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融绿色纺织(标美佛山纺织企业)(1)

标美缅甸工厂的车间一角。受访者供图

海融绿色纺织(标美佛山纺织企业)(2)

标美缅甸工厂外景。受访者供图

从缅甸仰光的市中心往西驱车半小时,便进入瑞必达的范围。这是缅甸的工业重镇,纺织服装业发达,镇内工业区吸引了大量中资企业投资建厂,来自广东的佛山标美服饰有限公司(下称“标美”)正是其中之一。

标美以外贸起家,规模不大,近两年营收均在1亿元上下,却是佛山纺织行业中第一个到海外投资设厂的企业。和大多数出口导向的民企一样,它靠参加展销会拿订单,靠生产和服务能力稳客户。如今,它在客户推动下走出了国门。2019年,应客户要求,它在缅甸开设了亚联缅甸服装有限公司(下称“亚联”),开启自己的“出海”之路。

海上风急浪大。过去3年,标美的缅甸外派人员经历了“出海”路上的每一场波折。当地电力短缺,他们就自备发电机,生产用电、生活用电都靠自己来满足;工厂开张仅半年便相继遭遇疫情和局势不稳,他们品尝了货物滞留边境时的忧虑、人员撤离缅甸时的惶恐,却依然保持乐观,想尽一切办法让工厂扛过了没有中国师傅的14个月,实现了缅甸工厂的顺利运转。

标美董事长杨建伍说,标美出生于内地纺织产业竞争白热化的夹缝中,是从“又快又好”中争得生存空间。凭借灵活的形式和坚忍的意志,公司在多方的博弈中努力求得平衡发展,不断壮大。“我们准备在缅甸开第二个分厂了,我正在申请办理9月出发的签证,得赶紧过去。”

●南方日报记者 何帆燕

“特种兵”的打法

用杨建伍的话来讲,出海是为了生存,“我们的主要竞争对手都在东南亚建厂了,我们的订单流去了东南亚。”

他的话不假。过去,标美主要对欧美地区出口内衣、内裤和泳衣,H&M、优衣库等都是他的大客户。可就在去年,日本服饰品牌优衣库的母公司迅销零售便曾透露,在缅甸境内也建有工厂。

标美的总部在佛山市南海区大沥镇。南海大沥是紧邻广州的一座小镇,靠“三来一补”加工贸易起家,有“中国内衣名镇”之称。标美在这里是个特殊的存在,因为大部分企业专攻内地市场,而标美却由始至终盯着海外市场。

但这没什么值得骄傲,选择外销,只是为了差异化竞争,为了拓展生存空间。2000年,杨建伍和妻子从当地一家内衣龙头企业辞职创业时,国内内衣品牌早已山头林立,竞争非常激烈。“企业初创时,我们一直对外宣称,自家工厂里的工人个个都是‘特种兵’,只要我们接下的活,一定会准时做出来,只要您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一定会还您一个惊喜。”

用什么来证明?订单。标美的第一张订单是深圳朋友介绍的。15个人的小工厂,从这张款号为“adv6209”的香港订单起步。当时,租来了厂房还没有门牌,报给香港公司的地址都是公司对面的门牌号,杨建伍还记得自己蹲在公司门口,看着对面的门牌等货样时的忐忑。“来一个快递员他就上去问一次是不是我的。等了一整个下午,货样终于在傍晚6时到了,我们用3个小时快速完成了样衣快递到香港,对方很满意,我们终于有米下锅。”

“特种兵”的打法很野,也很实在。国内外展销会是这家企业获取订单的最大来源。广交会、香港展会、米兰展会,杨建伍细数着每年都必去的展会说,“我们下重本,人过去,与客户面对面,不厌其烦地给客户打样。”付出得到了回报,一位来自德国的大客户在合作中对标美有了较深的信任,标美也因此有了稳定的订单来源。借助这样的客户,标美在外贸市场渐渐杀出了一条血路,更借此成为当地产业集群里第一个通过了欧洲BSCI认证的企业,成功打入了德国市场,营收最高的那年,销售额达1.3亿元。

