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蝶衣说段小楼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没有他,他那布满霉菌的生命会更加堕落。

段小楼是温暖他整个童年的人,那时他才九岁,被母亲狠心抛弃,卖给了戏园的关师傅,从此伤死病亡,皆由天命。

师兄们看他长相秀气,像个女人,总是欺他嘲笑他,每每都是段小楼挺身而出,像个霸王一样把他护在身后,有一次他为他跟大伙打架,头不小心砸在乱石上,眉梢骨留了一条细长的口子。

多年后,他为了气菊仙,不无骄傲地说起这件事,末了强调“这可是一生一世的事”

蝶衣以为,他能跟段小楼唱一生一世的戏,台下不能实现的风光,得不到的尊严,留不住的感情,在台上一一被实现,承载着一时风光,短暂欺哄。

霸王别姬段小楼和蝶衣的性格特点(从两次对小楼作死的报复开始)(1)

谁知,段小楼却结了婚,娶了一个他最恨的妓女,为了她,他变成了挑担卖瓜的凡夫俗子,为了她,他荒废了唱戏,为了她,他变成了懦弱的假霸王,为了她,他可以不要性命。

独留程蝶衣孤衣冷眼看着一朝一代慢慢地衰亡,又重新开启新的时代,他见证了中国改朝换代的沧桑,也见证了时代变迁的波诡云谲,见证了段小楼的真情大义,也见证了他的绝情落寞。

他经历了那么多辉煌与动荡,得到,又失去,失去,再得到,坎坎坷坷,起起伏伏中,唯有那个他放在心坎上的人,从离去的那天开始,便再末回来过。

他有滔天憎恨,他有满腔柔情,他有无尽绝望,为了报复他的离开,抑或为了唤起他对他的怜惜,他做了二次自虐式的选择,每一次都决绝如飞蛾扑火,最终,毁了自己,毁了段小段,也毁了菊仙。

霸王别姬段小楼和蝶衣的性格特点(从两次对小楼作死的报复开始)(2)

01 去赴袁四爷的约

关师父曾说: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

程蝶衣受了一刀伤疼的手,脱胎换骨,也重生了,师父说他是老天爷赏饭吃,天生的旦角,此后,便对他细意调理,每个动作、身段、眼神皆是女子的万般风情。

一个院子,两种风光,一边是仪表堂堂的霸王提枪、上马,打斗,好不威风;一边是摊着兰花指,婀娜着“三寸金莲”,娇羞着理鬓、提鞋、穿针引线的娉婷少女。

小伙伴们都知道,他跟他们不一样,他学的是女子的娇柔婉转,他们学的是男子的捉打滚爬,程蝶衣有过迷茫和不解,有过排斥和倔强,但慢慢地,他竟是人是戏有些分不开了。

除夕之夜,大伙都在胡同里放鞭炮,玩捉迷藏,来个十八滚、飞腿,闹嚷一片,程蝶衣坐在炕上,用红红绿绿的亮光纸剪窗花,他也真是巧,剪了一张张的蝴蝶、花儿,执剪刀的手,兰花指翘着,细细地剪。

小石头拿着钱买了各种吃的,他拿着存了两年的钱,却买了两块绣着花蝶的手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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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小楼一直不懂他所执着的事,比如他无心地一句“谁挂那把剑,准成真霸王”,他却记了一辈子要送他这把剑;比如,他随口一句“我们唱一辈子戏”,蝶衣便放在心底,跟他说“说好的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能算一辈子”。

他不懂蝶衣的悲伤,不懂蝶衣对凡尘俗世的绝望,不懂他埋藏在心里得不到又无处言说的绵绵深情,不懂他沉沦在无边无际黑暗深渊的惶恐。

他只想做一个凡夫俗子,娶一个老婆生个孩子,从此,再不做台上风光的霸王,台下被人鄙夷的“戏子”,他喜欢红尘俗世,喜欢人间浮华。

他离现实那么近,不需要像蝶衣一样,只能倚靠台上风光,把令人沮丧的命运改装过来,短暂地欺骗自己是英雄美人。

所以,当菊仙自赎自身,光着脚丫,抛弃一切,清清白白走出花满楼要嫁给他时,他感动之余又面色凝重地问:说话算数

直到菊仙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他的脸上才瞬间开满了花,他和菊仙,是互相救赎,他们都想摆脱低贱的身份,做一对普通的夫妻,过普通的世俗生活。

满心欢喜的小段,忽略了蝶衣眼底敛藏的怨毒。

霸王别姬段小楼和蝶衣的性格特点(从两次对小楼作死的报复开始)(4)

他是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寄托,是拉他出炼狱鬼门的阳光,可是有一天,他却成了别人的霸王,此后,他会温暖别人守护别人,成为别人的依靠,那他又该如何自处,又该何去何从。

