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们厂的全名叫:株洲硬质合金厂。株洲,就是生我养我的故乡,位于湖南北部,古称建宁。

我们厂是中国“一五”期间建设的156项重点工程之一。因为保密关系,601三个数字便成了它口口相传的代码。在我们那儿,这样的军工厂很多,大都建立在隐秘的山坳里。

从小到大,我们吃的是厂区食堂,住的是职工分房,读的是子弟学校。我们每一个人的关系都亲密无间,街坊邻居不是同学就是同事。这种交织错杂的亲密感,让生活在这个圈子里的人都幸福满满。

回得去的叫家回不去的叫故乡(回得去的叫家乡)(1)

如今再回家,偶尔遇上似曾相识的面孔,我却总是埋着头绕道走开。

一来,我怕认错产生误会。二来,也怕他们早已认不出我而显得尴尬。

未曾想,童年时积攒的温存,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岁月中被消磨殆尽,直至形同陌路。说到底,我们还是没能逃脱从一群人变成一个人的宿命。


02

我们厂不仅有自己的学校,还有食堂、医院、电影院、招待所、图书馆、防空洞、游泳池。最了不起的是,我们有自己的冰厂。

每逢夏天,厂里职工都会发雪糕票,价格不同的雪糕可以用数量不等的雪糕票兑换。“热销爆款”当属绿豆冰棒,一张票一支。其次是冰水(橘子味),两张票一壶。那会儿,家家户户都拎着自家最好的暖水瓶去取冰水。每次疯得大汗淋漓回家时,拔开瓶塞咕咚咕咚就是几口,那种感觉真过瘾!

回得去的叫家回不去的叫故乡(回得去的叫家乡)(2)

赶上逢年过节,手里有点零花钱,还能去街边的塑料棚子买零食。

1角钱可以买一个冰果冻,2角钱可以买一袋辣椒萝卜,5角钱可以买一袋跳跳糖,8角钱可以买一包酸豆角,1块钱就能买一盒大大卷。那时候钱是钱,时间是时间,大家恪守职责,互不相欠。每一天都是真金白银,实打实的快活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我们这群小孩终于长大了。于是,一个个都急着跑出去见世面,愿意再回来的却没几个。现在这些苟延残喘的旧址里,也只剩下零星的仨俩个,能勉强拼凑出,早已支离破碎的记忆。


03

奶奶家住的是厂里第一批灰砖房,一室三厅,比我还略长几岁。

一栋楼,14户人家,家家都是三儿两女,好不热闹。回想十几年前,每当夜色降临,整栋楼都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如今再看,最多也就能亮三盏灯。

回得去的叫家回不去的叫故乡(回得去的叫家乡)(3)

除了奶奶,二楼还住着另一个老奶奶,个子特别矮,胖胖的,喜欢一个人坐在楼梯口发呆。每次有人和她打招呼,她都会笑眯眯地说:“你好啊,我是个瞎子看不见,你哪位啊?”说话时,她满嘴的白酒味格外刺鼻。

一天,我和妈妈从奶奶家吃完饭往回走,远远就看见她一个人在墙边踱步。

杨娭毑,你要去哪啊?

你好啊,我的酒喝没了,要去买酒。

少喝点,对身体不好。

哎呀,日子不好过啊,死又死不了,不喝点酒怎么睡得着啊!

不过短短几句话,竟能绝情到把一个老人的生活,窥露得毫无死角。


04

前几年迁户口,我问派出所的工作人员,要改身份证号码吗?幸好答案是否定的,这才让我的身份证开头依然是430三个数字。我的根,没丢。

龙应台在《目送》里写了这样一段故事。

她和弟弟带着母亲坐火车回家,可母亲却一直揣揣不安,嘴里不停地嘟囔:你放我走,我要回家,这不是我的家。面对张皇失措的母亲,龙应台只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安慰说:妈妈,马上就要到家了,真的。

她知道,妈妈要回的家,不是任何一个有邮递区号、邮差找得到的家。她要回的家,不是空间,而是一段时光。

在那个时光的笼罩里,年幼的孩子正在追逐笑闹、厨房里正传来煎鱼的滋滋香气、爷爷正在准备年夜饭的蛋饺、奶奶正在蒸煮乡下送来的糍粑。窗外的礼花腾空绽放,但孩子们却迟迟不肯回家吃饭......

回得去的叫家回不去的叫故乡(回得去的叫家乡)(4)

她是那个搭了“时光机器”来到这,却再也找不到回程车的旅人。

你呢?回家的车票,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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