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乡》长篇小说连载——作者云涛(三十五)

第二十一章

关山牧马

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传奇。那些遗落久远的乡村故事,那些对命运抗争的人们,如同河水一样,都有自己的前行轨迹,一路坎坷,一路向东。

正是:

世事茫茫多不平,

艰难困苦出英雄。

万里黄河奔大海,

一路坎坷直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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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中条山位于秦晋豫三省交界,西起永济与陕西相望,东到济源与太行相连,北靠运城,南依黄河。境内沟壑纵横,山峦叠嶂,像一条玉带横空出世。土山上的树木茂盛,砂石山却只有低矮的灌木。黄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蒲津渡、茅津渡、风陵渡,这三个黄河上的重要渡口,都在这个弯曲的弧度上,而中条山恰恰扼守这三个渡口。

其地理位置独特而重要,在日本军队的高层将领眼里,不占据中条山就像得了“盲肠炎”,非割不可。日军华北派遣军司令官多田骏亲自制定作战计划,部署四个师团,挥兵南下。占领中条山,相当于占据了南进北侵的桥头堡。既可渡河南下,控制陇海线,兵锋指中原,又可打通在山西占领的主要城市连接线,无后顾之忧,同时又可俯视陕西,觊觎西安。

陕军统一改编为三十一军团,孙蔚如任军团长,大军东渡,进驻中条山,扼守黄河岸。蒋介石下的死命令:保卫黄河,任何情况下不得撤回黄河彼岸。三十一军团原是杨虎城西北军的旧部,边缘化是无可避免的宿命。由于军队里有许多军官和士兵是共产党员,老百姓戏称这支部队为:“七路半”。

陕军开始在关中道大量募兵,许多年轻人投军报国。

赵天明他们从“老黑猪”那里抢来的一百个大洋,存进韩城的一家银庄。

正是:死水怕瓢舀,细水能长流。

整个陕西弥漫着日本人要打过河的恐怖气氛,在这种气氛的侵袭下,最想跑的是有钱人,他们想办法向更后方的重庆撤。银庄老板是其中一个,他在一个清早卷钱跑路了。

当赵天明他们听到风声,马不停蹄地赶到南大街时,只剩下银庄的招牌还在。银庄里除了墙皮没被人刮走之外,一无所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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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天明一行漫无目的,在县城里寻找新的猎物。刚走到城门口,看见部队在招兵。写有“募兵处”三个大字的黑色旗帜,迎风飘扬,一列队伍排得扭扭歪歪,队伍尽头,一张桌子,有人在负责体检,登记。

带着弟兄们从蒲城县出来,也没给弟兄们找个好出路,土匪有几个好下场?落草不是长久之计,赵天明心里最清楚,觉得对不起这帮弟兄们。日本鬼子马上就要打到家门口了,除了当兵是正道,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出路。

赵天明把想法一说,大家都愿意投军。他们在渭南集训三个月后,开始奔赴中条山前线。就这样,赵天明成了陕军独立四十六旅的一名上士班长,弟兄五人,都在一个排里。独立四十六旅在解县、永济一带进行游击作战。

第三十一军团下辖三个军,赵寿山三十八军守平陆,李家钰的四十七军守垣曲,李兴中的九十六军守芮城,三个军守三个县域。

一七七师布防在二十里岭,扼守着中条山唯一的南北通道——张茅大道,这是个重要的隘口。日军利用卡车装满树枝,在二十里岭地区来回开动,扬起漫天沙尘,让陕军无法侦查。

白天日军大张旗鼓地用火车将大量军用物资拉到风陵渡,而晚上又悄无声息地拉回运城,做出一副即将强渡黄河的架势。孙蔚如根据前线汇报,断定日军近期将有大动作。

日本人惯用声东击西的策略,集中优势兵力,先挑弱的打。日军佯攻四十七军,实则兵分九路,像狼一样,向一七七师下黑手。孙蔚如命令赵寿山率三个团沿张茅大道策应九十六军李兴中部,以陌南镇为中心,向平陆靠拢。独立四十六旅和赵寿山的三个团兵分两路向陌南镇支援,反被截援,陷入重围。

赵天明他们所在的二连,驻守在一个叫张家村的小村,正挡着日本鬼子。苟连长蹲在一挺轻机枪旁,指挥射击。

“朝左打,左边,哎!你个瓜子,左右不分哩。”

“瓷锤一个!”

“滚!我来!”