他在这世间无依无靠,无索无求,他唯一想要的便是跟他的师兄唱一辈子戏,可如今,他却要抛弃他,去过属于他的生活。

蝶衣目送着二人神仙眷侣般走远,他迷茫跌坐,泄愤地,竭尽所能抹去脸上的油彩,好像要把一张脸生生揉烂才甘心。清秀的素脸在镜前倦视,心如死灰,女萝无托。

沉浸在悲伤中的蝶衣不知,对他觊觎已久的袁四爷早已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他拿了一副孔雀花翎对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蝶衣说:

这翎子难得呀,不是钱的问题,是这雉鸡呢,它倾全力也护不住自家的尾巴了,趁它还没死去,活活地把尾巴拔下来,这才够软,够伶俐,不会硬化。

蝶衣惶惑琢磨话中意,思潮起伏不定。

霸王别姬段小楼和蝶衣的性格特点(从两次对小楼作死的报复开始)(5)

袁四爷的话就像一根刺一样深深扎在他的心里,他就像那只护着尾巴的孔雀,倾尽全力守护,依然被菊仙这个妓女连肉带血拔走,他要趁这血肉模糊之际,为自己博一次机会,他要把自己豁出去,博他一丝愧疚,一丝怜惜。

想起他得到的,得不到的,又看了看大衣箱案下他跟小楼从十二岁起更替下来的戏衣,他想“这都是熬着等出头的戏班小子,师哥、师弟,同游共息”,蝶衣咬牙,近乎自虐地要同自己作对:豁出去给你看!

他的披风一覆,仿如幕下,如覆在小龙套身上,如覆在自己岙上,如覆在过去的岁月上,决绝地,往前走,人待飞出去!豁出去给你看!

程蝶衣何尝不知,他此去袁四爷家必遭一番羞辱,但他偏要“作死”,想豁出去给段小楼看,想唤起段小楼对他的维护和怜惜之情,只是他不知,此刻的段小楼,红衣艳服,正忙着跟菊仙洞房花烛,只知作为兄弟的他定会为他欢喜祝福,哪会知他心底的绝望和无处寄托的深情!

一到袁四爷家,程蝶衣便有些后悔,看到他当着他的面“刷”一下划开蝙蝠的脖子,蝶衣头皮收缩,嘴唇紧闭,他看着那垂死的禽兽,那就是虞姬,虞姬死于刎颈,他站起来惊恐欲逃,却在无意间瞥见那把他寻找多年的宝剑,瞬间,他的旧梦回来了。

霸王别姬段小楼和蝶衣的性格特点(从两次对小楼作死的报复开始)(6)

袁四爷似乎看出他对那把剑的钟情:宝剑酬知己,程老板愿作我的知己么!

蝶衣已像坍了架,丢了魂,他持剑的手抖起来,火一般的热,化作冰一样的冷,满脸酡红,心如死灰,谁是他知己?

不愿做他知己,可是为了报复段小楼的变心,他做了,不愿委身于他,可是为了那把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剑,他豁出去了!

他在去的时候,毋须假装,已经明白,但他去了,今儿个晚上,自一个男人手中蹒跚地回来,不是逃回来,是豁出去,他坚决无悔地,报复了另一个男人的变心。

他本想把那把剑送给段小楼,想唤醒他曾经给他的承诺,却看到彩灯红烛下,喜气掩映中,含笑魅艳的菊仙,穿着一袭他此生都穿不了的红衣,盛装,鬓上插了新娘子专利的红花,她并肩挨膀地上来,与小楼同一鼻孔出气,他们两个串通好--摒弃他。

程蝶衣在那一刻才恍然,此后,他真的要一个人唱独脚戏了,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那片辉煌,心下无限孤清,什么时代巨变,什么战火纷飞,都抵不过他此刻的“失”。

他“失”了身,“失”了小楼,“失”去了这世间唯一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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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抽鸦片

没有了小楼这个霸王,程蝶衣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戏里,他把满腔无处诉的爱恨情仇,化成台上一曲曲悲歌,让人分不清,那满身孤寂和凄凉是人还是戏。

国家动荡,命运悲怆,时代的巨轮滚滚向前,他跟段小楼时代的炮灰中分分合合,但他心里那道坎,却始终迈不过去,他只能任这股执念,在心里慢慢滋根发芽。

心情无托,他吸起了鸦片,把一片寄托化成颓废的烟雾,暂时麻痹无助的凄冷。

随着岁月的洗涤,小楼已不是台上那个威风凛凛的霸王,岁月磨去了他曾经的血性,把他变成一个成熟稳重的普通丈夫,他们之间的交集越来越少。

解放后,国家把剧团改成国营,程蝶衣和段小楼从低贱的“戏子”身份,被捧成了艺术家,还分等级给月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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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蝶衣因长年吸食大烟,嗓子被熏坏,在段小楼的强逼之下,他才下定狠心戒掉大烟。

戒烟的过程是痛苦的,发狂的时候会满地打滚,扯头发,打碎所有的镜子,他会卸下所有的防备和盔甲,缩在菊仙怀里,脆弱且无助地喊着:“娘,好冷,手都冻冰了!”

