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的荣誉在故乡

——郭世佑在《故园的背影》作者、编者、读者对话式讲座闭幕时的答谢辞

王开岭散文父亲(故园的背影编者郭世佑)(1)

四十年热血豪情,源头在此;八千里高风冷月,名利何由?

饮水思源,我的脑子里随时都能浮现一连串师长的容貌。我在本科时发表的第一篇近代史论文,就有四位师长留下过修改的笔迹。其中博闻强记的文元珏先生是历史系教师公认的专业基础坚实之最,虽然他只是终身讲师;陶懋炳先生不仅耿直有名,在我国的古代史研究中的五代史领域也是数一数二的专家;还有近代史教研室的王永康先生与林增平先生,林先生是系主任兼副校长,他应该最忙,我本科时完成的三篇习作,他都把关过。我曾经向78级同窗建议为文元珏老师铸一个小小的铜象,纪念这位可以为中国的讲师职称赢得声誉的师长,这可能比为林老师建铜像更有必要,毕竟林老师后来还担任过院长和校长,想为他做点事的师生估计很多,但文老师是很容易被遗忘的。但有同学提醒我,给老右派文老师建铜像就很难被批准,我才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四位师长早已长眠于岳麓山下,我站在母校的讲坛说话,声音都要轻一点,我不能随便惊扰他们。说到这里,我还想起当年受世界古代史教研室之托,动员我留校任教的李长林老师。以往每次回来弄斧讲座,无论是系里安排的,还是学校主持的,李老师都要坐在听众席的第一排陪我,但他今天就没来,以后也不会来了,这位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湖南师大的东北才俊就在去年11月20日零时39分离开了人世,我的孤独感只会有增无减。

为什么要编这本书?5年前,我首次接受斯坦福的邀请,走进彼岸的湾区,才发现周围的华人特多。旧金山总领事邀请出席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庆64周年的酒会,规模不小,很多国内院校在加州或者美国的校友会会长也应邀到场,湖大与中南矿冶都有校友会,湘雅、湘大也有,都有会长出席,“湖南稀饭学院”却没有。我在想,重点院校湖大、中南矿冶乃至浙大、同济、北大、清华等等都有校友会,还不止一个两个,这些重点院校即使没有海外校友会,并不影响重点院校的地位与声望,地方院校更应该组建校友会,它们的毕业生更需要抱团取暖,何况湖南师院的前身本来就是“皇后”级的身份——国立师范学院,只是被贬为“妃子”一样的省属师范院校。我就带着这么一个简单的理念,受国骥书记委托,在第二年春季重返斯坦福时,启动湖南师大北美校友会的筹建。万事开头难,当时我还没有联系到77级外语系的校友,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躲在哪里发财,直到去年校友会改组定型时,才慢慢找到他们。

我个人的考虑是,中国的校庆往往就是官人、富人、艺人三位一体的嘉年华,定个日子开个会,互相表扬,热闹一下,吃顿饭,照几张相,然后走人,顶多留下几本高调宣称教育形势大好和互相表扬的书,除了被表扬者自己看,别人一般不会看,自己看也很难看第二遍。我们能不能编出一本校庆结束后还值得一看的书呢?我总觉得,校庆嘛,最大的受益者应该是在校的学生,应该编出一本值得在座的师弟师妹们阅读的书,至少可以帮助你们拓展就业的视野,激励未来创业的热情,还要让你们知道,有一批师兄师姐就在大洋彼岸接应你们。

最近我还发动全书27位作者,每人写一句话,作为寄语赠给你们,还请他们留下电子信箱,就是为了便于你们联系他们。四年前,我之所以坚定地发起北美校友会,也是基于同样的理念,想让在校的师弟师妹们知道,大洋彼岸还有你们的亲友团,你们将来走到那边遇到什么困难,在找到教会之前,不妨先找他们,不至于像他们当年负笈异邦那样举目无亲,饱尝艰苦。另外,我还想通过编书,强化北美校友的家国情怀,防止他们顺着“美帝国主义”的腔调,跟自己的祖国与父老乡亲过不去。我还担心他们拼命学英语,卖力讲英语之后,就不讲中文了,即使讲中文,却不写中文,会把母语彻底废掉,那就太可惜了。

师弟师妹们与校外听众都提了不少有趣的问题,北美作者的回答也很精彩,但请恕我关起门来直言,母校学子的家国情怀在整体上还有些狭窄,提问的内容总是局限在父亲与家庭,还没有跳出个人与家庭的情感和视野,看不到“国”与“天下”的境界。当下的中美贸易战与微妙的中美关系都是举世瞩目,今晚就没有一个提问者涉及这些问题,而台上的北美校友在美国高等教育、医学与药物研究、IT技术、保险、房产等领域都可以称之为成功人士,他们是回答这些问题的“活菩萨”啊!

