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和她相遇是在30年前，安阳师专的老校园。依稀是五月饭后的黄昏，落日的余晖燃烧成宜人的微暖。一行同学走在花圃中间的小径上，忽然一阵沁人的香味飘入鼻息，驻足处是一株细弱的花藤。她缠绕在冬青上，开出一串灵动飘逸的花儿。让人称奇的是，一株花上竟然开出淡黄和乳白两种颜色！莫非是金银花? 金银花又叫忍冬，也叫二花，少年时父亲逼我学中医，背汤头歌，脑子里留下过这几个字眼。
毕业后回到故乡，那香味还萦绕在心间，一直不肯散去。母亲告诉我，老家的茶棚坡就有这种花。我去寻过几次，始终没有见着，倒是采了几颗硕大的酸枣，像枣儿一样甘甜，却比枣子更为酥脆。
婚后，和妻在砚华台的后山上小游，走过几块田埂，转过一个山坳，在红旗渠五支渠下面的乱石岗上，有一片圆叶植物围成的青翠。她们或匍匐在地，或缠绕向上，在暮春的暖阳下快乐地生长着。是金银花！乍见之下，不仅有似曾相识亲昵，更有久别重逢的惊喜。遇着了，就再也不愿意错过了，小心翼翼刨了两株带回家，一株栽到老家的影壁前，另一株载到新房的葡萄架下。短短几天，她们就长出了新芽，没有一丝萎靡的样子，我知道她们都成活了。至于将来能长成什么样子，我心里没有太多憧憬。——野外的金银花忍饥受渴，只能长到筷子粗细。
不久后一次亲眼所见，完全改变了我的陈念。那秀美的御泉河边，有一位儒雅睿智的高先生。我去拜访他时，走过他家大门口，一株金银花拔地而起，有胳膊粗细，虬龙一般盘旋着升到房顶，给门楼遮了一面巨型伞盖。正是花开时节，树上繁花逼人，树下一地落英。它芳香弥漫，溢满了整个空间，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眼前的情景让人震撼而感动，我默默地期盼我的金银花也能长成这般模样。
真的长成了，因为肥水充足，只用了两三年时光，它就长成了一棵巨无霸。她霸道地生长着，杀死了和它比邻而居的葡萄树，然后接管了葡萄曾经的地盘，肆意向外扩展：铁丝架上，栏杆上，屋顶的小水池上空，到处都缠绕着它那细弱而倔强的藤蔓。
金银花名字虽然富贵，却非人间富贵花。她从不捡择生存之地：或长于高崖之上，或生于荒滩之中。不惮于骄阳的炙烤，不畏惧雨雪的洗礼，携满腹心酸，吐一路芬芳。我有一个信阳的同事，她说老家的沟渠河畔，到处生长着金银花。那里土壤肥厚，水分充足，该算是丰腴之地了，长在那里是她的福份。我的金银花原生地却是一片乱石岗，她依靠石缝里的土壤勉强维持着生命，所以，那一抹亮绿，一缕芳香，更让人平添几许爱怜。
最为难得的是在冬天，凛冽的西风摇落了所有的阔叶树种，金银花依旧青翠。雪后初霁，覆盖花叶的冰雪慢慢融化，我本以为化尽后，一定会露出满树枯黄。担忧最终变成了惊喜，依旧是一树翡翠，在冬日的暖阳下闪着绿光。难怪它的别名是忍冬，这细弱的花儿，骨子里是钢铁一般的坚忍。
农历五月，浓烈的阳光把曾经油绿的麦田烤成金黄。当田野上飘过成熟的麦香时，金银花也便开了。其实，我心里一直在关注和追随她的生长轨迹——发芽了，芽苞绽开了，绿叶如茵了，初蕾了，花蕾渐渐饱满了，开放了。——然后，我就该回老家看看了。
搬到县城后，老家那空旷的院落，连同年年吐芳的金银花，都白白送给租房的房客一人去享受。然而房客只关注自己的生意，无视她的存在，一任花开花落。在我看来，那算是暴殄天物，实在让人无法容忍。有一次，我在花下摆一张木桌，放两把小凳，邀他共饮一壶清茶。当初夏的微风吹过，庭院花香氤氲，他也有了几分陶醉，连连叹息自己错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刻。他甚至突发奇想，要在花藤上挂一架鸟笼，每天听鸟鸣、嗅花香，想想都美。想归想，好几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看见鸟笼的影子，倒是一直有一对儿鹧鸪，年年飞到花藤中筑巢产卵，哺育雏鸟。
金银花可以泡水饮用，有清热解毒的功效，我年年都要采摘一点儿。摘花是一种唯美的感受，置身于花丛，恰如走进纳兰词中，沐浴一汪清香，微微带些伤感的耽溺和沉醉，蓦然自己也是高人雅士。和朋友一起摘花更是一种幸福。欢快的笑声和体贴的问候织成温馨的场景，和着那清香融成涓涓暖流，熨帖彼此的灵魂。
花摘下来，摊在太阳不能直射的地方慢慢阴干，那香甜的味道和金黄的色泽就被全部保留下来。（千万不能放在阳光下炙烤，否则会晒成一团黑炭。）闲暇时，捻几朵花儿，放进玻璃杯里，倒进一百度的开水。在沸水的刺激下，结成一团的花苞儿渐渐舒展开来，如同花树上的花儿一样新鲜飘逸，轻轻啜上一口，芳香甘饴，既能防病治病，又能愉悦心魂。
忍冬花，奉献自己，慰藉他人，更是人间无私花。
【作者简介】：任学兵，林州二中英语教师，热爱文学，酷爱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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