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第二十二章(道德经第十一章)(1)

【十一章】

三十辐同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也。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也。

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也。

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校正】

(1)三十辐同一毂:帛书甲本唯余“卅”字,乙本作“卅楅同一轂”,北大汉简本作“卅輻同一轂”。王本、傅本作“三十輻共一轂”。《玉篇》:“‘卅’,先阖切,三十也。”现据帛书乙本及北大汉简本,参照王本、傅本改“卅”为“三十”。

高明曰:“‘楅’字假为‘輻’。”

《说文·共部》:“共,同也。”

(2)当其无,有车之用也:帛书甲本余“其无,□□之用”;乙本、北大汉简本如此,从之。王本、傅本作“當其無,有車之用”

高明曰:“老子以车毂、陶器、房屋为喻,说明‘无’和‘有’两个方面的作用,并特别强调‘无’的作用。车毂除其毂身和汇集之三十根辐,毂之中是空虚无物的,故可以受轴而利转,毂与辐皆为有的方面,毂之中则为无的方面。由于‘无’可受轴利转,才能有车之用,故窃以为当以‘无’字断句为是。”

谨按:或有以“当其无有,车之用也”为句,非是。车、器、室三者为体,是“有”,是谓“有之以为利”,而此三者之用,乃在于“无”,故“无之以为用”。

(3)埏埴以为器:帛书甲本作“然埴爲器”,乙本作“图片埴而爲器”,北大汉简本作“挻殖器”。王本、傅本如此,从之。

朱谦之曰:“‘埏’‘挻’义通。《说文》:‘挻,长也,从手从延。又《荀子·性恶篇》:‘陶人埏埴以爲器。’又云:‘陶人埏埴而生瓦。”

高明曰:“‘图片’字乃‘埏’之别构。”

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殖,叚借又为埴。”

《故训汇纂》:“孙诒让《墨子闲诂》:‘然,即燃正文。’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以火烧物曰然。”《故训汇纂》:“蒋之翘辑注《柳河东集》:‘埴,埏也。’《慧琳音义》卷八十五注引如淳曰:‘埴,柔也,和也。’《说文·土部》:‘埴,黏土也。’”(埴者,柔和黏土也。然埴者,燃烧柔和的黏土也。故帛书甲本“然埴”,说明陶器制作的全过程,似比“埏埴”贴切。)

(4)有器之用也:帛书甲本余“有埴器”,乙本作“有埴器之用也”,北大汉简本作“有殖器之用也”。王本、傅本作“有器之用”。现据王本、傅本,参照帛书乙本及北大汉简本补“也”写定。

(5)凿户牖以为室:帛书甲本损掩,乙本、北大汉简本作“鑿户牖”,显有脱简。王本、傅本如此,从之。

【注释】

(1)三十辐同一毂:

辐,《辞海》:“车轮中直木也。”毂,《辞海》:“辐所凑也,见《说文》。按《六书故》曰:‘轮之中为毂。空其中,轴所贯也。’”轮,《辞海》:“车轮也。为平圆形,旧制用坚木为之。中虚容轴者曰毂,轮内周迴直木三十曰辐。车有轮,所以旋转前进也。”

陈鼓应曰:“车轮中连接轴心和轮圈的木条。古时候的车轮由三十根辐条所构成,这个数目是取法于月数(每月三十日)。”

(2)当其无,有车之用也:

成玄英曰:“《周礼·考工记》云:‘三十辐象三十日,以成一月也。’当其无者,厢毂内空也。只为空能容物,故有车用。况学人心空,故能运载苍生也。又车是假名,诸缘和合而成此车。细析推寻,遍体虚幻,况一切诸法亦复如是。”

宋常星曰:“因毂之窍空,所以有车之用。人皆知用车,不知车之用,妙在虚中也。是以车之用,虽用于有,而所以用者,实用于无。”

(3)埏埴以为器:

埏埴,《辞海》:“《荀子·性恶》:‘故陶人埏埴而为器。’注:‘埏,击也;埴,粘土也。’按《管子·任法》:‘犹埴之在埏也。’则埏当是造瓦之型。”埴,《辞海》:“粘土也。《释名·释地》:‘土黄而细密者曰埴。”

河上公曰:“挻,和也;埴,土也;和土以为饮食之器。”

朱骏声曰:“凡柔和之物,引之使长,持之使短,可折可合,可方可圆,谓之‘挻’。”

(4)当其无,有器之用也:

成玄英曰:“《周礼·考工记》云:‘埏,和也。埴,粘土也。和粘水土烧以成器。’器中空无,故得盛受。以况学人心空故能容物。”

宋常星曰:“器之形,外实而内虚,外有而内无,工虽施于人,妙实合于道,妙在以空为用,以无为中也。”

(5)凿户牖以为室:

牖,《辞海》:“穿壁以木为交窗也,见《说文》。《苍颉解诂》:“牖,旁窗也,所以助明者也。’”

(6)当其无,有室之用也:

