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驴得水》导演:谁说我们污?审查者是懂行的

“讲个笑话,你可别哭”。继去年《夏洛特烦恼》票房、口碑、欢笑、眼泪“四收”之后,开心麻花出品的第二部大电影《驴得水》在上映当天就在朋友圈呈刷屏之势,而一早就有影评人放出话来:比《夏洛特烦恼》还好看。但周申、刘露两位导演却反复强调,《驴得水》与《夏洛特烦恼》不一样:“他们是爆笑喜剧,比较轻松;我们是黑色幽默,重在反讽。”——他们的野心比《夏洛特烦恼》大得多。

驴得水张一曼性格分析(驴得水故事情节)(1)

一部名字“土”、故事背景也设置在乡村的喜剧,一不留神就会沦为网络段子和“屎尿屁”的集合,但《驴得水》却赢得了一众城市知识青年的共鸣。他们将之与俄国大文豪果戈里的《钦差大臣》相比,并在朋友圈、公共账号、知乎上热切讨论喜剧外壳包裹下的种种严肃问题——从各种角度:乡村教育体制,民办教师待遇;在爱情里要不要伤害一个背叛你的人;甚至“污”到没边、一言不合就要把人“睡服”的女一号张一曼,也成了“身体自由主义”的代言人。

“‘身体自由主义’是什么主义?我都没听说过!”一头帅气短发配大红唇的刘露却噗嗤一下乐了。她回忆,之前在全国路演中也有女性观众问是否是借张一曼这个角色探讨女性主义,自己“当时就懵逼了,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事实上,就连作为故事主线的乡村教育也不是他们想要探讨的问题,“它只是一个壳,”周申表示,“我们想说的,是其他的东西。”

一头驴牵出的哲学问题

2009年初,周申跟朋友吃饭,聊出了这么一个故事:一个缺水的小山村里,有个学校养了一头驴来挑水,可谁都不愿出养驴的钱,于是校长将这头驴虚报成了一位名叫“吕得水”的教师,用“他”的工资来养驴,谁知上级领导突击检查,要见这位“吕老师”,大家只能编造各种借口搪塞。

这本是甘肃教育系统里流传的一个老笑话,真假不得而知,但周申却念念不忘:多么戏剧化、有张力的电影开头啊!他立刻找来合作过多部话剧的老搭档刘露,着手写电影剧本,“想把我们生活中每天思考的问题表达出来”。

生于辽宁铁岭莲花乡池水沟子的赵本山,导演发生在辽宁铁岭莲花乡池水沟子的《乡村爱情》系列,是表达自己的生活;而城市出身、中央戏剧学院研究生毕业、每天在舞台上用“斯坦尼体验派”方法指导演员表演的周申、刘露,要如何通过一个乡村小学驴挑水的故事,来表达自己的生活?

周申给出了一个标准知识分子的回答:我们关注的不是事情的表象,而是人物的精神世界。这头驴牵出的,是“知识分子的内心底线问题”。

校长孙恒海为了学校的生存而撒谎,为了圆谎,又撒了更多的谎,最后导致事情越来越失控;本就见风使舵的教导主任裴魁山,在爱情受挫后愈发堕落;原本淳朴的铜匠在被教师们“带坏”,成了一个追名逐利、为报复不择手段的人;甚至连性格耿直的自然老师周铁男,最终也屈服在枪口下。

你的底线在哪里?你会为什么放弃底线,一段爱情,还是一声枪响?在追求美好目标的前提下,是不是就可以丧失底线?周申、刘露想通过这样一组绝望的知识分子群像,来探讨这个哲学问题。

谁知剧本刚写出来,却被朋友的朋友“借鉴”,拍成了公益短片,而且是以他们最不愿意的“报告文学”的方式:极力渲染当地的贫穷,号召大家关注乡村教育。直到2012年与开心麻花“一拍即合”,《驴得水》才得以走上舞台,并迅速被奉为“神剧”,至今已演过100多场,场场爆满;再过4年,当初的电影计划终于实现了。

为了“不想探讨民办教师待遇的问题”,从改编话剧起,周申、刘露就将《驴得水》的故事背景从当下搬到了民国,“把它架空,让它带点魔幻现实主义,带点寓言感,这样观众就不容易把它想成一个针对当下教育问题的故事。因为这不是某个时代特有的问题,而是任何时代的知识分子都会碰到的问题。”

不是没有人get到他们。知乎用户Olive在“为什么《驴得水》里的张一曼受人喜爱”的提问下提及片中铜匠老婆“捉奸”一幕:“铜匠妻子气势汹汹杀过来,张一曼淡然:‘这种场合我见多了,不是我不敢认,是我答应了不能出卖铜匠。’最后为了学校还是出门,非常酷。”他一定同意周申、刘露的观点:整个故事中,最可爱的反而是“荡妇”张一曼——因为“她底线不高,但能守住”。

一部接地气的知识分子电影

你很容易从周申、刘露身上看到那种“知识分子气质”。他们都语速飞快但语调平静,思维缜密、逻辑清晰,回答每一个问题都既摆事实又讲理论——除了周申总是皱着眉头,而刘露笑意盈盈。但当记者提起刚刚闭幕、被称为“中国戏剧乌托邦”的乌镇戏剧节时,他们却一致表示:那太文艺、太阳春白雪了,“我们做的是大众戏剧”。