但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意志,甚至带着点窃喜和欢欣,任由段小楼狠心地关他锁他

段小楼安慰他“开头难受点,也算熬过去了,把烟戒了,就是新社会的新人儿啦”

蝶衣苦笑:我是等你逼我才戒。

因为是他逼的,蝶衣倒也十分地努力,好像这一逼,情谊又更浓了,也许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拼命地抽,是等待着他的不满、痛心、忍无可忍,然后付诸行动。

戒烟是一种长期煎熬的勾当,需要硬撑,需要呵护,蝶衣得小楼衣食上的照顾和责备,他很快乐,他觉得二人又靠得那么近乎,不比舞台上,浓烈的油彩遮盖了真面目。

如果说赴袁四爷之约是程蝶衣“作死”的报复,那抽大烟则是自虐式的绝望,而他,两次让自己堕入绝境,无非就是想让段小楼痛,让段小楼愧,然后像从前一样,安慰他,守护他。

可是,两人的身份,注定他倾其一生,爱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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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斗菊仙

菊仙是程蝶衣这辈子最恨的女人,这种恨不仅是她抢了段小楼,还因为她的妓女身份,跟他的母亲一样。

当年,他的母亲无情抛弃他,他恨在心里,但是他不敢把这股恨泄露出来,或许是因为他出生于青楼的母亲,让小小年纪的他冷眼看惯了世态炎凉,听惯了污言秽语,也受惯了人们的冷眼。

这种卑微让他习惯了隐忍,却又多了一份不屈的倔强;也或许是戏班的生活过于清苦,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压根没时间去深思这股恨。

有人说,菊仙是最懂蝶衣的人,她懂他的爱,懂他的恨,也懂他想要的体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是同一种人。

她们都像是堕入深渊的孤魂,想紧紧抓住唯一照亮他们方向的那束亮,让他们不至于在这乱世荒芜中,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魑魅魍魉。

霸王别姬段小楼和蝶衣的性格特点(从两次对小楼作死的报复开始)(10)

程蝶衣的这股恨,无处倾诉,无处发泄,最终只能以自虐的方式对小楼进行报复,但是他压抑的那些痛和伤,还有那些无处宣泄的恨,在被小楼揭发做袁四爷的相公后被彻底激发。

因为在他心里,小楼还是关心他、在乎他的,他们毕竟有着跟别人不一样的情谊,可是小楼知道他“失”给袁四爷,他没有痛心,没有忍无可忍,而是漠不关心,甚至当众揭开了他这层疤。

那一刻,他满眼凄凉,那些曾经压抑的滔天之恨从他的胸腔瞬间喷涌而出,他把这股恨再次发泄到了菊仙的身上,当众揭发她妓女的身份,大骂段小楼就毁在她的身上。

他是真的恨,恨不得她死,因为在他的心里,她就像当年的母亲一样,给了他绝望的人生,让他生活得像一条狗一样,被人肆意凌辱,被人任意贱踏。

他曾对人生有过的希望,被一名妓女剥夺,他曾得到过的温暖,也都被一名妓女所毁,他如何不恨,如何不痛,那是他一生难愈合的伤,是他一生斩不断的心魔,一生散不去的执念。

霸王别姬段小楼和蝶衣的性格特点(从两次对小楼作死的报复开始)(11)

他要斗,斗死那个罪魁祸首,斗死那个夺走他一切,把他踹进冰渊冷窖的女人。

他心中的火,比燃起的烈焰更为炽烈,他眼睛吐着仇恨的血,就像身隐绝境的困兽,再也没有指望,牙齿磨得嘎吱响,他被彻底得罪和遗弃了。

他开始神志不清,眼睛爬满血丝,就像有十多只红蜘蛛在里头张牙舞爪,又逃不出来:“他真肯为一只破鞋,连命都不要了,他还以为自己是真正的楚霸王,还有这脏货,目中无人,组织要动员她,一点也不觉悟,死不悔改,我们要把这对奸夫淫妇连根拔起,好好揪斗,斗他,狠狠斗他,斗死他”

菊仙死了,像虞姬一样,用决绝的方式告诉众人:我不是无情无义的“婊子”,我是一位普通的妻子,有着清白女子的烈性,至死,从一而终。

段小楼在那一刻疯了,如失群重伤的兽,黯夜里,只剩他那凄厉如月色中孤鬼的哀嚎,蝶衣从他门框幽幽而过,人鬼不分。

霸王别姬段小楼和蝶衣的性格特点(从两次对小楼作死的报复开始)(12)

一曲楚歌,诉尽人间凄凉,唱尽凡间绝爱。

程蝶衣用尽毕生之力去活着,直到有一天,他心中的戏倒了,他的霸王倒了,他心中的信念也倒了,那些从前支撑着他前行的光亮,熄了又灭,灭了又熄,终是给了他无尽的绝望。

而他那两次近乎自虐的报复,没有激起小楼对他的片刻怜惜和痛心,反而成了他成魔的导火索,毁了他自己,毁了菊仙,毁了段小楼。

正是应了那一句:人纵有万般无奈,可终也敌不过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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