苟连长一把推开机枪手,自己亲自操刀。

“来呀!狗日的。”苟连长嗜血地狂吼。

士兵们纷纷拿起各式家伙,向日本鬼子招呼。“趴下,趴下!”苟连长狂吼道,躲进战壕。

一连串的迫击炮,榴弹炮,呼啸着飞到阵地上,到处开花结果。声似雷响,黄土飞溅,人仰马翻,不知道多少人丧命。

杨石头脱下帽子,斜靠战壕,把身上的黄土掸了掸,满脸都是硝烟散尽留下的印记,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满身泥土混着烟熏火燎的味道。

太阳刚刚露出半个脑袋,空气里似乎还有潮湿的雾气。寂静的山村上空,传来枪声夹杂着炮声,日本鬼子又开始新一波冲锋。

杨石头在战壕里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脑袋,将汉阳造抵在肩膀。瞄准一个拿着指挥刀,督促士兵向前的日本军官。

“近点!近点!再近点!”杨石头调好标尺,估摸着进入射击范围。

隆隆炮声,阵阵喊声,如同轻轻而过的风声。杨石头屏住呼吸,轻轻抠动扳机,子弹飞出。

日本军官大腿上挨了一枪,卧倒在地,咬牙切齿地怪叫,双手支撑着指挥刀站了起来。

日本鬼子三八大盖的射击距离比中正式远得多,更别提汉阳造了,而陕军能人手一杆汉阳造就很不错了。三八大盖杀伤力相当强,挨上一枪,一块子肉就没了,非死即残。

“石头,今天干了几个?”孙猴子躲在潮湿的战壕里,偶尔猫腰开上一枪。

“今天没成果,打死一个,打伤一个当官的。”

“人生在世,要知足哩。”

“锤子!啥㞗枪。”杨石头懊恼地骂道,“如果给我一把三八大盖,已经送他回东洋老家,一家老小团聚了。”

“那你可就是做了一件积德行善的事。”孙猴子一笑。

“可惜啊!”

“婆娘不生娃弹嫌炕边高,你技术到底行不行?”

“屁,等着!”

杨石头趴在战壕里,端起枪开始寻找新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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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克开路,火炮轰鸣,黑压压的日本鬼子嚎叫着蜂拥而来,无形的压力让人恐惧,继而窒息。武器不如人,只有靠人夯了。杨石头亲眼看到一个年轻的士兵抱着炸药包,钻进坦克下面,喊着“爸妈”,拉响炸药包,同归于尽。

晚上,如同退潮,日本鬼子撤回休息。陕军士兵们缩在战壕里,露水打湿了衣服,泥土混着露水。双手一搓,黏湿肮脏的土条粒子顺着手心滴落。脖上,脸上,身上,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是一层一层的垢圿,潮湿难受。烤火,有堆火烤烤,该是多么的舒服。这是一个多么奢侈的念头,日本鬼子的狙击手在晚上不消停,烤个火,送命不划算。

地下漆黑一片,天上繁星闪烁。

断断续续的惨叫声,那是还没断气的,夜晚过去,重伤员基本上就没剩下了。活着的人如同卑微肮脏的、令人讨厌的老鼠,互相窃窃私语,证明今晚还活着。

赵天明抿了抿嘴,闷声说道:“弟兄们,我今天碰见穆朝安了。”

“真的?”王大洋问道。

“我还以为眼花了,他不叫我,我还真认不出来。”

“俺的钱!”王大洋兴奋起来。

“听他说,保安团被编入中条山作战序列,第二梯队上来的。整个保安团二百来号人,一场战下来,没剩下多少人了。穆朝安也恓惶,一个胳膊没了,胡子拉碴,跟个鬼似的。”

王大洋张了张嘴,低下头,沉默了许久,再抬起头时,眼眶里满是泪水。屋里一片沉默,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谁的心肠不曾柔软?

过了几天,整个连队断粮了,饥饿,绝望,弥漫在战壕的每一个角落。野菜,此前践踏在脚下,熟视无睹,而这时候也觉得亲切了。那一点绿,竟如此鲜活,引人注目。

“石头,拾些柴火。”

“猴子,你和弟兄们拔野菜,都小心点。”

赵天明嘱咐完,到战壕的另一处,找苟连长。苟连长原本烟熏后找不出多少正常肤色的脸庞,疲惫地斜靠在战壕里。

“老赵,你排里情况咋样?”排长前几日死了,赵天明火线被任命为排长。

“喘气的,五个。”

“再这样耗下去,估计咱全要交代在中条山了。”苟连长烦闷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金戒指,一圈一圈。

“连长,你怕死不?”赵天明盯着苟连长问道。

“要说不怕,那是假的。不过人活百年,总有一死,迟早而已,想开了就没有那么恐惧了。”苟连长说道。

“如果我死了的话,抚恤金能不能全额发下来?”

“这话说的,肯定能。”苟连长大声说道,“咱们把命卖给国家了,蒋委员长还能亏人?”

“咱们扛枪的,能卖的就是一条贱命,人们常说,东西越贱,越不值钱。”赵天明叹道,“家里还有一个老娘,有抚恤金,日子能好过点。我让弟兄们熬点野菜,待会过来喝汤。”赵天明邀请道。

“好!”苟连长满口答应。

“日军晚上破喇叭喊的缴枪不杀,是不是真的?”