成玄英曰:“穿凿户牖以为屋室,室中空无,故得居处。况学人心空故能覆物。又穿凿户牖通人往来。况根窍虚通,故能用而无染。车等三物,其义相类,所以重出者,车则动而不静,室则静而不动,器则亦动亦静,有此三异,故重出之。”

宋常星曰:“室因虚其中,故有室之用。人知室之可以安身,不知室之非虚其中,焉可以容物。”

(7)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利,《辞海》:“益也,功用也。《易·文言》:‘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利益,《辞海》:“损失之反。凡事物足以增进吾人精神上物质上之幸福者,皆为利益。”

王弼曰:“有之所以为利,皆赖无以为用也。”

成玄英曰:“无赖有为利,有藉无为用,二法相假,故成车等也。言学人必须以有资空,以空导有,有无资导,心不偏溺,故成学人之利用。”

薛惠曰:“即‘有’而发明‘无’之为贵也。盖‘有’之以利,人莫不知,而‘无’之为用,则皆忽而不察,故老子借数者以晓之。”

张松如曰:“本章‘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正说明了‘弱者道之用’的道理。在这里,老子借器物的‘有’和‘无’来说明其‘利’和‘用’。有与无相互发生,利和用相互显著。”

【今译】

三十根辐条共同组成一个车毂,当它的中间虚空,才有车的作用啊!

抟击粘土来制造陶器,当它的中间虚空,才有器物的作用啊!

开凿窗户来建成房室,当它的中间虚空,才有房室的作用啊!

因此,它的“实有”,可以作为利益;它的“虚空”,才能够起作用。

【解说】

“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有者,是实有的物质存在,是看得见、摸得着、有形有状的东西,比如车、器、室。唯因有车、器、室实际的存在,方能够给人们以利益,所以这个“有”是发挥效益的客观根据。如果没有这个“有”可资以为利,“无”的作用便也不存在了。然而车、器、室这三者实有的利益,正借着它们中间的虚空——“无”方能发挥作用。如果没有这个“无”,它们的作用便根本无从发挥了;其实,不但谈不上作用的发挥,而且失去它们作为车、器、室的存在价值,而不成其为车、器、室了。

它强调从实际出发,既从实有的实际出发,又从虚无的实际出发,且将这两者——有形之实际与无形之实有有机地结合为浑然一体;同时,重视此两者的利用,尤其是无形之实有的利用,正是异常深刻的唯物辩证思维啊!

老子举车、器、室三者,运用形象思维来科学地概括它们的作用之所在:当其无,有X之用。反映了从具体到抽象、从实在到思维,即从感性到理性的过程。但是,老子这种大道思维的过程,远非常人之可比,是为老子认识论的特点。因为,唯有老子独于有中见无、有中显无,而突出地强调当其无,而后有其用,认识思维如此突兀而奇特的飞跃,实令人无限惊叹!无限敬仰!

老子指出车、器、室的构造根本原理及其特征是:

一、“三十辐同一毂”,这是今天农村中还可见到的独轮车,三十根辐条,共同组成一个车毂,即一个圆周的三十等分,其距离是相等的,因而,它的着力点是既均匀又集中的。

二、“埏埴以为器”,抟击粘土来制造陶器。

三、“凿户牖以为室”,开凿窗户来建成房室。

且看,老子只用简炼的三句话,便高度精确地概括了车、器、室的构造原理及其特征,非深入生产实践,而且高度把握它的规律性者,是不能望其项背的。

车,因为它的毂中间虚空,便利于轮子的转动,才显示出车的运输作用;器,因为它的中间虚空,才显示器的贮存作用;室,因为它的中间虚空,才显示室的居住作用。由此可见,“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有无相资,原不可分。无有,不成其无;无无,不成其有。它正是“有无之相生”,(二章)“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四十二章)的辩证法的体现。

试观器与室,其所有者,岂不包含无?其中虚空,正有之所为;其外实有,正无之所倚。其中其外,俱是其有,皆属于体。而其无其有,俱起作用,何独其无?“有无之相生”,(二章)是从体的生发来说;有无利用,是从体的作用来说。它们都是有无相根相生、相资相倚、相反相成,且又“有无互显,有无互用”。(萧天石)

“体施于用,用显于利;无用,则体无所施;无利,则用无从显。用生于体,利由于用:无体,则用无所着;无用,则利无从生。而车、器、室是有与无的对立统一,唯其有生于无,故其利出于用,不单单是‘无’的作用。如果无“有’,也便无‘无’,在这具体的器物中,‘无’正是‘有’的一定存在形式,有与无都是器物的组成部份。”(张松如)

进一步说,无论车、器、室,本来都是没有的。它们均是人们法天之道,把握了自然规律,以人工来制造而成的,同、埏、凿,正是用人之力有为的表现。不然,就不能使之无中生有。“有之以为利”的“有”,是心身劳动的产物,于是才有此车、器、室等以供人们的利益使用;而在制造过程中的同、埏、凿,也都要考虑到它们的有与无两个方面,使之有机地处于一个统一体之内,充分发挥制造器物的使用价值,从而车、器、室方成其为车、器、室。此是在从无到有的过程中,也离不开无,而须统筹兼顾,一视同仁的。即使在其后用的过程中,亦是如此,也须无有并重,善于互补共处。

