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十则故事(苏东坡戒定慧三)(1)

苏轼 · 啜茶帖

一直以来,苏轼都是个不缺“话题”的人,总有各种千奇百怪的事情跟苏轼扯上关系。吃吃喝喝、写写画画、游山玩水自然不必说,官民亲疏、妻妾悲欢、文人雅俗,也都占齐了。当然,最值得一提的就是他与“儒释道”的“烂账”。

说“烂账”是因为说苏轼的根本思想是儒家的也有、佛家的也有、道家的也有。而且还会拿他的文字去印证,有意思的是看得多了总能发现苏轼的文字像是自己和自己打架,就算是划开不同时期,依然无法抽丝剥茧搞清楚所谓师出何门何派。

在中国思想文化当中人们总爱一直笼统地说“儒释道”三教融合,但其实融合是假,立场是真。溯源来说先是“诸子百家”,再是“罢黜百家”,最终儒家成为了“执政党”的角色,接着就是老庄的复兴、佛法的传入,它们两个掐了一阵也都成为了举足轻重的“在野党”。至于所谓融合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为骨肉互为利用。

到了苏轼身处的北宋初期,这一局面也基本形成,“儒释道”也各自有足够的势力和“粉丝群”。为了方便“广而告之”“互通有无”“互相调侃”,苏轼这个知名、有趣、经历丰富的人物就成了各方“添油加醋”的“奚落”对象。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就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的流变一样,“儒释道”的融合也经历了一个从原初到唐宋元明清逐渐世俗化的过程。所以并不是苏轼是儒、是释、是道,而是“儒释道”本身就是混合、通俗且摊薄的,于是哪一方都能攒出自己想要的故事脉络和情节。更进一步,即便是从佛教内部来看禅、净、教各方也依然可以从苏轼身上“揩油”。

宋代被誉为文人的天堂,虽然是天堂还是要考试。好在这难不倒大才子苏轼,毕竟是“一门三父子”。从家学上来说苏轼的父亲苏洵崇信道教并且深研道家理论,临终未竞稿就是《易传》,遗命让苏轼整理完成。苏洵自然也会带二子游访名山大川,结交僧道那是自然。

但其实至少是在到黄州之前,苏轼也只是把佛法当作书去读,并没有契入佛法。正如他自己所说那段时期无非是“名寻道人实自娱”(《腊日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尽管后期苏轼开始认真研修佛法,但是就前后《赤壁赋》来看,苏轼还是偏于道家思想的。要记住,这也并不是说他就是偏向于某一方。

释惠洪的《冷斋夜话》记录了很多关于苏轼的奇闻轶事,最有趣的就是苏轼是五祖戒禅师投胎转世。这话还要从做梦说起,苏轼的弟弟苏辙和两位禅师一起云游,在某一天晚上苏辙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迎请五祖戒禅师。结果第二天与两位禅师分享,大家居然做了同一个梦,过后不久就听人送信来说苏轼已经赶到。于是大家甚是惊奇,并把这个怪事告诉给了苏轼,苏轼说他的母亲怀他的时候梦到过一个自称从陕右来的一只眼的僧人。众人一推算,正好是五祖戒禅师圆寂的时间点。好吧,于是圈子里就开始传,苏轼就是五祖戒禅师转世无疑。

在这本书中类似于这样的段子还有不少,都是围绕着苏轼与佛教不可思议的“灵异事件”。忘了交代,这本书的作者释惠洪是黄庭坚的门生,也就是苏轼的再传弟子,后来出家为僧。既是僧人又跟苏轼这么近的关系,衍生出这样一个神奇的故事也就并不足奇了。

但是关于做梦应验的故事苏轼自己确实也专门写过,比如他梦到有僧人受伤,后来到寺院中看到形似的罗汉像也受了伤,于是发心重新庄严塑像。

元丰四年正月二十一日,予将往岐亭。宿于团封,梦一僧破面流血,若有所诉。明日至岐亭,过一庙,中有阿罗汉像,左龙右虎,仪制甚古,而面为人所坏,顾之惘然,庶几畴昔所见乎! 遂载以归,完新而龛之,设于安国寺。四月八日,先妣武阳君忌日,饭僧于寺,乃记之。责授黄州团练副使眉山苏轼记。(《应梦罗汉记》)

释惠洪还记载过一个片段,有一次上朝宋哲宗问旁人:“苏轼朝服下面穿的是什么?”,答曰:“是僧服。”这是想说苏轼对于自己前世是僧人一事还挺在意,即使是朝廷命官还是喜欢穿僧人的衣服。

同样是穿衣服,据说当年“乌台诗案”事发,台吏皇甫僎雷厉风行即刻要缉拿苏轼,书生苏轼战战兢兢还在慌忙的问该穿什么衣服出去。如此对比,苏轼究竟是个常人还是个“表演型”的人呢?