“老赵,你?”苟连长一愣,脸上已露出怀疑的表情。

“我姓赵的,好歹陕西愣娃一个,投降,丢不起人。”赵天明愤愤地整了整肮脏潮湿的半截腰军衣,“就是感觉奇怪,喊话的是哪里的人,声音怪怪的,好像嘴里衔块骨头。”

“听说是朝鲜人,脊梁杆子被打断的狗。”苟连长讥笑道,“比日本人还可憎,狗仗人势的货,迟早剥皮吃肉的下场。”

“要不咱向对岸逃?”赵天明平静地望向苟连长,试探一下口气。

“兄弟,老哥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你心思我懂。”苟连长轻轻叹息道。

“唉!一同出来的生死弟兄们,两个死了,一个伤了,都是我这个当大哥的害的。”赵天明陷入深深的自责。

“督战队在后面防着我们哩,和猫在洞口盯老鼠一样。这帮货,心黑手硬,说杀就动手,绝对不会可怜咱们的。人家就是执这事,咱们被当作逃兵杀了,太不值了。”苟连长望了赵天明一眼,“战场上死了,好歹有点脸面。”

“唉!该丢寻不着,该死不得活,赌把大的。”赵天明叹道。

吃了几天野菜,胃里没有半点粮食,饥饿已将士兵最后一点信念击溃。赵天明带着杨石头在这个叫张家村的小山村四处搜索,还是找不到一星半点能顶饿的。

老百姓把能吃的,能带的,都拾掇了,全都逃了。村子东头民房里,赵天明他们只好又炖了一锅汤,从死尸上抽出的皮带,经过长时间的熬煮,用刺刀割成细条当干粮。太硬太皮,嚼得腮帮子疼,隔一会儿得用手揉揉,撑得胃痛,可再揉又饿得慌。再煮弄点野菜根子,一股子烂稀泥的腥臭味,荤素搭配,算是胃里进了些东西,好歹不那么难受了。

杨石头趴在战壕里,小心地望去,左侧方蹿出一只野兔,毛色枯黄,貌似肥硕。他欣喜地端起枪,准星里的野兔走一会儿,停一会儿,东瞅西顾,很是警惕。 他叹了口气,将枪收起来,放了这只兔子。

晚上,大家胡乱瘫坐在地上,或仰卧在土炕上,每个人都是疲惫不堪,惶恐不安。赵天明摸出邹巴巴的烟盒,摸出最后一根烟,用手使劲揉一揉将烟盒扔在地上。他点了烟,猛咂一口,眯着眼,缓缓吐出。

“唉!”赵天明长长的一声叹气,像似个开场白,“人死了有没有灵魂?”赵天明抛出了一个宿命的问题。

“当然有了,我小时候差点给狼当了肉夹馍,我爹叫了一晚上的魂,才把我救活的。我不吃不喝,三天没醒,这是后来我娘说的。”孙猴子回忆道。

“别说肉夹馍了,要流口水了。”

“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听老人们说的。”

“㞗!人死如灯灭,哪来的啥来世今生的。”胡育龙反驳道。

“还是在保安团舒服。”杨石头提了个话头。

“有钱有女人,日子活神仙。”孙猴子想起了这辈子最逍遥的那段时光。

“我是值了,吃喝嫖赌都经过,不枉此生了。”

“可惜石头兄弟了。”孙圣戏虐道。

“我可惜啥?”

“长这么大,连个女人都没睡过,太亏了。”

“只要活着回去,我请老六,天天不重样的黄花大姑娘。”

“吹牛不犯法,你认识的不是窑姐就是私娼,有好的早就上了,能轮到老六?”胡育龙讥讽道。

“也不亏,能和哥哥们相交一场,即便死,也值了。”杨石头说道,饥肠辘辘,似大车在肚里奔跑。

赵天明恋恋不舍地扔掉仅剩的半个烟屁股,最后一点微红在黑暗里慢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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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洋、聋子死了,胡子伤了,战场上,咱们是提不上线的炮灰,在爹娘老子的眼里全部是宝贝疙瘩,弟兄们!活下去,活着就能翻盘。”赵天明做了今晚谈话的总结。

屋子里陷入深渊般的沉默,死神在屋子里和活人捉迷藏,捉住谁,谁死。

陌南镇的上空,一只“铁鸟”呼啸着俯冲而来,嗡嗡的呼叫声是死神拼命吹响的号角。机枪的射击线似两把巨大的锋利的镰刀,人群似庄稼,呼啦啦割倒一大片。

士兵们一窝蜂似的纷纷寻找有利地形,寻个庇护所。弓着腰,低着头,像一个个虾米缩在战壕里,心里一遍一遍地祈祷,有向爹娘祖先祈祷的,更多的则是向无所不能的满天神佛,保佑自己躲过炮火连天,躲过天降飞蛋。

战场变成了死神的名利场,他挥动着镰刀,让人们谈其色变,让人们记住他的威名。每天每时每刻在不辞辛劳地收割生命,以此为荣。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恐惧像传染病一样在传播,饥饿非常有眼力,趁火打劫是他最擅长干的事情。

正是:人间事如何,老天俱不管。

照样的白天阳光灿烂,晚上月朗星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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