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夏天，在读芥川文选时邂逅《杜子春》，以之颇为惊艳。
这个寓言故事改编自唐代牛僧孺《玄怪录》，而《玄怪录》卷一的故事，实际取材于玄奘《大唐西域记》卷七“婆罗尼斯国”之烈士池传说。后世冯梦龙也曾于《醒世恒言》中记录《杜子春三入长安》的故事。
最近恰逢“我笔”隋唐长安市井之旅，故将许多清切雅致，亦或恢诡谲怪的趣事，拈来闲说。隋时两市，东称都会，西称利民。
以东市地处宫城三大内之间，周边多达官贵人住宅之故，多服务皇室与官员，不若西市复杂繁荣。西市多玄妙，而东市典故略少。有关东市，今日选《杜子春》来闲聊。
杜子春者，周隋间人也。杜兄“少落魄，不事家产”，然又“心气闲纵，嗜酒邪游”。如此情状，则可想而知：不久资产荡尽，见弃于亲友故交。衣破腹空，徒行于长安中。
这日缩在东市西门，惶惶不知何处去，“仰天长吁，饥寒之色可掬”，似乎等待着命运女神的眷顾，或是天上掉下个馅饼。
程砚秋说“戏剧有要求提高人类生活目标的意义”，不无道理。此刻杜兄，莫得幸运女神，然有一“幸运老人”策杖于前，寥寥数语后，便直奔主题：“几缗则丰用？”
甲方主动提价，袖出一缗，并相约分期付款，次日再度加码，西市波斯邸。杜兄欣然往之，果然使得三百万到手，而“幸运老人”未留名而去。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那讲故事。”江山好改，禀性难移。杜兄既富，荡心复炽，自以为终身不复羁旅也。
于是乎“乘肥衣轻，会酒徒，徵丝竹”，玩遍倡楼。量变成为质变，坐骑去马而驴，又无驴。倏忽如初，恍若黄粱一梦。
所谓“事不过三”，独一次的由奢入俭，自然不够隽永深刻，道理也难悟得出来。杜子春叹于东市之门，“幸运老人”再度闻声而至，先是“夸奖一番“，而后赠其中奖“君复如此，奇哉。吾将复济子，几缗方可？”
一千万到手，开启第二季《逛遍倡楼》。
三四年间，去驴再叹。“幸运老人”因予三千万。此时杜兄幡然醒悟，感叟深惠，欲改过自新。淮南之地多孤孀，于是将转资扬州，购置良田百顷，使其分居其中。恩必报，债必偿。求得心安，也是一段好时光。
第二年中元节，老君庙前桧树下，老者如期而至，按照旧时约定，与杜子春共赴华山云台峰。
“室屋严洁，非常人居。彩云遥覆，鸾鹤飞翔，其上有正堂，中有药炉，高九尺余，紫焰光发，灼焕窗户。玉女九人环炉而立，青龙白虎，分据前后。”
杜子春此时发现，“幸运老人”已变装道冠道袍，俨然一仙师模样。仙师携来三只白石丸、一杯仙酒，又拿一虎皮铺在内屋西墙下，并告诫杜子春，接下来无论如何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皆为虚幻，故而莫要出声。
仙师离开之后，杜子春望向院中，见一水瓮。不久，闻有人喊马叫、震天动地之声，“在谷满谷，在坑满坑”。
光芒射人，人马皆着金甲，有某自称“大将军”，问其姓名，杜不应。将军怒，“猛虎、毒龙、狻猊、狮子、腹蛇”轮番发牌，杜子春岿然不动。
神将自讨没趣，携诸多动物队友下线。毒蛇猛兽散去，此时忽而雷电交加、天昏地暗、大雨滂沱。“火轮走其左右，电光掣其前后”，又若山川开破，庭际水深波及坐下。
将军再度上线，并带来牛头狱卒。长枪刀叉，四面周匝。杜子春夫人被虏至此，将军等对其“鞭捶流血，或射或斫，或煮或烧”，夫人咒骂哭嚎，杜子春终不顾。
将军见此，言其“妖术已成，不可使久在世间”，使左右之人将杜子春处斩。志怪小说无奇不有，生便是死、死便是生。
杜子春之魂魄往见阎罗，为其提供“ 熔铜、铁杖、碓捣、硙磨、火坑、镬汤、刀山、剑林”全家桶，而杜略无呻吟声。阎罗见此，以之“阴贼”，不合得作男身。
宋州单父，有女如玉。杜子春这一世，便成为“容色绝代而口无声”的多病哑女。无论旁人如何狎昵挑弄，终不发声。
后有进士卢某，以为“何用多言，足以戒长舌之妇”，可谓“天生一对”，恩情甚笃，并育一子，聪慧无敌。
某日，卢某突发神经，（或是偶然得知，夫人是故意不说话）便抱起幼子，以头扑石，应手而卒。（看到这里..我略有些不适）
爱生于心，乃忘其约。
杜子春不觉失声云：“噫！”
“噫”声未息，身已归仙处，仙师现于眼前。
此刻“紫焰穿屋上天， 火起四舍，屋室俱焚”，仙师叹息：“措大误余乃如是！”
于是提髻投瓮，不久火熄。
”出。吾子之心，喜怒哀惧恶欲，皆能忘也。所未臻者，爱而已。向使子无噫声，吾之药成，子亦上仙矣。嗟乎，仙才之难得也。吾药可重炼，而子之身犹为世界所容矣。勉之哉!”
仙师指路，子春出之，愧其忘誓。其后某日，行至云台峰，绝无人迹，叹恨而归。
————「闲言碎语」时间到⚠️————
“夫人身难得，中土难生，正法难遇：
全此三者，幸莫大焉。”
嗜欲深者天机浅，得慧根者需破执。
至道无难，惟嫌拣择，峰回路转。
命运如刀，就让我来领教。
—本期「东市特辑」完结：撒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