可商场上的风云说变就变。2015年10月,美国、日本等12个国家达成TTP贸易协议。

在贸易协议中提出,所有欧盟国家在中国采购纺织品,要加征13%的关税。“客户第一时间提醒我说:现在你要想办法了。除非你主动降13%,否则我没法和你继续做生意了。”杨建伍说,正是这位德国客户在2017年建议他到东南亚设厂。

杨建伍观望了一段时间,至2018年才有所行动。原因无他,对于标美这样的小体量外贸企业,海外设厂所意味的资金压力、投资风险太大了,“一个不小心,靠时代红利赚的钱,可能会凭真本事把它亏掉。”

2018年的“出海”行动,是“引路人”给了他信心。到缅甸之前,杨建伍已考察过越南、泰国、印尼等地,但都下不了决心。此时,在湖南缅甸商会担任会长的朋友给他发来邀约,“我们来自同一个县紧挨着的两个镇,他比我小一岁,在缅甸娶了当地人做老婆,安了家。我们非常聊得来。他把在缅甸的所有投资环境、风险和机遇都一一讲给我听,给我当引荐人,帮我去找地找厂房,鼓励我来缅甸投资设厂。”杨建伍说,自己在2018年12月12日到了缅甸。一周后回国,12月25日又去了一趟,当月底就把厂房租下来了。

“一旦下了决心,那行动就要快,租厂房比买地建厂房快,当时已经等不及慢慢买地了。”杨建伍说。两个月后,厂房顺利交付,亚联项目启动。

不请翻译的中资公司

国内同行一开始并不看好亚联项目,不仅因为标美本身的小体量,还因为“出海”路上那不按常理出牌的风浪。

在应邀入职标美担任亚联厂长接手筹建工厂事宜之前,姜明慧已在东南亚历练多年。在与缅甸相邻的孟加拉国,她给一家跨国企业做了16年的生产经理,对于缅甸设厂可能遇到的问题,她和杨建伍有过预判。所以虽然说一开始寸步难行,但应对也算得法。

为了保障公司生产安全,早在筹建亚联之前,杨建伍便与当地的湖南缅甸商会会长合资,组建了一支由缅籍人员担当主要力量的保安公司。保安公司除了保障自己企业的安全之外,还承接对外安保业务。

熟手技工是顺利生产的必备条件。在缅甸,园区工厂招工不难。姜明慧说,招工是她到达缅甸就马上筹备的事,第一期就招了400多人。“有点像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只要贴个招聘启事,厂外就有应聘者来排队。”招聘入厂的员工大都如同一张白纸,对车缝毫无概念。为了让新手尽快熟练掌握,他们设计了强调实操的培训方式。

海外建厂,除了生存问题、生产问题、汇款问题,必须要解决的还有语言问题。国际语言和教育组织EF(Education First)在2020年初发布的EF英语水平指数(EF EPI)提到,调查显示,在非母语人士的英语水平排名中,缅甸在88个国家中排名第82位。彼时,该指数已连续出版8年,缅甸首次出现在排名中。除柬埔寨外,6个东盟成员国的排名均高于缅甸。

这也解释了为何聘请翻译在缅甸当地外资企业中十分普遍的原因。“我们可能是唯一一家不请翻译的中资公司。”杨建伍说,不请翻译是因为有顾虑,“因为翻译的不准确性,容易让中国师傅与当地员工间产生误会,严重时会影响管理的顺畅。”

为了解决语言问题,杨建伍和姜明慧想了两个法子。一是在选拔具有大学学历的、英语口语过关的缅甸籍员工,培养他们成为管理层;二是自建一个内部对接系统,适配的中、缅、英三种语言可随意切换,用顺畅的沟通,将差错的发生概率有效降低。

如今看来,正是上述这些紧锣密鼓的、看似细微却审慎的安排,成为亚联穿越新冠肺炎疫情等“黑天鹅”事件,平稳走过“出海”头3年的关键助力。亚联在2019年4月23日开始运营,6月15日,第一批装满内衣的货柜成功出货。

