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吃豌豆角。

在我们豫西南地区的南阳盆地,豌豆荚不叫豌豆荚,叫豌豆角。

无论是叫豌豆角,还是豌豆荚。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个难以忘怀的味道。

豌豆荚不是用心就一定学得进去的(豌豆角豌豆荚永远是那个味道)(1)

青青的豌豆角

豌豆荚煮熟后,一手捏住荚柄塞入口中,牙齿轻合,慢慢将荚往外捋,让一粒粒圆滚滚的籽儿滑落口腔,而后再慢慢地嚼,慢慢地品。这时,便会觉得有一股清凉凉、甜滋滋、软绵绵的感觉,顺着食道进入胃,再进入肠道,并很快弥漫全身。

每年春夏之交,新鲜的豌豆荚就会上市。多少年了,无论我在大街还是小巷,只要碰到叫卖,总是不论贵贱地买一些回家煮食。年复一年地如此这般,不是为了饱腹,而是品尝它的清新,它的美味,同时再一次地感受大自然对人类的仁爱和恩惠。

豌豆荚不是用心就一定学得进去的(豌豆角豌豆荚永远是那个味道)(2)

甜甜的味道

每当我在捋食煮熟的豌豆荚时,脑的里却总会浮现出六十年前那一幕陈旧的往事。

事实上,豌豆角生的才更好吃。

1960年吧,那时我十一岁。

豌豆角成熟的时节,在我们村的南头一块豌豆地里,豌豆秧长得很深,秧子上结荚很稠,一部分荚已经饱满,这时,有两个小孩,正钻在地里急慌慌地摘,急慌慌地剥,急慌慌地往嘴里倒着籽儿。这其中一个就是我,另一个是我的小伙伴王丰年。

那时候,我敢说,我和丰年谁也不知道豌豆荚是什么味道,只知道好吃,吃了不饿。至于上面说的味道,是我多少年以后才品出来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下意识地一抬头,猛然间就看到队里的会计老温,正顺着地边大路自南向北回村子,我慌了,忙小声喊丰年:“老温,老温,快趴那儿!”。

老温过去后,我和丰年才爬起来长出了一口长气。我俩都庆幸没被老温发现,尽管肚子尚未填饱,但也无心恋战,仍然像逃一样跑出了豌豆地。可能是在我们逃跑的过程中,老温用他那鹰一般的眼睛发现了我们。

豌豆荚不是用心就一定学得进去的(豌豆角豌豆荚永远是那个味道)(3)

淡淡的回忆

回到家时,母亲正在灶房烧火做饭。我立脚未稳,就听到了院里炸雷似的喊声:“朝娃子哩,朝娃子哩?”

老温真是火眼金睛,真是明察秋毫!我担心的事来了。我熟悉院里的怒吼声,这是我们的生产队长二哥找来了。我二哥叫建提,我们是堂兄弟,他排行老二,我排行十二,他比我年长十七八岁。我们前后院住,平时两家关系挺不错的。当时我不及多想,忙躲藏在灶台后面。二哥站在灶房门口,大声问我母亲:“朝娃子哩,跑哪去了?”母亲站起身挡住了二哥的视线:“咋了,咋了?”二哥气哼哼说:“胆大哩狠!他和丰年敢跑到豌豆地偷豌豆角吃。”母亲说:“没回来,玩去了。”

二哥悻悻地走了。

我木木地站在母亲面前,心里满满都是惊惧,也有些许莫名的委屈,我等着母亲的责罚。不料,母亲抹去我脸上的泪水,轻轻说:“记着,往后不兴这号样了。人,饿死不能当贼。”我点头应诺。

事后,队里和我二哥并没有对我和丰年怎样,但好长一段时间,我余悸犹存,看见二哥都是避而远之的。

成年后,我曾多次思忖,当时为“集体主义”而怒火中烧的二哥,如若逮住我这个小蟊贼,不知他会怎样处治于我?后来不再追究,究竟是念其初犯,情节轻微,还是“家族主义”战胜“集体主义”呢?我不得而知,这也成为我心中一个永远的谜。

在与二哥一个村子生活了几十年,我也没有问问二哥,他是否记得当年我们“偷吃”豌豆角的事情,问问他当时心里是咋想的?

再说说老温吧。温姓是我们村里的独姓。老温名克昌,他排行老二,我平时见了是喊“温二叔”的。儿时对他的感觉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可就是这次偷豌豆荚事件,让我对他有了那么一丁点的怨气。你个老温,肯定是“笔尖一勾,够吃一秋”,你饱汉不知饿汉饥!我二哥是明里整人,你是背后整人,心里阴暗,可恶!

后来,我渐渐长大,岁月也渐渐磨平了对老温的怨嗔。

老温也渐渐地老迈。在此后的交往中,我觉得老温为人呆板一些,对人也还算真诚,没做啥恶事。有时候,还觉得他还有些可爱,还有些可怜。

有两件事,我印象极深,象烙铁一样烙在我心里。

一件事是大概是1967年或者1968年的初夏,县里修筑老庄街至云光厂的公路,当时我们生产队在楸树湾附近包了一段石方活,十七八岁的我和老温都在工地干活(这时他可能不是会计)。当时,楸树湾山上驻有省地质勘探局六〇八队,每天临近中午,六〇八队伙房炒菜的香味便会顺风飘过来,这时老温便会伸长脖子望着山上厨房的方向,拉长腔大声喊:“蒜苔炒大肉啊——,蒜苔炒大肉啊——”这时候,空旷的山谷也一声声回应着老温的喊声。

豌豆荚不是用心就一定学得进去的(豌豆角豌豆荚永远是那个味道)(4)

香香的蒜苔炒大肉

人们都笑,给老温开玩笑说:“老温是白鹤掉眼泪,心想鱼了!”而我却笑不出来,我沉浸、陶醉在老温的喊声时,那声音里透着苍凉,透着对美食的渴望,透着对饥饿的呻吟和无奈。这喊声非常的直露、真诚,撼人心魄。

我到现在还认为,老温到死,可能也没有吃上一顿蒜苔炒大肉。在那个特殊的困难时期,老温的欲望,太过奢侈。

第二件事,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老温患病故去。村里人都知道老温食量颇大,经常吃不饱肚子,为此不少人说老温是饿死的。但我以为此说不很准确,老温死的根因是病,他是因病又在长期不能饱饭而缺乏营养的状态下去世的。

豌豆荚不是用心就一定学得进去的(豌豆角豌豆荚永远是那个味道)(5)

厚重的镇平五千年(作者作品)

又是一年春去夏来,又是豌豆荚儿饱满时。我捋食着煮熟的豆荚儿,情不自禁,又忆起了上面这些琐碎的事。

回忆伴随人的一生,回忆也是人生的财富。尽管有些回忆令人欢喜愉悦,有些回忆令人痛苦难受,有些回忆则令人感到苦涩和酸楚。而我上面的记述,大概归属于第三类吧。

我二哥建提于2016年病故。

我很想知道,二哥和温二叔在天堂过得好吗?天堂里的伙食如何?愿天堂里有温二叔愁想吃的蒜苔炒大肉,愿天堂里没有饥饿。

豌豆荚不是用心就一定学得进去的(豌豆角豌豆荚永远是那个味道)(6)

辛勤的躬耕者(作者左)

他们在天堂的生活,我们不得而知,但是知道他们的儿孙们如今都过上了接近小康的生活,吃上蒜苔炒大肉已经不是问题了。

(刘剑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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