐姐们把好吃的好玩的都抢着给我,带我上街,教我认识好多新奇的东西,还吃到了从未见过的油糕、豆腐脑……见到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小卖部和大街上黑压压的人群。这在以前的小村子都是从来没见过的,我目不暇接,对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充满无限好奇!

哥哥姐姐们给我看他们的小人书,绘声绘色的讲好多有趣的故事~“小红帽”、“三毛流浪记”、“铁道游击战”……第一次知道书中有那么多闻所未闻的人和事,心里想着比外婆讲了无数遍的“野狐子”担水可好听多了!

那时候我们一家人租住在三间小小的房子里,父母都在当地教书。每天清晨,在妈妈一声“起床”令下,哥哥姐姐们都迅速穿衣洗漱,我被脚步声、说话声惊醒,看着他们出出进进一阵匆忙。出门前妈妈还不忘帮我拉好被角,在我枕头边放一块馍,摸着我的头说:“我娃乖,再睡一会儿,等你再醒来,我们就回来了”。

我听话的躺着,听到“咯噔”一声,就知道门从外面锁上了。爸爸妈妈分别在小镇上的中学和小学当老师。上初中的大姐和哥哥跟着爸爸去上学。而妈妈拉着上三年级的二姐,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那个叫“王山沟”的小学校。

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有时候我会很快睡着,有时候我被“吱吱”叫的老鼠吓醒。家里的顶棚是用草席搭的,老鼠在上面跑来跑去,我很害怕,又不敢哭,我怕老鼠失足掉下来砸我头上咬我,我把头蒙在被子里,紧紧抓住两只被角,偷偷的想:老鼠若要咬我,我就把馍给它吃……

渐渐的老鼠没了动静我才敢悄悄探出头,爬起来啃几口又冷又硬的馍,胡乱翻看着哥哥姐姐留给我的画册和小人书,我还不会认字,只能看着图画想象着书中的故事。

当听到院子里传来小孩子的声音,我推开窗子往外看。

家里的窗子没有外婆家的那么大也没有那么高,我不用踮脚就能看到那些在院子里追逐嬉闹的孩子们。刚开始我一个都不认识,只能趴在窗口静静地看着他们玩。有小孩看到我,招呼别的小孩,“快看!那家窗子上有个小娃”!“你叫啥?从哪来的?”“你是梁老师家的娃吗?”“你妈咋把你锁在家呢?”他们七嘴八舌地问我,我怯怯的回答,浓重的老家口音让他们觉得很新奇,又笑又闹不断学我说话。

等到放学了,爸爸妈妈他们才陆续从学校回来。一进门最忙的就是妈妈,坐在灶火麻利的烧火做饭,锅里的水是走前就倒好的,边拉着风箱边指挥着哥哥姐姐,这个洗菜,那个切菜,家里说说笑笑,一下子热闹起来!各人都讲着学校里的趣事。

只有我是闲人,什么都不做,走来走去,但话还多,他们说的我都听不懂,总不停的问东问西,说个不停,妈妈笑着说“把人都忙死啦,你小小个女子,啥都想问,你就是十万个为什么”!

因为我话太多,实在把他们烦的不行了,不知是谁想出个主意,在门上用白粉笔写了一行字:一进家门不许说话!但也没治住我。

几天以后,我就和院子里小孩子熟悉起来。我们坐在窗下的台阶上,我给他们讲从哥哥姐姐那听来的故事。不久听来的故事就讲完了,我拿着家里的小人书,还有妈妈订阅的〈儿童时代〉、〈小朋友〉等刊物,随意天马行空胡编乱造着图画上的故事,小孩子还都不识字,我讲的兴高采烈,他们听的津津有味!

艰苦的日子总需要妈妈精打细算,除了养育我们还要照顾老家的老人们,时常给他们捎钱送吃的。

妈妈总说老家的老人过的太苦了,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们有一口吃的就不能忘了他们。

那时买粮要粮票,买布要布证。家里白面不够吃,妈妈从集市上买来玉米面掺着白面给我们蒸馍,蒸出来的馍是黄白色的,妈妈给它叫“两搅馍”。每次馍出锅时,妈妈都会感叹“你婆你爷可怜的都没吃过这馍,在家还吃的黑膜豆渣馍,我娃千万不要糟蹋粮食啊!”

