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萍
一场大雨过后，春风笑语盈盈地来了，轻吻着小区院子里沉寂一冬的花花草草。 清晨下楼散步，忽然发现金银花首次开花了。花的香气大大方方，泼泼洒洒，沁人心脾。无论走在那个角落，都能闻到馥郁的花香，宛如小区里每棵树、每棵草及整幢楼都是香喷喷的。
金银花又名忍冬草，初开时为白色，后转为黄色，因而得此名。其藤又长又多，从攀缠的树下自由散漫的向上生长，花开时节，热热闹闹，纯白的，金黄的，两两相对，成双成对，娇俏妩媚，纤秀雅致，白的清丽，黄的高贵。这一个个花瓣，风姿绰约；这一个个花蕊，妙曼婀娜，像美人翘起了兰花指；这一片片叶子，毛茸茸的，绿得发亮。
记忆中，故乡赣西山村这种花最为常见。每年这个时节，金银花争相盛开，坡顶上，山沟里，田坎边，地角处，树底下，大路旁，一蓬蓬一簇簇的，满山遍野都能闻到金银花香。
伫立在院子里的金银花旁，闻着这醉人花香，不由忆起花工葛师傅——因为这棵金银花是他送给我的。真是赠人鲜花，闻香思人！
在我工作的大院里，进门右边的绿树丛中，隐藏个幽静的花房。花房里环境优雅，小道曲径通幽，盆景栩栩如生，四季鲜花绽放，蓝色的牡丹高贵而忧郁，朱红的芍药热烈而优雅， 鹅黄的玫瑰娇弱而明艳，洁白的百合纯净而飘逸，粉艳的樱花烂漫而凄丽……如此美景雅境，自然是散步放松心静的绝好地方。每天休息号一响，机关大楼的工作人员喜欢下楼到花房里转一转，走一走，放松一下僵硬的筋骨，再去工作。
打理花房是个姓葛的师傅。他个子不高，皮肤黝黑，话语不多，见人就笑。在机关的院子里，偏居一隅伺弄花草的他不为人注意，平凡而又卑微，可说是卑微如一缕尘埃。他整天罩身灰旧的工作衣服，蜗居在花房顶端的三间矮小的平房里。每天上饭堂吃饭，他不应刷卡排队，将饭盒递给窗口的工作人员，随手给他打点饭菜，转身提回自己宿舍吃。夏天天气实在太热了，他会在食堂吃完再走，但他会选个食堂的拐角处的位置坐下来，悄悄吃完饭就走了。进进出出热闹的人流，无人和他打招呼，更没有人和他坐在一起吃饭。
每天电话接多了，伏案写作累了，或是开会久坐，我会下意识地到花房去走走。一进花房，闻闻花香，看看蝶舞，听听鸟鸣，心旷神怡，案头的苦累全忘了，甚至脑子里会理出新的思路。整个大院里的花木和花房，全靠葛师傅打理，每次去花房很少见他闲着，要么在"咔嚓"修剪花木，要么在清理路旁的杂草，要么给花盆里的花浇水……花房经他勤快打理，干净舒适，小径不见杂枝乱叶，花盆摆放整齐，鲜花葳蕤茂盛。遇上不知名的花，我会向葛师傅请教。他放下手中的剪刀，热情带我走到花前，不仅告诉我花名，而且还会给我讲解花的特性，适宜的气候，产自哪里，浇水注意事项……想不到一个不起眼的花工，对花的知识掌握如此之深，真令我敬佩。
花房里有个半月形的鱼池，葛师傅买来十几尾红色鲤鱼放在里面，在池底种上荷花，鱼池里陡然有了生气。鱼在水中游，花在池中开，我常在这里驻足流连。池旁有棵歪脖子柳树，微风轻拂，叶子落池，葛师傅用只小鱼网拴在竹竿上，及时打捞水面上的落叶。无论何时去，池中清澈见底，倒映蓝天，成了花房一景。