为了解答上面的问题,《石林避暑录话》里的一个说法可以给出一定的参考。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常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这是苏轼被贬到黄州不久写的一首《临江仙》,从词面上可以看出苏轼的旷达且逍遥的境界。这首词传到当时的黄州郡守耳中以后,郡守大惊失色,因为害怕苏轼在他的治下畏罪潜逃。于是赶忙连夜跑到苏轼的住处,结果苏轼早已和家童一道“鼻息雷鸣”。苏轼压根儿就没打算“江海寄余生”,因为他还等着皇上“诏安”呢。

怎么说呢?境界可嘉,勇气不足!《石林避暑录话》的作者是叶梦得,跟苏轼的儿子关系不错,舅舅是苏轼的弟子晁补之。尽管是坊间传闻文人笔记,可信度还是有的。

那么该如何去理解“心口不一”的苏轼呢?先再说一个《石林避暑录话》中的段子吧。苏轼被贬以后常常很无聊喜欢与人游山玩水顺便扯扯淡,而且也不挑人。可是有的人善于聊天有的人就像一个闷葫芦,于是苏轼就说那就谈谈“鬼”吧,也就是俗称的“鬼扯”,文绉绉的说法就是“姑妄言之”

子瞻在黄州及岭表,每旦起,不招客相与语,则必出而访客。所与游者亦不尽择,各随其人高下,谈谐放荡,不复为畛畦。有不能谈者,则强之使说鬼,或辞无有,则曰“姑妄言之”,于是闻者无不绝倒,皆尽欢而去。

既然如此,这里也且姑妄言之。

苏轼不光爱聊天也爱喝茶,台湾故宫博物院就收藏有一幅苏轼的行书《啜茶帖》。内容非常简短,是在黄州的时候要请一位朋友喝茶的帖子,大意是说:有事儿没?方便来喝杯茶吗,顺便跟你当面聊一聊。你儿子都挺好的吧。哈哈,等你!

道源无事,只今可能枉顾啜茶否?有少事须至面白。孟坚必已好安也。轼上,恕草草。

一生“有幸”可以四处做官且贪玩的苏轼,自然见多识广,对茶的研究怎能放过。以至于苏轼曾为茶圣陆羽“查缺补漏”,说他忙活了半天却留了个遗憾——“当年陆羽空收拾,遗却安平一片泉”。

有茶必谈禅。

苏轼借着这股劲,也“怼”过一把陆羽的恩人皎然禅师。

《赠吴凭处士》·皎然禅师

世人不知心是道,

只言道在西方妙。

还如瞽者望长安,

长安在东向西笑。

《皎然禅师<赠吴凭处士>诗云世人不知心是道》·苏轼

寒时便具热时风,

饥汉那知食药功。

莫怪禅师向西笑,

缘师身在长安东。

这种“乾坤大挪移”的梗,苏轼用得可谓是炉火纯青。

对象同样是皎然禅师,有一回苏轼和名噪一时的常总禅师讨论皎然禅师写的《怡山发愿文》。其中有一句“虚空有尽,我愿无穷,情与无情,同圆种智”。意思是有情众生和无情众生都是可以成佛的。

可熟读《楞严》的苏轼知道,在《楞严经》卷十列举五十阴魔的时候特别强调过有情与无情的差别,如果认为无情也能成佛便是邪见。

又善男子穷诸行空,已灭生灭,而于寂灭精妙未圆。若于所知,知遍圆故,因知立解。十方草木皆称有情,与人无异。草木为人,人死还成十方草树。无择遍知,生胜解者,是人则堕知无知执。婆吒霰尼,执一切觉,成其伴侣。迷佛菩提,亡失知见。是名第四计圆知心,成虚谬果。违远圆通,背涅槃城,生倒知种。(《楞严经》卷十)

苏轼面对皎然禅师这句话又该如何理解呢?

刘熙载《诗概》有这样的评述:“东坡诗善于空诸所有,又善于无中生有,机括实自禅悟中来。以辩才三昧而为韵言,固宜其舌底澜翻如是。滔滔汩汩说去,一转便见主意,《南华》《华严》最长于此。东坡古诗惯用其法。”

《南华》即《庄子》,其中有“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华严》即《华严经》,其核心是“一真法界”“圆融无碍”。

虽然就人和草木来说,是有情与无情,是正报与依报的关系。但是就人来说,又可分为色身与法性,如此追究,已知五蕴皆空,更晓万法唯识。既然是唯识变现又何来有无正依,于是,一切即一,一即一切。

苏轼答曰:

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

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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