“赶紧开第二个分厂”

深夜,被订单、样品堆满的桌面,打开的蓝牙音响和麦克风,朝着手机屏幕大声说话的姜明慧。这种组合画面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年,自去年3月回国后,她便是通过网络远程指挥亚联的日常运营。

和她一起离开缅甸的,还包括亚联的其他全部8名中国师傅。出于安全等多方面考虑,他们在去年暂时撤离了缅甸。

但亚联并没有因此而陷入停摆。为了应对中国师傅暂时缺席的状况,姜明慧给中国师傅和亚联的缅籍骨干员工们拉了一个微信群,加强与物料、版房、质量等相关人员的对接。因为新订单的样板会提前一个半月随着原材料货柜一同运往缅甸,“对于一些新订单中特别难的工序,我们会让版工提前录制视频,上传到对接系统里,随时可以点开查看。”

这天晚上,在网络那头的,是亚联的缅籍人事经理Hnin Hnin Aung。Hnin Hnin Aung的中文名字叫妮妮,比姜明慧小2岁。姜明慧说,正是她在中国师傅离开的14个月里充当起了重要角色,事无巨细,每天都向姜明慧汇报工厂的最新动态,落实她的每一项安排。

得益于有效的前后方联动,除了原材料无法顺利从中国运抵的开头几个月,从去年下半年起,至今年5月中国师傅再次出现,中间的14个月里,虽然没有一名中国师傅在场,亚联却实现了有效运转。甚至在中国总部工厂因疫情防控需要而短暂停摆时,亚联更承担起标美全部订单的消化任务。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缅甸工厂,我们标美的发展脚步会停滞不前。”杨建伍说,这让他更坚定了出海的决心。

随着新一批两名中国师傅在5月的顺利抵达,亚联的生产车间变得更加繁忙。仅仅两人抵达后的短短一个半月里,这里的生产规模便增加了一倍,员工人数从500人上升到了1100多人,生产线从9条增加到了16条,还外加一个培训班。如今的亚联,已经承担起了标美近七成的产能。

“这次出来,我们做好了长期驻扎的准备。”其中一位师傅刘双五说,这一个半月里,亚联的产量增加了35%左右,自己最近在忙着跟进货期、开新款,培训工人。

摆在亚联面前的困难依然不少。单是原材料和货物的运输还不畅通这一点就够呛的,“何况海运、陆运的费用还涨了3倍。”杨建伍说。

但因为贸易税的存在,同等产出规模下,缅甸工厂相比中国内地的成本优势也是显而易见。他已经想好了,未来要完全实现在中国接单,在缅甸生产和交货。

“到海外投资设厂了,才越加深刻地体会到,‘一带一路’真是个伟大的倡议,为我们提前铺好了路,知道我们未来有难点。”杨建伍说,按照计划,他新一次的缅甸之行将在今年9月,“现在最紧要的事是抓紧办理签证,赶紧开第二个分厂。”

■其仁观点

布局全球,信息是第一位

标美打的是德国市场,德国市场进入很不容易,但进去以后很可靠。这是成熟市场的特点,说白了就是客户是挖不动的,不因为业务员的变动而变动,他只会跟着公司走。

客户是真正决定哪一个线路旺、哪一个节点强壮的非常重要的因素。过去,客户因素在我们整个经济活动当中受到的重视程度远远不足。我们经常看最厉害的企业、最厉害的商业模式,我们很重视什么是好的行业、新兴行业,但是这些变量最后要指向一个东西才能被激活,这就是客户。

在我读过的文字中,把这个道理总结得最好的就是任正非。任正非的厉害是服务于客户,他说“企业要活下去一定要有利润,但是利润哪里来?利润只能从客户那里来”。

像标美这样的企业,到海外建厂的念头怎么来的?会知道TTP贸易协议会中的规定吗?是谁让他们变得敏感起来?是客户。13个点的税率利益太大了,13个点不是开玩笑,13个点是净利润,它对应的是我们的出口退税。