到过年时,妈妈才会扯了布,给我们做新衣服,家里那台缝纫机会在年关一直陪伴妈妈熬过好几个夜晚,给每个孩子做身新衣是那时最大的愿望!而父母却从来没给自己做过一件。赶在除夕夜做好了,妈妈把新衣服套在我的棉衣棉裤上,我不停的用手摩挲着,兴奋的睡不着觉,几乎等不到天亮就想穿上新衣!妈妈反复告诫我们穿衣服要仔细,爷爷奶奶还穿着补丁衣服,要我们不能忘记根本!我们的衣服总是大的穿过了小的穿,直到不能穿为止。吃饭都成问题的年代,更别说吃水果了,我从图画书上认识那么多水果,实际上却一个都没见过,更别说吃过了!

那时候,家里有只小木箱,被静静的放在角落的架子上,上面有把小锁头,没用油漆刷过,就是原本的白色。

哥哥姐姐们悄悄告诉我:“那个白箱子里装的是好吃的,不信你闻闻。”哥哥抱起我凑近了,我从箱子的缝隙间使劲吸一下鼻子,那种从来没有闻过的美妙无比、又香又甜的味道顿时让我着迷,口水马上都要流出来了!“啥好吃的?啥好吃的?”我迫不及待的大叫。哥哥姐姐们赶紧喊“妈,娃要吃苹果哩!”

妈妈走过来,一边笑咪咪的从口袋掏钥匙一边嗔怪道“不是娃要吃,是你们几个嘴馋了吧?”

在打开箱子的一瞬间更加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妈妈拿出一颗黄澄澄的大苹果,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妈妈说这是梨苹果,买回来时是青色的,放久了就变成黄色的了,它的名字叫“黄元帅”。

我焦急的跟着妈妈走到水盆边,看着苹果在她手中仔细清洗,又跟着妈妈走到案板边看着她一刀一刀切成几小块,然后挑选出一块大一点的先给我,其余的分给哥哥姐姐们。我大口大口贪婪的闻着这无与伦比的香味,小心捧在手心里看着,淡黄色的表皮上有一些零星的小黑点,果肉饱满洁白,刀口处水汪汪的渗出晶莹的滴滴水珠。轻轻咬一口,酥脆爽口,甜香扑鼻,终于忍不住几大口全部下肚,只觉得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从此那个小小的白木箱成了我最向往的东西!让我记住了生命中的第一个水果“黄元帅”!也永远的记住了妈妈的“梨苹果”!

萝卜丝炒肉

梁卓请客吃饭(梁卓童年的味道)(3)

爸爸身材高大,不苟言笑,妈妈经常说他不会稀罕娃,爸爸也只是憨厚的笑笑不说话。那时有句话叫“两儿两女活神仙”,爸爸实指望我是男孩,谁知生下我是个女孩。

记得街上有买羊肉泡的,老远就能闻到香味,谁能吃上一碗足够炫耀自豪好一阵子的!爸爸悄悄带我去吃了一次,回来的路上问我“好吃不?香不香?”我说“好吃好吃,还有肉呢!”爸爸看着我笑着说“你若是男娃,爸天天把你架脖子上来吃羊肉泡馍!”

话虽这么说,但丝毫没有影响他对我的疼爱,只是爸爸对我的疼爱只有一个举动,那就是把我高高的举过头顶转圈圈。“看啊,我娃坐飞机喽——坐飞机喽——”我又兴奋又害怕紧紧抓着爸爸的两只胳膊,哥哥姐姐们一个个仰起头跳着脚喊,“爸,你都没举过我哩,我也要坐飞机!”这时妈妈就会笑着制止“这哪是稀罕娃?快放下来,小心把娃吓着了”!

爸爸总喜欢对我们几个孩子进行饭桌教育!每次吃饭时,等我们把碗筷调料都端上餐桌坐下后,爸爸就会不失时机地拿起手中的筷子,反过来用另一头点着桌子对我们训话“要好好学习哩!学校有个农村娃,吃的不好穿的不好,但就是学习好,你们想想自己吧”我们不敢说话,都默默的吃饭,放学回来早都饿坏了,我偷偷看看哥哥姐姐,都在认认真真吃着饭,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这时候爸爸就会突然提高声音“人家娃能吃苦,会学习,用手画的线比你用尺子画都直”!