我喜欢在办公室养几盆花，时间一长，花不是枯萎，就是死了，只好换盆新的。有次在花房散步，我偶尔跟葛师傅谈起此事，他说扔掉多可惜，交给我就行。果然，眼看打焉的花只要搬到花房，犹如接了地气灵气，不久就会晃过神来，长得绿油油的。葛师傅见我们喜欢养花，特意准备了一堆种花的肥土，让我们随时可装袋提走。那些日子里，我们办公室和家里的花都种的很好，多亏葛师傅指点和他送的肥土。
花房樱花树旁边，有两棵粗壮的金银花，每当花开的时节，我喜欢天天去看看，闻闻花香后再去工作，再去思考。葛师傅见我喜欢金银花，专门送一棵给我，让我种在蜗居的小区里，以后就可年年闻香。我将金银花捎回家，随手种在单元门口的枫树下，浇了几次水后，花居然种活了，一根根绿色的藤亲亲密密地抱着枫树，一个劲地疯长。想不到4年后，藤已覆盖整棵枫树顶，开出了喷香灿烂之花。
幽花发溪侧，间错金珠簇。徐看是鹭藤，香味浓可掬。金银花不仅香气四溢，还能入药治病。相传，楚国三闾大夫屈原被流放时途经湖南溆浦，身染瘟疫，昏迷不起。当地山民敬佩三闾大夫，不畏艰险，从高山采来金银花，佐以另外几种药草，为其煎汤灌服。屈原不到半小个时辰即悠悠醒转，得以继续吟诗作赋，写完《九章》全部篇章，并在 《九章·涉江》中留下了流传千古"入溆浦余徊兮，迷不知吾所如"的诗句。在湖南溆浦还流传有："家有两盆金银花，夏日炎炎不用怕。牡丹仙子曾中暑，金花仙子医好她。"的民谣。
葛师傅是南京溧水人，老伴在家照看两亩多地，农忙时他才能回家帮忙；有两个孩子，女儿上高中，儿子上大学。他每月仅有两千多元工资，难以维持家中的开支。他向机关分管花房的负责人申请加点薪，结果一直未能如愿。他对我说，如果不加薪，只好另找工作了。我听后怅然若失，真舍不得他走。
去年金银花开时节，我到花房散步。葛师傅告诉我，他下周要辞职回家了。我听后陡然要失去什么似的，便在办公室找了条烟送给他。他烟瘾大，抽的都是劣质烟。葛师傅说什么也不收，推辞久了，见我是真诚的，就问我：你有没有不用的手机？我说有。他说女儿一直想要个手机，过两天就是她生日了，他想当作礼物送给她。我回到办公室，将一款旧的三星手机送给他。葛师傅如获珍宝，说女儿肯定会高兴的。我听后，有些莫名的难过。 当天下午下班，我在路上碰见葛师傅，原来他一直在等我，手里端着盆花，介绍说这花叫金边兰，品种不错，是他精心培育的，算是回我的礼……
葛师傅走了，机关院子里无人记住他，更无人提起他，犹如飘走一片树叶，酷似天上划过的流星，来无声，走无影。花房因无人打理，不久小径上长满了杂草，鱼池里飘满了落叶，水变成了黑色，花架上的花开始枯萎，没了往日的生气……
人有内向外向年老年少之分，却不应该有轻重主次之别，起码在人格和生命的命题里没有。看似卑微的葛师傅，却有颗滚烫热诚厚道质朴之心，令我由衷的敬慕。其实啊，卑微的人虽然地位看似卑微，可其卑微的外表下潜藏着一颗并不卑微的心，所干的工作是高贵的，其灵魂时时都散发出馨香。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葛师傅就像花房里一根毫不起眼的小草，尽管从未有人在意他的存在，可就是这一棵棵似他一样平凡而又不起眼的小草，不计得失，装点大地，绿了春天，美了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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