“有之利,藉无之用而显;无之用,藉有之利而形。虽有无双举,而重在无,即重在无之用也。世人见有之利,而不明无之用,执于有之利,而不通于无之用,故双举之旨,在藉有以显无也,此为用在‘无’处。”(萧天石)

《淮南子·说山训》说:“鼻之所以息,耳之所以听,终以其无用者为用矣。物莫不因其所有,用其所无,以为不信,视籁与竽。”旨哉斯言!“因其所有,用其所无”也。

体用不二,即体即用,即用即体。有之为体,尽人皆知,无之为体,知之甚少;有之为用,尽人皆知,无之为用,知之甚少。有无皆体,无有俱用,则昧之者尤多。只因世人习于知有用有,而昧于知无用无,因而老子特别加以揭示。

这个看来多么通俗明白的道理,它正是我国古代哲学上体用论的源头,中含至深至奥的玄机。二千年来,解者多歧,聚讼纷纭。

这是老子认识论的异光奇彩!这是老子功能论——利用论震古铄今的殊异处。后来的形神论、心身论,艺术中的虚实论、黑白论,建筑中的利用论、造型论,以及人生修真的有无论、作用论,自然哲学中的虚空论、橐籥论等等,莫不从之而派生,而衍化。

由此可见,老子擅于运用形象思维,让人们跟随着他的思维,从具体而抽象,从实在而虚无,从有而之无,于是上升于高度的大道理性思维。

老子于此揭示了作为宇宙中“四大”之一的人,他的主体性,他的“道法自然”,(二十五章)他的“辅万物之自然”,(六十四章)他的大顺,正在于完全纯熟精炼地把握了车、器、室的规律,以之来指导制造(生产)车、器、室之实体的实践,从而反映了主体与客体、主观与客观、思维与对象的辩证统一,而车、器、室的完成,且充分发挥它们应有的作用,正是人们预先存在于大脑中的思维——蓝图,外化于物的结果,而实践乃为此思维——蓝图之正确性的见证者、鉴定者,即实践检验理论、实践检验思维、实践产生真知。

于此可知,老子的认识论,乃是从实际出发——生产实践的实际,生活实践的实际,理论思维的实际,社会斗争的实际,艺术实践的实际,历史实践的实际,尤其是以为道实践的实际为其核心、为其灵魂的所在。且看,历史的事实不是作出了最好的回答了吗?

我国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说:“盖房子是为了满足生产和生活的要求。为此,人们要求一些有掩蔽的适用的空间。二千五百年前老子就懂得这个道理‘当其无,有室之用。’这种内部空间是满足生产和生活要求的一种手段。”(《梁思成文集》)

意大利著名建筑学家奈尔维说:“所谓建筑,就是利用固体材料造出一个空间,以适用特定的功能要求和遮避外界风雨。”(《建筑的艺术和技术》)

世界著名的现代建筑大师美国赖特,“他极推崇中国古代哲学家老子,常引用《道德经》中‘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来阐述他的空间概念”。(中国建筑学家汪坦)建筑学界有一个趣事:1946年,梁思成作为联合国总部建筑选址委员会的中国代表,在美国访问赖特。赖特问:“你到美国来的目的是什么?”梁答:“是来学习建筑理论的。”赖特挥手说:“回去!最好的建筑理论在中国。”接着背诵了这段话,把《老子》关于“有无相资”的这段话誉为“最好的建筑理论”,并作为校训,写在他创办的校园的墙壁上,直到今天。(引自葛荣晋主编《道家文化与现代文明》)

我们回味往事,能不感慨万千?我们仿佛看到了老子被邀请从公元前姗姗而来,公然登上了当代世界科学的殿堂。

善为道者,须深加体会,切实把握,以之来指导心身的修炼——性命双修。

首先,身者,好比车、器、室,“有之以为利”也;心者,好比中之虚空,“无之以为用”也。不然,追逐于名利权位,响往于声色犬马,私利充塞其中,道怎能来居?

其次,有无相生,有无相资。不可重有忽无,不可偏无弃有。有形之身,当然重要,不有此身,何以完成其人生的使命,何有修炼的根本?无形之心,为此身的主宰,而使人成为宇宙中四大之一,尤为重要,不有此心,何异于动物?何能迷途知返,返朴归真而合道?有形的健康,固然可贵;无形(心灵)的健康,尤为可贵。因为它多为人所轻忽,且多所染污,治之亦更难。有形的病患,在所必除;无形的病患,尤当倍加努力。心者,君主之官也。心病而致身病者,屡见不鲜。

第三,人体种种潜能的开发,固然可贵;而读书明道、“涤除玄鉴”(十章)尤为重要。前者之有,属于道之华;后者之无,属于道之实。修炼要“居其实,而不居其华”,(三十八章)方能不失其所,而“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五十九章)

第四,大道的有为法,固然重要,而无为法尤不可轻忽;功夫日进之际,固然可喜;而无所感受之时,尤当重视。唯有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方为来日生机勃发的基础。

——黄友敬

道德经第二十二章(道德经第十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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