这句话后来成了我们和爸爸说笑时的名言。我们不知道那个“人家娃”咋那样厉害,他是我们永远不可攀越的高峰和我们永远学习的榜样!

过不了几天,这种教育又会在饭桌上重新上演!爸爸赏识的那几个得意门生可能至今都想不到他们在我家饭桌上出现过好多年!

爸爸还经常给我们讲他当年求学的艰辛和不易:那时家里世代务农,爷爷奶奶一年到头辛苦劳作也挣不了多少钱,所以根本供不起爸爸继续上学。得知有个招生考试的机会时,学习一直很好的爸爸不想放弃,骗奶奶说“家里没有烧的了,我进城给咱担两笼煤回来!”进城后爸爸扔下扁担就进了考场,结果可想而知。爷爷奶奶面对录取通知书又喜又忧,只好咬牙坚持供爸爸上完大学。

爸爸总说他上学是用两担煤换来的,时刻教育我们珍惜学业努力学习!

挣扎在温饱边缘的年代,过年是所有孩子最渴望的时刻!

父母辛劳一年,好不容易大方一次!买糖果,做新衣,对我们也不像平日那样严厉了。家家户户蒸馍炸果子煮肉,不时飘来的香味刺激着我敏感的嗅觉。

除夕夜,一家人围坐在火盆旁,火盆上正咕嘟咕嘟炖着的是砂锅豆腐,爸爸在灶间炒的滋滋啦啦。

一股浓郁的的香味直冲进来,“爸,是啥呀?香太”,哥哥姐姐也都争着问“咋闻起来像酒?”“炒啥呢?太香啦”!爸爸高兴又自豪的说“炒好吃的,叫你们把生日都能忘了!”

很快,随着一声“萝卜丝炒肉来喽”!我们大大小小的眼睛一刻都离不开了。满满的一大盘啊,颜色红润香气扑鼻,上面是些许葱花,红白萝卜丝和粉条相互簇拥着,中间夹杂着很少的肉丝。爸爸说“咱没啥调料,放的酱油,倒了杯白酒”!我们吃的赞不绝口,连妈妈都笑眯眯的夸爸爸手艺好!“你爸最拿手的就是这个菜了!”

我叭咂着嘴大声说“爸,好吃太,你以后天天给我们炒!”哥哥也说“太好吃啦,就是肉丝太少啦!”姐姐在旁边说“咱们都忙着自己吃,爸妈都没舍得吃一口呢!”这时我们才抬头看到爸妈,爸爸摆着手“我不爱吃,肉都炒干了,不好吃”!我抢着赶紧说“不干不干,不信你尝!”我们几个孩子嘻嘻哈哈,有的掰嘴有的夹菜,强行喂到嘴里,爸妈才勉强吃了几口。

收拾锅碗时,我听到爸爸对妈妈说“唉!娃一个个可怜的,吃一口肉就高兴的不得了。等咱以后日子好了,我一定给娃美美的炒一盘萝卜丝炒肉,肉丝放多多的!让娃尽饱吃!”

现在回想起来,萝卜丝炒肉的醇香依然清晰的围绕在我周围,它那样朴实无华,甚至默默无为,但却是世上最美的佳肴!

童年早已远去,但童年留给我的记忆却永远陪伴着我!它是香的、是甜的,还渗透着浓浓的爱……

柿饼、“两搅馍”、“黄元帅”、萝卜丝炒肉……这些浓浓的我童年记忆,也是那个时代的一小块缩影,是一个普通家庭所体现出来的再普通不过的生活,但却弥足珍贵。如今回望过去,那些朴实无华的生活点滴,那清素寂寥的村庄景象,还有外婆被灶火映红的笑脸,父母亲为家操劳的背影,哥哥姐姐对我的关心……我享受着这些亲情、这些爱,并一直将其延续。

梁卓请客吃饭(梁卓童年的味道)(4)

梁卓请客吃饭(梁卓童年的味道)(5)

作者简介

梁卓 ,女。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喜欢旅游与文学。中学英语教师。

商洛作家原创作品,版权归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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