尽管在镜头前反复澄清自己的创作初衷,他们却并不真的想要纠正观众们“跑偏”的讨论:“作品创作出来就不是自己的了,是观众的。”事实上,相比启发一小撮知识分子反思自己的心灵困境,他们花了更多的精力在“讲一个能打动所有观众的故事”上——若故事本身不接地气,那么再深刻的主题也没有说服力。

《驴得水》之所以到2012年才搬上舞台,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我们没法写我们不了解的生活”。于是,三年间,周申、刘露不止一次去小山村采风;排练话剧时,带演员去农村体验生活;电影开拍前,所有演员来到拍摄地,穿着角色的衣服、叫着角色的名字生活了整整一个月;然后,导演把画的所有分镜图拿到现场去比对、试拍,又是一个月。

正式拍摄用了两个月。对于一部90分钟、没有特效、没有“大场面”的电影来说,两个月可以用“漫长”来形容了,但周申、刘露坚持这么做。他们采用了最费时最费钱的“顺拍”法,即按照剧本和故事的顺序,一幕一幕拍,而非当下流行的工业化生产方式:把一个景的戏份全部拍完,再拍下一个景,靠后期剪辑来呈现故事。

“我们的戏是靠演员的情绪来推动的。”周申说。他难以想象,两个不认识的男女演员第一次见面就要拍亲热戏,就算演技再好,又能拍出怎样的效果?

体验生活和试拍的两个月,实际上也是完善剧本的两个月。如同排练话剧时一样,他们不给演员台词,只告知接下来的故事大纲,怎么做、怎么说,自己发挥。电影中的很多笑点,都是演员们在插科打诨中无意间创造出来的,“你是设计不出来的”。而最让刘露印象深刻的,是铜匠和一曼送别的那场戏。这场戏原本是没有唱歌的,送别完就完了,但拍过两条之后,饰演铜匠的阿如那突然对她说,导演,这里我可不可以唱歌?在与一曼告白时,他又加了一句台词:我们俩,到底算什么呀?

“他是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的,当时素汐(张一曼饰演者任素汐)和我,一个在上面演着,一个在下面看着,眼泪‘唰’就下来了——这个男人在这一刻动心了。如果不是顺拍,他的情感能到达那个状态,能这么打动观众吗?”

但这种坚持也为他们造成过麻烦,比如说,没有大明星愿意加盟——人家一听“顺拍”两个字和四五个月工期就打消了念头。坚称自己是一个商业片导演的周申喊冤:“不是我们清高,排斥明星,是这种工作方式决定了我们请不到明星啊!”

他承认,请老狼来演唱主题曲是为了吸引大众,电影结尾添加弹球、老照片等怀旧元素也是出于商业考虑的妥协:“话剧中一声枪响就结束了,话剧观众可以接受这个,但电影不行,电影观众会想要一个大团圆的结局。我不能脱离现实去造一个假的团圆给他们看,这样是不对的,但我可以用这些东西来平复一下他们的情绪。”

周申、刘露也考虑过要不要把“驴得水”这个名字换掉——它传达出的乡土气息,很可能让一部分观众望而却步。考虑良久,还是没换,一是为了这四年来的死忠剧迷,二是舍不得“亲生的孩子”。“总的来说就是宣传公司有点头疼,哈哈。”刘露笑道。

谁说“污”?她穿得可多了!

宣传公司的担心已经是后面的事了。《驴得水》的电影计划夭折过好几回,都是因为投资人认定,这是一部连院线都进不了的电影:抨击教育制度,讽刺官员,女主角还是一个满口荤段子、动不动就“睡服”男人的“污王”,能过审吗?

周申、刘露也不是没有犹豫过,但最终还是心一横:先拍出来再说吧!

片子送审后,两人忐忑地等待结果。终于有一天早上,制片人打来电话,说过了!只要把蒙语对白的那一段加上中文字幕就行,而且加完后也不用再交过去审核了,直接上映。“完全出乎意料,那天早上我从床上直接弹了起来。”刘露回忆道。

如今来对大呼“太污”的观众说“我们一点也不污”,多少有点马后炮的意思,但周申唯在此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谁说我们污?我们那段床戏,女主演穿得比跳水运动员还多呢!真的,她穿得可多了,镜头都没法往下移,我们摄影指导都拍生气了,”他将双手摆到自己的锁骨位置,“她的胸贴贴到这儿,哪有这么拍床戏的?我感觉她都(把自己给)打包了。”

但对于电影中一曼张口就来的荤段子居然一句都没有被砍掉,周申也深表惊讶。他试着去揣摩审查者的心思:“我觉得他们审查的时候可能会这么判断:这些荤段子拿掉之后,这个故事还能不能继续?如果能继续,那这些就是噱头;如果故事不能继续了,那它可能就不是个荤段子,而是你故事的一部分。”

让观众们笑得最欢的一句台词,就是一曼说“我去‘睡服’他”。在周申看来,这句话也是整个故事的转折点,“但如果前面不用那些荤段子做铺垫,来塑造这个人物,到中间她突然来一句‘睡服’,你能被说服吗?——审查者也是懂行的。”

而在刘露看来,这场出乎意料的顺利的审查,似乎是现实对他们创作初衷的一次回应:“看来我们前期的想法是准确的——何必自我阉割,你都不知道对方的底线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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