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晓斯

若说滁州地杰人灵,有两句广告词可谓妇孺皆知,无人不晓。一句是唐代大诗人韦应物的“野渡无人舟自横”(《滁州西涧》),渡既无名,人且无踪,孤舟兀自横于水中,勾起看客遐想无穷,当摇橹作古渡泛舟;一句是宋代词坛大佬欧阳修的“环滁皆山也”,群山纠纷,簇拥大滁,直教人跃跃欲试,且举步偕醉翁同游。

全椒乃滁州之辖地,自得“野渡”“皆山”之妙,更借邑人吴敬梓《儒林外史》名扬海内。吴氏尝于全椒道上口占:“乌犍稳卧闭柴门,千树桃花又一村”,乡野弄稼,恬静闲适,早已烂然原上。

滁上风物佳趣自多,名儒大家亦不胜枚举。今日单说一位,距今百年之前,此公堪称“大牛”。

看客要问,怎么个牛法?此公朋友圈多是当朝如雷贯耳之顶流人物。他是光绪十八年壬辰科进士,与他同科进士二百余位年兄,个个人中龙凤,譬如蔡元培,譬如合肥龚家“一科两进士”的龚心铭龚心鉴兄弟,譬如京师大学堂编书处总纂、《庚子国变记》作者李希圣等;他曾在直隶总督李鸿章帐下做事,文采飞扬,深得李中堂赏识;他与段祺瑞交往深厚,时有吟咏唱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你说他牛也不牛?

段祺瑞挽联集 段祺瑞题匾汪文绶(1)

晚清科举考场试卷,图片来自网络

此公便是淮上名宿、安徽全椒人汪文绶(珮丞)。据《汪氏族谱》记载,有清一朝汪姓进士金榜题名共222位,汪文绶即是其中之一。汪氏历官内阁中书、淮安知府等。辛亥光复后,汪文绶一度出山,旋即归隐故乡,自筑“南园草堂”,吟咏自适,绝意仕途。

话说段祺瑞罢政闲居津门,每日围棋一局而外,时有吟哦。所作小诗,报章间有登载。近来蒐集平日所作之诗,集为数卷,将付印制。欲请人一为删定,却苦于无合适人选。

此时汪文绶正养疴滁上,因见段祺瑞近作先天韵绝句,立和韵十章见寄,并告以“南园草堂”事。段得诗大喜,自叹“天助我矣”,删定诗卷者非汪氏莫属也。乃立和三章,附以复函。略谓,得见君诗,工雅犹昔,极为叹赏,足见近年悟道已深,尤为狂喜。附寄所辑近作三卷,托为删定。并允为汪文绶 “南园草堂”题写联匾。厥后数日,段氏果然手书一匾以寄,文曰“道在深庐”。深庐者,幽深宽阔之居也。唐诗“犹烦使君问,更欲结深庐”(《山居酬韦苏州见寄》),言诗人深隐山中之乐。汪氏归隐滁上,悟道于深居者也。汪文绶受之,自有故人情重之感。爰受段氏所托,删定故友诗稿,此为后话。

段祺瑞挽联集 段祺瑞题匾汪文绶(2)

图片来自网络

有好事者抄录汪文绶和段祺瑞先天韵诗十章,付诸报端,海内传诵一时。所谓“先天韵”,即中原音韵19韵部之一,段祺瑞作先天韵绝句,汪文绶和之。兹择其四章为纪。

其一

世事乘除衹任天,

不贪后乐独忧先。

无端又逐中原鹿,

冷眼看人竞扬鞭。

其二

唤醒金鸡报曙天,

乾坤清气得来先。

欲穷苍天浑无语,

电挚雷轰即警鞭。

其三

杞人人自说忧天,

人海谁登觉岸先。

伏枥已无千里志,

倦看骏马骋飞鞭。

其四

老大蹉跎偏信天,

百无一事夺声先。

若论青眼逢元老,

未报涓埃效执鞭。

段祺瑞挽联集 段祺瑞题匾汪文绶(3)

图片来自网络

段汪唱和,成就文坛一段佳话。汪文绶隐居滁上,亦以此自慰。汪氏当年尝以此事作一联,悬之于南园书房。联曰:

一麾出守到淮阴,朝局翻新,趁劫后小园养疴,忘情太上,十首和诗传海内,道闻喜晚,有故人南面执政,执节推尊。

上联说官至淮安知府,无奈世事鼎革,朝局翻新,百废待兴之际姑且借南园养病,觉悟“太上忘情”之道;下联说他这十首和诗传播海内,闻道虽晚亦喜不自禁,故人即指段祺瑞,段氏1916年至1920年为北洋政府的实际掌权者,1924年至1926年为中华民国临时执政。故人贵为民国执政,秉持“执节推尊”之礼。

汪文绶为其“南园草堂”厅堂自题一联,清新脱俗,妙语如珠。联曰:

拓地百余弓,有山当户,有水成池,更赢得错落町畦,补栽梅竹;阅世数十载,学道未能,学稼已晚,好趁此宽闲岁月,竟读庄骚。

朴实闲趣,娓娓道来。“庄骚”者,《庄子》《离骚》也。语出韩愈《进学解》。陆游有句“戴笔敢言取史汉,闭门犹得读庄骚。”

又题南园大门:

南风熏兮其来,园日涉惟成趣。

上联取自先秦《南风歌》:“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下联取自陶渊明《归去来辞》:“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上下联首字嵌入“南园”,末字恰为“来趣”,宾客未入其园,先得其趣。

当年“南园草堂”群贤毕至,享誉滁上。每逢年节,儒士盈门,吟诗赋词,朱墨烂然。

未知今日之全椒,“野渡”之畔,“皆山”之下,抑或“千树桃花”之间,可曾藏有“南园草堂”踪影。而晚清进士汪文绶其人其诗,则为滁上儒士平添一段风流韵事。倘若吴敬梓再生,续写《儒林外史》,或许如同“范进中举”似的,续上一回“文绶和诗”亦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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