地方院校生源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地域的同质化,绝大部分师大的校友都是湖南人,台上的北美嘉宾就是,爱母校就等于爱家乡。虽然在唐朝诗人白居易看来,“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17世纪的英国剧作家菲利普·马辛杰(Philip Massinger)也说:“勇敢的人随遇而安,所到之处都是故乡”,但是,并非每个人的家乡观念都像香山居士那样淡定和潇洒,即使都像菲利普·马辛杰那样勇敢得让故乡不计其数,故乡也难免存在先后之分,还有轻重之别,我们的第一故乡就是由湖南的父老乡亲撑起的第一个家园。

对我来说,我的双亲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故乡。如今虽然我的双亲走了,但墓地还在湖南,在益阳。即使抛开感恩的情愫,我们也应该关心我们的父老乡亲,因为他们就是天下苍生的一部分,关心他们就属于读书人的本分。更何况,我们的家乡湖南还被叫作“中西部地区”,我已经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地域概念,如今还成了相对落后的代名词。当我第一次看到湖南与贵州、甘肃等我也去过的省份挤在一起,都叫“中西部地区”时,我就纳闷,好好的洞庭鱼米之乡,什么时候只叫“中西部地区”了?我们离开了湖南,是不是也有一点责任呢?有一次,当我突然得知益阳老家的经济总量与发展速度在全省排名倒数第二时,还挺难过,当晚打电话给一位益阳籍的清华教授,请教他为什么会这样。

家国情怀不是空话,家与乡就是国的基础,而不是相反。如果对父母、家乡都没有真爱,那就很难指望真的会去爱国,还爱全球全人类。爱国与爱家爱乡一样,属于情感的范畴,无关乎主义。至于有的听众提出为什么只写父亲,不写母亲,我在本书的“序言”中坦白交代过两个原因:一是常见写母亲的多,写父亲的少,对父亲的了解也不如母亲,更需要填补空缺,知难而进;二是由于家庭所具有的生物性与社会性需求的二元本质之差异,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无论是男耕女织的远古,还是工业文明与信息革命驱赶下的改革开放,绝大多数父亲的双肩所承载的社会压力与适应能力都是难以忽略的,我们这次强调写父亲,同儒学观念中的男权主义毫无关系。

我们需要抓紧时间,抢救历史的记忆,普通劳动者的历史也是历史。如果我们自己不抢救芸芸众生的历史记忆,档案不会有,歌功颂德的报刊资料也不会有,报刊往往只偏爱“正面报道”,今天叫“正能量”,只要看看当年对人民公社、大跃进的报道就明白,农田亩产好几万斤是怎么炮制出来的。如今虽然已很难这么浮夸了,但是,人民与国家早已为之付出过沉重的代价,历史的记忆却濒临消失的危险。

《故园的背影》这本书固然存在很多不足,但我们倡导对家史、校史与国史的关注,它的针对性恐怕不会轻易消失,各篇各家的酸甜苦辣所彰显的真实场景与“知人论世”的阅读价值,可能比为校庆捐多少钱更重要。北美校友们还没有几个发了大财,只能说不缺饭吃而已。但在国内,先富起来的校友多的是,北美校友肯定捐不过他们。

战士的荣誉在战场,教师的荣誉在课堂;作者的荣誉在读者,游子的荣誉在故乡。谨此真诚地祝愿我们母校湖南师大与潇湘故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2018年10月25日晚于长沙·湖南师大·至善讲堂

(录音整理:李艳红博士,湖南工程学院党委宣传部副部长)

王开岭散文父亲(故园的背影编者郭世佑)(2)

(《故园的背影——湖南师范大学北美校友笔下的父亲》,郭世佑主编,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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