缅甸商会会长的作用很重要,企业海外建厂得有一个网络。将来,标美要帮佛山企业把这些建起来。要把中国的招商引资介绍给缅甸地方政府,让他们学会这一套,要把当地的风土人情、法律等重要参数都写出来。

两个世界观:一种是“一块块”的世界观,就是里面的人都出不去;还有一种世界观是来来往往的世界观,我们市场里面的民营企业天天都在来来往往。来来往往就要用另外一个构造来理解,就是网络节点。

什么是网络和节点?我来过佛山几次,佛山这么大的地方,我们无非就是来到某个节点,来到禅城、南海的某个镇,通过这个镇去到某一个厂。网络当中通过节点转到下一个可能性空间去,用这个思路来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会有一些不同的意味,它会带来一些不同的问题。

如果没有疫情,没有贸易摩擦,全球每天5万架飞机在飞,往来最密集的就是亚洲,航线密到已经画不清楚了,一班机离去,一班机回来。几个大洋之间每天非常多的船只进港出港。疫情和贸易摩擦反面提醒我们,人类的来来往往多么重要。

做全球布局,信息是第一位,有了信息才能做判断,才能做抉择,才能知道“危”和“机”,所以老总要出去。现在,所有老板都不出去了,这是一个系统性的误差。最近只有很少佛山的企业决策者、总经理出去,这在我看来是一个问题。有些信息是传递不过来的,你不去,你永远不会受到触动。

因为现在外部世界变化非常大,到底这个全球市场将来会什么样,现在没有人知道,因为它正在成型,但现在的问题是,成型的时候你不在场。

■观察眼

从制造业“出海”中

窥见草根生命力

在一众出海者中,标美显得非常不典型,资金实力不雄厚,企业规模也很小。当多年相伴的海外大客户说走就走,说变就变,出海似乎成为它活下去的唯一选择。

然而,相比熟悉的国内市场,外面的世界不确定因素太多,诱惑太多。在2008年金融危机前后,杨建伍就曾因为决策失误,在欧洲市场赔了本,公司拆伙,陷入垂死边缘;好不容易缓过来,又遭遇上市诈骗,虽然及时止血,但交的“学费”不少。正如周其仁在标美调研时谈到的,在以后市场里这种诱惑可多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人会找你,企业没点定力是混不过来的。

最近,快时尚品牌SHEIN的成功“出海”是大热话题。有评论文章认为,与外贸行业联系密切的“出海”市场可能是中国最漫长,但也最容易被忽视的商业领域。其背后的底层逻辑是,廉价劳动力叠加供应链的优势。但某种程度上,这层优势容易让公司在海外市场获得快速收益的同时,陷入套利思维。这也成为跨境领域创业者们难以走得更远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笔者看来,这一说法同样可以套用到标美曾走弯路的深层原因上来。值得庆幸的是,这些挫折并未让这家企业退缩,反而让它更清醒,对自身有了更清晰的定位,表现出了强大的草根生命力,以及与之体量看似并不相匹配的雄心壮志。

“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强大。”德国著名哲学家、思想家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在其著作《Ecce Homo》中的经典名句,套用在标美身上恰到好处。发端于体制之外,带有一点落寞和无奈的突围,标美被时代的潮流推上舞台,其中的悲欢和感悟,本身就是民营企业“出海”历程中最耐人寻味的章节。企业的喜悦与痛苦、激情与理性、彷徨和挣扎,让我们真切地触摸到历史的脉搏。

从2019年底起,新冠肺炎疫情暴发,“黑天鹅”事件频发,这个世界我们已经不认识。但正如周其仁教授所谈到的,未来不确定,但不意味着我们可以无所作为。

在访谈中,杨建伍、姜明慧不止一次地提到两个词:“将心换心”和“长远考虑”。在这种观念的驱动下,这家企业在海外设厂的本地化策略上有了叫人惊喜的表现。没有中国师傅的14个月里,缅甸当地的人事经理和保安公司,保障了其海外工厂的基本运转,实现了“不可能任务”。

接下来,标美的“出海”路能否取得新的胜利,还不得而知,留待时间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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